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師無雙去了江南,他從未到過江南,到是他的妻子常常吵著要來,師無雙便抽了空,獨自一人去了江南。
恰逢春天,細雨江南,正是畫船聽雨眠的好天氣,師無雙獨自撐一把油紙傘,繞過小河灣。雨打房樑,滴落在瓦上,激起三兩水珠。
遠處的女子輕哼著歌謠轉過街尾陌巷,曲調婉轉悠揚,驚擾畫坊弄堂。師無雙身著曲水錦織的寬大袍子,銀白長髮一泄而下,只一碧綠絲帶隨意綰起,明眸皓齒,眉清目秀,紅脣微微勾起,他想起了他的小師妹。
“三月裡,音書茫,街邊誰又在吟唱;四回望,誠薰香,枝頭海棠正神傷。”
“五回想,房斷樑,窗沿誰又在哼唱;六里長,錦衣還,折手桃花正芬芳。”
六里長,錦衣還,折手桃花,正是芬芳。
師無雙在心裡默默唸上幾回,竟是有萬千感慨。耳畔是女子低低柔柔的吟唱,師無雙微側過頭尋聲望去。
紅衣決然,眉筆勾勒過女子細長的眉毛,硃砂輕點紅脣,生生映出幾分喜慶。
“你是誰?”問話的正是那紅衣女子。
“師無雙。”清清冷冷的聲音,失了往日裡的溫暖如玉。
“哦?”花間心裡微微一緊,仔細去看面前這男人,銀髮黑衣,手撐一把油紙傘,眉目似是精雕玉琢,叫人移不開視線。
她從未見過,如此美豔的男人。
她也曾聽說過,師無雙嗜血成性。
師無雙上前兩步,湊進面前這女人,淡淡開口,聲音似是從遠方天際而來,清冷的不帶有一絲情感,“名字。”
紅衣女子愣了半晌,方纔反應過來,他是在問自己的名字,莫名的張了張嘴,本是不想告知,卻無奈聲音已經出賣了她,“花間。”
師無雙眸色一凜,微愣了愣神,薄脣輕啓,喚的卻是,“小間兒。”
花間面上一紅,狠狠瞪了面前這人一眼,不再理會他,徑自回了花間閣。
她雖是一屆女流,卻是花間閣閣主。這花間閣在武林中名氣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閣中各個女子嬌豔欲人,殺人於情愛之中,叫人防備不及。
花間未曾想過,那一回與師無雙的見面,會成爲一生糾纏。
師無雙再次來到花間閣,只點了一壺清酒,一碟小菜,一個姑娘也不找,只靜靜的坐在下首。
那一天正是花魁競選的日子,師無雙銀髮黑衣往臺下一坐,衆人目光被吸引了不少,臺上出衆的女兒家卻是失了芳華。
那一年的花魁,是花間閣自成立以來最爲敷衍的一屆。花間心裡頭有火,卻無處可發,只因爲她面對的人是師無雙。
隔天,師無雙再踏進花間閣卻被告知今日閉門不做生意。師無雙冷冷瞥了看門的小廝,徑直走了進去,卻是無人敢攔。
那時花間正在房內上妝,今日城中貴族王孫,武林中有名望的人皆會前來觀賞。擲下千金,只爲求她花間跳一支舞。
師無雙依舊是坐在了昨日的位置上,這一回什麼也沒有點,手中把玩著一碧綠指環,有意無意往臺上看了兩
眼。
臺下掌聲雷鳴般響起,師無雙擡眸去看,出場的人是花間。
大紅紗羅錦織成的衣裳,袖帶足足三米長,正是爲了這一曲而準備。音律起,時霓裳後六幺,花間舞隨音動,墨黑長髮飛揚在空中,如同綢緞一般的腰肢叫人移不開視線,起跳彎眸,一顰一笑間竟是傾城。
身旁有人說,這一舞比起如今的平煙姑娘和當年的情間絲毫不差。
師無雙抿了抿脣,一言不發,緊緊盯著臺上。
花間一個回眸間看著這一張牽動衆生的臉,竟是腳步一頓,險些出錯。
似是看出破障,師無雙再未擡過頭,拇指輕輕摩擦過指環一側,垂著頭不知想些什麼,直到琴聲停下,雷鳴般的掌聲再次響起。周圍有人開始叫價,百兩黃金,千兩黃金,如同天價,只爲同她花間喝一夜茶水。
“一萬兩,黃金。”師無雙淡淡開口吐出五字,周圍寂靜一片,卻不敢有人開口。武林中人誰不知一頭銀髮一身黑衣的魔頭師無雙。而王孫貴族卻是因著這人的財大氣粗氣定神閒而不知所措。
花間呆愣在原地,有些不敢置信這男人方纔說了什麼。
便瞧見師無雙從懷中掏出銀票遞過,隨後徑自上了樓,花間回過神微微欠身,跟上前頭的師無雙。
房內點起了青煙,一側書桌上擺放著筆墨紙硯,不像是青樓,倒像是茶居。
“不知,公子想要聊些什麼?”花間耐著性子問道,對面這男人從坐下開始,便沒有說過話,氣氛沉默。
師無雙擡頭看著面前的人,妝容得體,卻是過於濃豔,身上的大紅衣裳倒是極美的,“將妝容洗乾淨。”
此話一出,花間愣住,看了師無雙半晌,確認這人不是再開玩笑,花間方纔起身,命人打了水開,將臉上妝容洗淨,素面朝天,卻是極美。
師無雙不再說什麼,靜坐在一側看了花間一夜,第二日一早未曾留下什麼,起身離開。
如此一來二往,師無雙每日都來,每日都在花間房內坐上一夜,第二日一早便離開。
終有一日,花間忍不住問了一句,“你每日看我做什麼?”
