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景王。
六日後,我復(fù)入宮爲(wèi)玄憶的婕好。
六日後,景王將率親兵,圍滅東郡。
今晚過後,我和他之間,就將天隔一方。
再見,即便有期,卻該是隔了年期。
他劈手拿過聖旨,我並沒有一絲的震驚,也沒有慍意,僅是望著他。
我們之間的距離很近,心,經(jīng)過無憂谷的那些日子,或許也並不遠。
他仍是著一襲的玄黑,這襲的玄黑,除了襯出聖旨的明黃灼目之外,愈襯出他的晦暗低沉。
“憶……婕好。”他的手顫抖著展開聖旨,目光如炬,念出這個字,猶在‘k’字上加重了發(fā)音。
復(fù)擡眸看向我,他的眸底,有著從來沒有過的一種情緒外露,就這樣望著我萬籟俱靜。
是的,真靜。
林太尉先於我兩日返回京中佈置相關(guān)事宜,景王妃則今早往烏鎮(zhèn)的山廟去取供奉數(shù)日的佑子神符,預(yù)備明日一併帶入京呈於珍妃,此時尚未回府。
傳旨的公公在我接下聖旨後,便匆匆回京覆命,廳內(nèi)原本伺立一旁的丫鬟此時,我才發(fā)覺也都悉數(shù)被他摒退。
所以,惟剩我和他二人,在這府內(nèi),相對廳內(nèi),有些不可尋常的巧合。
而因親兵拉練方回鎬京,故景王的出征也相應(yīng)延了兩日,是以,按著日子我入宮當(dāng)日,即是他出徵之時。
但,饒是如此,他仍該提前返京做出徵前的準(zhǔn)備,卻託辭相陪景王妃,一直滯留在烏鎮(zhèn)。
這種反常,旁人眼裡或許是伉儷情深,但,於我的眼中,是截然不同的味道源於四日內(nèi),景王妃待我仿如情姐妹一樣,每日裡幾乎出入同行,假若真是伉儷情深,又怎會不是夫妻相隨呢?
即便景王妃要教我熟諳林府的一些事,也不會耗費這麼多的時間陪伴,除非她和景王的感情本就是淡如水。
不過,是一場政治的聯(lián)姻。
亦是當(dāng)初,震驚朝野的聯(lián)姻。
景王得太尉相傍,本身又手握親兵,無疑是錦上添花。
太尉膝下二女皆嫁當(dāng)朝至尊男子,也使得與丞相分庭抗禮時,底氣絲毫不遜僅有一女在宮中爲(wèi)後的丞相。
殊不知,男子手中握有的乾坤,背後葬送的,又是多少女兒家的胭脂淚呢?
唯是酸苦自品……
許久許久,景王將那聖旨擲於一側(cè)的供案上,行至廳門邊,把那菱花迎蝠門輕輕關(guān)啓。
“姐夫。”
望著他的背影,喚出這一聲,一併將靜默打破,兩字的稱謂,和當(dāng)日我喚玄k‘姐夫’一般,有著刻意地疏離,哪怕現(xiàn)在,我有很多話要問他,但,我希望能在平心靜氣地情況下啓脣。
數(shù)。
景王的慶氣,常讓我不知所措,而今晚的他其實出奇地平靜。
因此,對於他的關(guān)門,我並未有一絲的懼惶。
有些話,是沒有辦法讓第三人聽到的,否則,於他,於我,都將是另一場劫他沒有任何的滯怔,只徐徐回身,凝著我,語音如常:“姬,林姬,他果然還是這麼做了。”
他的話語裡,有了然一切的清明。
“那條蛇,是姐夫的所爲(wèi)罷。”
問出這句話,答案,從他說出這句話,我已知曉。
當(dāng)我在田野阡陌被蛇吱傷,他彷彿有預(yù)見般出現(xiàn)在我身邊,並備好那份藥這樣的巧合,有著絕對的刻意。
所以,一開始,我就懷疑於他,不過彼時的懷疑,僅是認(rèn)爲(wèi)他放蛇的目的是‘葉夫人’,未料傷到的是我,但這一念,隨著玄憶出現(xiàn)後,他的言行,我就知道,我的猜測是錯誤的。
他是刻意去激起玄憶的醋意,惟獨玄憶不再隱忍,那我回宮的‘基本條件’
纔會順理威章地,由玄憶替我去安排妥當(dāng)。
他所能做到的,畢竟是有獻努他口中的助我一臂之力,原是應(yīng)在這上。
只是,景王,從他的棋子,一步步走到今天,爲(wèi)什麼,他卻陷得似乎比我還深呢?
時至今日,我仍是不敢去相信,他對我會有情,我寧願把他想成是孩子間爭奪的天性使然。
可,我也知道,他早過了孩子的年齡,即便有那麼些許的天性,在今日,或許,也早失了初衰。一如,他曾視我爲(wèi)棋子的初衷。
我唯一不明白的,僅是,我有什麼值得他這樣呢?
如玄憶所說,比我美的女子很多,比我聰明的女子更多,我的不同之於玄-“乙是用命換來的感觸,之於他,除了針鋒相對之外,我真的不知道,還有什麼。
而我,僅能做到不動容,哪怕,他爲(wèi)了我,一同墜入無憂谷,我也逼自己只做到雲(yún)淡風(fēng)清。
因爲(wèi),我的心僅有一顆,給了那人,我就不該再有任何的餘心了。
“你如今既然得償所願,又何必再問這些?”他並不直接回答,答案,卻早透徹地呈現(xiàn)在了他的眼底。
果真,是他所做。
“謝謝。”
除了這兩字,我又能再說什麼呢?
