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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滅絕_第三部 逃離非洲

1

研人把自己關在昏暗無光的房間裡,廢寢忘食地開發新藥,晝夜不分。

自開始合成藥物之後,已經過去一週了。其間帕皮沒有打來電話,與剛果的通信也一直斷絕,研人得以專心從事實驗。鑽進地板上的睡袋裡小睡一會兒後,研人的腦海裡突然掠過一個不祥的念頭:喬納森?耶格和奈傑爾?皮爾斯會不會已經死在非洲大陸了呢?還是說,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到昨天爲止,新藥合成都進行得十分順利。爲了製造GIFT1和GIFT2,起始物料經過三次反應,轉化爲化學結構完全不同的中間體。一系列反應結束後,研人將生成的所有化合物分離提純,把樣品送給大學裡的正勳。藥學院大樓地下,進行核磁共振分析和X射線結構分析的儀器一應俱全,使用這些儀器就能確認生成物是不是目標物質。由於採用郵寄這種方式相當費時,研人只好僱人騎摩托往返於町田的實驗室和錦絲町的大學之間。

從昨晚到今天,合成工作進入了最緊要的關頭。GIFT1的合成路徑中,出現了論文搜索不到的反應,必須自行設計試劑和反應條件。賈斯汀?耶格還剩十天性命,不能有半點錯誤。研人之前花了好幾天攻讀反應機制相關的專業書,終於制定了有希望成功的實驗計劃,並付諸實施。將試劑和催化劑放入燒瓶中時,他的手都有點兒抖。反應進行了十二小時,今天下午晚些時候分離出生成物,然後將樣品託人騎摩托交給正勳。現在,研人正在等待分析結果。

研人繞著佔據六疊房間的實驗臺走來走去,爲下一步反應做準備。他心中莫名地興奮。通過嘗試前人從未進行過的反應,自己終於進入了有機合成的世界。這次新藥開發,不僅建立在諾貝爾獎獲獎者的光輝成績之上,還要感謝許多無名化學學者所積累的豐富經驗。憑這點工作,自己只能忝居末座吧。不過,說不定將來會有人利用這個反應制造新藥。對研人而言,前景令人歡欣鼓舞。

公寓外傳來摩托車的聲音,研人擡起頭。正勳好像到了。聽到有人從外樓梯疾步跑上來,研人連忙走到玄關迎接朋友。

正勳打開門,劈頭便說:“結果出來了!”他急不可耐地脫掉鞋子,站在原地卸下揹包,取出打印出的一卷紙。因爲不能使用傳真,文件也必須人工運輸。

研人返回六疊大小的房間,瀏覽三種分析結果,即質譜分析、紅外光譜分析,以及核磁共振分析。

最初的樣本似乎與目標化合物相符。不僅分子量、質量、原子構成一致,紅外光譜分析表明功能團也一致。

研人壓抑著興奮的心情,開始閱讀核磁共振分析圖表。圖表上,沿橫軸延伸的直線斷斷續續地攀升,形成好幾個波峰。直線相當平滑。沒有不純物質。研人一邊從圖表中觀察苯環的存在和氫原子的散佈狀態,一邊在大腦中描繪與分析結果一致的化學結構式。有沒有不一致的地方?看到這個分析結果,誰都能推導出同一個結構式嗎?經過反覆確認,研人終於攥緊拳頭大叫道:“成功啦!”

“成功啦!”正勳也鼓掌歡呼。

“還剩下三個反應步驟,GIFT就完成啦!”

“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滿面笑容的正勳遞給研人一個塞滿漢堡和餅乾的袋子。

研人心懷感激地接過禮物。他早就厭倦麪包和杯面了。但他沒有立即打開漢堡的外包裝,而是檢查副產物的分析,結果有了意外發現。換句話說,當初燒瓶中發生了超乎意料的副反應。

園田教授曾反覆叮囑“注意副反應”,研人現在終於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因爲如果只關注主反應,就會忽略潛藏在背後的反應。從前在實驗室裡,常有學生拿實驗結果交差,而園田教授看了報告後卻興奮不已,這是因爲教授有了意外的發現,也就是隱藏在背後的副反應。現在,研人也像恩師一樣興奮,他感覺自己又在有機合成的世界裡邁出了一步。

“你好像很開心。”正勳微笑道,“一起去吃飯吧?”

“你先去吃吧。”研人返回實驗臺前,“我準備好下一步反應後再去。”

“需要我幫忙嗎?”

“幫我測一下小白鼠的血氧飽和度吧。”

“好。”

正勳拿著實驗動物用脈搏血氧計,往壁櫥裡看了一眼便立刻呼喚研人。

研人轉過頭。正勳指著籠中一動不動的小白鼠說:“死了一隻。”

死的是一隻經過基因轉錄、被人工誘發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癥的小白鼠。耳朵標牌上的編號是“4-05”。研人翻查筆記本,找到了每六個小時記錄的動脈血氧飽和度圖表。“4-05”是病情最嚴重的個體。

研人沒有給實驗動物取名,極力避免對它們產生感情,但心裡仍然沉甸甸的。他一邊在心裡向死去的小白鼠默哀,一邊在圖表末尾寫上“dead”。

“我把這隻小白鼠帶去大學。”正勳說著,忍住噁心,伸手取出屍體。專攻理論研究的正勳還不習慣面對實驗動物。“只要提取基因,注入CHO細胞中,就可以獲得受體結合實驗所需的細胞。”

一旦病源基因在細胞中運作,細胞膜上就會出現“變種GPR769”受體蛋白質。

“你連這個也會?”

“不,我不行,我打算去拜託土井。我不會報出你的名字,放心吧。”

“你在大學食堂請土井吃頓飯他就會答應的。”研人笑道。

“對了,研人,我還有一件事放心不下。”

“什麼事?”

“我們要救的兩個孩子,小林舞花在大學醫院,而賈斯汀?耶格在里斯本的醫院,對吧?”

“是。”研人一直在擔心小林舞花的病情。因爲得不到她的檢查數值,無法估算她還有幾天可活,就連她是否已經死了都不知道。就算派正勳去醫院,也不能獲準進入重癥監護室。

“問題在賈斯汀那邊。”正勳繼續道,“我查了一下,給葡萄牙寄藥的話,最快也要兩天才能收到。”

“兩天?”

研人這才意識到自己嚴重考慮不周。他原本認爲把藥交給來找自己的美國人喬納森?耶格就行了。但現在與剛果通信中斷,連耶格會不會到日本來都要打問號。研人甚至想到最壞的情況,即耶格已經戰死了。

“如果郵寄藥物,最後期限就必須提前兩天?”

正勳點頭道:“我們只剩下七天了。”

考慮到剩下的反應,以及隨後的受體結合實驗和小白鼠藥理實驗,研人不禁一陣暈厥。

“必須想辦法加快速度。”

“我購買的高速色譜分析儀明天到貨。”研人抱著一絲期待說。他花了一百五十萬日元的重金購買了這臺二手機器。“用它可以節約大量時間。”

“節約出多少來?”

“總共十八小時。”

“那還差三十個小時呢。”

兩人面面相覷,默默地思索對策。

“萬不得已的話,”研人說,“藥物合成之後直接寄過去,省略後面的檢驗步驟。”

“最低限度的檢驗也不進行嗎?那樣就無法驗證‘GIFT’的預測是否有效了。”

“可是,如果來不及……”研人把剩下的話吞了回去。

從籠子裡取出的小白鼠屍體躺在實驗臺的一端。如果不能及時將新藥送到里斯本,那賈斯汀?耶格的命運就同這隻小動物一樣。

剛果民主共和國東部、布蘭潑以北二十公里處的戰鬥結束後,奴斯等人就從涅墨西斯計劃的監視網中消失了。

在十天前的那場戰鬥中,他們到底採取了什麼行動?

在行動指揮部裡,魯本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仔細閱讀“剛果民主共和國駐聯合觀察團”提交的最終報告。

我們在曼喬阿村大屠殺現場,共發現一百四十九具屍體,其中有四十八具是當地居民,九十五具是從烏干達北部綁架的孩子兵,五具是“聖主抵抗軍”士兵,還有一具從外表看是亞洲人。這名唯一的亞洲人沒有攜帶護照等證件,無法確認其身份。更奇怪的是,只有此人死在教堂屋頂。屍檢結果判定其死因是頭部被近距離槍擊。我軍另外還發現了十二名受傷的兒童,他們稱,曾有少數武裝分子在教堂屋頂同他們交戰,但目前尚不清楚該亞洲男子所屬的集團,以及出於何種目的出現在此地。

報告中附有屍體照片,從面部判斷,這個身份不明的亞洲人就是柏原幹宏。

自己制訂的計劃中,已經出現了犧牲者。

魯本斯從文件上擡起頭,一面呆呆地環視行動指揮部,一面整理凌亂的心情。

爲什麼日本傭兵死了?如果屍檢屬實,他就很可能不是被敵人,而是被同伴射殺的,而且不是誤殺,是故意殺害。柏原幹宏是因爲讓同伴陷入危機之中才被殺的吧。

然而,無論真相如何,魯本斯都是兇手之一,這是不可動搖的事實。而且,如果耶格等人是出於自衛殺死孩子兵,他們的責任或許也應該由魯本斯承擔。還是說,自己只不過是執行涅墨西斯計劃的齒輪,兇手的惡名應該由最高決策者萬斯總統一人承擔?

不管怎樣,奴斯一行人已經逃出了危險。曼喬阿村的戰鬥結束後,位於當地上空的偵察衛星,就拍攝到一輛離開戰場的運動型多用車,這輛車進入擁有二十萬人口的布蘭潑城鎮後,便消失了行蹤。

此後整整十天,魯本斯都沒有得到任何關於他們下落的線索。

魯本斯暗自祈禱這一狀態能持續下去。因爲這樣一來,涅墨西斯計劃就會自然破產。

“阿瑟!”埃爾德里奇來到桌前,領帶鬆開,一臉疲憊。計劃成功在望,卻讓奴斯逃掉了。不出霍蘭德局長所料,雖然魯本斯已將指揮權移交給埃爾德里奇,但埃爾德里奇卻頻繁地尋求魯本斯的建議。

“你能不能猜測一下他們到哪兒去了?”

“現在還說不準。”魯本斯也想幹擾埃爾德里奇的判斷,讓奴斯順利逃脫,但無奈現在任何線索都沒有,“烏干達跟盧旺達,都沒有發現耶格等人搭乘的汽車通過邊境檢查站的跡象。”

“他們一定是逃往國外了吧?”埃爾德里奇似乎頗有自信,“那樣的話,他們只可能往北或者往東走。”

“爲什麼這麼說?”

埃爾德里奇指著正面屏幕上的非洲大陸地圖說:“因爲皮爾斯海運公司的船停靠在北邊的埃及和東邊的肯尼亞,這是他們離開非洲大陸的唯一手段。無論去其他什麼地方,都很難逃離非洲。”

“但是亞歷山大港和蒙巴薩港都處在中情局的直接監視之下,奴斯應該知道這一點,很難想像他會故意以身犯險。”

“照你這麼說,他們哪裡都去不了。他們都被作爲恐怖分子通緝,無法通過非洲大陸的國際機場和港口離境。”

埃爾德里奇所言不差。此外,耶格等人還面臨一個巨大的障礙。其他人可以僞造護照,化裝易服,但奴斯是藏不住的。即使搭乘包租的私人飛機,也要通過行李檢查,將三歲孩子藏在行李當中是行不通的。

“說不定,他們在非洲的什麼地方,準備了長期潛伏的設施。”

埃爾德里奇剛說完,桌上的外線保密電話就響了。魯本斯拿起話筒,打來的是國家安全局的洛根。

“雖然不能百分百肯定,但剛果和日本之間中斷已久的密碼通信似乎又復活了。”

“真的嗎?”

“嗯。我們截獲了通過衛星手機進行的加密通信。根據通信衛星的位置判斷,非洲的監視對象已經離開剛果,正在津巴布韋附近。”

“津巴布韋?”魯本斯將視線投向非洲大陸的地圖。那裡在剛果以南很遠,鄰近南非共和國。

“總之就是在非洲大陸南側,對吧?”

“沒錯。”

魯本斯不得不懷疑洛根情報的正確性。他本以爲,奴斯等人無論如何都不會去南方。因爲在那個呈三角形的大陸南端,應該沒有任何逃脫的路徑。

“我們會用先前的隨機數破解通信內容。如果有發現,會立即聯繫你。”

“拜託了。”魯本斯說,心中卻焦躁不已。如果能破解密碼通信,那豈不是可以找到奴斯身在何處?

魯本斯掛斷電話,向埃爾德里奇報告了情況,監督官似乎又恢復了活力。“那些傢伙低估了國家安全局的能力。這下他們成甕中之鱉了。讓中情局的特工都集中到非洲南部。”

原本將自然破產的涅墨西斯計劃,又恢復了生機。直到殺死奴斯,這個暗殺計劃恐怕都會繼續下去。

成功逃出剛果後,耶格、邁爾斯和薩紐三人輪班駕車。一人開車,一人警戒,一人休息。

皮爾斯指示的方向是南方。耶格原本設想從印度洋離開非洲大陸,這個選擇令他深感意外。但即使問皮爾斯爲何如此,他也不會說出脫逃的詳細計劃——皮爾斯似乎對唯一的外人薩紐心存戒備。而薩紐是難得的好旅伴,他主動同大家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令枯燥的旅程輕鬆了許多。

一行人馬不停蹄地向南行駛,白天本應位於頭頂的太陽,逐漸向北部的地平線靠近。這讓他們意識到,地球真的是圓的。車子在一成不變的草原風光中疾馳,將伊圖裡森林拋在遙遠的後方。耶格隱隱感到一絲寂寞。都說非洲大陸中暗藏著令到訪者欲罷不能的魔力,也許耶格也中了這“非洲之毒”。

車子不時經過土著人聚落,夜晚則在暗黑的山道上行駛,陸續穿越坦桑尼亞和贊比亞,進入津巴布韋,朝非洲大陸的最南端行進。他們曾在夜裡遇到兩次武裝強盜的襲擊,不過這對他們而言是小菜一碟。一通AK47掃射之後,輕而易舉地將他們趕跑了。

然而,令衆人憂鬱的不是這個問題,也不是長時間駕駛所帶來的疲勞,而是阿基利。這個模樣奇特的孩子,晚上總是無法安睡。睡著不久就開始呻吟、出汗,他似乎做了怪夢,每隔幾小時就會驚醒。皮爾斯醒著的話就會抱他哄他入睡,如果皮爾斯睡了,就由善良的薩紐抱他。大家曾懷疑他得了瘧疾,但經過檢查發現沒有異常。阿基利的問題純粹是精神上的。

賈斯汀開始與病魔長期戰鬥的時候,耶格也同樣對兒子憂心不已。這個孩子的心理將發生什麼樣的變化?就算逃到了日本,安全得到保障,也不會有家庭願意收養阿基利。隨著年歲的增長,這個孩子的智力會突飛猛進,但心理恐怕會不停墮落。

開到津巴布韋和南非共和國的國境線附近,車子停了下來。耶格等人必須徒步穿越國境,留薩紐一人駕車。不過與之前不同,秘密進入南非相當簡單。國境線上的電鐵絲網沒有電,到處都是洞。經濟發達的南非爲了獲得廉價勞動力,無限制地接受津巴布韋移民。衆人決定在夜裡穿越國境。夜視儀的視野中,閃爍的盡是去南非打工的津巴布韋工人的電筒燈光。

耶格等人進入南非,穿過稀疏的灌木,再次鑽進車子。車一口氣飛奔了五百公里,抵達約翰內斯堡郊外。晨光中浮現出一座數百萬人口的大都市。大家下車,出神地眺望著廣闊平原中屹立的建築物。他們感覺自己彷彿穿越了時空,直接從太古世界進入了現代文明社會。

“薩紐,我們該向你道別了。”皮爾斯說,將一捆南非蘭特紙幣交給烏干達年輕人,“附近有公交車站,乘飛機返回你的國家吧。”

“好的。”薩紐答道,臉上流露出大冒險結束後的輕鬆與戀戀不捨。

耶格和邁爾斯都覺得,面前這個黑人青年就像把自己帶出地獄的天使。

“你到家時,就會收到尾款。”

聽到皮爾斯的話,薩紐精神大振:“非常感謝!這樣我就可以辭掉木工的工作,專心學習電腦了。”

“木工?你不是導遊嗎?”

