話說焰後辭了沈默,一路信步往南堂而去。心裡倒也不怎麼擔心這個寶貝女兒,沈默的癡情人盡皆知,最後還是要看女兒自己的抉擇了。倒是另一件事,讓她犯愁。
還沒走到南堂下,就見侍衛來來往往的在大門口進出,到底是他們堂主回來了,沉寂近兩個月,南堂終於又熱鬧起來了。偏過頭去,又見東邊百步開外還有三兩個身影遠遠朝東堂方向而去,粉的如桃花,綠的如池水,鶯鶯燕燕,風光旖旎。一定是纖書織畫兩個,闊別的夫君終於回家了,自然有好些體己話要講,只是自己吩咐黯夜在先,讓他在南堂候著,所以他才早早打發了這兩位嬌妻吧。
想到此處,腳步不由加快了幾分。離魂遠遠迎了出來,道:“夫人來啦,堂主正在正廳候著。”
焰後點點頭,隨著離魂徑直走了進去,黯夜正低著頭端坐於書案前,查看近兩月來堂中事務的記載,一見她來,忙扔下手中的卷冊,上前兩步行禮:“義母。”
焰後笑道:“我也沒什麼事,只是你下山都快兩個月,想問問你詳細的經過。”說罷,挑了張椅子坐下,又指了指身旁的位子,道,“你也坐吧。”
黯夜依言坐下,離魂退了下去,並且細心的掩上門。
“沈默呢?”黯夜問道。
提到這個癡情種,焰後掩不住的笑意:“他在……,他在他想找的人那裡。”
黯夜點點頭,也帶了笑:“他也算如願以償了。”
“你不問,他要找的人是誰麼?還是你已經知道了?”焰後奇道。
“唯一知情的,只有義父義母以及他師父了。我只是猜到是衆姐妹中的一個。”
焰後點頭道:“義母保證她不是下毒害舞兒的兇手,所以你也不用追究了。”
黯夜的眼神閃了閃,終於應承道:“孩兒明白。”
焰後見話已至此,多說無益,遂轉了話頭,問起他下山後的經過。黯夜於是一一道來,從如何得了消息搭救顒曦,到鶴墟山求醫並受毒老怪傳授稀世劍訣,最後又是如何踏平無上門並遭遇三皇子勢力,單單隱去了毒老怪下催情散一事。
焰後聽了直點頭,欣然道:“這次出了這麼大的事,幾經周折,總算也順利渡過了難關,其中最大的一份功勞應歸於你。臨危之下,你應變及時,措施得當,你義父要是知道了這些曲折,也定會誇獎你。”
黯夜則不敢居功,道:“這次全憑沈默他師父那套劍法,否則我根本無法打敗白樑一。是僥倖而已。”
卻聽他義母笑道:“得到這套劍訣雖是巧合,但也是它與你的緣分。逍遙子的傳說我也曾聽說過,這套劍訣以快取勝,而你原本的武功路數走的就是快劍,除了你,旁人也練不到最高境界。”
黯夜詫異道:“義母也聽說這劍訣?那它與風舞……妹妹的鳳舞九天到底有何關聯?”
他提到風舞的時候語氣微澀,雖然很快就帶過了,但焰後怎會沒有留意到,但她選擇忽略不計,只是搖頭道:“這我倒是從未聽說過。”又問,“你如今練到第幾層了?”
“前八式倒都領略了,只是第九式鳳舞九天,是照著那支舞練的,因此只學了些皮毛。”
焰後點頭道:“賦月那裡藏書頗豐,改日我讓她仔細找找,說不定能有什麼線索,也好助你練成第九式。”
黯夜又問:“如今那本《釋迦磐若密經》還在賦月妹妹那兒麼?可都譯完?”
“前些日子剛整理出來,譯本交給影衛練著,原本是爲防歹人攻山,也好多一份勝算,哪知如今竟用不著了。正本卻還在賦月軒後院的書庫收著。”
黯夜微微搖頭,道:“山下之圍雖是解了,但誰知道還有沒有人打這《密經》的主意。如今雖有三皇子出來闢謠,但人人都懷疑此舉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既然他們都知道《密經》在我莫驪山,定然不會死心,明的不行可能就來暗的了!”