我亦知道,他放過了‘葉夫人’,無論他口中說的話有多狠,其實,他的心仍是軟的。
所以,他對於玄憶所謂的‘恨’,真臨到頭,也未必會有多狠,縱然要我做棋子的真正目的,他從未說過,可他卻說過,並不要玄憶的命。
口硬心軟,就是景王這樣的人罷。
他神色漠然,只從袖中取出一個四方的瓷盒,遞於我:“這是守宮砂,點於右臂,遇水纔會消褪,若褪,復(fù)點即可。”
他也相信青陽慎遠彼時候所說的話,認(rèn)爲(wèi)我失貞?
緩緩接過瓷盒,置於襖袖中。
但,他卻還是爲(wèi)我著想到了這點。
“你寒毒未清,切忌不能讓玄憶否則臨幸於你,否則——”
“否則毒便會過給皇上,對嗎?”
“是。本王曾讓雲(yún)紗告知於你,看來,這一點,她還是傳到了。”
只這一句,原來,果真是他昔日囑託雲(yún)紗告知於我,而並非是雲(yún)紗的訛傳。
不過雲(yún)紗已死,雖然死得有些突兀,甚至另有隱情,一些秘密卻隨著她的死一併再此深埋。
“我身上究竟是否有毒,恐怕,姐夫是最清楚的。”
他看著我,神色仍舊淡淡地,這樣的景王,讓我有些看不透。
“倘若我身上有毒,既然貞節(jié)被玷,爲(wèi)何玷我之人竟安然無恙?只有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我身上早沒有寒毒;第二種可能,則是玷我貞節(jié)之人,根本不會度到毒。”我緩緩說著,細(xì)細(xì)端詳他臉上的神情, “第一種可能成立的理由,是我的毒早被你所解,第二種可能成立的理由,則是你並不希望我被玄憶臨幸。”
隨著最後一句話從脣間溢出,以最平靜的語調(diào),他的神色卻和我的語調(diào)一樣皆十分地平靜,難道,我這一次的揣測又是錯的?
“你體內(nèi)的寒毒僱息肌丸的缺陷一樣,本王都未曾騙你。只是,在無憂谷底,當(dāng)墜入湖泊後,本王擔(dān)心你的氣血上涌導(dǎo)致寒侵心脈,替你診脈時,卻發(fā)現(xiàn)寒毒被什麼壓制住,但,僅僅是壓制,並不是肅清。”
我眉微顰,曾經(jīng)懷疑這毒該會加重纔是,畢竟,我肩上這朵合歡紋繡,是檀聆所刺,即見了血,這寒毒卻並未加重反得了抑制?
難道,關(guān)於檀聆,我的懷疑也是錯的麼?
我一直懷疑是她所給的口脂有問題,被劫出宮那晚,也一半是念著這事,想要去見景王。
因爲(wèi),正是在那晚,玄憶第一次和我說,想要個孩子。
“這層壓制,遠不是息肌丸的功效,息肌丸僅能控制日常的寒毒攻心。可這層壓制,似乎正讓寒毒發(fā)作的效力在減緩。”
他復(fù)拿出一錦盒,我認(rèn)得這盒子,裡面定是息肌丸:“本王此次出征,歸期未知,這些應(yīng)該足夠你用到本王歸來的那一日。”
我並不接,我討厭這種藥丸,因爲(wèi),哪怕能控制寒毒攻心,甚至保持我的容貌殊而,卻是讓我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他見我不接,確是笑了:
“你若真想永遠做他的憶婕好,那幺,孩子是你必須要放棄的。一個沒有子嗣的嬪妃,纔會是玄憶所想要的。否則,以你今日林府三小姐的身份,又不會保
護自己,所走的,必然是珍妃的後路。”
他的話是什麼意思?爲(wèi)何我聽不明白?
但,話語裡赫然是對珍妃如今顯赫至極的不屑。
我不喜歡和珍妃去比什麼,我只知道,那一日,玄憶擁住我的時候,親口對我說過,想要一個屬於我和他的孩子。我不相信,這話是虛假的。因爲(wèi),玄憶根本沒有必要這麼說。
不過,景王所說的話中,有一點,確是對的,如今我的身份不再是一名墨采女,即便我並非林太尉的親生女兒,可,表面上,我是以太尉之女的身份進宮,或許,身份的改變,關(guān)於之前玄憶的想法,也會變吧。
無論怎樣,我都不希望步珍妃的後程,可,我真的能與衆(zhòng)不同得在宮裡走出一條屬於我自己的路嗎?
他走近我,把那錦盒放在我的手心,我不禁輕輕低喚了一聲,他忙把錦盒復(fù)拿起,卻看到,我手心,那日因用手捂他的傳命筒所留下的灼傷仍未大好。
我輕輕一縮,縱然,之前玄憶也用藥膏替我仔細(xì)塗過,景王妃更是把府內(nèi)所能找到的最好傷藥都用在我的手上,只是,這手上的傷,好得還是很慢,似乎,偏要留下些什麼痕跡一般,竟好得比腿上的蛇咬都慢。
“蠢女人!”他說出這三個字,不同往日罵我時的語氣,把錦盒也放於一側(cè)的供案之上,僅凝著我手心的傷, “本王不在的這些日子,好好照顧自己,本王不會再安排暗人在你的身邊,但,並不是本王不安排,宮中其他人對你就放得下心,所以今後的路,你會走得更爲(wèi)艱辛。若再這麼蠢,恐怕,連本王凱旋,班師回朝都等不到。”
他自信滿滿地說出這句話,可,我?guī)致镆饶惆鄮熁爻?凱旋的,不過是你們男人的又一次開疆?dāng)U土,與我有何關(guān)係。
“姐夫凱旋,二姐定然欣慰。”說出這句話,他執(zhí)住我的手,果然用了幾分力,雖避開灼傷處,仍讓我疼得顰了眉,“痛!”