薩紐略帶驚慌地說:“說實話,我的本業是木工。”

“無所謂了。你出色地完成了工作。”皮爾斯微笑道,“這件事請你務必保密。還有,你最好不要告訴別人自己有錢。”

“好的。”

耶格和邁爾斯相繼同薩紐握手:“謝謝你,薩紐。”

“保重!”

“好。各位一路順風!”

薩紐將裝著換洗衣服的包從車上拿下來,最後摸著阿基利的頭說:“你要乖哦。”

阿基利撒起嬌來。他現在已對薩紐放鬆了警惕,這是好兆頭,耶格想。

烏干達木工連蹦帶跳地朝車站走去,路上屢屢回頭,滿面笑容。耶格坐上車後,久久地注視著後視鏡中薩紐的背影。他已經很長時間沒見到幸福的人了。

在安靜的車廂裡,皮爾斯開口了:“我們在剛果耽誤了,行程已經滯後。按原來的計劃,我們現在已經到日本了。”

“那我們該怎麼去日本?”副駕駛席上的邁爾斯問。

“先開車吧。”皮爾斯從後排指示道,“穿過約翰內斯堡,進入十二號高速公路,一直朝西南方向走。”

耶格點燃引擎,開動起來。“有沒有安全的機場或港口?”

“沒有,能出國的交通樞紐全都被監視起來了。”

“那該怎麼辦?在這個國家裡停留一陣?”

“邁爾斯,你有飛機駕駛證嗎?”

“有。”空軍出身的年輕傭兵答道,“在加入空軍傘降救援隊之前,我曾經駕駛過運輸機。”

“你來駕駛商務噴氣式飛機。”

正在喝水的邁爾斯被嗆了一下,猛烈地咳嗽起來。

“商務噴氣式飛機?我只駕駛過螺旋槳式飛機。”

“準備了操作手冊。請你駕駛波音737-700ER。這跟駕駛大型運輸機差不多吧?”

“那是什麼飛機?”耶格問。

“只能乘坐一百人的小型飛機。增設了燃料箱,提高了續航距離。”邁爾斯答道,心裡盤算著駕駛這架飛機的可行性,“非要我開的話也行,但是不是舒適就不能擔保了。對了……”他轉頭問皮爾斯,“這架飛機在什麼地方?是包機嗎?”

“不,是劫機。”人類學者說,不容兩名傭兵反駁,繼續道,“我要講的這個計劃,你們或許會覺得很難執行。但這是日本援軍制定的成功率最高的計劃。以我們現在的戰鬥力,沒有別的選擇。”

“可是,”耶格忍不住問,“我們去哪個機場劫機?就算我們要劫持飛機,也通不過登機口啊。”

“這一點不用擔心。這個國家有一個機場不受中情局監視。”

“在哪裡?”

“澤塔安保公司。執行守護者計劃之前,你們曾在那裡接受過訓練。”

聽到這個名字,耶格開始搜索記憶。在武器庫對面,確實有一條可供運輸機起降的跑道。“這麼說,我們要返回開普敦?”

“沒錯,秘密運輸武器彈藥的中情局飛機,將抵達澤塔安保公司的機場。我們要劫持那架飛機。”

“等等。”邁爾斯說,“就算我們成功劫機,接下來怎麼辦?無論我們降落在哪兒,都無處可逃。特種部隊一進攻我們就會完蛋。”

“不,一切都將隱秘進行。起飛前就將乘務員監禁在機外,沒人能發出飛機被劫持的信號。”

“還有一個問題。飛機一旦偏離航線,就會被地面指揮部發現。也就是說,就算我們已經起飛,也只能沿著原定航線飛。”

“我們會暫時沿那條航線飛。原定目的地是巴西,但我們到大西洋上空就改變方向,前往邁阿密。”

“邁阿密?”耶格不禁笑了出來,“跟日本是兩個方向。現在去美國有什麼用?偏離航線的飛機一旦侵犯其他國家的領空,就會馬上被擊落。”

邁爾斯接話道:“而且,憑藉700ER,也飛不到邁阿密吧?”

“續航距離沒有問題。實際續航距離比飛機制造商公佈的數據多百分之二十。商務型的700ER可以抵達一萬二千公里外的邁阿密。”

耶格譏諷道:“這也是‘日本的援軍’計算出來的嗎?”

“是。”

“那傢伙腦子沒進水吧?即便燃料充足,萬一被戰鬥機盯上可就完了。”

但皮爾斯毫不讓步,“這是不確定因素最少、最可靠的計劃。成敗的要素是時間。我下面介紹詳細方案,請你們聽好,不要隨意插話。”

“好,你說吧。”

皮爾斯從後排探出身子,從潛入澤塔安保公司開始介紹詳細的計劃。

2

賈斯汀?耶格的生命還剩兩天。

這幾天,研人夜以繼日地進行藥物合成,同時盼著莉迪亞?耶格的電話。但檢查數值卻異常嚴峻。最先進的療法也對末期癥狀無計可施。賈斯汀的病情如預想的一樣日趨惡化。他每多撐一天,藥物就越有希望送達葡萄牙,可死神並不答應這一請求。

三月一日凌晨一點,研人絕望地將正勳迎進門。

“這是核磁共振分析,這是質譜分析和紅外光譜分析。”正勳將分析儀器得出的結果交給研人,見研人悶悶不樂,便問,“你怎麼了?”

研人確認了分析結果,合成十分順利。他一邊著手最後一道反應,一邊說:“實驗按預期進行。一切都按照原計劃……但這也就是說,我們無法再擠出三十個小時。”

正勳表情陰鬱:“還是趕不上啊。”

研人用力點頭。

“GIFT1和GIFT2都不行?”

“GIFT2不用擔心,有問題的是GIFT1。即將進行的最後一道反應,需要二十四小時才能完成。最遲必須今晚將新藥寄出,但反應要到深夜才結束。反應完成後,還要進行提煉和結構測定,假如讓整個流程走完,絕對趕不上。我想我們是救不了賈斯汀?耶格了。”

正勳發出痛苦的呻吟後,被實驗器具佔據的六疊大小的房間又陷入了沉寂。

研人默默進行著合成操作,心中懊悔萬分。如果當時一收到父親的電子郵件就著手實驗,說不定就來得及了。即使救不了賈斯汀?耶格,至少還可以救小林舞花。研人氣餒地想著,看了眼朋友。眼鏡背後,正勳的雙眼開始發出研究者所特有的光芒。

“藥物完成的準確時間是幾點?”正勳問。

“如果把結構測定的時間考慮進去,應該是三月二日中午十二點。”

“那來得及。”

“來得及?”

“你有護照嗎?”

“沒。”

正勳聞言,毅然說道:“那我去。”

研人不解地問:“你說什麼?”

“我帶上藥,飛去里斯本。”

研人愣愣地注視著搭檔。

正勳取出筆記本電腦,連上因特網,進入航空公司的網站。“現在放棄還爲時尚早。坐三月二日晚上十點的飛機,就來得及。從成田機場起飛,經巴黎到里斯本。只需要十八個小時。”

研人連忙思索起來,問道:“就是說,日本時間三月三日下午四點,特效藥就可以送到里斯本?”

“沒錯。”

“那樣的話……”研人發現,從藥物完成到正勳趕往機場,中間還有七個小時,“那時可以用CHO細胞和小白鼠進行驗證。”

“對!我們依然來得及救賈斯汀?耶格。”

“太好了!”研人大叫起來,和正勳一同歡呼雀躍。正勳總能在危急關頭力挽狂瀾。

“告訴賈斯汀的母親我的到達時間吧。”

“好。我來出旅費,你就坐頭等艙吧。那樣能更快辦完入境手續。”

正勳笑道:“VIP待遇?”

研人重又精神抖擻地投入工作,進行合成GIFT1前的最後一道反應。磁力攪拌機已經開始攪拌燒瓶內的**。若干看不見的化合物相互碰撞,變化形態,一步步轉變爲治療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癥的特效藥。

研人凝視著燒瓶中旋轉的溶液,陷入沉思。

明天晚上,一切就會結束。

漫長而艱辛的大冒險終於要迎來勝利了。

經過徹夜研製,研人終於合成出了GIFT2,一大早便將樣品送去了大學。

小睡一會兒後,正勳就告訴了他好消息。紅外光譜分析證明,GFIT2合成成功。變構藥的製造算是告一段落。

而關鍵的激動劑GIFT1還在反應之中。到今天深夜爲止,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疲倦的研人躺在榻榻米上,盯著天花板發呆。父親留下的實驗明天就將完成。他不知道,一切結束後,自己將何去何從。難道自己將作爲罪犯潛逃一輩子嗎?他很想出去探探風,但帕皮一直沒有再給他打電話。

研人不知所措。除了實驗,他還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解開父親身上籠罩的謎團,而現在或許是最後的時機了。

研人下決心去看看。他上網查到了要去拜訪的地點。要獲得阪井友理的消息,就只能從那裡入手。地址是澀谷區的千駄谷。從這裡出發,一個小時就能到。

研人穿上外套。他已經好多天沒出門了,來到日光之下時竟有些站不穩。走下公寓的外樓梯,沿著隆冬的街道踽踽而行。町田站的檢票口還有警察蹲點嗎?研人屢屢回頭張望,但沒有發現被尾隨的跡象。

研人背對車站,在國道旁的人行道上等出租車。他摸出手機,打算給報紙記者菅井打電話。現在是上午,研人正擔心對方會不會還沒起牀,結果很快就聽到了菅井的聲音。

“喂?”

“我是古賀。”

父親的老友似乎非常吃驚,“研人君?你一直沒給我電話,我還擔心你出什麼事了呢。”

“很抱歉這麼久都沒聯繫你。你有沒有再查到阪井友理的情況?”

“沒。”

“這樣啊。”研人很是沮喪。看來只有自己挖掘線索了。

“對了,你這會兒在什麼地方?”

“現在?這個嘛……”

研人猶豫著該不該告訴對方自己在町田,但不知爲何菅井語氣急迫地說:“你用不著告訴我。我們見面談吧。最近你有什麼安排?”

這個問題研人也不方便回答:“我目前沒什麼安排,但再過兩三天就知道了。”

“是嘛。”菅井說,壓低聲音繼續道,“研人,你趕緊到別的地方去。”

菅井的聲音突然變得緊張,研人不禁汗毛倒豎。

“你說什麼?”

“別待在原地!趕緊離開!”

“什麼意思?”話音剛落,國道對面就出現了一輛空出租車。

“詳細情況我們見面再說。儘快聯繫我。”

“好。”依舊一頭霧水的研人攔下了出租車。

“再見。”菅井說完就急匆匆掛斷了電話。

研人坐進出租車:“澀谷區千駄谷。”

“千駄谷的哪裡?”司機問。

“非營利機構‘世界救命醫生組織’所在的大樓。”研人將記錄下的地址和大街的名字說了出來。

“啊,能樂堂附近啊。走高速吧?”

“好。”

“現在高速上的車比較少。”司機說著發動了汽車。

研人靠在椅背上,出神地望著外面的風景,思考著剛纔同菅井的通話。報紙記者爲什麼讓他“趕緊離開”?研人緊張起來,轉身透過後擋風玻璃查看,沒發現有人跟蹤。

菅井想幹什麼呢?作爲報紙記者,他是不是已經從什麼地方得知研人成了罪犯,正被警察追捕呢?但令研人費解的是“趕緊到別的地方”這句話。莫非菅井擔心警察在逆向追蹤那通電話?爲了謹慎起見,研人關掉了手機。

在開著空調的車內思考時,睡魔不斷來襲。研人中斷思考,想小睡一會兒,卻在進入夢鄉前睜開了眼。

一個念頭闖進了他的大腦:菅井會不會就是帕皮?

自稱帕皮的人之所以使用儀器改變自己的聲音,就是因爲研人認識他。而且,除了菅井,研人想不出還有誰詳細知曉亡父推進的計劃。

但這個推論也有問題。剛纔那通電話中,知道警察動向的菅井發出了警告,但爲什麼菅井不先用帕皮的聲音給研人打電話呢?

結果,研人一路都沒睡,看著出租車進入市中心,沿著千駄谷附近錯綜複雜的道路抵達了目的地。低層辦公樓林立的一角,便是研人要找的那座建築。

研人下車後,在六層高的建築入口找到了入駐單位表,上面寫著“501室:經認定的非營利機構‘世界救命醫生組織’”。研人朝電梯廳走去。建築內部裝修偏實用主義,除了鋪著地毯之外,與大學藥學院大樓沒有太大差別。

研人乘電梯來到五樓,走過熒光燈照射下的走廊,來到501室前。鑲在門裡的磨砂玻璃後隱隱有人影晃動。沒有對講電話,研人只好敲了兩下門。門開了。

“你好。”研人還沒來得及開口,接待臺後面的女人就首先打了招呼。她從椅子上站起身,雙手抱著一摞文件。

“不好意思,我姓古賀。我想諮詢點事。”

年過三十的女人表情毫無變化,問道:“什麼事?”

