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血紅的。

目之所及，是成片成片的廢墟。

洪峰界的建築、宗門，一切都以破敗的形態出現在幽冥。

沒有風，破爛建築卻揚起塵埃，塵埃又與建築沾連在一起，在空氣中盪漾不散。

就像是一直持續的毀滅，亦或是某種意義的永存。

踏入幽冥的那一剎那，白藥便察覺靈氣極陰，能夠傷活人體魄，只有鬼物亦或是特殊種族纔可在幽冥修行。

幽冥，是建在血海之上，由后土證得地道聖人果位後所立。

十八層地獄有，黑白無常等鬼差有，閻羅也有。

但並不屬天庭管轄。

指引魂魄輪迴的工作異常繁瑣，后土需要人來管理這些瑣事。

不過前世常識中的十殿閻羅還沒有存在，閻羅這個職位，也是由實力強大的鬼差擔任。

忽有陰風慘慘，長舌黑白鬼影從遠方飛來。

白藥停步，靜靜看著黑白無常落在身前。

“恭迎大祝駕臨幽冥——”

黑白無常躬身拱手齊聲道。

黑白無常，有無數個。

眼前的兩個，是金仙境修爲。

須知鬼修本就被天道厭惡，修行一事相比活物難上加難。

能修到大羅金仙境的鬼修，整個洪荒，目前白藥也只見過夜蓮一人，還是因爲活著的時候有道蘊骨的緣故。

黑無常低著頭道：

“近來幽冥雜事頗多，還望大祝恕我等禮數不足之罪?！?

一旁的白無?？囍?，陰氣都不敢出。

成聖大劫是所有洪荒修行者都在關注的事。

殷商大祝一擊便廢了有天道之力加成的昊天，這件事才過了半日，便已經傳開了。

冥河老祖恨不得當場和修羅族擺脫關係，生怕也被廢了。

因果攻擊，還無視術法防禦，聖人之下不怕？

白藥微微頷首，問道：

“此地對應的是洪峰界，你們金仙修爲，爲何會管一個小世界的魂魄往生？”

黑無常明顯要冷靜一些，也早有腹稿：

“不敢對大祝隱瞞，一是因爲那些不長眼的螻蟻阻撓大祝遠征，所幸大祝麾下神兵所向披靡，將其全部送入幽冥，魂魄數量頗多，普通的鬼差難以引導，我等便來此梳理?！?

能聽得出來，黑無常話裡的求生欲。

“二呢？”

白藥看向他。

黑無常連忙道：

“第二，則是剛纔奉了后土娘娘法旨，讓我與白無常在此迎接大祝。”

白藥瞇起眼，聖人果然是聖人，一進來就知道了。

遠方，一個虛幻的六道輪迴盤聳立在天地間，浩蕩氣息無比澎湃，是真正六道輪迴盤在此的投影。

畢竟是在下界進入的，這裡的地道幽冥，其實是真正地道幽冥的投影罷了。

“勞煩二位了，”白藥想了想，笑道：“沒成想大商遠征會爲幽冥帶來如此困擾，我會令麾下軍團儘量讓敵人魂飛魄散，減少幽冥負擔?！?

黑無的長舌頭都在顫抖。

說出這種話，大道當真是救贖嗎？

還美名其曰減少幽冥負擔……

遠征結束，幽冥怕是很長一段時間都會變得不擁擠了。

但黑無常也只得賠笑道：

“大祝心繫幽冥，果真有大慈悲之心吶?！?

“說句話的事?！?

白藥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用不著和區區兩個鬼差玩言語交鋒。

他直截了當道：

“此次前來，便是爲了拜訪后土娘娘，二位引路吧?！?

黑白無常不僅要保持彎腰的動作，還得防止自己的舌頭沾到地上的灰塵，聞言如釋重負般直起身。

他們各自拿出一把鑰匙，對著空氣轉動。

空間出現一道裂縫，如一扇門展開。

緊接著，磅礴的污濁之氣撲面而來，雷震般的波濤聲響徹天地。

映入眼簾的，是一條寬闊的昏黃大河，咆哮奔流。

每一滴水，都帶有劇毒。

正是九獄九泉之一的黃泉。

此水是修行者的天敵，污濁之最，能融大羅道果，湮滅一切境界。

便是太乙境的鬼修一個不注意落在裡面，也會被瞬間分解。

唯有像夜蓮這種鬼修，纔敢去打撈一二。

若有活物靠近，整座黃泉都會活過來，將活物淹沒。

它是保護魂魄往生的一把利劍，更是地道力量的顯化。

孔宣不親自出手打撈黃泉水，便是因爲危險性對他來說也是極高。

“大祝，娘娘在黃泉源頭等您?！?