“如果痛能讓你記住本王,卻也是種不錯的法子。”他似真非真說出這句話“其實,本王從前也不相信有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之說。”
但,在選秀前,他卻以這個理由去拒絕玄憶的指婚。
“是,本王是用這個理由去拒絕過玄憶,不過現(xiàn)在想想,如果當(dāng)時要了你,或許也不錯。”他睨著我,低聲,帶看調(diào)侃的味道, “畢竟,象你這麼蠢的女人,可真的是很少了。”
他這般說,我卻不氣,我如果再被他氣到,那實在是太劃不來:“難道姐夫不盎?在抵達無憂谷的當(dāng)晚,你就可以召喚親兵,但,你一直拖到葉先生面前才說要發(fā)號施今,那時的王爺,和一個自小被委屈冷落、得不到父愛,卻又想要父愛的孩子沒什麼兩樣,所以,想用一些與衆(zhòng)不同的法子來吸引父親的注意,即便這與衆(zhòng)不同帶著殘忍的意味,可,終究是得到了父親的注意。”
果然,這句話出口,他被我隱隱地激起了些許的怒意,但,我不怕,我還是要繼續(xù)說下去:
“或許我也比較蠢,當(dāng)時竟然會相信你要傷害葉夫人,如果我不衝出去阻止,你也一定不會拔下那筒蓋,只是,我衝出去,說了那些話,讓姐夫不得不賭氣證明自己會這麼做。其實,姐夫要的不過是葉先生的阻止,這樣,姐夫的心就會得到滿足。是嗎?”
我笑著,復(fù)說出這些話,我看到,他的眼晴微微瞇起,愈漸黝暗莫測。
“所以,姐夫同樣也不會傷害皇上,所謂的鶴努在姐夫的心裡,不過是一種平衡的尋求,不然,姐夫不止一次,可以要了皇上的命,何必贊盡心思安排棋子,最終又棄局呢?”
這句話我說得聲音極輕,輕到僅有他認(rèn)真的辨別方可聽清,他若認(rèn)真地聽我說,那麼,其實心裡,早就認(rèn)同了我的說法,不過,他一直想用恨來僞裝內(nèi)心深處的真實。
“因爲(wèi)姐夫心裡明白,上一輩的恩怨不該由下一輩來償還,而真的見到了上一輩,又發(fā)現(xiàn),畢竟是自己的父親,他若幸福,作爲(wèi)孩子,必定也不忍心去摧毀這種幸福。”頓了一頓,瞧見他的臉上依然故意壓抑著情緒,笑著繼續(xù)道,“其實姐夫一直是個矛盾的人,在矛盾中讓自己鶴努才能激發(fā)你的鬥志,才做到今日戰(zhàn)功顯赫的景王,讓你的母妃終是以你爲(wèi)傲。”
我這些話,是否真的說中他了呢?景王,其實本性真的是純良的,不過在這十幾載中,一直不知道怎樣做才能讓自己釋懷。
因爲(wèi)母妃被殘忍的做成人彘,可這分殘忍的背後一定另有I息情,雲(yún)紗所知道的,不過只是這所有真相里的一小處,而景王必定是知道大部分的真相。
最大的可能就是他的母妃本身做了不容於世的行爲(wèi),纔會引得這種下場。
景王越明白,越註定活在良知和孝心的折磨中。
他,其實真的很可憐啊。
我的眸底應(yīng)該流露出這種情緒,使得他的目光裡皆是冷漠:“越來越?jīng)]規(guī)矩,你呀你的稱呼,這番去了宮裡,再被人陷害,本王絕不會來救你。”
“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姐夫也要平安地回來。”
他哞底光澤愈發(fā)深遞,瀲灩出一種濃濃的;臺光,一折折地冶進我的眸底,竟讓我有一刻不敢直視。
“蠢女人,別一直喊本王姐夫,這麼叫,很讓本王覺得你別有用心。”他說出這句話,緩了一緩,彷彿下定決心,道, “若你能安全活到本王班師回朝的那一日,本王答應(yīng)你,會替你解了息肌丸的負(fù)效用,並且將你體內(nèi)的寒毒一併肅清。因爲(wèi)本王的老師目前行醫(yī)至東郡,待本王尋到他,定能配得解藥。”
他的這句話著實是出乎我的所料,難道,他突然改過向善,所以大發(fā)慈悲?