“貴組織中曾有位叫阪井友理的醫生吧?”

“阪井友理?”女人歪著頭說,“何時在籍的呢?”

“九年前。她去過如今的剛果民主共和國,也就是當時的扎伊爾。”

“唔……”女人似乎在回想遙遠的過去,“請稍等。”她說完,抱著文件進入房間深處。

世界救命醫生組織事務局由三部分組成:擺著大約十張桌子的辦公室、用隔板包圍起來的接待區,以及一間關著門的會議室。負責接待的女人走到最深處的一張桌子旁,與一個五十歲上下的男職員交談。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往研人這邊看。真希望他們沒有懷疑我,研人想。

男職員站起身,朝研人走來。他體格肥胖,幾乎禿頂,但反而透露著威嚴。他的西裝看上去也價格不菲。

“你是古賀……先生吧?”男人用與其體型相稱的厚重嗓音問道。

“是,我是古賀研人。”

“古賀研人先生,”男人又稱呼了一遍,“我姓安藤,是這裡的事務局局長。”他自我介紹道,遞出了名片。

研人不太懂交換名片的禮儀,姑且用兩手接過來。安藤的頭銜一欄,除了“事務局長”,還寫著“醫學博士”。

“你想了解阪井友理醫生的情況,對嗎?”

“對。我的父親九年前也去過扎伊爾,當時與阪井醫生共事……”

安藤聞言笑道:“莫非你是古賀誠治醫生的兒子?”

研人大驚:“正是,您認識我父親?”

“嗯。我當時也在扎伊爾。那裡爆發了內戰,我們可以說九死一生啊。”

真是走運,研人想。安藤表情柔和,不僅沒有提防研人,反而充滿熱情。

“你跟你父親一模一樣啊。”

“嗯。”研人勉強承認。

“到這裡慢慢聊吧。”安藤將研人帶到接待區,從旁邊的咖啡壺中倒出熱咖啡遞給研人,“話說,你找阪井醫生什麼事呢?”

“我想詢問她的聯繫方式。”

“哦!這個嘛……”安藤嚴肅起來,“回國後,我很多年都沒聯繫過阪井醫生。她離開了世界救命醫生組織,我也不知道她的住址和電話。”

“這樣啊。”研人思考著下一步怎麼辦。桌對面的這位壯年醫生就是活證人,他應該知道九年前在扎伊爾發生了什麼。

“不過,爲什麼你想聯繫阪井醫生?是你父親要找她?”

“不,其實我父親上個月過世了。”

“哎?”安藤驚訝得一時說不出話來,“他還這麼年輕……怎麼會死?”

“主動脈夾層動脈瘤。”

安藤一邊嘆氣,一邊微微點頭,“真是太遺憾了。”他沉痛地說。

“我覺得應該將父親的死訊告知阪井醫生。而且,父親總提到扎伊爾的往事,我也想聽聽她的感受。”

“九年前確實發生了很多。”也許是爲了緩和氣氛,安藤微笑起來,“我們去的是非洲大陸的正中央,駐紮在扎伊爾東部名叫貝尼的街道,在那兒的周邊行醫問診。有時去公路旁的村莊,有時去雨林中的聚落,逐個治療那些沒有醫療保障的當地人。可當我們正打算建立一個小診所的時候,內戰就爆發了。”

“父親好像調查過俾格米人感染HIV病毒的情況。他是跟您和阪井醫生一起去的嗎?”

“不,直到最後一週,我們纔跟古賀醫生有交流。”

研人對這個回答頗感意外:“在此之前,你們不認識?”

“是。俾格米人中有一個叫姆布提的種族。古賀醫生負責採集他們的血液,發現病人後通知我們。”

安藤的話與研人的想象有出入。父親與阪井友理不可能到這個階段才第一次見面。“然後你們很快就回國了?”

安藤點頭道:“那天是……對了,是文化日,十一月三日。從戰火漫天的國家好不容易逃回來,才意識到日本的和平是多麼難能可貴。”

聽到一九九六年十一月三日,研人越發混亂了。阪井友理的戶口複印件中寫著,一九九六年的十一月四日,她生下了女兒“惠麻”。莫非她從扎伊爾回國後的第二天,就爲父親生下了女兒?研人決定從安藤嘴裡套些話出來。

“聽說阪井醫生回國後很快就生孩子了?”

“生孩子?”安藤一愣。

“父親曾說過,阪井醫生生了個女兒。”

“沒這回事。”安藤笑道,“如果阪井醫生懷孕,我們怎麼會不知道?我們這些人不是醫生就是護士啊。”

“但我確實聽父親說過。”在這件事上,研人決不能輕易放棄。他必須知道,父親究竟有沒有與阪井友理出軌,生下研人的異母妹妹。

研人正要接著講下去,安藤突然舉起手:“啊,等等。研人君多半是記成別的孕婦了吧?”

“別的孕婦?”

安藤第一次露出詫異的表情:“真不可思議,前兩天剛有報紙記者來採訪,我也對他提過這件事。”

“報紙記者?”研人皺眉道,“哪一家報紙?”

“《東亞新聞》。”

“莫非是菅井?”

“不錯,就是菅井。他說他是科學部的人。你認識他?”

“他是父親的朋友。”研人答道,心中生出莫名的恐懼。爲什麼菅井剛纔在電話裡沒提找到新情報?難道他掌握了父親的重大機密,不想讓研人知道?

安藤沒有留意研人的憂慮,自顧自地說下去:“哦,這樣就講得通了。你是通過那個叫菅井的記者,得知你父親跟阪井醫生的事,對吧?”

怎麼可能?還是自己把阪井友理這個名字告訴菅井的呢。“菅井是來調查什麼情況的?”

“說是要寫人物專題報道。”

“是阪井友理醫生的專題報道?”

“對。阪井醫生離開我們組織之後,就移居到低級旅店街上,給打短工的勞動者看病。菅井想好好報道一下這位無私奉獻的女醫生。我們還聊到了扎伊爾時期。”

研人推測,菅井多半是編造出採訪目的,來這裡暗暗調查阪井友理。“菅井先生不知道阪井醫生在什麼地方嗎?”

“不知道,他找不到阪井醫生,不知如何是好。”

“那他還找您聊了些什麼?”

“就是我剛纔提到的另一個孕婦。我只是給了菅井一點暗示。對研人君,我當然會實話實說。但請你務必保密。對我來說,這是一段痛苦的回憶。”

“好。”研人點了點頭,豎起耳朵。

“古賀醫生在扎伊爾拜訪我們時,還有一位美國學者跟他同行,是位研究俾格米人的人類學者。”

又出現了一個研人知曉的人物。“是奈傑爾?皮爾斯嗎?”

“對對對,他滿臉鬍子,是個和藹可親的人。他們請我們去姆布提人的營地中診治病人。我們去了之後,在一間簡陋小屋中見到一名孕婦,名叫安佳娜,體型與孩子一般。給她看病的,就是婦產科的阪井醫生。”安藤啜了口咖啡,繼續道,“診察的結果是,安佳娜嚴重妊娠中毒。附近沒有設施完備的醫院,所以我們打算將她送到尼安昆德鎮子上的大醫院,可這時內戰爆發了,我們必須從當地撤退。所以問題來了,安佳娜怎麼辦。放任不管的話,她跟她肚子裡的孩子都會性命不保。但幹道被截斷了,我們無法前往尼安昆德醫院。”

“後來呢?”

安藤低語道:“我下面說的你千萬要保密,好嗎?”

“嗯。”

“在扎伊爾,俾格米人被認爲比人類低等,並且沒有公民權。我們商議之後,決定賄賂政府官員,給安佳娜辦一份護照,將她帶到日本來治療。”

父親竟然參與了這樣的大冒險,研人感覺不可思議。回國後父親之所以對此諱莫如深,就是因爲這種行爲本身是非法的吧。

“但辦手續花費了大量時間。”安藤悔恨地說,“我們比預定時間晚了一天回到日本,儘管安佳娜在阪井醫生的診所接受了治療,但還是來不及,安佳娜和孩子都沒有保住。”

聽到這悲慘的結果,研人也不禁心生同情,不過他立刻想到了一個大問題。既然帶到日本的俾格米人孕婦和胎兒都死了,而阪井友理本人又沒有懷孕,那阪井友理戶籍上記載的女兒“惠麻”是什麼人?

“對安佳娜來說,或許留在雨林死在家人身邊更幸福。但那時我們當然不能見死不救。”安藤用低沉的嗓音繼續說,“到底怎麼做纔是正確的,我現在都說不清。總而言之,扎伊爾的醫療援助行動在進行到最後時,發生了不幸的事件。你父親不願對你透露詳情,或許是他也對此懊悔不已吧。”

研人又跟安藤聊了大半個小時,但並沒有獲得有價值的線索。

研人離開事務局,朝千駄谷車站方向走去。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新挖掘到的情報。他來到車站附近的套餐店,吃了多少天來第一頓像樣的飯,然後坐進了出租車。

自己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這最糟糕的可能性暫時可以排除。不僅如此,根據安藤局長的描述,父親出軌這件事本身就子虛烏有。

研人想得太出神,搞錯了下車地點。來的時候,研人搭了一輛空車,讓它走國道,但這時研人想起了菅井的警告,連忙變更目的地。“再走一會兒,進入左邊的小路。”

目前,新藥製造成功在即,最好謹慎行事。下車後,研人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查看附近是否停著車。然後他一面警惕著周圍的動靜,一面進入公寓樓的院子。沒有人跟蹤,也沒有人埋伏,什麼異狀都沒有。

研人放下心,爬上公寓外樓梯。這時,一個男人悄無聲息地從建築背後現身。研人嚇得心跳幾乎都停止了,定在原地一動不動。

“你是來找這間公寓裡的人嗎?”男人開口道。他外套下穿著便服。

“呃……嗯。”研人支吾起來,希望能糊弄過關。

“你認識二樓的山口先生嗎?”

那間實驗室,是用“山口”的名義籤的租約吧。“嗯……”

“我是這房子的房東。”

“房東?”研人打量對方全身。來者年紀很大,如果是警察,肯定早就退休了。

“附近有人投訴有異味,不會是山口的那間屋子吧?”

研人立刻明白是試劑的味道。因爲沒有通風櫃,只好用粗大的蛇皮軟管安裝在換氣扇周圍,權當排氣裝置。“應該不是吧。是什麼味道啊?”

“投訴者只說是怪味。每天味道都不一樣。”

“我覺得不是山口家傳出來的。我來過很多趟。”研人說,心底盤算如果對方要求進屋看該怎麼辦。

但房東只是簡單地說:“是嗎?那就好。或許是一樓的島田家。”

研人剛鬆口氣,正欲往前走,猛然回頭問房東:“這個公寓裡,除了202室之外,還有其他住戶?”

“嗯,一樓盡頭的房間有人住。這裡註定要拆遷,所以房租很便宜。”

在父親準備的隱秘住所裡,竟然還住著一個從未現身的人?研人覺得自己彷彿一直處在監視之下,不禁背脊發涼。這個叫島田的人跟開發新藥的事有無關係?還是說……

“這個叫島田的是什麼人?”

“什麼人?”

“不會是一個五十多歲、像報紙記者的人吧?”

“報紙記者?”房東不解地注視著研人,“不,是個女人,大約四十歲。”

“女人……”研人嘀咕道,腦中浮現出一個女人的容貌,“莫非是一個身材苗條、長髮及肩、不化妝的女人?”

“嗯,不錯。”房東使勁點頭,“你怎麼知道?”

“這個……”研人張口結舌,連忙尋找藉口掩飾自己的慌亂,“我見過她,還以爲她是什麼可疑分子呢。”

“不是可疑分子。她是這裡的住戶,請放心。”房東笑道,“你要出去嗎?”他邊說邊朝通往街道的狹窄小路走去。

研人拼命整理混亂的思緒,直到老人的背影消失不見。他邁步走向公寓樓,但沒有登上外樓梯,而是躡手躡腳地走進一樓。因爲同外圍牆靠得很近,有三家住戶的一樓過道,在白天也顯得異常昏暗。

研人站在盡頭的103室面前,鼓起勇氣敲了敲門。

無人應門。

薄薄的門板背後,一點兒響動都沒有。

研人環顧左右,確認沒人,然後又敲了敲門。門似乎沒上鎖,竟然嘎吱一聲打開了。

“不好意思,打擾了。”他說,但無人迴應。躊躇片刻後,研人脫掉鞋子,進入房間。沒有其他人的鞋子。住在這裡的人似乎外出了。

103室的室內佈局,跟有實驗室的202室一樣。廚房、廁所,以及六疊大小的房間。燃氣竈上放著平底鍋,表明有人生活在這裡。

研人提心吊膽地往前走,打開通往六疊大小房間的隔扇。裡面的陳設相當簡單。矮桌上放著電視,衣架上一件衣服都沒有。研人意外地發現壁櫥中堆著兩摞被褥,說明這個房間裡有兩個人在生活,但整個房間就像廉價旅館的單人間,不像生活的據點,而僅僅是暫居地。

爲什麼這裡如此冷清?研人開始尋找答案。他發現這裡沒有衣服,也沒有裝衣服的箱子。如此看來,住在這裡的人也許去旅行了。這時他想到,玄關沒上鎖。感覺似乎不像是去旅遊,而更像是匆匆忙忙逃走了。

研人繼續在房間裡搜尋線索。他一看到電話就停下腳步。話筒經過改造,上面裝著某種裝置。

研人取下那裝置仔細觀察,找到一個小開關,打開電源。他憋住一口氣,對著裝置說了聲“喂”。內側揚聲器中傳出了聲音,如同來自地底一般低沉。這就是自己曾聽到過很多次的帕皮的聲音。

謎團竟以如此意想不到的方式解開。研人手拿變聲裝置,呆呆地站在原地。怕研人聽出自己真聲、對父親要做的事瞭如指掌的人……

阪井友理就是帕皮。

但是,僅知道這一點,所有問題就能迎刃而解嗎?對這一連串事件,現在可以勾勒出清晰的脈絡圖嗎?

研人立刻想到那臺小型筆記本電腦中關於阪井友理的報告。中情局之所以要調查這名女醫生的身份,並非因爲她是父親的助手,而是因爲,她是一個值得注意的人物。那麼,阪井友理遭到懷疑的原因是什麼?除她以外,還有若干日本醫生九年前在扎伊爾待過。這些人裡只有阪井友理被選中調查,理由應該只有一個:是自己無意間泄露了阪井友理的信息。他將阪井友理的名字告訴了報紙記者菅井。

想到這裡,研人突然焦躁難耐,大腦痛得好像遭人毆打一般。與中情局暗通的不是阪井友理,而是那個科學記者。菅井正在調查研人的動向。

被抓住的話,就會死——

研人抑制住恐慌,努力回想他與菅井之間的談話。自己到底泄露了多少情報?還好沒提到這個實驗室。菅井也不知道研人有一個叫李正勳的搭檔。研人又想到了另一件重要的事:剛纔那通電話。菅井讓他“趕緊去別的地方”,他的真實含義是什麼?

