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壇設在城中一處熱鬧地帶的老房子，普普通通並不惹人注意。壇主名喚懷炙，生得一張敦厚老實的好人臉，又是穩重謹慎的性格。不知道的，完全看不出他竟是江湖中人，還當是個尋常商賈呢。他也是鬼王衆多義子之一，又年長騤炎兩歲，因此騤炎風舞對他以義兄相稱。
見騤炎風舞來訪，懷炙先是一愣，因手下人回報說他們一行要用了晚飯後纔過來，可此時日頭尚懸於天際，怎麼來早了？
雖琢磨不透，但還是立刻迎了上去，笑道：“風舞妹妹可來了，我還道是你們看不上我這破地方，所以遲遲不肯來呢！”
風舞見禮道：“懷炙哥哥好，我們這不是提前來了麼？”
“好，好。”懷炙又與騤炎招呼過後，笑著將他們往裡迎。
“我們來是有件要緊事想問你。”剛坐定，騤炎便開門見山直接說道。
看騤炎一臉嚴肅，懷炙也收了笑容，正色問：“什麼事？”
“我們剛進城就聽說了上任城守劉進杉的案子，你一直在本城，自然清楚情況，能不能跟我們說說？”騤炎道。
懷炙笑道：“我還以爲什麼事呢，原來是這個。怎麼你和風舞妹妹對這個案子也有興趣麼？”
風舞鄭重點頭道：“的確很有興趣。”
懷炙無法，只得將他所知的一一道來，都是些官方掌握的信息，與說書老人講的相差不遠，卻遠沒說書的詳細，並未提及京城幾樁相似案件，自然也不會聯繫到林家後人的事了。
聽完懷炙的敘述，騤炎首先問道：“依你之見，兇手會是誰？”
懷炙失笑道：“你說笑了吧，官府查了那麼久都查不出，我又從何得知？”
騤炎道：“你這話拿去對官府說吧，用來糊弄我是不成的，你我同是鬼焰門人，難道不知道我們靠的就是暗殺與情報發的家？你的情報網應不比建康衙門差纔是！”
懷炙見說辭被一眼點穿，苦笑著搖頭道：“這個殺手武功高超，況且是一人單獨行動，並無幫手，所以要調查此事可是難上加難。我也曾派人調查過，但也是毫無線索。”
騤炎見此處問不出頭緒，調轉話題道：“聽說出事那晚你壇里正在辦歃血盟會？”
懷炙笑道：“不錯，你消息真靈通。多虧了這個盟會，我們鬼焰門纔在這案子中最先洗脫嫌疑。”
“並的是哪個門派？”騤炎隨口問了句。
“並不出名，是建康這一帶的小門派，名喚喋血派。”
話音剛落，只聽“哐當”一聲，正說話的兩人轉頭看去，只見風舞手足無措的僵立著，剛纔還在手中的茶盞已跌落在腳邊，碎成無數塊。
“怎麼了？”騤炎與懷炙異口同聲上前問道。騤炎更是細心檢視風舞的手指有沒有被燙傷，嘴邊還不忘嘮叨她不知當心自己，完全把她當作無知幼兒。
可風舞此時全無心思取笑騤炎的神經質，只見她慘白了臉，顫聲問懷炙：“喋血派？”
懷炙可摸不著頭腦，只是重複了一句：“是啊，建康城外的喋血派。”
騤炎追問風舞：“怎麼了？”
風舞卻眉頭緊鎖，低下頭思索一番，又撇撇嘴，道：“沒事，你們繼續說吧。”
騤炎見風舞不答，心中狐疑跟喋血派有關，只好再細問懷炙：“這喋血派平時幹些什麼營生？”
“單純的暗殺，而且只認金主不挑買賣，所以風評極差。”
“是怎麼被我們並的？出動了多少兄弟？可有損傷？”
懷炙眼光一爍，閃過一絲不自然，道：“並不是我這邊出動的人手，而是……”突然吞吞吐吐起來，還朝風舞的方向看了一眼，才道：“而是黯夜親自帶了人來挑了他們首領，然後再來通知我去接管餘衆。”
聽到這個名字，騤炎感覺迷霧漸漸散去，謎底快要出現了。再看風舞，臉色依然慘白，神情卻是鎮定地。於是他放心的追問下去：“什麼時候的事？”
“四五個月前。”懷炙答道。
“時間不對呀，四五個月前挑了喋血派，怎麼到三月前才辦歃血盟會？中間拖了一個多月？”騤炎問道。
懷炙眼神再次閃爍，慌忙低下頭掩蓋，答道：“這我也不知，是黯夜吩咐這麼做的，日期都是他定的，我們只有照做。”
