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涼亭,有酒水,司馬大人一看,就知道了長公主的意思。
“多謝長公主一番美意了。”
“司馬大人,這麼多年了,你終於決定要離開了麼?”長公主端起身前石桌上的一盞酒水,遞給了司馬。
司馬接過,沒有喝下,卻是倒在了地上。
“二十年,老夫終於可以釋懷了,依依,當年是老夫對不住你,這一杯水酒,是老夫向你賠罪了。”
“二十年了,你我都明白自己的錯了,唯有皇兄,卻還是執迷不悟。”長公主長嘆一聲,灑下了酒杯裡的酒水。
“日後的杜鬆,就要靠長公主照看了。”司馬放下手中酒杯。
“司馬大人這次,可會去找平南王?”長公主眼中亮光一現,藏在衣袖中的雙手也突然的握緊了起來。
“荒漠自然是要去的,長公主,當年之事已經過去了,恨,也該散了。”司馬大人看著長公主的雙眼,濁黃的雙眼似乎洞穿了一切。
“若是恨這麼容易消散,杜鬆這些年也不會過得這麼苦了。”長公主悻悻一笑,目光看向了涼亭外的蒼天。
“老夫已經老了,是時候該離去了,這個長安,是你們的天下了。”司馬大人呵呵一笑,似是化解了心中惆悵,似是心頭陰霾消散,長安,他不惑之年來到了這裡,古稀之年離去,留下了他最驕傲的學生繼續在長安裡爲大慶的未來努力,他該是欣慰了。
“我就不送了,司馬大人,一路走好。”長公主敬重的朝著司馬大人福身。
司馬大人笑呵呵的看了一眼,轉身走向了馬車。
馬伕揚起馬鞭,架著馬車離去。
蒼天茫茫,長公主看著方纔灑下酒水那處已經枯黃的草,喃喃自語的道:“這天,是要下雨了。”
二十年了,不單單是杜鬆在忍受著仇恨的侵蝕。
長安,長安。
杜鬆看著鏡子裡自己那一頭已經花白的頭髮與頭頂藥聖那隻微微有些顫抖的手,笑著說道:“想不到你要有怕的時候。”
“我這哪裡是怕了,沒大沒小,你當真決定如此?”藥聖蒼白的臉色驟然充血通紅。
“這一頭白髮,看了也是心煩,反正日日要戴著帽子,還不如剃掉。”杜鬆坦然一笑。
“那我就下刀了。”藥聖看了一眼杜鬆,杜鬆與他點了點頭。
刀,輕輕落在了杜鬆的頭頂。
白髮,一撮撮的從杜鬆頭頂飛落。
藥聖的刀功極好,剃得速度飛快,但卻沒有傷到杜鬆的頭皮。
一炷香的時間,杜鬆那一頭白髮,一根不留。
鏡子裡,杜鬆看著自己那圓滑的腦袋,苦笑了起來。
“若是再點幾個戒疤,我就該出家了。”
“百日白頭的毒一發作,最先是白頭,你可要做好準備了,吃的藥,今後要加大一倍的藥量。”藥聖藏在身後的手止不住的顫抖著,地上散落了一地的白髮,鏡子裡不過是二十出頭的杜鬆,百日白頭,就是這麼可怕,很難想象,當初那些後宮佳麗,在看著自己容顏迅速衰老的時候,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我知道了。”杜鬆垂眸,握著梳妝檯上的那一縷白髮。
“不過你也不用太悲觀,百日白頭髮作有個時間段,以御醫院的醫書來看,這毒會每三月發作一次,這三個月,你暫時還無恙。”百日白頭的藥來自宮中,爲了替杜鬆解毒,藥聖翻遍了御醫院的醫書。
“這件事,就不要告訴芊芊了,我這裡,有一個東西要交給你,要是有一日,我死了或許身陷囹圄,你替我將這封信交給芊芊。”杜鬆在衣袖裡拿出了一封密封的書信,這裡面,就是他早就寫好了的休書。
“杜鬆,你真的是不顧一切了。”藥聖怎會不知道杜鬆的意思,收起了書信,藥聖走到了桌旁坐了下來。
“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就只能繼續走下去了,對了,聽說上午司馬大人入了宮?”杜鬆將地上的白髮掃攏,用一塊布包了起來。
“司馬已經離開了長安了,我過去了他那宅子,外頭已經沒有守衛看守了。”藥聖飲了一口茶,看著杜鬆坐在鏡子前帶上了帽子。
杜鬆,初見杜鬆,還是在襁褓裡,一晃二十年,他已經長成了而今的翩翩少年,還未來得及體會一回生命的歡樂,就擔上了仇恨的擔子,還未來得及展望未來,就已經被上天限制住了生命,可杜鬆很堅強,從未說過一句苦,就算有苦,他也只是忍著一步步走到了今天,今後,杜鬆的路更難走了,藥聖也不知自己還能幫他多少了。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與你說。”杜鬆繫好了帽子的帶子,走到了藥聖手側坐了下來。“凌茗瑾滑胎,你到底做了多少事情?”