研人猜測,菅井多半隻是蒐集研人的信息。但他覺察到中情局的意圖,知道研人面臨危險。他發現電話被逆向追蹤了,於是想幫助研人。但這一推測只是讓自己心裡好受一點,並不能改變自己已被逼入絕境的事實。

自己還幹過什麼可能招致危險的事嗎?研人從頭梳理自己的經歷,終於發現了一種可能性。

常年閉門不出的孩子的家庭教師。

絕不能讓外人看到自己模樣的孩子。

莫非……研人驚呆了。

午夜零點前不久,仍留在行動指揮部的魯本斯陸續收到了兩條消息。

第一條消息來自中情局,說是掌握了一直行蹤成謎的古賀研人的消息。在疑似潛伏地——町田站的北側,捕捉到了手機信號。據此計算出了古賀研人打手機的地點,誤差在三百米之內。

報告上說,警視廳公安部正在重點搜索該地區,魯本斯對此非常焦慮。古賀研人的新藥開發進行到哪一步了?那個寒酸的日本研究生,是拯救十萬孩子的唯一希望。

中情局的報告中,有一句話令魯本斯心中燃起一絲期待:“當地工作人員‘科學家’似乎覺察出我們想找到古賀研人的意圖,開始逐漸脫離我們的控制。‘科學家’今後可能會幫助嫌疑人逃亡,我們正在制定相應對策。”

魯本斯只能祈禱這個“科學家”會背叛主人,轉而支持古賀研人。

另一條消息來自於國家安全局的洛根,內容令魯本斯驚愕不已——日本向非洲發送的密碼通信被破解了。

看到這份報告,魯本斯立即飛奔出行動指揮部,駕駛奧迪趕往米德堡。奴斯通過衛星通信傳遞了什麼信息,現在終於水落石出了。倘若知道了奴斯現在的位置,那就必須想辦法把這條情報封鎖住。

魯本斯抵達國家安全局總部時,雖已是深夜,洛根仍然出來迎接。經過與上次相同的入門手續,魯本斯抵達了會議室。房間中已經有三名安全局職員:一人是數學家菲什,還有兩人是生面孔。

洛根首先介紹了戴著黑框眼鏡的五十歲左右的男子,“這位是肯尼斯?丹佛德博士,語言學專家。”

魯本斯同丹佛德握手。語言學家的手出人意料地有力。接下來介紹的是一名中年亞洲男子。

“他是石田?塔克,日語及日本問題專家。”

石田用略帶東部口音的流利英語打了招呼。他應該是美國長大的日本人吧,而且受過良好的高等教育。魯本斯不禁感嘆,世界最大的情報機構中真是人才濟濟。

大家落座後,魯本斯開門見山地問:“你們發現什麼了?”

菲什用一如既往神經兮兮的口吻說道:“從梅爾韋恩?加德納的電腦中獲取的隨機數終於發揮了作用。不過,因爲隨機數被分爲三段,所以破解出來的信息也有三種。首先是這個……”

菲什遞出一疊複印圖紙。魯本斯掃了一眼,是一張用麥卡托投影法繪製的地圖,包括從非洲到南北美洲大陸的廣大區域。此外還有密密麻麻的數字信息。

“這是北大西洋海底地形圖和洋流圖,其他的是海水溫度和洋流觀測數據。”

魯本斯一張張地查看。從非洲大陸西岸向西流動的北赤道洋流,在北美大陸附近成爲墨西哥灣流,然後折向東北。這就是北大西洋的洋流循環。根據水溫的不同,海水的顏色也從藍色漸變到紅色。

“今年的水溫比往年都高。”菲什說。

“這是網上的公開信息?”

“沒錯。這是收集各國觀測數據得出的,在相應網頁上都有公佈。”

“日本向非洲傳送了這個情報?”爲什麼奴斯想得到北赤道洋流的信息呢?莫非南下非洲大陸只是聲東擊西,其實他打算從赤道附近通過海路逃脫?但這樣的話,他的目的地就不是日本,而是北美大陸。

“我們也不知道這條情報的用途。另外還有兩條被破譯的信息,一條是語音,一條是文本。請先聽一下這段語音。”

菲什將一張光盤放進筆記本電腦。

在播放前,洛根解釋道:“您聽到的是孩子的聲音。根據我們的分析,說話者是一個五歲左右的女孩。”

魯本斯不解地問:“孩子?不是中年女人的聲音嗎?”

“不是。”

菲什敲擊鍵盤,揚聲器中傳出了女孩的聲音。魯本斯聽到後更近疑惑了,問道:“這是哪國語言?”

石田答道:“應該是近似日語的語言。”

“近似?”

“發音與標準語一致,但日本人也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什麼意思?”

“語法相當奇特,頻頻使用任何詞典都沒收錄的詞語。不過,我們並非完全沒有頭緒。”石田將最後一份資料交給魯本斯,“這是同時被破解的文本。”

魯本斯看著資料,上面全是從未見過的文字,他一個都看不懂。“這也是日語?”

“嗯。那孩子就是在讀這段文字。好像有什麼人在教她讀寫。在解說這段信息之前,請允許我介紹一下日語。”

“請講。”

“我會盡量介紹得簡短些。”石田說,“因爲日本人沒有發明文字,公元三世紀之前都處在矇昧的先史時代。五世紀後,日本人從中國輸入了漢字,並開始學習。抽象概念也隨著漢字進入當時日本人的思維。所以,現代日本語中有大約一半都是來自中國的外來語。比如這個。”石田取出便箋本,寫下兩個字,“每個漢字都擁有獨立的含義,將其組合成詞後便創造出新的概念。這個詞的第一個字有‘沒有突起’‘鎮定’‘什麼都沒發生’的意思,第二個字則有‘兩者相加’‘兩物相融

’‘順暢有條理’的意思,而將兩個文字結合起來,就成了表示‘和平’的單詞。”

西方人和東方人的思維模式存在根本上的不同,魯本斯想。但不存在孰優孰劣的問題。“漢字大概有多少個?”

“十萬個以上。”石田坦率答道,“但現在日本常用的漢字只有兩千到三千個。”

“日本人能記住這些漢字嗎?”

“能。”石田笑著點頭道,“或許你會覺得不合理,但漢字也有自己的優點。與表音文字相比,漢字可以作爲視覺信息瞬間進入大腦,從而更快速傳遞其所代表的意思。也就是說,漢字的可讀性更強,既可以快速讀書,也可以毫不費力地看電影字幕。雖然學的時候很辛苦,但讀的時候就輕鬆多了。好,言歸正傳。”

石田指著被破解的文字中的幾個詞:“先論系”“後論系”“暫決解”,在魯本斯看來,這些字詞只是奇妙的圖形。

“這些意思不明的詞彙,是用漢字組合而成的新概念。所以我們聽到女孩說的像是日語,但又不知她說的是什麼。”

“這些單詞能翻譯成英文嗎?”

“就像我剛纔說的,每個漢字都有它的意思,我們只能據此用類推的方法翻譯。這種譯法其實相當牽強。”石田取出了字母文字譯文,“但這裡又出現了更大的謎團。”

魯本斯努力解讀翻譯成英文的信息,卻只能一知半解。

0,0 先論系(基於前面的邏輯或主張形成的體系?) 1x1y 斯納尼 後論系(基於後面的邏輯或主張形成的體系?) 2x1y,時間函數 3x1y斯納尼 1x2y 真理值隨概率變動 2x5y突然出現的對策 扎納尼 真理值與妥當性線性與非線性遷移。卡奧斯與卡奧斯的“窗”中出現的暫決解(暫時決定的解?)成爲決定解的必要條件是超遊知(“超遊知”一詞無法翻譯)的判斷——

“這是什麼意思啊?”魯本斯盯著譯文說。上面的內容有如天書,但也並非完全支離破碎。“真理值隨概率變動?”

“我從未聽說過這種理論體系。”數學家菲什說。

魯本斯問石田:“‘超遊知’這個單詞的意義無法類推嗎?”

“綜合文字的含義,應該是‘超越了未固定化的智慧或知識的判斷主體’。但翻譯後也不知所云。如果有人知道這個詞的意思,那他一定知道‘超遊知’這種東西的存在吧。”

無奈之下,魯本斯只好將信息片段拼湊起來強行解釋。“這是在暗示與複雜系統相對應的‘複雜邏輯’吧?就像與量子論相對應的量子邏輯一樣。”

“可是,我們不知道複雜邏輯屬於哪種公理系統。”菲什連忙答。

“請允許我陳述一下看法。”一直在旁邊沉默聆聽的語言學家丹佛德開口道,“一開始我執著於對文章進行分析,所以覺得這段信息毫無章法。但後來我不再關注文字的意義,而將注意力集中在語法上,就得出了有趣的推測,這可能是從語法層面發明的新人工語言。”

“就是說,是基於某種規則所寫?”

“不錯。在語法方面,這種語言與我們大腦所生成的自然語言截然不同。研究這段文字的過程中,我意識到我們使用的語言只是一元的。表意文字也罷,表音文字也罷,都是沿著時間軸單方向延伸的。但這篇文章不同。概念和命題在平面上往來穿梭,編織出完整的信息。平面上的位置用x和y構成的座標表示,但我們還不清楚這些位置有何含義,或基於何種規則設定。讀到最後,出現了z座標,所以這種語言是有上下層級的。使用這種語法的話,困擾我們的許多悖論都將不復存在。”

“可是……”對這不可思議的結論,魯本斯仍然迷惑不解,“這段信息是小女孩兒念出來的,對吧?”

“對。”

“那這種語言就不僅可以閱讀,還可以作爲口語使用,如果文法太複雜,豈不是很不實用?”

“不錯,我們的大腦是無法使用這種語言對話的。”

“我們的大腦?”丹佛德不經意間的一句話令魯本斯恍然大悟。他的耳畔響起了海斯曼博士低沉的聲音:

你忽略了一個重大的問題。

“如果用這種語言對話,就會迷失在語言之中。因爲,如果不將散佈在三元空間中的概念和命題的位置全部記住,交流就無法進行。除了語法之外,我還有一個發現。”丹佛德沒有理會瞠目結舌的魯本斯,指著譯文中的兩個單詞,“原始信息中,反覆出現了‘斯納尼’和‘扎納尼’。這兩個詞應該不是日語吧?”

石田搖頭道:“日語中沒這兩個詞。它們也不是漢字,而是用日語表音符號記錄下的,所以只能從句子結構方面理解。”

丹佛德旁邊的菲什會心地笑道:“這不就說得通了嗎?連詞增加了,邏輯常數也會增加。也就是說,語言不一樣,邏輯就不一樣。使用這種語言的人,擁有與普通人不一樣的思維方式。”

但丹佛德的結論比年輕數學家更現實:“也有可能,這只是一個精心設計的玩笑。”

魯本斯竭力抑制住顫抖的聲音說:“這次通信是從日本發往非洲的,而不是相反,對嗎?”

“嗯,不錯。”

魯本斯內心產生的強烈衝擊,轉化爲理性的興奮。海斯曼博士提出的問題的答案,竟然如此超乎想象。

除了奴斯,還有一個進化後的人類。

爲了佐證這個答案,魯本斯想起了中情局的線人“科學家”的報告。從國際醫療援助團體的東京事務局得到的情報,是揭開真相的關鍵。

“石田先生。”

“在。”石田轉過頭。

“你瞭解日本的國內法和國內情況嗎?”

“瞭解一點。”石田謙虛地答道。

“日本是不是有一種叫作‘戶籍’的家庭登記證?”

“是的。”

“我聽說會有人非法買賣這種戶籍。”

“是有這種情況。犯罪組織會販賣戶籍。只要買到了別人的戶籍,就可以隱匿自己的身份。”

“用什麼方法買?”

“去流浪漢和打短工的人聚集的地區尋找賣家。缺錢的人才可能賣自己的戶籍。”

“使用買來的戶籍,就可以冒充別人的身份,與網絡供應商簽約,開設銀行賬戶,出租不動產,對吧?”

“是的。”

“那要如何獲得戶籍?”

“出生之後去戶籍管理機構登記。”

“需要什麼證件?”

“醫生開具的證明和出生登記證。”

“醫生的證明可以由孕婦的親人開具嗎?比如,孕婦的父親就是婦產科醫生,他能開具證明嗎?”

“法律上應該沒問題。”

“我還有一個問題,日本的難民接納制度是怎樣的?”

石田望著虛空思索起來:“日本曾有半個世紀由保守黨連續執政,對接納外國人,態度非常消極。接納的難民數量不及美國的百分之一,可以說不人道。”

“也就是說,在日本獲得難民認證極其困難?”

“是的。日本常被詬病爲奉行‘難民鎖國’政策的國家。”

魯本斯放緩語速,問題開始具體化:“基於剛纔的情況,我想提一個假設。假設一個孕婦從爆發內戰的國家逃到了日本,在生下女兒之後就死了,一個日本女人成了孩子的監護人。爲了保護孩子,她該怎麼做?”

面對突然提出的難題,石田思考片刻後答道:“首先還是要爭取獲得難民認證,但在日本,很可能無法通過難民認證,而被強制遣返。如果女孩的父親還留在他的祖國,那可能性就更大了。她也可以將女孩收爲養女,但那樣就必須說明生母的身份,結果又繞回難民資格的問題上。”這時石田似乎想起了剛纔的問答,微笑著問魯本斯,“那個成爲監護人的日本女人,她的父親是婦產科醫生嗎?”

“是的。”

“爲了保護孩子,她願意知法犯法嗎?”

“當然。”

“那就簡單了。首先,她要開具死亡診斷書,證明孕婦在分娩前就已死亡。這樣,孩子就不會成爲難民了。再讓父親僞造出生證明,說孩子是自己女兒所生,然後將這份證明寄給戶籍管理機構就行了。”

“就算孩子的母親未婚,不清楚孩子父親身份,也可以嗎?”

