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好山好水好地方,簡直是度假聖地,人間天堂。
【和我一起在這裡過一輩子吧。】她是這樣說的。
對步允楚而言,也許一輩子就是生老病死,然而對於我,卻是無盡無涯沒完沒了。
【你要一直把我困在這裡嗎?】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遠離是非當然是好事,但離羣索居者,不是野獸,就是神,我兩樣皆不屬於,往後的日子註定寂寞難耐。
她朝我攤了攤手,有點無奈地嘆氣:【怎麼說得那麼難聽,古往今來多少人尋這世外桃源都徒勞無獲,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記得書上並沒有說世外桃源裡只有兩個人,除非不是桃源,是伊甸園。
她走了過來,連同那雙拎在手裡的殘肢一同靠近,我連忙後退躲避。
【呵呵,你怕這個?】她惡作劇地笑著,作勢要將手中的斷腳扔過來,我頓時如她所願地尖叫震天。
我很絕望,這個地方是她的結界,往後唯一能和我聊天的生物就只剩下她,而她,似乎很喜歡捉弄我。
【別這個樣子,它又不會吃人。】她玩夠了,躺到草地上,用手擋著陽光瞇起雙眼看藍天白雲。
我瞄了一眼放在旁邊那焦黑的東西,打死也不敢靠近。
【這個是我姐姐的腳。】她指著它解釋,【被除靈師用真元火燒的,我拼死才保住那麼一點。】
我只感到心驚膽戰,小心翼翼地問:【除靈師?對付我的那個男人嗎?】
她哈哈大笑。
【你不會以爲這個世界上就只有一個除靈師吧?】
我臉上一熱,真的就那樣以爲。
【你還小,不知道的事情多著呢。】她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彷彿在這塵世中已經打滾多年。
看她的樣子,也不過是與我同歲,大不了再成熟兩三年,說起話來卻愛裝出教訓人的口吻,少年老成。
【我不知道的事情的確太多,你能不能放我出去好讓我一一弄個明白?】就這樣子與世隔絕,實在讓我死不瞑目。
她古怪地笑了笑,說:【何必那麼麻煩專門跑出去,你有什麼弄不明白的可以問我,我來告訴你。】
我急了,在她身邊蹲下,誠懇的請求:【這關乎我的生死大事,請不要再捉弄我。】
她擡臂摸摸我的腦袋,笑瞇瞇道:【我說的全是肺腑之言,何來捉弄之意?】
被她的手觸摸到的那瞬間,我呆住了。
自從那次誤打誤撞附在賈天真身上之後,我便開始無比渴望著與人接觸,唯有這樣,才能讓我有存在感,心中才會踏實。
她看著我,嘴角彎得更大一些,笑意映入眼底:【你可以對我撒嬌哦。】
我有點不自在地躲開她的手,再次哀求:【我必須找易翼問清楚那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不要死得不明不白。請你高擡貴手,放我出去。】
她挑了挑眉,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
【原來你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露出了嘲弄的笑,【你真遲鈍。】
我有點生氣,事不關己,她當然說得輕鬆,我越是著急她就越覺得有趣,簡直可惡之極。
【我不是說過了嗎,你有什麼不明白的,問我就行,何必去找那個存心害你的人?】她坐了起來,拉了拉衣服上的皺摺。
我疑惑地望著她,不確定地道:【問你?你知道我的事情?】
她不答話,靜靜地看著我,臉上帶著一絲同情。
我又問:【你怎麼會知道我的事情?你是誰?】
她嘖了一聲,無奈地搖搖頭:【到現在才懂得要問我是誰,果真遲鈍。】
【不管你是誰,既然你知道我的事,就請快點告訴我!】看著她那副不緊不慢的樣子,我恨不得掐著她的脖子把我想知道的話全部擠出來。
【你到底是笨還是遲鈍,抑或其實在逃避呢?】她微蹙著眉,定定地看我。
【……什麼意思?】我感到自己快要被她逼瘋了。
她聳聳肩,伸手往我臉上摸,我嚇了一跳,忘了該如何反應。
冰冷的手指落在臉頰上,一寸寸地往上移動,掠過眉眼,拂去遮擋在額前的劉海。
【果然,我沒有猜錯。】她神色複雜地低喃。
【什麼?】我依舊迷惑。
【你自己摸一下這裡。】她輕輕地抓起我的手,慢慢地放到我的額前。
柔軟的絲髮覆在手背上,有點酥癢,指腹碰觸到皮膚上有一處凹下去的地方,似是個小小的缺口——在我的額頭上?!
“你還記得五年前發生在本市的那次搶劫銀行案嗎?”
“那些劫匪有槍,路上的人都嚇壞了,大家一起亂跑亂撞,我躲在銀行對面的那條巷子裡……”
“在我前面的那個人被打死了,流了很多血……”
易翼從巷子裡跑出來,追上前攔截住我。
“叫你呢,居然敢跑那麼快!”