這畢竟是之前我求他,他都不答應(yīng)的。
而且,他方纔也說過,若有孩子,未必是玄憶所願意看到的。
“因爲(wèi),你能安全活到那一日,證明你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也證明,你在他心底的位置,是真的重要。只有這樣,本王纔會放心,讓本王曾經(jīng)這枚廢棋的人生完整。”
“真的?一言爲(wèi)定?”我對他伸出小手指,這是童年時的一種關(guān)於約定的手勢,縱然他的話聽起來,還是讓人覺得不可信,但,我希望這次的約定,終將成真。
他有一瞬的怔愣,但旋即回神,伸出他的手指,勾住我的,只一勾,有些什麼東西,似乎就會真的變成約定:
“……倘若他負(fù)了你……本王會帶你走……”
這句話,他說得很輕、很輕,輕到,彷彿,那不過是我的幻聽,我看著他的臉,他的脣緊抿著,似乎,真的並非他所說。
是我的幻聽罷。
“寒毒未肅之前,若讓他臨幸於你,那麼,你就替本王辦成一件大功。”他薄脣微啓時,說出的僅是這一句話。
這句話的意思,我懂。
拒聖恩的後果如何,我更懂。
但,既然他一再重申,就註定我不敢去冒這個險,這個險帶來的結(jié)果,是我沒有辦法去承受的。
不是因爲(wèi)危害聖體,更是因爲(wèi),我寧願自己有事,都只要玄憶好好的。
“本王希望的,是他生不如死,絕非你所說的那樣,本王並不是善心的人。
他復(fù)加了一句,帶著強調(diào)的意味。
越是強調(diào),其實,越說明,他心虛,說出這話的景王,其實並不可怕,相反是可愛的。
這種可愛,緩和了彼時有些肅穆的氣氛,讓我的心,稍稍地可以放下來。
隨著他緩緩說出下一句話,讓我更加堅定,或許他真的沒有騙我:“青陽慎遠爲(wèi)何會沒有度毒,或許,有另外兩種可能,一種可能,他並非毀你清白,第二種可能,你體內(nèi)壓制寒毒也是他所爲(wèi)。如果是第一種可能,守宮砂的失去,不過是他的安排,倘若是第二種可能,你身中這種寒毒則必與其有關(guān)。”
案。
他學(xué)我的語句方式,終於給出我之前猜測的答案,卻也是未嘗沒有道理的答“若是處子之身,守宮砂一點,遇水都不會褪去,若非完璧,遇水即褪。關(guān)於第一種可能是否成立,你自己一試便知。”他緩緩道出守宮砂的細(xì)節(jié),接著近乎囑咐地道, “但不論結(jié)果如何,你入宮時,定會經(jīng)過驗身嬤嬤一關(guān),因著你是婕妤之尊,並不會有過於細(xì)緻的查驗,但,守宮砂是一定會驗的,所以,你切記,假使你已非完壁,入宮前一晚,點上守宮砂之前,先碾碎息肌丸預(yù)塗在臂端,再輔以守宮砂,則守宮砂可以保持五日遇水不褪。”
息肌丸還有這樣的妙用,果然,這一丸,如同一人一樣,善惡利弊皆有,只看著,是哪一面更對自己更好罷了。
“我曉得。”輕點螓首,應(yīng)道。
“不必?fù)?dān)心,君王屢次臨幸不得會疏遠你,對男人而言,要得到,卻得不到的,纔會更加珍惜,於玄憶,不會例外。”
“於姐夫,也不例外。”脫口而出這句話,卻讓他的目光更深地凝住我,我僅能低下螓首。
但,還是晚了,他逼近我,手輕撫我的髻發(fā),讓我不禁向後避開,但後面是供案,我再退不得分毫。
“始……”
他低吟著我的名字,既然不能避,那我爲(wèi)何不坦然呢?
擡起粉臉,喚他:
“姐夫。”
以最無邪的聲音,繼續(xù)喚他這一聲姐夫,我看到,他眸底的情愫分明有些許的纏糾,好似無數(shù)的網(wǎng)在那裡,只一勾,終是覆網(wǎng)纏不出頭,繞住自己,更求不得解脫。
他俯低臉,猶如一罩黑影把我籠住,他的手從我的髻發(fā)落下,用力鉗我的腰好象要把我揉進他的身子一般用力,我有些惶亂,但,我該怎麼去避呢?
可,他的吻這一次僅是落在我的額際,帶著冰冷的吻,輕輕淺淺地吻在我的顴際,並無過多的逾矩。
這個吻很長很長,長到,我覺得額際的溫度一併隨著這個吻快要冰結(jié)起來時隨著廳門被驟然推開,一女子的聲音響起,他才帶著一抹愴然地結(jié)束:“王爺!您這麼做,是要陷太尉府於不又啊!”
是景王妃林惜,我早該知道,她該回來了,在廳內(nèi)說這些話,並不是安全的,但除了廳內(nèi),我們還能去哪呢?我的閨房中,更是徒添是非之地,連廳內(nèi)都不噎口。
景王鬆開鉗住我的手,緩轉(zhuǎn)身,只餘了冷冽如冰的酷寒,這種酷寒縈在他的周身,比廳外的隆冬更是魄人。
“王妃,有些事,你最好不要多管,也是你所管不得的。”
“您知道她是誰?她如今的身份是太尉府的三小姐,我的小妹,皇上親封的婕妤啊!您要找任何女子,我都無權(quán)反對,惟獨她,卻是您要不得人!”
景王妃的聲音不再鎮(zhèn)靜,今日的情景被她看到,我是否該爲(wèi)自己辨解一下呢?畢竟,事實不是她所認(rèn)爲(wèi)的那樣。
“二姐,我和姐夫沒有什麼,請你相信我。”
這句話說出口,未免還是至於蒼白而無力的。
未待景王妃答話,景王的聲音冷冷響起:
“看來王妃定是要以爲(wèi)本王有什麼見不得天日的行徑,如此,王妃,你——”他語意咻地轉(zhuǎn)冷,“即便看到,你,也只能當(dāng)做什麼都看不到,本王哪怕有任何不當(dāng)?shù)男袕剑鰻?wèi)本王的正妃,更做爲(wèi)太尉府的二小姐,你該清楚,一榮俱榮,一衰俱衰!”