“可以。只要將戶籍中的父親一欄空出來就是了。因爲不需要寫出生母的姓名,所以不用擔心這份僞造的申請被識破。”

魯本斯滿意地用力點頭。Q.E.D.。證明完畢。

人們掌握語言,將它作爲交流工具。假如有人發送了意味不明的語言,必然存在另一個會使用這種語言的人。

奈傑爾?皮爾斯早就知道康噶遊羣中會出現超人類吧。因爲九年前,第一個超人類個體就已經在日本誕生了。

扎伊爾爆發內戰,一名孕婦被轉移至日本,但她生下孩子後就死了。作爲主治醫生,阪井友理希望幫助這個孤苦伶仃的孩子,決定僞造證件,使其成爲自己的孩子。那孩子先天異常的頭部應該也激起了她的同情。然而,本以爲是殘障兒的俾格米女孩長大後,卻表現出了驚人的智慧,於是阪井友理與人類學家皮爾斯取得聯繫。他研究了這個被命名爲“艾瑪”的孩子的智力,確信新人種已經誕生。兩人預見到還會誕生第二個超人類,於是開始制定將其從戰亂不已的剛果救出的計劃。不對,主導計劃的可能正是阪井艾瑪。當時她還是唯一的超人類。對艾瑪來說,必須想盡辦法將這個早晚會出生的第二個超人類孩子帶到日本。因爲如果沒有**對象,物種就會滅絕。

從奴斯的角度看,開發特效藥是最合理的解答。

海斯曼博士僅憑少量的線索,便看穿了謎底。艾瑪和奴斯多半是同父異母的姐弟。如果將來近親**,耶格夫妻的悲劇很可能會再次上演。生下來的孩子,很可能會繼承父母雙方相同的病源基因。古賀誠治委託兒子研人進行特效藥開發,無疑是治療近親結婚導致的遺傳病的初步嘗試。

魯本斯試著計算阪井艾瑪的實際年齡:八歲四個月。涅墨西斯計劃的對手,不是在蠻荒之地出生的三歲幼兒,而是在發達國家掌控所有情報的滿八歲的超人類。

再給你一個提示:你仍然低估了敵人的智力。

如果進化後的人類,在三歲時就能達到智人的智力水平,那現在阪井艾瑪的智力水平,已遠遠凌駕於我們之上。

魯本斯確信計劃會失敗。從被破解的密碼通信看,阪井艾瑪的思維能力明顯已經超過智人。這個八歲的孩子認識世界的方式已經超過了智人理解能力的極限。

現在,在人類難以企及的智慧生物的保護下,奴斯一定能從非洲抵達日本,除非援助他的人類犯錯。

想到這兒,魯本斯突然擔心起古賀研人來。那個研究生應該與阪井友理有接觸。如果日本的警察抓住了他,就能順藤摸瓜查到阪井友理。

研人回到自己房間,他出門時上了鎖,但進門卻發現入口的地上放著一部嶄新的手機,手機下還壓著一張字條,寫著:把之前用的手機丟掉。

研人拿起手機,看了看屏幕。已經有好幾個未接電話,但語音信箱中沒有任何消息。

實驗室中,GIFT1的最後反應正在進行。研人脫掉鞋子,正要走進實驗室,新手機突然響了。研人接起電話,又聽到那彷彿來自地底的低沉聲音:“馬上離開房間!”

“爲什麼?”研人問。

“你犯了錯。你打給報紙記者的電話被逆向追蹤了,你的位置已經暴露。現在有五名警察在搜索公寓周邊。找到你只是時間的問題。”

寒氣爬上研人的後背。警察之所以這麼快就趕來,會不會是因爲公寓樓的房東向他們報告了異臭的事?

“可是,”研人用顫抖的聲音說,“藥物反應還沒結束。”

“我這是爲了保護你。”

“你是叫我放棄實驗?”

“不錯。”

“應該還有別的辦法。將實驗儀器轉移到別的地方……”研人說,但他心裡知道,必要的物資太多,將它們全部轉移是不可能的。就算有車裝載,也必須進進出出搬好幾趟,動靜太大。

“別說不切實際的話。你逃脫的機會只有一次。你一出門,保不定就會被認出來。你馬上離開公寓朝東走,搭出租車去市中心。我隨後會通知你下一個落腳點。”

研人看了眼手錶,離GIFT1合成結束還有十小時。接著還需要八個小時分離最終生成物,確定其最終結構。“還有一天就可以完成特效藥開發了啊。”

“時間不夠了。快逃!”

小林舞花滿嘴鮮血的痛苦身影,浮現在研人的腦海中。研人堅信自己能救那個孩子。

“我不能逃。還有孩子等著我。”

“你會有生命危險。”

“你自己不是也曾救過一個孩子嗎,阪井友理女士?”

雖然不是當面交談,但研人還是感受到電話另一頭的人很震驚。研人繼續道:“你來搶電腦,就是不想讓我也捲進來……爲了讓我遠離危險,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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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回答。

“但我還是捲了進來。我帶著父親的電腦走到了這一步,已經無法回頭了。我會繼續將新藥開發進行下去。”說著,研人就掛斷了電話。

研人等了一會兒,但對方並沒有再打來電話。研人進入實驗室,凝視著磁力攪拌機上的燒瓶,陷入沉思。

研人是在國道旁給菅井打電話的,警察應該是從研人打電話的地點開始向外搜索,而那裡與實驗室所在的公寓樓之間,還隔著好幾棟商品樓。五個人挨家逐戶地搜的話,要大約一天才能查到這裡。

研人向天國的父親祈禱:

我會完成你的遺願,請保佑我。

請保佑我拯救那十萬個孩子。

祈禱結束後,研人又淡淡一笑,補充了一句:請原諒我錯怪了你。

3

進入開普敦前,耶格和邁爾斯採購了所有必要的裝備。電池等消耗品、各種工具、用來代替戰鬥服的黑毛衣和工裝褲。皮爾斯沒有攜帶打印機,只好在路上上網吧打印出必要的資料,交給兩名傭兵。

傍晚時分,車子載著衆人來到澤塔安保公司附近。公司坐落在丘陵地帶一大片平地中,沐浴著餘暉。在鐵絲網背後,聳立著有如旅遊區酒店的公司大樓。公司大樓的背後就是飛機場。

衆人留在車內,進行最後一次會議。“日本援軍”發來的數據包含了所有必要的情報。澤塔安保公司的設計圖、監控攝像機的死角、警衛人員的配置和人數、解除各房間電子鎖的密碼,此外還有邁爾斯想要的波音737-700ER的操作手冊。但手冊實在太厚了,邁爾斯只讀了有用的部分,將駕駛席的儀表和各種開關的位置記在腦中。

確定行動計劃後,耶格將視線投向後排。阿基利正興致勃勃地閱讀著一摞資料。

“你在看什麼?”

阿基利對耶格的提問置若罔聞。他不是故意的,因爲他完全沉浸在了資料當中,兩隻眼角上挑的大貓眼,正飛速掃描著紙面。

“阿基利看的是北大西洋的洋流圖。”皮爾斯代替阿基利回答道。

“我們不是要坐飛機嗎?研究洋流做什麼?”

“這是最後的王牌。”皮爾斯說,但臉上卻流露出不自信的神色,“對這個脫逃計劃,我也有不理解的地方,但現在只能相信日本援軍了。對了!”人類學家取出了阿基利與他們對話時使用的小型電腦。

“我安裝了語音軟件,今後阿基利輸入的文本可以轉化爲聲音輸出。”

“他一定是一個話癆吧。”耶格說。

衆人打開罐頭,吃了在非洲大陸的最後一頓飯,將車開到澤塔安保公司後部。

晚上九點四十分,巡邏車按時通過後,耶格發動了隱藏在樹林背後的車子。他沒有開頭燈,徑直穿過公路,停靠在鐵絲網旁邊。高四米的鐵絲網上掛著畫有骷髏的警示牌。鐵絲網上通了一萬伏的高壓電。

耶格下車,戴上橡膠手套,坐在鐵絲網旁,使用塑料工具撬開鐵絲網。對原特種部隊隊員來說,這只是基本的入侵技術。地面與鐵絲網之間打開一個大洞後,邁爾斯將一塊大塑料板插進去,確保耶格能順利通過。

耶格躺著滑入地面和塑料板之間,避免觸碰電網,鑽進了澤塔安保公司的領地內。然後他立刻起身,跑到鐵絲網內側的電源箱邊。金屬箱只有他的腰那麼高,上面掛著一把很小的鎖。耶格用工具破壞了鎖,打開箱門,找到報警開關,將其關閉,然後切斷了通往警衛室的通信線路和電源。

邁爾斯朝金屬網投了一把匕首,確認安全後,鐵絲網外側的三人也陸續從窟窿中鑽了進來。

行動迅速進入第二階段。四人選擇走監控攝像機的死角,朝公司大樓背後迂迴前進。見到熟悉的澤塔安保公司,耶格不僅沒有緊張,反而有點懷舊。

夜裡十點零五分,他們比預定時間提前五分鐘抵達建築後門。眼前是水泥制的武器庫,武器庫對面便是沐浴在橙色光芒中的機場。

衆人屏住呼吸,焦急地等待著下一個機會。不久後,遠方的夜空中出現了機身上防撞燈的紅光,噴氣引擎的轟鳴越來越近。那是中情局的空殼公司所屬的波音737飛機,飛機正緩緩地朝地面降落。

轟鳴聲震耳欲聾後,四人一同行動,跑到武器庫入口處,在密碼面板上輸入密碼,沉重的大門立刻開啓。耶格和邁爾斯進入武器庫,放下AK47,換上帶消聲器的M4卡賓槍。將裝上子彈的手槍交給皮爾斯,所有人都穿上防彈背心。因爲沒有適合三歲孩子穿的防彈服,皮爾斯只好將阿基利背起來。人類學家的身體便是阿基利的防彈盾。

準備好攜帶的裝備,衆人推出推車,逐個挑選將裝上飛機的物資,包括頭盔與護目鏡、小型氧氣罐、方形降落傘等高空跳傘所必需的裝備。因爲擁有空降資格的兩名傭兵必須分別攜帶皮爾斯和阿基利一起跳傘,他們特別檢查了降落傘揹帶和連接器。

這時,機場傳來的引擎轟鳴達到了最大音量,然後戛然而止。波音飛機應該順利著陸了吧。

耶格從武器庫入口探出半截身子觀察外部情況,確定行動是否可以進入第三階段。這時出現了一個小意外。公司大樓後門打開,走出了一個高個兒男人。耶格很快就認出,那人是作戰部長辛格爾頓。耶格飛速轉動大腦,判斷這是一個絕佳機會,可以爲接下來的行動省去許多麻煩。於是他打手勢告訴邁爾斯,敵人出現,讓他跟上自己,悄無聲息地溜到武器庫外。

辛格爾頓似乎正要去機場迎接中情局特工。耶格從背後接近辛格爾頓,將手槍頂在他的後腦勺上,故意讓他聽到扣下扳機的聲音,命令道:“別動。”

辛格爾頓身體微微一晃,舉起雙手,“誰?”

“老朋友。”

“光聽聲音認不出,能回頭嗎?”

“可以。”

私營軍事公司的作戰部長緩緩轉過頭。他一看到用槍對著自己的耶格和邁爾斯,就驚訝地瞪大了眼。

“是你們?守護者計劃執行得怎麼樣了?”

“兩個隊友死了。”

“什麼?”辛格爾頓的臉上浮現出微微痛苦的表情,“是因爲感染了病毒嗎?”

他的反應打消了耶格的顧慮。辛格爾頓並不清楚守護者計劃的真實目的。耶格不再對他懷有敵意,但並沒有放鬆警惕。

“計劃仍在執行。接下來你按我說的做。”

“怎麼回事?是五角大樓的意思嗎?”

“隨你怎麼想。總之,你必須聽我的。”

辛格爾頓終於明白,這不是一場玩過頭的惡作劇。

“我不同意怎麼辦?”

“反抗的話,你應該知道我們是哪種人。”

赤手空拳的原軍人逐次打量了兩名傭兵,表情苦澀地點了點頭:“我怎麼才能活下去?”

“到武器庫去。”耶格命令道。

十分鐘後,辛格爾頓離開武器庫,獨自朝機場走去。

全長三十米左右、曲線優美的小型客機,正停在機庫前的停機坪上。周圍有九名工作人員在搬運貨物,給飛機加油。

辛格爾頓在舷梯下發現了五個美國人,於是走上前去:“歡迎來到澤塔安保公司。我是作戰部長麥克風?辛格爾頓。”

運來武器彈藥的中情局特工逐個自我介紹,與辛格爾頓握手。

“食堂裡準備了便當。各位在這裡歇會兒再走吧。”

“嗯,好。”副駕駛露出親切的笑容。

辛格爾頓等所有貨物都卸下來後,命令所有搬運人員:“大家都到這裡集合。”

搬運人員集合,辛格爾頓從中選出兩人,說:“武器庫中有一輛堆滿貨物的推車,把車推過來,搬進客艙。”

“是。”兩人答道,朝武器庫走去。

波音飛機的機長詫異地問:“搬上飛機的是什麼東西?”

“剛纔我收到指示,讓我把增補的物資運上飛機。”

“是蘭利發來的指示?”

“是的。”

一名特工從上衣口袋中掏出手機。見他要打電話回國確認,辛格爾頓不禁冷汗直冒。

“不好意思,請不要打電話。”

“爲什麼?”特工狐疑地問。

“因爲這個。”辛格爾頓說,敞開了襯衣。他的胸部綁著便攜式無線電通話器的麥克風和帶遙控爆炸裝置的C-4高性能炸藥。“包括我在內,這裡所有的人都被劫持爲人質了。現在,武裝分子正用狙擊槍從遠處瞄準我們。”

中情局的特工們望向跑道另一側,機庫附近太亮,根本看不見黑影中有什麼。

“他們正通過聲音監控這邊的情況。各位請務必照我說的做。先將攜帶的武器和通信裝置全都放到地面上。”

一名特工大概想到了什麼,拔腿便跑。但就在他起步的瞬間,伴隨著銳利的嘯叫,一枚子彈劃空而來,擊中他的右肩。他短促地叫了一聲,用手捂住傷口蹲了下去。

“他們訓練有素。”辛格爾頓繼續說,“只要我們不抵抗,他們就不會開槍。拜託了。”

特工們勉強遵從辛格爾頓的指示,跪在地上,接受搜身檢查。他們被蒙上眼睛,堵住嘴,揹著手戴上了塑料手銬。只有負責加油的人沒被束縛,辛格爾頓命令他們道:“把油箱加滿。”

這時,奉命去武器庫推推車的兩個工作人員回來了。他們覺察到停機坪的異樣,立即停了下來,但一見綁在辛格爾頓身上的炸藥,他們就猜到發生了什麼。“快點!”辛格爾頓吩咐道。他們什麼都沒問便遵命行事。兩人將物資搬進機艙,辛格爾頓讓他們不關艙門,取掉舷梯,待他們辦完這些事後,也排進人質的隊列。

在這之後又加了一個小時的油,其間所有人都留在原地,相安無事。

工作人員加完油,將加油車從飛機主翼下開走,然後也被辛格爾頓戴上了手銬。耶格透過瞄準器看到這一幕,從地上站起來,放下狙擊槍,換上M4步槍,穿過跑道走過來。

機庫旁只有辛格爾頓一個人站著。辛格爾頓問:“可以了嗎?”

