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不過是尋常的宴席，各位愛卿不必拘禮，朕，先敬各位愛卿一杯。”

玄憶舉樽，相酹間，一飲而盡。

君王相敬，爲(wèi)臣子的焉有不從之禮？

底下諸臣亦紛紛舉樽，一飲而盡。

青陽慎遠(yuǎn)亦如是，但，他始終不敢擡頭望向上席，兀自低首，神色莫辨。

而，那抹冷冽的目光又在此時向我射來，我稍振了膽，向那目光的主人望去，卻見，是一絳紫錦袍男子，看裝束模樣，非權(quán)則貴，年紀(jì)倒是尚輕，只他一人，連酒樽都不舉，僅將目光膠著在我的臉上。

可，我並不認(rèn)識他。

難道——

“樂王，難道，樽中之酒不合心意？”玄憶朗聲道。

那絳紫錦袍男子的目光這才從我的臉上移開，轉(zhuǎn)向君王：

“皇上恕罪，是微臣不勝酒力。”

“即如此，不妨換梅花釀一試，此乃宮中御酒，多飲亦不會醉。”玄憶絲毫未在意樂王對我的肆意端詳，語音裡也辨不出更多的意味，“你代朕，把這酒，賜於樂王。”

玄憶吩咐我時，終是映證我心中的想法。

樂王，必也認(rèn)識‘蓁兒’。

樂王，所坐離慎遠(yuǎn)並不遠(yuǎn)，我，無法避，避不得！

但，君王之命，又在衆(zhòng)臣之前，我莫敢不從！

“是。”輕應(yīng)聲，緩起身，手執(zhí)樽。

徐徐走下那三層金階，樂王的目光，隨著我步步走近，愈見深邃。

身後，玄憶的眸華是否依舊燦若桃夭，我無法知道。

僅知道，我每一步，都走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

可，這份戰(zhàn)兢並不能讓我不去面對，該面對的人，或者事。

而，戰(zhàn)兢的源頭，青陽慎遠(yuǎn)始終是低著頭，似乎並不關(guān)心周遭發(fā)生的一切。

“王爺，請。”我奉上酒樽，低眉斂眸。

樂王的手分明顫抖著接過酒樽，他的指尖有一絲的冰冷，觸到我的指尖，指尖相觸間，我稍稍避了一下，他接過酒樽的手竟將這杯酒悉數(shù)傾翻在幾案上。

這一舉動，終於，引起在座所有人的側(cè)目，包括，近在咫尺的青陽慎遠(yuǎn)。

青陽慎遠(yuǎn)甫擡頭，臉上的神情，先是一怔，既而轉(zhuǎn)爲(wèi)震驚，接著，不過一瞬，又恢復(fù)平靜，緩緩低下頭，並不再看我一眼。

我的臉上，依然容色不驚，在這一瞬間，任誰都無法看清我到底在想些什麼。

因爲(wèi)，我的頭腦裡，從下臺階開始，就一片空白。

直到，我聽到樂王，低不可聞的一聲：

“蓁——兒。”

又是她，又是那個女子！

我想拂袖離開，玄憶的聲音卻生生的阻住我的步子：

“樂王，你失儀了！”

“請皇上恕罪！”樂王悵然跪下，周圍驟然，寂靜無聲，無人擡箸，亦無人飲酒。

在這寂靜一片中，玄憶的聲音再次響起：

“不過是一杯酒，你兩次讓朕恕你之罪，朕不知，這罪，該怎麼去恕。”

語音平和，柔緩如常，但，恁誰，都聽得出，這靜止無瀾語音之下的波瀾洶涌。

“再賜梅花釀。”玄憶吩咐道。

小卓子捧著玉壺盞至我身側(cè)，微躬身，我纖手執(zhí)起那盞，冰冷的瓊液悉數(shù)傾進(jìn)酒樽中。

滿滿一杯酒，我再次奉到樂王跟前時，他的眼底，驀地掠過一絲悲愴的意味，雖不過是剎那，我依然看得真切。

“王爺，請。”我輕聲。

但，再輕，青陽慎遠(yuǎn)，都不會聽不到。

如若他有心，必知道，我就是那昔日的麗妃。

樂王沒有絲毫猶豫，從我手中接過那樽，一飲而盡，掩袖的剎那，有晶瑩咻然閃過……

作者題外話：三更完成，偶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