焰後思忖片刻,也是同感,恍然道:“你是指慕容祺他們?”
“慕容世家與我鬼焰門並無交情,此次挺身相助,卻得不到半點好處,其動機實在匪夷所思。而那個上官辰,名號從未聽說過,但這幾日我一路觀察下來,此人雖然內斂寡言,行事低調,卻也不是等閒之輩。”
焰後點頭道:“這兩個人我倒也是提防著了。留他們在山上小住,也是怕他們下山後集結軍隊繼續圍著莫驪山。如今人在我們掌握之下,就不怕他山下的千軍萬馬了。不過經你的提醒,我也的確應該在山上稍加防範了,賦月軒可是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如今顒曦又偏生不在……”
黯夜道:“義母也不必犯愁。如今山上只有這兩個外人,要留意他們的行蹤還不容易?我多找幾個人盯著他們就成了。再說,他們也並不知《密經》在賦月軒不是?至於顒曦,我看著不出一個月就能復原,依他的脾氣,一旦康復即刻就啓程回山了。”
焰後笑道:“這是自然,他怎麼放得下明棋和腹中的寶寶,怕是恨不得插了翅膀飛回來呢!”
提到這樁喜事,黯夜臉上也浮出了笑容,問道:“明棋妹妹近來可好?”
“別的好還,只是惦記她夫君惦記的緊。”看黯夜笑意正濃,突然話鋒一轉,挑眉問,“說起來,他們兩個成親還比你與纖書晚了幾日,怎得就讓他佔了先?”
話音剛落,只見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凝結,怔了怔,連忙回道:“義母這是何意?”
“何意?我說的還不明白麼?如今明棋有了喜,怎得你兩個夫人一點動靜也沒有?”說到此處,不禁變了臉色,唬得黯夜忙站起來賠罪。
“想是……,她們年紀尚小,再說也不急於一時……”
焰後冷笑一聲,反問:“你還想要瞞我到何時?”
黯夜應聲半跪下身,口中直道:“孩兒不敢,義母請息怒。”
焰後看著跪在面前的這個義子,想要發難又狠不下心,沉默半晌,順了順氣,才緩緩開口道:“不要怪我發火,只是纖書織畫兩個同樣也是我的心頭肉,我不能厚此薄彼。你如今老實告訴我,打算何日圓房?”
黯夜心中一驚,心想義母怎麼連這個都能知曉,但這個問題他卻無法回答,只得沉默到底。
只聽焰後嘆氣道:“你先起來說話。”
黯夜站起身,卻不敢重新落座,只是恭順的站在一旁。
焰後又道:“我知你對她們倆是極好的。她們的要求你有求必應,生活起居也是安排的井井有條,照顧的細緻入微。可是你可曾想過,既然做了夫妻,就已經不再是單純的青梅竹馬了。你像兄長一樣的照顧她們,可知她們心裡要的並不是無微不至的兄長,而是一個丈夫,她們孩子的父親!”
黯夜垂首,這些他怎會不知,只是他從小就把她們倆當作心愛的妹妹,再加上心有所屬,這一時半會兒怎麼扭得過來?
焰後如此的玲瓏心腸,又怎麼不明白他此時所想,於是開解道:“義母也不是逼你圓房,如今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該怎麼做全憑自己作主。但是我希望我的話你能好好考慮。”
話已至此,黯夜只得點頭應允。
焰後轉眼看了看窗外天色,又道:“時辰也不早了,今夜還有宴會,我先回去料理,你準備準備隨後也過來罷。”
***
酉時三刻。伏澄殿大開宴席。一爲款待貴客,二爲慶賀解圍,三替黯夜懷炙洗塵。
鬼王焰後坐了主座,首席是慕容、上官二位。沈默早在開席前便告辭下山了,主人雖然詫異,但也不便強留,只得由他去了。餘下是黯夜、騤炎、濯颺、影衛等人的座位。江湖兒女爽朗,也不講究避諱生人,所以諸位小姐之中,除了風舞不在,明棋不便之外,其餘也都在座。一時之間,杯影交錯,歡聲笑語,好不熱鬧。
酒過數巡,鬼王的臉猶如紙紮的紅燈籠,紅光滿面,意氣風發。只見他突然站起身,眼睛瞥向首席那邊,舉著酒杯高聲道:“兩位公子遠道而來,我鬼焰門蓬蓽生輝,來來,乾了這一杯!”