他的低沉的嗓音中透露著疲倦、無力,以及不至於引起對方憤怒的敵意。

“可以了。”耶格答道,給辛格爾頓也戴上了塑膠手銬。

邁爾斯、皮爾斯和阿基利從各自躲藏的地方現身。確認人質沒有能力抵抗後,邁爾斯放下醫用包,對肩部中槍的特工進行緊急處理。

“放心吧,你不會死。”

特工被塞住了嘴,發不出聲音。雖然聽不懂他說的是什麼,但肯定不是在表示感謝。

邁爾斯鑽進機庫中的卡車,發動了引擎。所有人質都被押上載貨平臺,運到了公司大樓背後的訓練場。耶格把所有人質的腿捆住,關進人質營救訓練用的模擬房屋。

“這裡什麼時候進行下一場訓練?”耶格問作戰部長。

“後天。”

兩天後在這裡訓練的傭兵一定會因爲發現真的人質而大吃一驚吧。耶格也幫辛格爾頓蒙上眼塞住嘴。“堅持兩天吧。”說完他就離開了。

等在走廊裡的皮爾斯看了眼手錶,“順利極了。”他說,“我們離開這個國家吧。一起逃離非洲!”

衆人坐上卡車,車子再次朝機庫駛去。

夜深了,耶格抵達機場,眺望著即將乘坐的那架飛機。

純白的機身上沒有航空公司的標誌,只有一個航空器註冊編號:N313P。

邁爾斯取掉飛機的制動塊,返回耶格身邊,說:“幫幫忙。”

兩人進入機庫,擡出伸縮式梯子,靠在機體前部的門上。門距地面十米左右。邁爾斯率先攀上梯子,揹著阿基利的皮爾斯和耶格也陸續登機。

飛機內部漆黑一片。邁爾斯打開手電筒,照亮客艙。艙內已改裝爲商務機的模樣,與通常的客機差別很大。前部和後部有兩個會議室,座位並非安置在窗邊,而是圍繞著中央的桌子。

衆人放倒梯子,試圖關閉艙門。但他們不熟悉關門的方法,半天也沒弄好。正在大家爭論時,黑暗中響起了一個電子聲音:“讓門與機體平行,然後向外推。”

是阿基利在使用電腦指揮大家。照他說的辦法推動厚門,門終於平順地關閉了。

“好樣的!”邁爾斯摸了摸阿基利的頭,朝駕駛艙走去。

微光射進駕駛艙中,映出駕駛席周圍無數的裝置。

“我還是第一次坐機長席。”說著,邁爾斯坐進了左側的座位,然後將座位向前挪動,“耶格,你就坐我旁邊吧。”

“我可以嗎?”

“嗯,給我照著儀表。”

耶格坐進副駕駛,取出電筒。一束光照在電子設備上。

邁爾斯攤開自制的檢查清單,“燃料閥?輔助動力裝置的開關?”他自顧自地嘟噥著,逐個打開開關。不一會兒,艙內亮起了燈,從液晶屏開始,儀表盤也陸續發出五顏六色的光。

邁爾斯又將同樣的操作重複了一遍,成功啓動了第二臺引擎。現在,機艙裡迴盪起噴氣式引擎強有力的咆哮。

“成功啦!一切順利!”耶格狂喜地大叫道,但他的不安一點兒都沒有消除,“飛機起飛了再歡呼吧。”

皮爾斯抱著阿基利,坐到駕駛艙後部的位子。“比我們的飛行計劃稍微提前了一點兒,不過還是起飛吧。”

“別忘了繫好安全帶。”邁爾斯用機長的口氣叮囑皮爾斯,然後再次面朝前方,“出發了。”

邁爾斯微微前推油門桿,引擎的轟鳴立刻高昂起來,整個飛機開始緩緩向前滑動。

見邁爾斯雙手離開了操縱桿,耶格嚇了一跳。當飛機在地面滑行時,駕駛員使用的是座位左側的另一套操作儀器。飛機忽左忽右,搖搖晃晃地沿著滑行道前進。進入跑道前有一個大轉彎,這對臨時機長來說,是一次大考驗。他反覆前進、停止,避免偏離跑道,終於轉過了彎。

Www⊕ttκa n⊕CO 最後的方向轉換結束後,飛機暫時停下來。現在,透過駕駛艙的窗戶,可以看到眼前筆直的跑道,如今在跑道燈的照耀下顯得熠熠生輝。

“無線電頻率、襟翼位置、應答器輸入……”最後的檢查結束後,邁爾斯對耶格說,“順利升空後,就拉起這個桿,收起起落架。”

“還有呢?”耶格搜索著貧乏的知識儲備,問道,“需要讀出起飛前的速度嗎?”

“這也需要,但我不知道正確的數值是多少。”

“什麼?”

邁爾斯本想報以一笑,但面部卻是僵硬的。“哎,算了。這樣吧,速度計達到190節時,你就大喊‘VR’。”

“這就行了?”

“相信我。”

邁爾斯左手握住操縱桿,右手將油門桿推至九十度的位置。引擎轉速上升,低沉的轟鳴逐漸轉化爲刺耳的高音。

“準備好了嗎?”邁爾斯大叫。

“好了。”

“斷開自動油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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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爾斯將油門桿推到最大位置,機身突然緊急加速。座椅後背緊貼上耶格的後背。他感覺機體整個向左傾斜,差點兒驚恐地大叫。剛一冷靜下來,機體就提升到了無法停止的速度。

駕駛席中的邁爾斯一眨不眨地緊盯著跑道中心線,用腳下的方向舵調整前進方向。噴氣式客機引擎全開,左搖右晃著急速衝過跑道。耶格注視著速度計。還沒有到達190節。擡眼一瞥,即將抵達跑道的盡頭,如果再不離地就要撞上外面的樹林了。

“邁爾斯!”

耶格怒吼的同時,邁爾斯拉起了操縱桿。機頭擡了起來,但角度不夠。機體雖然離開了跑道,卻眼看著就要逼近機場周圍的鐵絲網。

耶格一下子心灰意冷,心裡彷彿開了一個空洞。他感覺身子飄了起來。波音飛機擦著鐵絲網邊成功起飛,越過前方的樹林,升入夜空。

駕駛席上的兩個人半晌說不出話來。耶格好不容易纔動了動僵硬的身體,收起了起落架。機體底部傳來前輪和主起落架的聲音。儀表盤上的紅燈停止了閃爍。

邁爾斯面無表情,繼續拉動操縱桿,突然回過神來似的動了動下巴,“喂?”他開始與負責航空交通管制的雷達管制員聯繫。飛機飛在大西洋上空期間,會一直處在雷達搜索的範圍內。

與管制員簡短地交流了幾句後,邁爾斯說:“看來很順利。劫機行爲沒有暴露。再過一會兒就切換到自動駕駛模式。”

“幹得好,邁爾斯。”耶格稱讚道。得分是C-,不過好歹起飛了。“那我們什麼時候能抵達目的地?”

“需要大約十四個小時。半天后,任務就完成了。”

耶格點點頭,全身放鬆,靠在椅背上。透過舷窗俯瞰地面,燈火輝煌的開普敦之外,便是廣闊無垠的黑色大洋。本以爲無法逃離的非洲大陸,正一點點向後退去。

“逃離非洲”的時間到了,想到這裡,耶格突然感到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正把自己往回拉。過去數百萬年間不斷孕育出新人類的這片大陸,似乎伸出了大手,想阻止耶格逃脫。我必須逃,耶格想。我必須擺脫這邪惡的力量,擺脫這多舛的命運。

耶格看了看手錶——還沒有到兒子生命終結的時間。賈斯汀還活著。父子兩人還要繼續戰鬥下去。

爲了活著迎來十四小時後的結局,耶格開始確認計劃中有無漏洞。

4

研人完全喪失了時間概念。他看了一眼手錶,現在是凌晨一點,警察應該已經中止了搜查行動。可以說,這座公寓樓暫時是安全的。

研人用薄層色譜法,確認反應已經結束。至此,生成GIFT1的所有合成操作都已完成。

研人將燒瓶從磁力攪拌機上拿下,仔細觀察。燒瓶中裝滿了無色溶液。如果實驗成功,那溶液中就含有能激活變種GPR769的激動劑。

研人謹慎地著手後期處理,從混合溶液中提取目標物質。首先提取出有機物,然後進行濃縮去除有機溶媒,再加以分離。研人用上了自己掌握的所有知識和技術,一步步創造這史無前例、堪稱奇蹟的新藥。

天亮後不久,後期工作進入了最後的提煉階段。垂直的細長玻璃管中,分離出了三種生成物。肉眼就能看出,極性不同的物質分成了三層。

他將各層物質轉移到茄形燒瓶中,用旋轉蒸發儀進行蒸餾。因爲各種物質都溶解在有機溶媒中,必須去除溶媒,才能得到純淨的最終生成物。爲了保證萬無一失,研人又用真空泵將溶媒全部剔除乾淨。

最終生成物終於提煉完成。三個燒瓶中殘留的物質都沒有結晶,而呈泡狀非晶質狀態。這裡面,GIFT1是哪一個?

研人來不及感慨就取出了手機。雖然還不到上午九點,但對方很快就接起了電話。

“喂?”

“在睡覺?”

“我早就起來等你電話了。”正勳答道,“情況如何?”

“成功了。”

“太好啦!”正勳用力說道,“接下來就是結構鑑定了。”

“生成物有三種,沒有結晶化的物質。全部可以通過核磁共振分析來鑑定,現在能送到大學來嗎?”

“沒問題,我已經預約了共享機房。”

“樣品之外,我還送來了寫有GIFT1結構式的筆記本,給共享機房的伯母看看吧。”

“共享機房的伯母”是指維持和管理機房裝置的光譜分析專家。她的眼力驚人地準確,無論分析結果多麼複雜難懂,她只需看一眼圖表就能知道樣品的化學結構。只要請伯母出馬,她就會判斷出哪個樣品是GIFT1。

“這樣就不用將結果送回給我看了,可以節省時間。”

“好。對了,我已經買好機票了。”

正勳今晚就將前往裡斯本。

“終於到最後時刻了。”研人說。

“加把勁,千萬別在最後階段犯錯。”

研人點點頭,將現在使用的新手機號碼告訴正勳。“以後就打這個號碼聯繫我。”

“出什麼事了?”正勳問,“你沒事吧?”

“沒。”研人只能如此回答,“傍晚再商量藥物交接的問題吧。”

“好。”

研人打完電話,叫來騎摩托送貨的人,確認樣品上的標籤沒有弄錯。

賈斯汀?耶格的性命應該可以保住了,問題是另一個命在旦夕的人。小林舞花還躺在醫院的病牀上吧。還是說,那個孩子已經敗給了病魔,升入了天國?

研人想起正勳的話,鼓勵自己:現在放棄還太早了。

美國東部時間晚上十一點。魯本斯正想離開國防部,但剛到停車場就被叫了回去。

“緊急情況,請儘快回來。”留在行動指揮部的部下艾弗裡在手機中說,“剛纔發現了奴斯的行蹤,似乎已經逃離了非洲。”

“什麼?是乘船嗎?”

“是飛機。‘航空專業’公司的飛機被劫持了。”

“航空專業”公司是中情局執行秘密計劃的空殼公司。儘管魯本斯心存疑問,但還是快速返回了五角大樓的地下一層。

他通過生物特徵識別系統,進入指揮部,艾弗裡迎上來,語速極快地報告說:“一架秘密輸送武器彈藥的中情局飛機被喬納森?耶格等人劫持了。”

“是哪裡的機場?”

“澤塔安保公司的機場。”

原來如此,魯本斯不禁感嘆。他之前完全忽略了私營軍事公司的機場。“四個小時前,有保安發現機場的燈光一直沒關,於是前去查看,結果發現了被監禁的乘務員。現在,管制雷達已經捕捉到了被劫持飛機的蹤影。”

“他們正朝什麼方向飛?亞洲嗎?”

“不,正在往大西洋的西北方向飛。”

魯本斯又是一陣錯愕。難道他們的目的地是北美大陸?

“這條航線同‘航空專業’公司提出的飛行計劃一致。飛機應該會在累西腓降落。”

“累西腓?”

“位於巴西東端,南美大陸在大西洋的突出部。他們打算僞裝成中情局特工,秘密進入巴西。”

魯本斯覺得奴斯的計劃不會如此簡單。但只要不說破,讓大家照這個思路制定對策,奴斯逃脫的機率就會大幅增加。就在這時,埃爾德里奇打來了電話。涅墨西斯計劃的監督官毫不掩飾自己對這一意外事件的驚慌。八成是擔心丟掉官帽吧,魯本斯竊笑。

“我已經掌握了情況。將佈置在巴西的所有中情局特工都集中到累西腓的瓜拉拉佩斯國際機場。”

“要不要聯絡巴西政府?”

“沒必要。不要把國務院那幫傢伙捲進來。那樣會把事情鬧大,就讓情報機構來處理吧。”

“明白。”

“我現在就去那裡。”埃爾德里奇掛斷電話前,又撂下最後一句話,“這都是些什麼破事!”

行動指揮部立即開始忙碌起來。軍事顧問斯托克斯與其他工作人員進入房間,魯本斯還來不及同他打招呼,霍蘭德的保密電話就響了起來。抱著些許期待,魯本斯接起了中情局局長的電話。

“魯本斯,用平輩語氣說話。”霍蘭德開口道,“別讓人聽出你在跟高官對話。”

“嗯,我知道了。”魯本斯頓時會意。

“你知道澤塔事件的詳情嗎?”

“不知道。”

“我剛跟一個叫辛格爾頓的人通了電話。據他說,沃倫?蓋瑞特死了。”

“死了?”

“嗯,似乎是耶格說的。”

魯本斯感到自己身上的罪行又多了一條。這個打算控告美國總統的勇敢男人壯志未酬,已經死了。激發蓋瑞特的是一種自責,而魯本斯此時對自己也抱有同樣的自責。

“這下就有可能中止計劃了。”中情局局長表現出的卻是喜悅。但這不是因爲奴斯會因此得救,而是他親自經手的“特殊移送”的骯髒秘密,將不會被公之於衆。

面對毫無罪惡感的霍蘭德,魯本斯怒不可遏,但現在最好將霍蘭德爭取到自己這一邊。雖然涅墨西斯計劃不可示人的目的已經達到,但要終止計劃仍然困難重重,因爲比霍蘭德更加無恥傲慢,卻手握世界最高權力的暴君,仍然想抹殺奴斯。

“我想聽聽你的意見。”霍蘭德說,“將特工集中到瓜拉拉佩斯機場可行嗎?奴斯可以順利逃脫嗎?”