黑無常恭敬道。

這算考驗嗎？白藥心想。

真身不來，怕是做不到。

他證人道之實，需要六道輪迴的規則。

搶完天道，就沒有時間搶地道了。

下一刻，他的身形消散。

真身撕開幽冥血紅天空，從天而降。

凝望黃泉。

沒有感到一絲惡意。

后土能否對他動手還是兩說。

並且不冒點險，就來不及了。

煞氣星辰的加速是不斷持續的，會越來越快，二十年的時間大大縮短了。

“來都來了?！?

白藥笑了笑，即便有危機又如何？

他一直是在鋼絲線上行走，西方二聖和揚眉到現在都沒能殺了他。

何懼一個后土？

而女媧在發現他真身降臨幽冥後，便在他腦袋裡說道：

“莫怕，你體內有我留下的力量，足以擋住后土一擊，屆時我便直接攻入幽冥。”

白藥心有感動，直接邁步穿過空間之門，對著黃泉一躍而下。

他一走，黑無常長舒一口氣，一巴掌拍在白無常的後腦勺上，怒道：

“你啞巴了？！一直讓我說，伱不會接兩句？”

白無常捲了卷自己的舌頭，一腳便將黑無常踹翻：

“多說容易出錯你懂不懂！萬一哪句話得罪了他，你覺得他會怕聖人嗎？！”

兩人各執一詞，在幽冥鬥起法來。

…

黃泉。

“轟隆——”

如山如海般的污濁大浪拍擊水面。

白藥神話大道的救贖氣息，瀰漫黃泉。

“黃泉，也屬神話?！?

他看著完全活過來的大河，喃喃自語。

但他對神話大道的掌控，只達到了控制靈氣的程度。

黃泉，怕是比昊天的天道之力還要高級。

大河足有數百里寬，因爲他的到來徹底暴躁。

驚濤怒吼，化作一隻巨手抓來。

白藥眉眼平靜，手指輕叩，施展了凡境修士纔會學的靈掌。

此招就是字面意思，將靈力匯聚成掌印，攻擊敵人。

但在神話大道的加持下，掌印蛻變。

空氣中有金色弧線交織，也形成了一隻巨手，朝著黃泉巨手拍去。

“砰?。?！”

兩隻手同時爆炸，也同時消失。

體內的力量損耗有些快。

白藥不想化風，既然後土想看看他有沒有資格見她，那便給她一點小小的神話震撼。不過現在的他，就像是遊戲裡掌握許多禁咒，藍條卻短得要命的法師。

修爲極速運轉，金燭枝的聖潔虛影亮起。

右手捏訣，正於胸前。

“冰封術。”

心中默唸道文，指尖靈光閃爍。

冰冷的仙力開始在身前匯聚成半透明球體。

瞬息間，他便被掏空。

身形虛浮，保持術法留存，拿出一粒仙丹煉化。

補充了一些，他繼續爲球體補充仙力。

他的丹藥多到令人髮指，當初很多截教弟子想換回法寶，卻沒有其它法寶用來交換，只能用仙丹這種消耗品。

而掃蕩一座人族宗門帶來的收穫，除了給雲中子的，基本都在他這裡。

仙力再度消耗一空。

球體已經有成人大小。

白藥這次直接抓出了一把丹藥，管它是什麼，全部嚥進肚子裡煉化。

不多時，修爲恢復。

然後重複給冰封術補充仙力。

這道術法，是在掃蕩異神的途中學著玩的。

是孔宣五行術法中的基礎。

以人仙境施法，便能凍結人間的一條河流三千里。

和其他道統的冰封術不一樣，孔宣獨創的冰封術，門檻很高。

對他來說的基礎，是很多所謂的洪荒天才一輩子都無法展現全貌的術法。

因爲他在龍鳳大劫結束便走上了五行大道，加上生來便擁有五色神光，對五行的領悟，起點極高。

白藥一邊嗑丹藥，一邊增強術法的威力。

而他所在的地方，離真正的六道輪迴盤不遠。

那座高聳無盡，大到難以形容的輪盤，玄奧無比。

這已經超過法寶的範疇了。

和天道袈裟一樣，六道輪迴盤是地道的一部分。

孔宣怕是把自己累死了，都不可能刷走半點。

冰封術形成的球體越來越大，已經達到了數百米高。

而這裡的動靜，也吸引了許多魂魄與鬼差。

“何人敢在幽冥造次！”

有手持兵器的骷髏大喝道。

白藥剛轉頭看過去。

那骷髏便被剛纔迎接自己的黑無常一記哭喪棒打碎。

鬥法鬥一半立刻趕來的黑無常，連忙告罪道：

“還望大祝恕罪，您來的事我們還沒來得及通告幽冥，畢竟……”