慕容上官二人跟著站起,高舉酒盞,像鬼王遙遙示意,而後一飲而盡。
鬼王心情舒暢,大笑數聲,又斟上酒,舉杯道:“孩兒們,託了兩位貴客的福,今日山下之圍不戰自退,陰謀破敗,浩劫未成,實乃我鬼焰門之幸,大家一起幹杯!”
諸義子、子弟早就齊刷刷站起身,也是一口飲下。女孩兒們就不同了,同她們義母一般安心坐著,微抿一口薄酒以示心意。也有像纖書,身子弱,便把酒給身邊的抱玉喝了。還有不喜喝酒的撫琴,乾脆悄悄倒到一旁的器皿中。
唯有賦月愛熱鬧的心性,跟著站起來湊熱鬧,也是嚷嚷著一口飲下了杯中酒。身邊的夢玉來不及上前阻止,還被她斜睨一眼,道:“怕什麼?你家小姐我酒量好著呢!”說完,得意洋洋的回首,卻不想直直撞上一道陌生的視線。賦月不由一怔,爲的是,那雙膝黑的眼眸,如千年深潭般深不見底,濃濃的笑意化在其中,裡頭的訊息卻讓她摸不著頭腦。她被盯得臉紅,心中罵道,這個上官辰,什麼意思嘛!沒見過女子喝酒麼?大驚小怪,可見是個酸夫子!
腹誹片刻,轉身不再搭理,依舊歸座。只見她義父早已笑呵呵的走下了席,不知何時到了黯夜身邊,拍著他的肩直笑:“好啊,好!”
什麼意思?義父喝多了麼?賦月看看一臉微笑端坐於主座的義母,也就放下心來。只見鬼王又擡著酒杯竄到了首席,拉著慕容祺硬是要再敬他一杯,口中道:“慕容少俠,此次多虧你借得朝廷的軍隊走了這一趟,要不然莫驪山下一戰終不可避免,屆時將生靈塗炭啊!來,我還要再敬你一杯。”
慕容祺笑得溫和,推辭道:“其實是三皇子殿下擔心這場武林浩劫,才命我帶兵來鎮壓的。我不過奉命行事,怎能居功?”
鬼王笑道:“那我們得先敬皇子殿下一杯,天佑吾朝!”
慕容祺只得跟著幹了。
鬼王又道:“不論怎麼說,慕容少俠有恩於我們,我鬼焰門欠你一個人情!日後有什麼需要,只要我能辦到,儘管提!”鬼王拍胸保證,信誓旦旦,卻沒留意到他夫人聞言瞪大了眼,又驚又急得看著他。
那慕容祺微微一愣,飛快地看了一旁的上官一眼,卻見對方正微微笑著朝他點頭,突然心一橫,有句憋在心底的話脫口而出:“什麼要求都可以嗎?”
宴席剎那間安靜了下來,彷彿剛纔的喧囂都不曾出現過。
鬼王也是愣神,隨即道:“自然,只要不傷天害理,只要我能辦到。”
一絲溫柔的笑容突然在慕容嘴邊綻開:“在下的確有個不情之請。”所有人都摒住呼吸,神色緊張地等著他說出請求。
只見他突然離席,走到鬼王面前,緩緩作揖,正色道:“我想求娶您的女兒,風舞。”
“啊”的一聲,賦月和入藥不約而同倒抽一口冷氣,聽著倒像是個不太和諧的合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