師無雙也不回答,靜靜的看了她半晌,花間沒問出什麼,也就不說話。
次日一早,師無雙轉身正欲離開,卻聽見花間說,“日後,還是別來了吧。”
“爲何?”難得的聽見師無雙開口。
花間輕嘆口氣,“你這般,我如何做生意。”
師無雙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花間站在原處,一手緊緊握著衣裳裙襬,指尖也是泛白,她本以爲這人每日都來,是爲她,而不是其他,卻不想……一句試探的話,便是如此。
不得不說,師無雙除卻性子冷淡,其餘皆是極品,想要嫁與他的女人自是數不勝數。
自古美人配才子,他師無雙才貌雙全,雖是魔教中人,卻武功獨霸天下,花間自然是欣喜的,能每日見上他一面也是足矣。
然,女人得到的越多,就越想要更多。這纔有了方纔一說。
夜幕降臨時,花間閣已
經有了來客,卻是不見師無雙。花間站在樓前看了又看,一側的人問說閣主可是在等無雙公子。
花間面上微紅,卻不曾言語。
至後來,師無雙再沒有來過,卻是洛陽齊氏一族被滅。
花間得到消息的時候正在梳妝,手一抖眉筆幾乎折斷,殺人的是……師無雙。
魔教一衆人等屠殺了齊氏一族,雞犬不留。
武林大會將至,正派人士相聚攻打魔教,師無雙一人之力……如何抵禦。
花間慌了,當夜收拾了東西,趕往洛陽想要去尋師無雙,一路上遇見的皆是武林人士,人人爲的,都是屠殺師無雙。
無奈師無雙未曾尋著,花間卻是誤打誤撞進了武林大會。
臺上的男人一身黑衣迎風而立,銀白長髮飛揚在腦後,擡眸舉手間盡是風流。
“師無雙,視人命如同草芥,你可曾知悔?”說話的是少林方丈。
師無雙冷冷瞥過四周,這些所謂的正派人士手中皆是長劍,柄柄對準了他,然,他只是替自己的妻兒報仇雪恨,錯在何處。又何來悔恨一說。
見師無雙未曾回答,方丈又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師無雙卻是笑出聲來,衆人皆是心裡一緊,“哈哈哈哈哈――屠刀?成佛。”
“今日的師無雙皆是拜你們所賜,又何來屠刀一說,何來成佛一說。”
方丈輕嘆口氣,當年師無雙一事,他曾有耳聞,卻不想師無雙執念如此之深。
“師無雙……何苦……”
“何苦?我要你們死。”方丈話未說完,師無雙搶先一步道。
烈焰神掌一出,武林大會死傷無數,師無雙殺紅了眼,卻見花間擋在其身前,試圖喚醒師無雙,“無雙,無雙。”
“我是花間,無雙。”
“小間兒……”師無雙頓住手低喃,半晌卻又擡頭輕笑,“小間兒已經死了,是你們這些所謂的正派人士殺死的。”
“哈哈哈哈――我要你們死。”
是說那一年的武林大會,血流成河,花間傷成重傷,終是得知師無雙的妻子情間之事。恍然覺悟自己只是替身,花間苦笑卻又感嘆,立下誓言一生與師無雙,不死不休。
………………
夢裡江南,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樑上歸燕盤旋而過。女子身著秀色羅裙,男子青衫而立,曲調悠然婉轉。
“五回想,房斷樑,窗沿誰又在哼唱;六里長,錦衣還,折手桃花正芬芳。”
一晃便是一生,夢未醒,一曲笙歌已罷,師無雙的臉上難得笑意然然,手中緊握著碧綠指環,邁開步子再往酒樓去。
世人皆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
女子的嘆息似乎又在耳畔,無雙站立在酒樓之上,微風拂面,微勾起脣角,手裡攜著酒壺,舉起湊在嘴邊,自飲一口美酒,舌尖在脣上打轉一圈,舔盡殘留汁液。
一襲黑衣,眉眼如畫,銀白長髮隨意綰起,幾分邪魅卻染幾分柔情,伴著清風,直吹進人心裡。
這一夜,師無雙未曾睡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