有鬼魂聽到大祝這兩個字，頓時面露喜色，直接白藥大笑道：

“哈哈哈哈！子藥你也會死??！”

白藥微微蹙眉，瞥了一眼，發現不認識。

黑無常嚇得顫慄，揚起哭喪棒便朝鬼魂揮去！

“大膽！大祝是幽冥的貴客！你這有眼無珠的東西！”

“啪——”

姬昌死在戰爭裡的不知道第幾個兒子，當場發出痛苦的哀嚎，魂體閃爍痛苦不已。

黑無常直接將他收入袖中，呵斥道：

“待會兒便把你投入畜生道！”

不管是什麼修爲的鬼差，可以教訓魂魄，但無法讓其魂飛魄散，這是后土的規矩。

因爲輪迴轉世，便是新的人生，前世的一切除非因果牽扯太深，否則與新的人生沒有任何關係。

這時，有高大修羅衝出大地。

渾身魔氣滔天，剛出現便直接震得黑無常差點維持不了魂體。

來者渾身青黑色，獠牙尖銳，修爲煞是駭人。

但其臉色非常絕望，遙望黃泉之上的白衣身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大喊道：

“叩見大祝！波旬罪該萬死！未能約束好部衆！阻撓大祝神兵拯救下界！還望大祝責罰！”

沒錯，正是冥河讓他來贖罪的。

一招廢了昊天實在是太嚇人了。

九曲黃河陣還得先把人攝進去。

無視防禦的因果攻擊怎麼防？

冥河回到血海後，後悔得恨不得扇自己幾巴掌。

現在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殷商大祝根本不在乎鴻蒙紫氣，說明其完全有辦法成爲聖人一樣的存在。

或者說連聖人之位都看不起。

於是，冥河決定把波旬推出去息事寧人。

血海不枯，他確實死不了。

但他明白，這一代的殷商大祝已經不是他能夠招惹的了，敢當著洪荒的面擊碎打散鴻蒙紫氣，等同於扇道祖的巴掌。

平心而論，有哪一位聖人敢做這樣的事？

黃泉滾滾，白藥的冰封術，已經達到了數十里的高度。

他煉化完腹中丹藥，朝波旬望過去。

原諒？

他還想感謝冥河提供了那麼多精壯的祭品。

修羅族天生好鬥，比其它的祭品強壯多了，是他用來搭建屍骨祭臺的主力部隊。

“日後我要什麼祭品，你們送來便是，滾吧?！?

白藥收回視線，淡漠道。

這些異族，已經沒有資格當他的對手了。

他眼裡的是神話大羅道果，冥河卻只能看到那虛假的鴻蒙紫氣。

層級差得有些大。

既然萬族都懼怕他，他便可以專心自己的計劃了。

“多謝大祝！多謝大祝！”

得以活命的波旬激動不已，磕了幾個頭後，連忙回血海告知冥河。

說話期間，冰封術球體的直徑已經暴漲至和黃泉一樣寬了。

說不清的丹藥被消耗。

白藥拿出一株後天靈根，摘下數枚葉片直接嚥進喉嚨。

宛若大海般的靈氣在體內爆發，又迅速被煉化爲仙力。

繼續強化冰封術，足足持續了半個時辰。

他右手的法訣才鬆開，五指觸摸球體，沉聲道：

“提升，極限。”

“嗡——”

七彩光芒爆發！

寒意十足的巨大球體，頓時變作了色彩斑斕的光泡。

白藥跳過了廢掉昊天時的其它步驟，直接將術法的結構，提升至極限。

這一次，直接將體內所有葉片都吸乾了。

他感覺自己往神話大道上，前進了一絲，相當於身體前傾，還未走出第一步。

千萬縷光線在黃泉縈繞，腳下從剛纔便想突破大道壓制攻擊他的污濁之水，立刻恢復平靜，甚至還壓低了水線。

方圓數十萬裡內，所有夾雜陰氣的靈氣，全部被冰封術吞噬。

白藥艱難地往黃泉一壓——

“咣！”

彷彿聽到了鏡面破碎的聲音。

巨大的光球，毫無阻礙的沉入了黃泉。

緊接著，整條河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凍結！

“咔嚓——”

波濤、浪花、河岸邊上的彼岸花……

就算是瀰漫半空的污濁之氣，也被難以言喻的低溫，直接凍結成了雪花，“噼裡啪啦”的落在冰面。

寒意逆流而上，速度極快，有無人能擋之勢。

一千里、三千里、六千里……

數百萬裡外的黃泉盡頭。

有女子站在彼岸花海中負手而立，眺望遠方的冰河正席捲而來，喃喃道：

“這是救贖大道？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