景王妃妝容精緻的臉上,此時也煞白一片,半響才道:“也請王爺自重!皇上的女人,是您終究要不起的!”
這句話,彷彿觸到景王的痛處,他一個箭步上前,鉗住景王妃的頸部:“莫以爲(wèi)本王不敢動你!”
我急急上前,未容我出身,他語音狠冽:
“你若開口求本王,本王就讓她死得更快!”
“她如果死了,你怎麼向太尉交代?明日就是我啓程赴鎬京行大禮之日,難道姐夫,要把我的幸福一併毀了麼?”
他的手終是鬆了一鬆,這一鬆,我利用了他的心,用這句話,讓他停下此刻的衝動。
我不知道,爲(wèi)什麼看似平淡的一句話,怎會引起他這般的反響,我僅知道的是,景王妃並不是十惡之人,否則,她定不會說出這種僭言。
我的手移到他的手腕處,刻意用襖袖掩住纖手,輕輕地,把他的手從景王妃的頸部拿下,他沒有用力抵住我這輕拉,只是,手落下的片刻,我讀得懂,他眸底的失落,這種失落無關(guān)乎景王妃的命,僅是另外一種意味。
而這種意味,我寧願自己是不懂的。
別過臉,不去看他,挽起景王妃,往後廳的閨閣行去,與他擦身而過的剎那還是說了一句叮嚀的話:
“姐夫.早些歇息。”
但,他卻驀地牽住我垂於裙畔的一隻手,把那置於供案上的錦盒塞進我的手中,然後輕輕一握,他一直冰冷的手心,此刻竟有了一絲的暖意。
我的目光看到供案上明黃色的聖旨,心一硬,將手從他的手心抽出,這一抽有些什麼,終究輕輕地斷了,心,有一絲地柔軟疼痛。
因爲(wèi)柔軟,所以這種疼痛一直是讓人容易漠視的。
低徊眸華,挽著沉默不語的景王妃走上二樓的閨閣。
“二姐,神符可求回了?”
我刻意岔著話題,意圖讓她開口說話,方纔的事,我不知道還能怎樣去解釋我僅知道,她若這麼憋著,我會更加愧疚。
是的,我會愧疚。因爲(wèi)我和景王的糾葛不清,才間接傷害到她。
或許, ‘葉夫人’的話真的是沒有錯。
今日是她,明日呢?會不會就是玄憶?
既然我慢慢發(fā)現(xiàn),他心中的恨並非是大到無法抑制,甚至在無憂谷回來後起了些許的變化,我是否就該點到即止地抽身離開呢?
如此,我和他之間,除了身上的毒未解,還會有所關(guān)聯(lián)之外,應(yīng)該兩清了。
因爲(wèi),心裡,有種愈深的懼怕,揮之不去,景王,他給我的感動,正逐漸地加多,而我,怕終將在他營造的一次又一次感動中,讓自己的心陷進一種維谷的境地。
並不是我不專情,僅是,我無法不動容
這種動容,對於玄憶來說,莫過於是種傷害。
譬如無憂谷被蛇咬傷的那次,對我來說,就是一種警示“小妹——”景王妃有些艱澀地啓脣,望向我,秀眉顰緊, “縱然你我並非嫡親姐妹,可這四日,我自認(rèn)待你亦是盡心的。不僅源於,你即將成爲(wèi)當(dāng)今的婕好娘娘,更是因爲(wèi),你的容貌和大姐一模一樣,見著你,就如見著她一般,讓我沒有辦法不把你當(dāng)自家人看,或許,你會覺得我說這話有些虛僞,連我自己都覺得很不實在,但,這就是我的所想。”
“嗯,我知道二姐對我的好。”
是,她待我的好,即便不是親姐妹,仍是猶勝昔日,我和澹臺嫿的關(guān)係。哪怕,這背後,是礙看皇權(quán)父命,又如何呢?
至少,表面上,她做得已經(jīng)足夠了。
“不論景王對你怎樣,小妹,你如今是皇上的女人,稍有不慎——”
“稍有不慎,不僅我自身難保,還會連累林府一併受到牽連,對嗎?”我接過她的話,說得,卻是輕然的, “是林太尉賜給我這樣一個身份進宮,對我這樣的民女來說,是莫大的恩情,所以,我必定不會做出任何連累太尉府的事,二姐.請你相信我。”
這四日的相處,我明白,她對我的真實身份是並不知曉的,僅以爲(wèi)我是皇上民間邂逅的女子,因礙著身份,又與珍妃容貌相似,故才指於太尉爲(wèi)女。
我的手覆到她的手上,她的手很冷。
其實她和景王確是很配的,連手都一般地冷,所以,怎麼能溫暖彼此呢?
