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退親
沐劍山莊的後園,雖然不及卓然堂那般花開錦繡,卻是別有一番風光。
這裡翠竹滿園,蔭涼蔽日,地上青苔石路,竹蔭中青石爲榻,無限悠然。
一位中年男人坐在石榻上,身穿淺素清雅的衣衫,膝上橫放古琴,琴聲清越,伴著搖曳的竹影,讓人心生歸隱林泉之意。
羅白衣在莊前下馬,聽到琴聲,便把繮繩扔給書墨,自己快步走向後園。
他腳步很快,與平時判若兩人。
走進後院,果然看見羅沐劍坐在石榻上撫琴。
來不及等他一曲撫完,便躬身行禮道:“爹爹,白衣回來了。”
羅沐劍目光流轉,掃了他一眼,卻沒有停止彈琴,而是繼續留駐在琴音的意境裡。
羅白衣無法,只好垂首站立在旁邊,等他停下來。
琴聲不慌不忙又悠揚地響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停下,羅沐劍雙手捧起古琴,斜放在身旁。
羅白衣不敢妄言,依然站在那裡等父親說話。
羅沐劍放下琴,才擡頭看他,微微一笑,“白衣,你回來了,一路辛苦。”
羅白衣連忙近前再次行禮,“爹爹,孩兒剛剛從琉璃居趕回,江伯父被人所逼,服毒自盡,伯母先他一步自盡,琉璃居已經遣散,明月家破人亡。爹爹可知此事?”
羅沐劍雙眉一鎖,立即站起來,“什麼?怎麼會出這樣的事?”
羅白衣擡眼看看他,“是因爲上古神族血統之事。”
羅沐劍眼中寒光閃過,雙眸一動不動與羅白衣對視。
羅白衣毫不閃避地接住他的目光,“孩兒聽說,爹爹也知道此事?”
羅沐劍脣角牽動,冷笑道:“你懷疑,爲父逼死了你的岳父?”
羅白衣連忙低頭,“白衣不敢。”
一片寂靜,只有風吹竹葉簌簌做響。
羅沐劍負手走到羅白衣身邊,“白衣,我覺得現在應該告訴你。江家是神族後裔之事,爲父確實在幾年前就已知曉,這都是因爲,百花仙子花飛雪的一封信。”
羅白衣怔怔地看著他。
羅沐劍繼續道:“花飛雪遣徒弟方菲菲給我,以及天下第一劍客卓非凡、歌吹樓主歐陽端送了三封信,而最先得到信的人是我。早在幾年前,我就得知了這件事,然後故設迷局與江雲天相遇,與他把酒清談,讓他覺得相見恨晚。我們成爲好友後,我就勢提出了你和他女兒的婚事,他自然歡天喜地地答應下來。”
他伸手拍拍羅白衣的肩膀,“白衣,爲父也知道,你不喜歡我這樣做,可是這都是爲了你,只有這樣,你才能找到神劍。”
羅白衣向後退了幾步,低頭道:“爹爹,孩兒要與明月退親。”
“什麼?”羅沐劍一驚,“你瘋了麼?江雲天死了,江明月就成了天下唯一一個可以喚醒神劍的人,如果她成爲你的妻子......”
“不!”羅白衣打斷了他的話,“孩兒不想得到什麼神劍,更不想爲了神劍,做傷害明月之事。”
羅沐劍眨眨眼,“白衣,難道這段相處,你真的動了情,喜歡上了江明月?”
羅白衣苦笑,“她並不喜歡我,她喜歡的人,是那個假面劍客。”
羅沐劍立即挑眉,但尚未開口,就被羅白衣止住,“爹爹,孩兒別無他求,我決定不再欺騙明月,告訴他我們的打算。”
羅沐劍沉默了一會兒,臉色越來越冰冷,“你可知道,爲父以前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羅白衣道:“爹爹隱居世外,不涉凡塵。”
羅沐劍道:“我拋棄安逸的生活,創立沐劍山莊,置身江湖的腥風血雨,還不都是爲了你?爲了讓你得到神劍,我甚至可以做一切我本不齒之事。可是,你卻因爲兒女私情,就輕言放棄,你怎麼對得起我?怎麼對得起你死去的孃親!”
羅白衣咬住嘴脣,面頰也抽動起來。
“爹爹,我發誓,一定會查明真相,找到神劍,但是,要繼續做算計人心、說謊騙人之事,我真的做不到!”
話音剛落,他的臉上便捱了羅沐劍一個耳光。
鮮血從脣角流下來。
羅沐劍的手微微顫抖,長長舒了一口氣,冷笑道:“算計人心,說謊騙人,在白衣眼裡,爲父竟成了這樣的人。”
他擡起手撫了撫羅白衣被打得印著鮮紅掌印的臉頰,“白衣,對不起,爲父不該打你。做你想做的,不要成爲我這樣的人。”
他背剪起雙手,回身而去,蕭索的身影消失在竹林中。
羅白衣吐掉嘴角的鮮血,喃喃道:“爹爹,我會讓你早日做回自己。”
琉璃居,在秋水的照顧下,江明月的身體慢慢恢復起來,她不想做任何事,只是閒坐窗前,看著從前人來人往,現在荒涼蕭瑟的院落。
途中一別,假面劍客竟再沒有露面。
是的,他是凌雲峰的後人,揹負著殺父之仇和尋找天罡的使命,怎麼可能一直陪在一個女子身邊?