我盯著自己的鞋尖,等待她呼吸順暢再度開口。
“我沒有錢坐公車,借一點給我。”她繼續兇巴巴地道。
我害怕地從褲兜裡掏出零錢,乖乖交到她手上。
“改天還你。”她拿了錢就走,沒有問我的名字也沒有問我的學校,更沒有問聯繫方式。
我呆愣地目送著她遠去,直到那抹嬌弱的背影逐漸消失在柔和的晨光中——
身後驀然傳來尖銳的剎車聲,轉過頭,我正好看見一輛失控的摩托車與停在銀行門口的運鈔車狠狠相撞上。
清淨的街道瞬間變得混亂,在我還來不及搞清楚發生什麼事之時,不知道從哪裡又衝出了幾個戴著面具的人……然後,轟天炮的聲音響起。
一股溫暖的液體淌了下來,眼前的景物頓時一片猩紅,恍惚中,我似乎很驚恐地往回奔跑,頭腦混沌而茫然。不知道跑出多少步,最後竟發現身體正不受控制地仰面倒下,天旋地轉間,只看見高牆圈出的一方天空火紅得如同黃昏。
刺耳的慘叫聲就在不遠處響起,我用盡力氣側過腦袋,在火燒一樣的紅光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因驚嚇而蒼白扭曲的面容。
——那個剛纔勒索我的女生!
【你現在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嗎?】她用手拍了拍我的臉。
我怔忪地望著她。
【有必要這麼難過嗎?不是早就知道自己是靈體了嗎?】她嘆了口氣,把我的腦袋壓進她狹窄卻溫暖的胸口。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原來易翼想起了我是誰。被自己勒索過的人一轉身就死在眼前,對我做了虧心事,她是害怕我來討債吧。
【爲什麼……】我始終無法理解,難以明白。
【怎麼啦?】她拍拍我的背。
【爲什麼……】我離開她的懷抱,擡起頭來困惑地問道,【又不關她的事,我不怪她,她爲什麼要找人除掉我?】
她狐惑地側著頭,皺了皺雙眉:【你這樣問我我也不知道啊。】
我抓著她的肩膀繼續問道:【她爲什麼不和步允楚商量一下才找人?步允楚一定不會同意她那樣做的!】
她像看怪物一樣看我:【哈!既然步允楚一定不會同意,她當然不會跟她說。】
我感到眼眶一陣灼熱,卻是乾澀的,流不出半滴淚水。
【爲什麼……?】爲什麼那麼突然,一點心理準備都不給我?
我都已經絕望了,都已經放棄附體的計劃了,只打算以後都靜靜地守在她身邊,她開心的時候陪她開心,她難過的時候陪她難過,不干擾她的人生,盡忠職守地做個旁觀者,只盼望她在寂寞的時候或者是無心睡眠的晚上,偶然和我交談幾句,我便會滿心歡喜。
然而,那麼一個小小的願望,神也認爲我貪心了嗎……?
【爲什麼……】我不過是希望在她哭泣的時候還有我在身邊安慰,她被人反鎖在哪裡的時候還有我可以依賴。這樣也算是奢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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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好啦,你已經知道真相了,以後就一心一意和我過吧。】她笑嘻嘻地捏了捏我的臉頰。
看著那張燦爛得晃眼的笑臉,我想起那個人也同樣這般愛笑。
【我想出去,你放我出去好嗎?】這裡縱然再美麗,也不是我渴望的地方所在。
她豎起一根食指,在我眼前左右搖擺了一下。
【我救了你,你無以爲報,只能留在這裡陪我。】
【但是……】她用手捂住了我的嘴,阻止我說下去。
【你想知道什麼可以問我,沒必要出去問其他人。】她看著我的眼睛,態度堅決而強硬。
我想知道的東西太多了,我想知道步允楚起牀之後會不會因爲怕麻煩而不吃早餐,出門的時候有沒有忘記戴圍巾,去探望賈天真的時會不會被傳染……發現我不見的時候……有沒有擔心。
【喂,我沒聽過她們叫你的名字,你到底叫什麼?】她又拍打了一下我的臉頰。
【我叫……】我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發現自己只是想起了臨死前的記憶,並沒有順帶著將以往的記憶也回想起來。
【我不記得了。】我不自覺地伸手摸了摸被額發遮擋著的槍傷,雖然看不到,卻可以想象是何等醜陋。
【你那麼遲鈍,又呆呆的,叫你小笨好了。】不知道她有沒有相信我的話,反正她沒有追問,只是不正經地取笑道。
我哦了一聲,無所謂地點點頭。
【那你要怎麼叫我?】她反問。
【啊?】我被她問得一愣一愣,【不可以叫你的名字嗎?】
她苦惱地搔搔頭,嘆了口氣道:【我不記得了啊。】
【你也不記得?】我登時對她生起同病相憐的親切感。
她嘿嘿一笑,無奈地攤攤手:【畢竟我死了都將近幾百年了,不記得不奇怪啊。】
我瞪大眼睛,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