“小妹,二姐信你。”她說出這句話,臉上仍是沒有辦法掩去的落寞。
“二姐,早些歇息罷,明日還得趕早,此去鎬京,路途遙遠,這六日,少不得還要二姐照拂於妹妹。”
“應(yīng)該的,小妹,今晚的事,二姐不會說出去,但小妹,你要答應(yīng)二姐
她是明白人,說的話做的事,除了剛剛在前廳,都是明白的。
“二姐放心,姐夫只是因看要看聖旨,才與小妹站得太近,以後,不會了。
藉著供案上置看的聖旨,我淡淡說出這句話,再不多解釋,因爲(wèi),我應(yīng)允她不會再有第二次。
這.是她所要的。
她並不是一個願意活在解釋中的女子,未來怎樣,對於她這樣的女子來說纔是重要的。
“嗯。”景王妃H拿首間,我退出閨閣。
沿著二樓的扶手,一徑往裡走去,是林太尉替我安排的閨房,照著未出閣的小姐閨房擺設(shè)所置,明日,我就將從那裡出閣,以周朝顯赫太尉三小姐的身份,在除夕的前晚,被迎進禁宮。
玄憶說過,會用最風(fēng)光的方式迎我回宮,果然,他是做到的。
眸華流轉(zhuǎn),內(nèi)庭的天井間,佇立著那個玄色的身影,景王就站在那,似乎仰著頭,也似乎沒有,但,我知道,他的視線一定跟著我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向彼處。
彼處——也是我和他分離的彼時。
視線收回,我不再看他,微攏著襖袖,深深吸進一口氣,閉上眼晴,一切都將過去……
房內(nèi)僅點著一支蠟燭,在浴桶旁邊,我用守宮砂點在右臂頂端,鮮紅如血的硃砂痣再次顯於臂上時,心中的滋味只有自己明白。
這一試,對我的意又如何,絕非是輕如燕羽的。
膈了一柱香的功夫,才緩緩步進浴桶,房中攏著銀碳,所以並不會冷,只是那溫潤的水滑過手臂時,仍讓我覺到一陣說不出來的寒意。
水珠子凝在那點硃砂紅上,晶瑩欲滴,閉起眼,我的手,用力向那裡抹去心,在這瞬間,好象停止跳動般,連呼吸彷彿都停滯一樣。
可,無論再怎樣摒息,我還是要睜開眼晴,最壞的結(jié)果,就是失貞,假若我不是完璧,我是否還有面對玄憶的勇氣嗎?
,吉.
我明白,再怎樣心理暗示,再怎樣迴避,這個問題,終究是要面對的。
我要乾乾淨(jìng)淨(jìng)地屬於他一個人,若是失貞,我不會讓這樣一個殘缺的自己入從接到聖旨的那刻開始,心裡的百轉(zhuǎn)千回,只讓我糾結(jié)了四日,仍下定不了決心,而今晚,是景王迫使我下了這個決心。
他真的很瞭解我。
知道,我最需要的是什麼。
所以,他守在下面,或許,也是怕我尋短見。
在知道,並非完璧後,這是我唯一的出路。
絕然的睜開眼眸,臂端,那點硃紅,依舊清晰,並未因我的手拭,而有絲毫地淡去。
原來——我還是完璧之身
青陽慎遠並未玷污於我
心裡驟然涌起的驚喜,讓我沒有餘地去想,青陽慎遠爲(wèi)何要這麼做,因爲(wèi)這個發(fā)現(xiàn),終於讓我困擾我心中一月的陰雲(yún)煙消雲(yún)散!
即便,我因著寒毒不能侍親努但,至少,我的身子,是乾淨(jìng)的,等到餘毒肅清,我仍然可以許他這一分完整。
這也是女子對於所喜歡的人,最美的一種執(zhí)意吧。
而我相信,這一次,景王一定會不會違約。
景王,念起這一字時,心,驀地緊了一下,還是那種柔軟疼痛的感覺。
我不喜歡這種感覺,將身子埋進浴水中,任溫暖將我圍擁,輕輕一吹,一側(cè)的燭火已然滅去,景王應(yīng)該安心離去了罷。
我不會再尋短見,這個真相,終究沒有讓我失望。
視線透過清澈的溫水,久久地滯留在那抹紅彤的硃砂之上。
黑暗裡,那抹紅鮮豔如血。
是的,如血!
未來的宮廷之路,哪怕我是太尉之女,高位后妃,亦是會步步驚心,絲履踩過的,若勝,是她人的血,若敗,則是我自己的血!
翌日,我終是踏上再返鎬京的歸程,景王卻率騎兵先行而去,我和景王妃乘坐車輦按期離開,如是,他會在五日後抵達鎬京,我們的車輦在路途中所需的時間則是六日。
一日之膈,終是殊途無歸。
景王妃一路中,對我照拂有加,儼然沒有那晚的陰影,可我知道,有些陰影,是存在於心的,不能碰,一碰,還是會思及。
於她,亦是。
或許是心境的不同,這六日,不過白駒過隙,當(dāng)鎬京的巍峨的城牆映現(xiàn)於眼前時,我彷彿看到,出征的大軍已然蓄勢待發(fā),蔽目的旌旗飛揚間,是:I士士發(fā)衝冠的凜然之氣。
而我並不能掀開簾子去看,我們的車輦終是從一側(cè)的邊門駛進城內(nèi)。
但,在駛?cè)氤堑膭x那,景王妃卻執(zhí)起簾子,我不禁順著那執(zhí)起處往外望去,出征的大軍,果然,就在不遠的主道之上徐徐經(jīng)過,那玄鐵煅造的盔甲在日光下,泛出令人不能直視地光芒,我稍稍用手擋著視線,於是,略帶清晰地看到,騎著駿馬,昂揚走在大軍最前方的那個身影,真的是景王嗎?