“讓儘量少的特工去。”魯本斯說。令中情局局長也相信奴斯等人將秘密進入巴西,這才保險。“只要給他們故意留破綻,就沒問題。”

“好的,我明白了。”

“現在就只有這樣的對策嗎?”魯本斯反問。

“嗯,飛機此刻在大西洋中央飛行,戰鬥機的續航距離沒有那麼遠。而且,這架波音飛機平常用於毒品走私的監控,機上設有軍用雷達。如果我們派出預警機,很快就會被發現。倒不如讓他們在累西腓降落。”

“那架飛機的續航距離是多少?”

“一萬一千公里多一點。最遠可以飛抵邁阿密。”

聽到美國的地名,魯本斯感到一絲隱隱的不安。

“這架飛機上的防禦裝置如何?”

“沒有任何防禦裝置。除了裝有雷達,它跟普通商務噴氣式飛機沒有不同。在戰鬥機面前,它不堪一擊。我想用不著通知巴西政府吧。”

奴斯要到哪裡去?魯本斯再次盤算起來。如果在累西腓附近再掉轉航線,巴西空軍就會立刻起飛。波音飛機進入其他任何鄰國也都會被當地空軍驅逐,只能在公海上空東逃西竄,最後耗盡燃油。可以確定的是,波音飛機不會飛到美國來。只要進入美國領空,它就會立刻被擊落。

“雷達有沒有發現什麼?”駕駛席上的邁爾斯問。

“沒。”耶格從設在駕駛艙後部的裝置上擡起頭說,“沒有發現可疑飛機。”

從開普敦出發後,他們已經飛行了六個小時。天還沒亮,在一萬一千米的高空,羣星璀璨,似乎觸手可及。皮爾斯坐在副駕駛席上,抱著阿基利。阿基利正用手一個個地指行星,彷彿在進行天文觀測。

“就要忙起來了。”皮爾斯看著手錶說,“燃料狀況怎樣?”

“節約了不少。”邁爾斯說,“真不可思議。”

“這是因爲我們利用了向西的氣流。”

波音飛機其實已經偏離了預定航線,但程度甚微,沒有到會引起懷疑的程度。“日本的援軍”隨時會通過電子郵件告知自動駕駛系統的輸入數值。大家用“艾瑪”這一代號稱呼“日本的援軍”。名字是皮爾斯起的,在姆布提人的語言中,這個詞的意思是“母親”。

“艾瑪是氣象預報專家嗎?”

“她什麼都清楚。”皮爾斯笑道,轉頭問耶格,“準備好了嗎?”

“嗯。大家都到這裡來。”

駕駛席上的人都站了起來。飛機切換到自動駕駛模式,即便沒有人操作,照樣能順利飛行。

進入客艙的四人開始檢查降落傘裝備。三個成人首先穿上保暖用跳傘服,耶格和邁爾斯相互幫助,背上了跳傘包,然後將供氧設備安裝在身上,檢查雙人跳傘用連接裝置。邁爾斯將身體前面的環狀鐵鎖連接在皮爾斯的揹帶上,兩人的身體被緊緊地固定在一塊兒。

阿基利頭很大,戴成人頭盔正好合適。防風眼鏡和氧氣面罩與他的臉也相匹配。但因爲他個頭太小,沒有合適的揹帶,只好將他放進揹包中,懸於耶格的兩腿之間。

“看起來沒問題了。”皮爾斯滿意地說,“該偏離預定航線了,否則巴西空軍的戰鬥機就會來攔截。”

衆人卸下裝備,返回駕駛室。

駕駛席裡的邁爾斯將手放在操縱桿上,說:“我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偏離預定航線之後,我們真的要往北飛?那樣肯定會進入美國的防空識別圈。戰鬥機肯定會起飛攔截我們。”

“現在只有這條飛行路線可行。”

“但我們會被擊落。”

“艾瑪說沒問題。”

“別以爲在公海上就能安然無事。美國空軍的迎擊範圍包括‘領空外和防空識別圈內’。也就是說,即使在公海上也仍然會被擊落。”

“對這點我也覺得不可思議。”皮爾斯承認道,“但艾瑪的回答是,‘不用擔心被擊落,專心駕駛飛機。’我們應該思考的是如何在正確的時間抵達正確的地點。只要做好這些,就能順利。”

邁爾斯轉頭看著副駕駛席上的耶格。

“事已至此,我們只能這麼做了。”耶格說,“相信艾瑪吧。”

“我覺得我們是趕不走戰鬥機的。”邁爾斯握著操縱桿說,“那出發吧。”

皮爾斯帶著阿基利坐到後部的座位上。“準備好了!”他大聲說。

邁爾斯前推操縱桿。波音飛機從一萬一千米的高空機頭朝下,朝海面迅速下降。

下午一點,被劫持的飛機從管制雷達屏幕上消失了。與此同時,華盛頓特區的保密通信網的通信量陡然大增。

不到一個小時,國家安全保障有關的所有閣僚都集結到白宮地下的局勢研究室。

5

在正勳打來電話之前,研人一直處於惶恐不安的狀態。GIFT1的合成成功了嗎?使用小白鼠和CHO細胞進行的最終確認是否順利?警察搜索到哪裡了?

因爲擔心被警察發現,他不敢出門買東西。整整一天都沒吃東西的研人,只好舔白糖應急。在這個節骨眼上,可不能讓大腦停工。

研人忍受著身體上的飢餓和精神上的不安,忍耐到正午,才盼來了正勳的電話。

“成功啦!”正勳大叫,“GIFT1在樣品裡!”

研人睡意頓消,立即問:“標籤編號是多少?”

“G1-7B。”

桌上排列著從“7A”到“7C”三個燒瓶。研人拿起居中的“7B”,不勝感慨地看著手中的燒瓶。GIFT1就在這裡面啊。

“研人,你成功了!”儘管正勳是新藥開發的一號功臣,卻毫不居功地向研人表示祝賀。

“不,這都是託了正勳的福。”研人笑道,“對了,拜託土井做的細胞怎麼樣了?”

“似乎還要點兒時間。下午四點應該就會送到。”

“好的。”研人開始調整最後的安排。正勳今晚就要去里斯本。“你什麼時候從大學出發?”

“飛機十點起飛。七點出發的話,八點就能到成田機場。”

“好,那七點鐘在大學醫院前碰頭。我帶‘GIFT1’過來。”

“好。”

掛斷電話後,研人再次忙碌起來。將GIFT1和GIFT2轉換爲鹽酸鹽,使其溶於水,然後調節濃度,給小白鼠口服。

飼養在四個籠子裡的小白鼠中,有二十個是普通個體,其他十九個被人爲誘發了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癥。研人決定每十個一批給藥,藥量遵照製藥軟件“GIFT”的指示。逐個將小白鼠放在手掌上,用安裝於注射器頂端的細長管子直接將藥物注入它們的胃中。這種操作他之前練習過很多次,所以很快就做完了。

接下來進行動脈血氧飽和度測定。只需將測量裝置夾在小白鼠的耳朵上,就能獲得血液中氧飽和度的數據。如果發病的小白鼠在服用藥物後,這個數據開始上升,就表明新藥起效了。

然而,研人至今都拿不準,藥理實驗如此簡陋是否可行。但如今情勢緊迫,他沒有時間進行代謝和毒性檢測,只能相信“GIFT”的計算結果。

給藥三十分鐘後就顯現了效果。“GIFT”預測得十分準確。沒有給藥的患病小白鼠,動脈血氧飽和度持續下降,而服用藥物的患病小白鼠,在一段時間過後,該數值開始停止下降了。不過,現在得出結論爲時尚早。研人告訴自己務必冷靜,在實驗筆記本上做好記錄,將要送到里斯本的藥物轉移到容器中,然後每隔三十分鐘測量一次小白鼠的動脈血氧飽和度。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過去了,兩組小白鼠的動脈血氧飽和度數值的差別越來越明顯。三小時後,研人開始期待服用新藥的小白鼠的數值會上升。四小時後,他的期待應驗了。這組小白鼠的肺部功能開始恢復。肺泡重又可以換氣,開始向身體中輸送氧氣。

研人驚愕地看到,剛纔還奄奄一息的小白鼠,居然搖搖擺擺地活動四肢,到給水裝置中喝水。眼前這一幕彷彿不是真實的。對新藥的奇蹟功效,研人始終都有點難以置信。變構藥的威力竟如此之大,令研人不禁懷疑這是不是睡眠不足導致的幻覺。

研人翻看實驗筆記,檢查測量是否發生了誤差,這時突然傳來了猛烈的敲門聲。

研人嚇得差點叫出聲。

警察!

警察已經發現這間公寓了。

但很快,研人就聽到門外有人說:“摩托送貨的。”他緊繃的肌肉頓時鬆弛下來。

土井製作的基因改造細胞終於送到了。

到玄關打開門,站在門外的不是穿著僞裝的警察,而是貨真價實的送貨員。研人接過貨物,將門關緊,返回實驗室。

送來的是一個小紙板箱,裡面有四個塑料燒瓶、少量經過滅菌處理的器具,以及按操作步驟手寫的實驗指南。土井鉅細無遺地說明了受體結合實驗的操作方法。

燒瓶中是導入了病源基因的CHO細胞,細胞膜存在著導致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癥的受體“變種GPR769”。這種受體被特殊熒光試劑標示了出來,如果被激活,就會發出藍光。換言之,如果GIFT1和GIFT2能令受體發出藍光,就意味著新藥開發成功了。

閱讀實驗指南的研人突然意識到自己沒有“酶標儀”這種裝置,不由得心頭髮慌,但看到“單是發光的話肉眼也能確認”時,他又放下心來。

進行實驗可以說是與時間賽跑。因爲不熟悉操作,研人有點手忙腳亂。光是將培養細胞轉移到淺底盤就耗費了不少時間。他小心翼翼地操作,花半個多小時完成了準備。

平底的圓形玻璃盤中,散佈著基因改造細胞。研人用移液管吸起“GIFT”溶液,輕輕灑在細胞之上。

一開始並沒有什麼變化,因爲至少需要十分鐘G蛋白耦連受體纔會被激活,慢的話可能需要一整天。但如果小白鼠的數據準確,這個實驗在三十分鐘以內應該就會有結果。

但是,三十分鐘過後,一直沒出現藍光,研人開始焦急起來。莫非哪裡操作有誤?還是說,“GIFT”沒有同受體結合?

研人離開桌子,再次對壁櫥中小白鼠的動脈血氧飽和度進行測量。服用新藥的小白鼠動脈血氧飽和度進一步上升。那爲什麼細胞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研人將視線重新投向淺底盤,霎時反應過來——房間是不是太亮了,以至於眼睛捕捉不到細胞發出的微光呢?於是研人關上熒光燈,在漆黑的房間中摸黑前進,再次朝實驗臺上望去。只見小小的玻璃盤中,閃爍著無數的藍色光點。一看到這一幕,研人如遭電擊,不禁汗毛倒豎。

被激活了!

研人默默地注視著淺底盤,“GIFT”與受體陸續結合,接連不斷地發出藍色的光芒。

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的特效藥成功開發出來了!此時此刻,親眼目睹“變種GPR769”被激活的人,世界上只有一個,那就是自己,自然只給自己一個人展露出掩蓋已久的真容。

研人激動得戰慄起來,沉浸在不可思議的陶醉感之中。人類大腦似乎對求知慾有一套獎賞系統。他沉浸在飄然欲仙的快感中,臉上浮現出微笑,這笑容不代表開心或雀躍,而是人生從未體驗過的滋味。“我沒辦法停止研究。”父親說這句話時,臉上也掛著這樣的笑容。

研人忽然覺悟——這就是科學。父親雖然沒有取得什麼大成績,但仍然在日常的研究中,一點點地積累細微的發現,並且樂此不疲。解開自然之謎,能讓他的大腦莫可名狀地興奮。

坐在椅子裡的研人沉浸在幸福之中,但心中也對科學技術的可怕一面深感戒懼。開發原子彈的科學家們也是這種快感的俘虜吧。他們之所以埋頭研發原子彈,並不是爲了要殘害生命,而是爲了實現愛因斯坦的預言,並獲得取之不竭的能源。挑戰未知所帶來的陶醉感,對人類社會是一把雙刃劍。

研人站起身,打開房間的電燈,穿上外套,準備外出。他已將“GIFT”平分成兩份,裝到兩個小容器中,分別給賈斯汀?耶格和小林舞花用。

這時,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研人頓時停下手上的動作,聆聽門外的

動靜。

過了一會兒,玄關處的薄板門又響起了敲門聲。研人想假裝沒人在家,但外面的人似乎不打算離去,一個勁兒地敲門。多半是看到電錶在轉,推測房間中肯定有人吧。

但研人已經不再膽怯,反而不由得怒火中燒。想到新藥開發如此來之不易,決不能前功盡棄。他將新藥、實驗筆記、手機和小型筆記本裝進包裡,朝門口走去。

“誰?”他問。

一個男人答道:“我是警察,有點兒事想問您。”

“好的,我就來開門。”

站在門口的瘦個兒男人一見到研人,眼神陡然一變。“你是古賀研人吧?”

研人立刻轉過身,屏住呼吸,將手中試管裡的東西倒在警察的臉上。

“唔……”警察痛苦地呻吟起來,彎下身子,當場嘔吐起來。研人防身用的試劑是一種低毒性的化合物,能發出猛烈的惡臭。衣服上只要滴一滴,就會臭得連電車都不能坐。而且這味道洗澡也洗不掉。這個警察明天怕是得請假在家了。

研人從趴在門口狂吐不止的警察身邊溜過去,全速跑下公寓的外樓梯。天已經黑了,研人看了下手錶,剛好下午六點。

沒問題,研人一邊打車一邊想。從正勳抵達機場到飛機出發,有足足兩個小時。現在趕去醫院的話,肯定來得及。研人又餓又累,兩腿發軟,拼盡全力邁著步子。

無論如何一定要把藥送到。

一定要挽救賈斯汀?耶格和小林舞花。

波音737客機以幾乎要墜落的高度持續超低空飛行。

高度計上的數值是330英尺,但在副駕駛席上的耶格看來,飛機就是貼著海面在飛。曙光開始照射在之前漆黑的海面,不時翻起的白色浪頭宣告了黎明的到來。

邁爾斯拼死握住操縱桿。由於超低空飛行,整個機艙裡迴旋著警報聲。邁爾斯大喊:“現在到哪兒?”