這回騤炎是完全滿意了，再東拉西扯幾句，便帶著風舞告辭而出。懷炙留飯，也被他們以百羽巧玉在客棧等著爲由推脫掉了。
回客棧的路上，騤炎悄悄問風舞：“你既然早猜出來了爲什麼不說呢？”
風舞看了騤炎一眼，道：“你也已經知道了吧，還用我說麼？”
騤炎又道：“可是我不明白，這跟喋血派有什麼關係？”
風舞嘆了口氣，道：“喋血派就是當年收了仇家的錢，一路追殺我和小姑姑的江湖勢力，我雖然不知仇家是誰，但對於喋血派的名字卻是一向記得的。而此事，當日我在伏澄殿坦白身世時並沒有說起過，只有前一天跟他提過，所以除了他再沒旁人了會做這事了。”
騤炎冷笑一聲：“原來整個環節他早就設計好了，我還是遲了他一步。不過三個月前，他替你報仇那會兒，你們已經鬧翻了吧？”
風舞不接這個話題，而是問道：“你說，懷炙哥哥對此事到底知道多少？”
騤炎沉吟，而後道：“依我看，他也猜出來了，只是這事情黯夜並沒讓他參與，他也沒得到實質的證據證明是黯夜做的。”
風舞點頭道：“我也這麼覺得。”
騤炎道：“幸好懷炙是個謹慎的人，相信他絕不會泄露一分的。”
風舞嘆氣道：“這事，實在是太亂來了，不知還有多少人知道，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險。”突然頓下腳步，直視騤炎正色道：“騤炎哥哥，我求你件事。”
“什麼事？”
“等你回山後替我多打聽此事，究竟有多少人蔘與，多少人知情，義父義母什麼立場，千萬多留意！如果有留下蛛絲馬跡，統統銷燬掉！再者，還要替我提醒他切勿再如此，如今他的功力已不如前了……”
騤炎點頭道：“這是自然的，我一定會留意。可，怎麼聽口氣，你就不回去了一樣？”說這話時，騤炎只是隨口取笑，並沒有留意風舞聞言，低垂頭頸，大有默認之意。
＊ ＊ ＊
騤炎真正發覺風舞的心思是在錢塘縣。
出了建康城，又連著趕了兩日的路，連元宵夜也不顧得多做停歇，直接奔往錢塘縣郊的漁晚村——當年風舞與林萱儀隱居之處。
憑著風舞依稀的記憶，果真在村裡最偏遠的竹林深處找到了幾間破舊的小茅屋。風舞一見便嘆氣道：“幾年沒人住，居然破敗成這個樣子。”騤炎一聽，便知道，終於找到了。
在巧玉的帶領下，幾人忙乎了半天，終於將屋子收拾妥當，勉強能住得人了。巧玉招呼百羽幫忙將車上的行李被褥拿進屋，一邊還不忘居功道：“我說多帶些被褥吧，這不就用上了，不然還要找地方去買！還有這燈油，這乾糧，這火炭……”
風舞騤炎哪有心思理那些，早就滿院子緬懷起來。
雖然破舊，整個院落倒也挺像樣的，可以看得出來，當年她們姑侄二人以及老鴇嬤嬤生活遠遠算不上艱辛。風舞指著院中的一花一草一樹一木娓娓道來：
“這棵梨樹是我們剛搬來這兒時栽的，沒想到都長這麼高了，再過幾年該結果子了吧。”
“這間房是我和小姑姑住的，旁邊那間給嬤嬤住，中間一間起居，竈間在後頭……”
“小姑姑規定我每日在這院子裡做功課，有時是寫字，有時是彈琴……”
“那邊那株海棠是小姑姑的最愛，可惜沒多久小姑姑去世了，再沒人欣賞它了。如今它也枯了……”
說到此處，風舞神色一黯，騤炎也是心酸。風舞遙遙指著遠處道：“那邊就是錢塘江了，小姑姑葬身的地方。”
“我們去看看吧？”騤炎道。
風舞卻道：“不急於一時，明日去也行，後日正月十八是小姑姑忌辰，後日是必去的。如今天色不早了，還要幫著巧玉打掃，不然今晚這兒住不得人了！”見騤炎猶豫，風舞又道，“來日方長呢！”
一聽這詞兒，騤炎笑問：“一直沒問你，這次出來打算待多久纔回去？”
正巧一陣輕風拂過，竹葉發出沙沙之聲，煞是悅耳。風舞沒有開口，只是擡起頭，看著頭頂上密密層層的竹葉，閉上眼睛深吸口氣。