景王妃默默地看看,她在想些什麼,我無法洞悉,我只能從她的目光中,看到一個女子的不合,在這一刻淋漓盡致地顯現(xiàn)了出來。
畢竟是她的夫君,女子,嫁夫從夫,是三從四德之綱,之於太尉的千金,名門閨秀,自幼所受的禮儀更深,於我,其實何嘗不是呢?
認(rèn)定了玄憶,認(rèn)定他是我的夫,就再不能讓自己有後悔的餘地。
收回凝向景王的目光。
我和他,終究還是在今日擦身而過,這一別,他的凱旋,會帶回我所要的最後約定。
可,在這之前,要等待多少時間,我不知道,我同樣亦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玄憶的翻牌,惟有坦白,可能纔是最好的選擇罷。
車子卻在此時,陡然停住,如今應(yīng)該還未到太尉府,車子怎會停下呢?
這車身外均飾以太尉府的印記,京中,該不會有人敢冒失攔下。
唯一的可能
隨著車簾被掀起,景色妃的手驀地緊緊捏住衣襟的一側(cè),我看到,景王著一身明光鎧甲,略帶憔悴的臉出現(xiàn)在車簾後。
“王爺——”這一聲喚,帶著不可置信地期盼,但,更多的是一種警示。
兩種截然不同的意味融在這一聲喚中,我聽得明白,景王也該會明白。
“本王即將出徵,再看一眼王妃。”
甫啓脣,他的話,說得極其自然,甚至,讓人會有一種,他對景王妃其實一直是這般地深情款款。
隨著這句話,景王妃的語音也逐漸放柔:
“請王爺安心,妾身會好好照顧自己,今日是小妹進宮的大好日子,還請王爺不要誤了小妹的吉辰。”
景王的眼眸順著這句話轉(zhuǎn)到我的臉上,只這一轉(zhuǎn),他凝得我很深很深,象是要把我的樣子刻進心裡一般,每一眼,都帶著絕對的印銘。
“姬,本王不能親送你入宮,自己小心!”
他還是不肯喚我小妹,執(zhí)意地僅用他的稱謂法,喚出那一字‘掘’。
這一句囑託說得很淡,意思也很淡,但,卻沉沉地壓在我的心上,讓我的心一併沉重起來。
深吸一口氣,釋出這份沉重,我綻出燦爛的笑靨,望著他,輕聲:“姐夫,我和姐姐會等你凱旋歸來!”
他也笑了,不過這笑,僅讓他的出征添了一種更爲(wèi)悲愴的味道:“等本王歸來——”
“妾身會等。”景王妃接過這句話,接得也是極其地自然,而我,只能低下螓首,不再去望他。
車簾子覆被放下,車軲轆艱過去,終是,離得遠了,儼然,有一首離歌在心中迴旋起來,分離的滋味,其實,不僅僅是單一的,若有很多種摻雜在一起,就會連自己都辨不清箇中到底是那種味道更甚。
不辨也好,與君別,華年錦瑟,旦知歸。
景王妃不再說一句話,她的手也不再緊捏著衣襟,而是鬆了開來,有些無力地垂在襖袖邊,指尖沒有一絲的血色,蒼白地,只映著那手腕纖細(xì)地,沁出青色的脈絡(luò)來。
卻是一種悽婉的纖細(xì)。
我不再去看她,閉上獻努車停,就該到太尉府了,我,也將從那裡,被迎進宮中。
車子甫進正門,便有喜娘將一方紅喜帕蓋於我的額前,另有兩名嬤嬤攙扶我下得車來。
膈著那紅望出去,太尉府中,四處都瀰漫著絕對的紅,府內(nèi)每處柱子都高高懸起紅色的燈籠,燈籠間又以紅紗慢爲(wèi)飾,一切的佈置,都好象民間百姓家嫁娶女兒一樣,只是,仍有所不同的,是除了一色的紅之外,正廳內(nèi),擺放的囂皿皆爲(wèi)純金所制,這是百姓家所不可得的,也惟有周朝的權(quán)貴顯赫方能用如此奢華來行嫁送之禮。
四周,皆是熙熙攘擦之人,除了府內(nèi)僕傭外,從衣著可見,都是達官貴人人羣中,太尉身看深赭色品級官服,迎上前來:
“小姬.一路可還好?”
“爹爹,有二姐照顧,一切都好。”我按禮答著。
一旁早有那諂媚討好之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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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大人,今日貴府三小姐,又得皇上青睞,甫入宮,就被冊以婕妤,又賜以帝名爲(wèi)封號,可見,三小姐日後所得的隆寵必是不會遜於大小姐的。”
“那是自然,如今,大小姐才因誕下龍嗣被冊爲(wèi)貴妃,三小姐再入宮,林大人,林家的千金,可真是我們周朝最顯貴的女子!”
“按馮大人這麼說,三小姐日後不遜於大小姐,那豈不是,林大人府中要出倆個貴妃不成?”
“那也是完全有可能的,我朝本無貴妃這一位份,卻單單爲(wèi)了大小姐再次冊出,難道,衆(zhòng)位大人還看不出,聖意所向嗎?”
“自然聖意皆向著林府的小姐,林大人,日後還得多多仰仗您的提攜!”
在這些聲音裡,我只覺得腦中轟得一聲,林蓁已涎下子嗣,並從珍妃一舉跳過三妃,冊爲(wèi)責(zé)妃?