可是,那個來到琉璃居威逼江雲天就範的假面人,究竟是誰?
江明月心亂如麻,她無法相信,假面劍客會爲了神劍,逼死她的父親,如果真的是他,那他現在就應該繼續逼迫自己,因爲,她也是長樂未央的後代。
一陣敲門聲傳來,江明月回頭看了看,心想,秋水這丫頭,怎麼不直接進來,還在敲門?她已經習慣這座莊園中只有她們兩個女孩子的狀態。
走過去打開房門,江明月一驚,站在門口的人不是秋水,而是羅白衣。
“白衣,你......你來了。”
她驚了一下,連忙閃身讓開路,請他進屋。
羅白衣擡起頭,眸光依然明亮,卻含著無盡的惆悵。
短短幾天時間,他的臉竟然瘦了許多,平時那種靚麗的光彩也不復存在了。
江明月鎖眉道:“你......病了麼?爲什麼瘦了這麼多?”
羅白衣緩步走進房間,站在窗前,看著窗外寂靜的莊園。
“明月,我想告訴你一些事。”
江明月站在他身後,奇怪地看著他。
“什麼事?”
羅白衣回身看她:“我們的婚約,本就是一個騙局。”
江明月睜大了眼睛,“騙局?什麼意思?”
羅白衣道:“百花仙子花飛雪差徒弟方菲菲送信,信的內容就是你們家族的秘密。而最先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就是我爹,我爹和你爹爹相遇,定親之事,全部都是我爹爹一手安排的,目的就是讓我與你的家族扯上關係,以便獲取神劍。”
江明月大睜著眼睛看著他,“你回家,就是去問你爹爹這些話?”
羅白衣閉上眼睛,點點頭。
江明月道:“那你,不是本來對此事並不知曉的麼?”
羅白衣睜開眼睛,繼續凝視著她,“這件事我本不知,但我當初跟隨你去瓊枝城,並非想陪你,而是借道去匯安州找卓非凡。”
江明月沉默不語。
羅白衣繼續道:“以前,我們與卓非凡並無交往,如果我貿然去卓然堂,會很不自然。我陪同夫人路過匯安州,藉故訪問卓然堂,會自然很多。卓非凡是當年凌雲峰最要好的朋友,我想看看他是否隱藏著什麼秘密。”
江明月低聲道:“那,你在匯安州爲我擋劍,是在藉故了?”
羅白衣道:“看到卓天香我想是天賜良機,正好你與她爭執,我便去調停。我可以用很多方法進入卓然堂,受傷自然也是一種方法。”
江明月搖搖頭,似是想拋掉所有的煩惱。
羅白衣走到她面前,繼續看著她,“那次受傷我確實也並非很刻意,也有保護你的成分。我......”
“好了,不要說了!”江明月打斷他,“我明白了,都明白了,一切都是因爲神劍,就連你,也是爲了神劍,對不對?”
羅白衣看著她的眼睛,最終慢慢點頭。
“明月,對不起。”
江明月看著他,微微一笑,“一直以來,是我對不起你,你又何曾對不起我呢?我從未失去什麼,反而是你在幫助我,無論你有何初衷,我又豈能怪你?”
羅白衣的雙眸波光閃動。
江明月道:“不過,我依舊很傷心,很失望。原本我以爲,人與人之間,除了互相利用,還有真情在。”
一顆淚珠順著她的臉頰滑落下來,“無論如何,在我最傷心難過的時候,是你陪在我身邊,不管這又是出於什麼目的,我依舊感謝你。”
羅白衣看著她流淚,情不自禁擡起手想要拭去她的淚珠,卻又停住。
“明月,你早已提出退親,是我一再糾纏。既然你喜歡的人不是我,而且一切又源於欺騙,我同意退親。從今日起,你我......再無相關。”
江明月悽然一笑,“我一直當你是最好的朋友,沒想到,到頭來,連朋友都沒的做。”
羅白衣怔怔地站著,突然也微笑了一下。
“明月,我,可不可以抱你一下?”
江明月眼中盈滿淚光,默默無語。
羅白衣上前一步,伸開雙臂抱住了她。
他只是輕輕的抱著,沒有什麼力度,就如同身上披上了一件外衣。
她的頭靠著他的鎖骨,臉貼在他的胸前,只聽到他快速的心跳。
感受到他身上溫暖的氣息,和微微的顫抖,心中的酸澀氾濫起來。即使他欺騙過,利用過,心中卻無法產生怨恨,對他,只有感激,以及依賴。
不愛了,離開了,錯過了。
突然,一點異樣的感覺涌上心頭,是什麼感覺如此熟悉,似曾相識?
江明月微微一怔,卻感覺羅白衣突然雙臂用力,緊緊地抱了她一下,便一下子放開手,回身而去。
江明月看著他快步走出房門,心莫名提起,想要說讓他走慢一些,不要摔跤。
可是,他快步走下臺階,腳步還算很穩定。
江明月移步窗前,看著羅白衣一路離去,彷彿有擡手擦眼睛的動作,卻一直不曾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