騤炎見此景，心中突然閃過不好的預感——她該不是不想回去了吧！
＊ ＊ ＊
轉眼間正月已過去，鬼焰門中連著又辦完了黯夜織畫以及影衛入藥的婚事，總算可以消停些時日了。焰後可是個挺不下的人，這一日，探望完偶感時疾臥病在家的撫琴，又去賦月軒看賦月的譯經進度。雖說救風舞那一日，已將最緊要的部分加緊譯了出來，但尚有餘下三分之一的心法沒有譯全，賦月依舊閉門不出，沒日沒夜的譯經。
賦月自然問起風舞的消息，焰後只答，一切都好，還在錢塘縣住著，可卻沒告訴她騤炎偷偷彙報的擔憂——風舞怕是短時間內不會回山了。
一念及此，焰後左右爲難。一方面風舞下山一個多月了，也挺想念的，另一方面，也知道她心病不好，回來恐怕更不妙，倒也情願她多住些時日。
回到伏澄殿，正巧遇上黯夜向鬼王請命下山，還沒跨入門檻，就聽鬼王在裡頭冷哼：“山下有什麼事非要你去？把你兩個媳婦扔在家裡你覺得妥當麼？”
焰後一聽，心中哀嘆，這父子倆自從風舞下山後三天兩頭鬧得不歡而散，如今她再不出聲勸解，恐怕□□味又該濃了！自己真是勞碌命啊勞碌命！
於是明知故問的朗聲道：“怎麼？黯夜又要下山了？”說罷跨入門檻，徑直走進了議事廳。
鬼王見夫人回來，語氣稍緩：“可不是，剛成親兩天就說要走！”
黯夜沉聲回道：“建康城那邊出了點事，所以孩兒要去看看。”
焰後奇道：“出了什麼大事，懷炙居然擺不平嗎？”
黯夜一頓，還是如實回道：“是喋血派的事，懷炙說歃血會雖然辦了四個月了，但還有人心存異心，暗自謀劃脫離出去。因這個門派是孩兒去收的，所以還是應該我去。”
鬼王怒道：“不是我說你，當初你收這個門派時是否調查清楚了？不要爲了私事影響自己的判斷力！”
黯夜低頭應允。
鬼王又訓道：“你之前做的那些衝動事我就不追究了，但以後不許再單獨行動。況且你現在功力不如從前，以後多留時間把功力補上去纔是！”
“孩兒知道了。”
焰後見此，少不得開口調停：“這次你就去吧，下次能交代別人去做的你就不用親自下山了。你義父說得對，該花精力把功力補上去了！不過建康的事辦完後，順道去一趟荀陽，顒曦在那兒和飛鷹教談判，你去了好歹也能幫襯些。”
“是和飛鷹教談區域合作的事嗎？”黯夜問道。
“正是。這飛鷹教是荀陽一帶的霸主，壓著那地方就等於掐住了我們寺西道的命脈，又一向仗勢不饒人，不好商量，所以我們一直很頭痛。哪知這一次，老教主病逝，新教主剛上任不久，就主動聯繫我們荀陽分壇，說是要談合作事宜。顒曦覺得事關重大，所以親自去了。”
黯夜點頭領命：“我明白了，辦完建康的事後這就去荀陽與顒曦會合。”
焰後不忘關照：“路上一切小心。不知爲什麼，最近我的眼皮一直在跳，很不心安！”
鬼王笑道：“是想風舞丫頭和騤炎小子了吧？”說罷，突然想起黯夜在場，停下不說了。
黯夜開口問道：“他們還好嗎？”
鬼王冷笑道：“沒你在，好的很！你還用問我麼？一路上都有你的人，你知道的恐怕比我們還清楚呢！”
黯夜沒應聲，只是告退退出了議事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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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貼上本章會有很多磚頭朝我飛來，我只能弱弱的抗議一聲：大家千萬別衝動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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