三妃之上,本該是皇貴妃,如今,玄憶獨爲(wèi)她加了一階的位份,可見,他對她,始終是放不下的。
即便,她再讓他失望,卻還是帝王心裡最早的那一處摯愛,血氣不禁微微上涌,我努力拍,制自己的心緒。
我身有寒毒,斷不能讓血氣上涌,萬一壓制不住,今日本應(yīng)屬於我的喜,反成了悲。
“小惜,先帶你妹妹上樓,時辰快到了,眼瞅著,宮裡,就該下輦來接,一切要儘快;隹備纔是。”林太尉的聲音越過那些諂言,吩咐道。
道:
“女兒知道,爹爹放心。”景王妃繞到我的跟前,一手從嬤嬤手中攙過我“小姝.跟姐姐先上樓罷。”
“各位同僚,今日老夫嫁女之喜,承蒙各位賞臉,待送嫁後,務(wù)必不醉不歸纔是啊。”
身後,是林太尉的敷衍之語,除此之外,一切的聲音皆陷進渾沌中,我再聽不得,也聽不進,一步一步走上那臺階,心緒,終於在踏上最上一層臺階時,方平息下來。
迎面便是拾掇一新的喜房,喜房內(nèi),帳舞培龍,簾飛綵鳳,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長春之蕊,雖有數(shù)名嬤嬤,’r裝侍立,卻?悄然無聲,靜可聞心。
景王妃扶我在妝臺前坐下,取下紅喜帕,甫潔面,早有梳頭嬤嬤上得前來手執(zhí)象牙梳,將我如緞的青絲悉數(shù)放下,邊梳邊念:“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
多子又多壽,這話,讓我的心還是咯了一下,眉心顰了一顰,一旁另一嬤嬤忙問:
“可是梳疼小姐了?”
我輕搖螓首,只是我自己的心,又做了怪。
多子,我真的可得嗎?
一定可以的,景王答應(yīng)過的,他不會食言
那梳頭嬤嬤見狀,以爲(wèi)我是不悅的,梳得愈發(fā)小心:“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三梳梳到尾,結(jié)同心佩。”
永結(jié)同心佩,這話著實是念到了我的心裡,將方纔那句的陰晦拂去不少,心裡一念起,自有了計較,微微笑著:
“嬤嬤梳得甚好。”
“伺候小姐千金貴體,老奴自當(dāng)是盡心,這也是宮裡頭吩咐下來的安排,一切都要照著民間的習(xí)俗來辦,卻又不能失了太尉府的尊榮。”
是宮裡頭的吩咐?
忽念起,那日逛街市,我看到尋常百姓家的迎親隊伍,曾隨感而發(fā)說了句‘真美’,原來,他是上心的。
臉上終是不能做到平靜,輕抿著嘴復(fù)淺笑了一下,一旁的嬤嬤討喜地道:“老奴看小姐的額發(fā)生得好,梳了這麼多的發(fā),還真是第一次看到這麼高的額發(fā)呢,小姐果然是大責(zé)之人。”
“賞。”景王妃笑著在一旁道,一時,滿屋子都陡然說開討喜的話,自是少不得賞錢,在這一片祥和喜氣裡,我總算按看宮裡賜下的錦衣金飾,妝扮得煥然一新,瞧著鏡中的自己,竟是真真認(rèn)不出來。
我喜歡濃妝,果然,濃妝亦是最配我的。
梳望仙九裳髻,髻左右按看正三品位份,插兩支華光澄澄的金步搖,綴七彩旒蘇垂下,髻頂端是一隻用錘鰈掐絲芍藥花蕊。耳墜上金累絲青金石珍珠結(jié)長長墜至肩胛,末端綴看的紅珊瑚墜愈利’得膚若凝脂,潔滑似玉。
原先九嬪之首方可用兩支金步搖,這一例是宮裡賞下,著實是破例的。
芙蓉色金繡雲(yún)肩鸞風(fēng)霞帔,臂上挽著輕盈薄透的緋色紗綃,用純金饢珍珠羊脂玉跳脫盤攏固定。一襲同色略深的珠翠蹙金裙,裙上用翠烏之羽粘繡成蝶棲芍藥,每鳳均飾貓限石一顆和珍珠三十顆,與腰間所繫刻絲泥金銀如意綬帶蓮耀生輝。
這身華裳做得也極是盡善盡美,尤其甚和我的身形,竟無一絲的不貼和。可見.這用心之處。
司衣坊的用心,自然,是得了他的吩咐。
心底,滿滿地,都盈了蜜意地甜。
妝扮齊整,吉時也已到,臉上覆蓋紅紅的喜帕,由衆(zhòng)人簇?fù)碇髲d走去,方到大廳內(nèi),便有十來個內(nèi)侍,喘吁吁一徑從府外奔近來拍著手兒,並按著順序站立於前進主道的兩側(cè),一對紅衣內(nèi)侍捧著香珠、繡帕、漱盂、拂塵等類,緊隨其後走來,復(fù)垂手面西站住。
接著,兩隊龍旌鳳嬰,雉羽夔頭按看儀仗緩緩前來,手執(zhí)銷金提爐的宮女後是八個內(nèi)侍擡看一頂金頂金黃繡風(fēng)版輿。
“皇上待妹妹果真是不同的,這是正一品妃位方用的儀仗呢。”景王妃在身側(cè)徐徐啓脣,我隔著稍稍透明的喜帕,望向眼前的一切,彷彿看到,那一襲明黃的身影,溫暖地笑著,向我遞出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