“不多,但也不少。”藥聖知他早晚會有此一問,心裡已經有了準備,但他也無法輕鬆回答,畢竟杜鬆與凌茗瑾之間有著一段不同尋常的友情。
“我不是責怪你,我只是想知道,北落潛之現在的狀況,還有,長公主到底與你說了些什麼。”杜鬆緩緩挑起了眼皮。
“北落潛之現在並不在長安,至於在什麼地方,沒人知道,長公主,她也是爲了你好。”藥聖喝著茶,遊移的眼神透著他的不安。
“此事對我是有好處,但也不知對我一個人有好處,不要忘了,北落鏡文也因此回到了長安,北落斌更是因此跨過了身份這一道坎,皇上一直沒有動作,是在等什麼?”杜鬆就是想不清楚這一點,不管是北落鏡文還是北落斌,只要皇上下旨冊立任何一個都是順理成章,爲何皇上卻是要讓局面僵持在這裡?在北落斌班師回朝的時候將北落鏡文召回長安,皇上心裡到底是在想著些什麼?
“只能說,皇上對北落潛之還有期望。”藥聖知道得比杜鬆要多,想到的自然要多一些。
“北落潛之現在何處?”杜鬆雙目一瞇,眉頭也皺了起來。
“不知道,雖說他現在沒了都察院,但他是都察院的院長,要想甩開旁人對他的監視輕而易舉,前段時間收到的消息他還在青州。”藥聖看杜鬆與自己想法一致,也不再遮遮掩掩。“杜鬆,你只剩四年的性命了,難道,你就要將這些皇子一個個扳倒看著別人登位?”
“我自會選一個對我有利的人繼位。”
“北落斌?”藥聖知道杜鬆與北落斌之間的一段友情,可就現在的杜鬆與北落斌之間,已經只剩下互相利用了。“他幫不了你,反倒你要時時刻刻提防著小心被他反咬一口,杜鬆,這件事,你何苦要瞞著芊芊。”毋庸置疑,藥聖對柳芊芊還是很有好感的,在他看來,柳芊芊與杜鬆,就是天底下最完美的結合,若是杜鬆沒有中毒與身上這麼沉重的擔子,杜鬆與柳芊芊的結果絕不會是今天這樣。
“何苦要害了她。“杜鬆悻悻一笑,低下了頭。
“雖然你不說,但我看得出你對她還是有感情的,你們既然已經是夫妻,坦誠相待是必須的,或許你還不知道,你不在的這段時日,芊芊日夜擔憂著你的安危茶不思飯不想,她對你又怎是無情,你們啊!若是不珍惜,將來就該要後悔了。”藥聖知道杜鬆的心思,無非就是不想給柳芊芊心理包袱成爲她以後的累贅,但兩人若是有請,這麼下去,也實在是可惜了,而且藥聖心裡其實還有一個自私的想法,杜鬆只剩下四年的性命了,若是柳芊芊可以爲他生下一男半女,杜家也算有後了。
“她當真?”杜鬆是不信的,柳芊芊對蕭明軒的癡情他是看在眼裡的,柳芊芊就算任命與他成親一直也是冰冰冷冷,她怎會爲了自己…………
“我難道還會騙你不成?你因爲百日白頭的毒發作而刻意冷落她,旁人看不出,我卻是知道她心裡的難受,昨日,她的婢女還在我這裡討了兩帖安神的藥去。”藥聖看杜鬆眼神慌張,繼續不冷不熱不慌不慢的說了起來:“芊芊是個好姑娘,嫁給了你,你就要好好珍惜,我知道你是想讓她心灰意冷免得來日心裡有包袱不肯改嫁,你這看著是爲了芊芊著想,可你可有想過她的心?杜鬆,你的脾氣倔,她的脾氣比你還倔啊!要是你死了她知道了這些年你刻意做的這些事情,她又怎能安心改嫁?”
杜鬆低著頭,緘默不言,心裡卻是亂成了一團,柳芊芊的性格他明白,若真是如藥聖說的這般,她定然是不肯改嫁的,可他…………
“木已成舟,她都已經認命了,你爲何還要再傷她的心?”藥聖看自己的勸說有用,心裡也有些許的安慰。
柳芊芊當初答應嫁給自己,就是被蕭明軒傷透了心,藥聖這一番說辭也不無道理,柳芊芊性子倔,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傷透了心,往後就絕不會有再嫁的念頭。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杜鬆,你好好想想,芊芊這樣的好姑娘,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莫讓你這一生,再留下遺憾了!”藥聖長嘆一聲拿起了桌上的包袱接著說道:“這些頭髮我拿去燒了,你就好好想想,芊芊這個姑娘,我可是看著不錯,若是能爲你杜家延續香火,那就更是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