“邁阿密東南約四百五十公里。”皮爾斯答道,緊盯著小型電腦,傳達來自日本的指示,“一分二十五秒後爬升。方向東北偏東。爬升後再指示準確航線。”

“在這裡爬升?”

這意味著,飛機將再次被管制雷達捕捉到。

“爲什麼不在偏東五十公里的地方爬升?故意在防空識別圈內爬升,簡直瘋了!美國會派F15戰鬥機攻擊我們!”

“一切都在艾瑪的掌控之中。總之先爬升吧。耶格,你知道如何自動駕駛嗎?”

“嗯,交給我吧。”

儀表盤上方的自動駕駛裝置只有小按鈕和開關,操作簡便。用這個裝置就能設定飛機高度和機頭方向。

“我們接下來的行動都以秒爲單位。只要我們不犯錯,就不會被擊落。”皮爾斯又看著腿上的電腦,繼續道,“二十秒後擡升機頭。速度提升至430節,以15度仰角上升。然後高度維持在33000英尺。”

“明白。”邁爾斯說。

皮爾斯開始讀秒,讀到“0”時,邁爾斯拉起了操縱桿。機體從近在咫尺的海面上擡升,朝著蔚藍的天空飛去。

失聯的波音飛機再次出現在雷達上。涅墨西斯計劃指揮部裡響起了一片驚叫。以搭載的燃料計算,被劫持的飛機應該已經墜落了。

待在行動指揮部裡的魯本斯注視著對面的屏幕。上面顯示的是北美防空聯合司令部發來的CG畫面,以及正在召開電視會議的白宮內的情形。CG畫面呈現出佛羅里達半島的輪廓,並用三角形標記出的大西洋上空波音飛機的位置和方向。

“邁阿密東南450公里的空域中突然出現的飛機,真的就是被劫持的中情局的飛機嗎?”白宮地下的局勢研究室裡,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問空軍上將。

“只有這種可能。一分鐘以內,我們的戰鬥機就會起飛迎擊。”

“通信網絡沒問題吧?”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確認道。空軍的武裝無人偵察機曾有遭敵人控制的先例。

“沒問題,緊急起飛的‘猛禽’可不是無人飛機。”

魯本斯靜觀事態進展,開始擔心起來。聽到四架F22飛機組成的編隊從佛羅里達州埃格林空軍基地起飛,魯本斯愈發不安起來。波音商務機沒有任何可以對抗空對空導彈的設備,肯定會被擊落。

突然魯本斯皺起了眉。他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邁阿密東南四百五十公里的空域。

波音飛機出現的地點似乎別有深意。魯本斯搜索記憶,終於想起來了。不久前發生的販毒集團骨幹事件,就發生在這裡。那個哥倫比亞人乘坐私人噴氣機試圖進入美國時,飛行員陷入昏迷,飛機即將墜毀。但毒販握緊操縱桿,拉昇低空飛行的飛機,竟然神奇地穿過了美國的防空雷達網。這架小型飛機再次出現在雷達屏幕上時,其位置便是邁阿密東南四百五十公里的空域。

魯本斯漸漸明白了奴斯的想法。這起事件之後,北美防空聯合司令部重新調整了防空體制,制定了包括F22戰鬥機在內的新防禦計劃,並且通過軍事通信網將計劃通告了各相關機構。憑藉奴斯與日本的艾瑪的網絡入侵本領,他們一定竊取了這一機密情報,掌握了美國空軍將對侵犯領空的不明飛機採取何種行動。而剛纔緊急起飛的F22編隊,應該是艾瑪引誘出來的。

“遭劫飛機改變了航線。”聽到有人如此報告,魯本斯擡起了頭。

CG畫面中,北上的三角形突然朝東北偏東方向飛去。魯本斯再次陷入迷惑。波音飛機正在遠離佛羅里達半島,重返大海之上,朝大航海時代常有帆船遇難的魔鬼海域——馬尾藻海前進。這片海域上,唯一可以降落的只有百慕大羣島,但落在那樣的小島之上就無處可逃了。換言之,奴斯等人只有三種結局:要麼被戰鬥機擊落,要麼被追進死衚衕,要麼燃料耗盡落入大西洋。

“威脅正在遠離。”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說,然後詢問美軍最高司令官,“這架飛機飛出防空識別圈該怎麼辦?”

“繼續跟蹤。”萬斯總統答道,從電視會議的畫面中對行動指揮部裡的人說,“沒意見吧。”

“是,總統閣下。”涅墨西斯計劃監督官顫抖地答道。對埃爾德里奇來說,現在的狀況像一場噩夢。計劃完全失控,他的前途也岌岌可危。

魯本斯觀察著會議畫面中霍蘭德的表情。列席者都逐一在小畫面中出現,其中就有中情局局長,雖然看不清細微的表情變化。魯本斯注意到一個男人從局長背後跑上來遞給他一張紙片。

霍蘭德戴上老花鏡,盯著手中的紙片。他的頭部和肩部瞬間僵住。好一陣子,他才輕輕搖頭,對萬斯總統說:“剛收到的情報,美國遭到了攻擊。”

萬斯皺眉問:“什麼?”

“阿拉斯加州、威斯康星州、密歇根州、緬因州的火電站受到網絡攻擊,電力供應中斷。另外,三十五座核電站的控制系統發生異常,停止運轉。”

與局勢研究室一樣,涅墨西斯計劃指揮部中,驚魂未定的特工們都陷入了沉默。

“如果不及時恢復,恐怕會有數萬到數十萬民衆凍死。對了……”霍蘭德猶豫片刻,補充道,“網絡攻擊開始的時間,與戰鬥機緊急起飛相同。”

原來這就是最後的王牌!魯本斯想。超人類賭上種族的存續,發動了絕地反擊。艾瑪無論如何都要阻止緊急起飛的戰鬥機發射導彈。

研人乘上出租車,從錦絲町出口下高速,大學醫院就在不遠處。儘管比預定的時間晚了十五分鐘,但只要立即將藥交給正勳,就不會有問題。正勳騎摩托去成田機場,不會被堵在路上。

就在研人給司機指示去醫院的路時,手機突然響了。來電顯示是正勳。研人將手機貼在耳朵上,心中隱隱不安,“喂?”

“研人嗎?你在哪兒?”

“已經快到了。大概三分鐘。”

“等等。”正勳小聲制止道,彷彿擔心被旁人聽見,“你先別過來。”

“爲什麼?”

“我在大學醫院正門,看到外面的路上停著一輛車,司機似乎在監視門口。”

很可能是警察在蹲點。警察的監視對象,除了研人的老家和實驗室,還包括大學醫院。研人連忙捂住送話器,告訴司機:“不好意思,請靠邊停車。”

“好。”司機說著變換了車道,將車停在路邊。

研人挪開送話器上的手:“車有沒有開動的跡象?”

“沒有。”正勳答道,“怎麼辦?謹慎起見,我們到別的地方會合吧。”

“你等我一下。”

如果不避開警察的視線進入醫院,就無法將藥送給小林舞花。研人考慮過讓正勳代替自己去送藥,但醫生會相信一個陌生韓國留學生說的話嗎?這時,研人心頭忽然涌上一個疑問:小林舞花還活著嗎?如果那孩子死了,豈不是白白冒了這麼大的風險?

不,研人告訴自己。我就是爲了那孩子才堅持到現在的,怎麼能捨棄希望呢?

“司機先生,請您繞到醫院後門去。就在前面的路口右轉。”

“第二個紅綠燈路口右轉,對吧?”說著,司機打起了轉彎燈,發動了車。

“正勳,”研人對著手機說,“我從後門進入醫院。你幫我留意正門那輛車的動靜。”

“明白。”

“不要掛斷電話。”

研人從揹包中取出耳機,連上手機,這樣就能在保持通話的同時將雙手解放出來。

出租車在大路上右轉,進入通往後門的路。車頭燈照亮了大學醫院的水泥圍牆。研人從後排探出身子,確認沒有可疑車輛停在路邊。好像沒問題,沒有警察在附近蹲點。

出租車停在後門前,研人匆匆付錢下車。

“你那邊沒動靜吧?”研人問。

“沒。”正勳答道。

研人一面祈禱小林舞花還活著,一面通過後門,對接待處的保安說:“我要給小兒科的吉原醫生送東西。”

“你是哪位?”保安問。

“東京文理大學藥學院的土井。”研人謊報姓名的瞬間,心臟突然狂跳。接待處的窗戶中映出一個男子的身影,那是曾手持搜查令試圖闖進研人公寓的門田。他從醫院停車場一角的黑色乘用車上跳下,快步朝這邊走來。

“請進。”保安說。

進入醫院大樓的研人朝電梯跑去,但他很快改變了主意。如果門田看到樓層顯示器,不就知道他在哪一層下電梯了嗎?

正勳的聲音從耳機中傳來:“喂,研人嗎?車上的人下車,進醫院了。”

“我這邊也來了警察。”研人邊說邊走進旁邊的樓梯間,“好像發現我了。”

“怎麼辦?”

“你待在原地。我把藥送到六樓的重癥監護室之後,再想辦法出來。”

“好。”

“暫時掛斷電話。”

研人關掉手機,跑上樓梯。到達六樓,推開鐵質大門,一條長長的走廊通往重癥監護室。警察到這層來需要多少時間?走廊盡頭的旋轉門上裝著窗戶,透過窗戶就可以看到電梯間。裡面一個人都沒有。暫時不用擔心。

研人來到重癥監護室前,隔著牆上的窗戶往裡看。你一定要活著啊,研人一面祈禱一面搜尋小林舞花。只見監護室左側聚集了一大羣人,穿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還有看樣子像那孩子父母的夫婦圍在病牀邊。

母親頻頻拭淚,其他人也表情沉痛地低垂著頭。研人暗叫不好,挪動位置,從人牆縫中看到病牀上的孩子。她戴著氧氣罩,正打著點滴。見她胸口微微起伏,研人高興得差點兒跳起來。小林舞花還活著。躺在那裡的仍然是一條生命。

研人快速打量左右,確認警察還沒有到這一層。他找到病牀邊的吉原,舉手吸引對方注意。正同醫生學長談話的吉原發現了研人,面露疑惑,朝研人走來。

吉原穿過自動門,來到走廊裡,脫下口罩,不快地問:“這時候找我什麼事?”

“那孩子什麼情況了?”

吉原無力地搖了搖頭:“快不行了。已經給她父母解釋過了。她堅持不到明天早上。”

這番話反而激起了研人的勇氣。還來得及!只要三十分鐘,“GIFT”就會發揮威力。

“你來幹嗎?來看望舞花嗎?”

“不,我是來送治療肺硬癥的藥的。”

吉原皺眉道:“你說什麼?”

研人從包中取出一個塑料袋,裡面裝著好些塑料容器。“口服,一日一次,這是半年所需的藥量。請讓病人現在就服藥。”

但吉原的表情愈發嚴肅起來:“哪裡來的藥?”

“這是中藥。”研人臨時敷衍道,“安全性得到過驗證。”

“胡說八道!對肺硬癥我做過深入研究。根本就沒有什麼治療肺硬癥的中藥。”

“我用小白鼠確認過。”研人強忍住大叫的衝動,繼續說,“這種藥的效果立竿見影。現在給那孩子服用的話,肺部功能馬上就會開始恢復。用脈搏血氧計測量就會看到效果。”

“但你沒做過臨牀試驗吧?醫院的倫理委員會不會同意給病人服用這種藥的。”

“這時候還倫理個屁!”研人脫口而出。

吉原沉下臉來:“你腦子沒進水吧?來歷不明的藥能隨便給病人吃嗎?”

“但什麼都不做的話,那孩子肯定會死的!”

這時從走廊深處傳來了電梯到達的聲音,研人驚惶地轉過頭。旋轉門背後,兩個護士走出了電梯。研人重又看著吉原說:“我已經用基因改造鼠確認了肺泡的換氣功能。只需三十分鐘,動脈血氧飽和度就會開始恢復。求你把藥給那孩子吃吧。”

“可如果病理解剖的時候發現異常……”

“不會有病理解剖。那孩子不會死!這藥絕對能救她!”

再次傳來電梯到達的聲音,一個穿西裝的中年男人走出電梯。是門田。公安部的警察東張西望,正尋找著研人。

“該死!”研人咒罵道。沒時間了。如果在這裡被抓住,就無法將賈斯汀?耶格的藥交給正勳了。他背對電梯廳,說:“是見死不救還是放手一搏,吉原學長你自己選擇。求你一定要救舞花!”

研人將裝著“GIFT”的塑料袋塞給吉原,逃回樓梯間。

“喂,等等!”吉原在背後叫道,但研人沒有回頭。再磨蹭下去的話,就會被門田逮住。研人奪路而逃,好像背後有妖怪追趕似的。這個樣子想不引人注意是很困難的。研人跑到走廊盡頭,推開通往樓梯間的鐵門。看來只能一口氣跑到一樓了,研人想。但他剛邁出一步,就聽到樓下有人跑上來。沉重的皮鞋敲擊著地面,研人的直覺告訴他,來者正是監視正門口的另一個警察。

這下兩面受敵,只能往樓上跑。但如果樓梯和電梯都有警察,他就徹底無路可逃了。該怎麼逃出醫院?

也許逃不掉了,研人不禁絕望起來。他一步兩臺階地跑上狹窄的樓梯,忽然聽到摩托引擎的轟鳴從醫院大樓外傳來。抵達七樓的研人打開窗戶往地面看去,只見長明燈的燈光中,正勳正騎著摩托往上看。

正勳發現了研人,右手鬆開油門,比劃出手機的模樣。研人連忙打開手機,立刻收到來電,耳機中響起了正勳的聲音:“你沒事吧?”

“沒事。”研人撒謊道。正勳是不會拋棄朋友的。如果他知道研人有難,一定會伸出援手。“我從這兒把‘GIFT’扔給你,你快去成田機場!”

“好!”

研人取出裝著新藥的塑料袋,瞄準正勳投了下去。白色袋子剛好落在了正勳伸出的左手中。

“正勳,快走!”

正勳放下頭盔面罩。“賈斯汀?耶格一定有救!”他高呼道,猛然開跑。

研人站在窗邊,目送大型摩托衝出醫院後門。也許這就是自己同親友的最後道別吧。

隨著摩托引擎聲的遠去,樓下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研人推開門,溜進七樓的走廊,尋找藏身之所。廁所旁邊是雜物間,裡面有一個堆放拖把等清潔用具的小櫃子,大小似乎容不下一個成人,但對身材矮小的研人而言,似乎沒有問題。

研人鑽進櫃子。堆放著塑料桶、毛巾、掃帚的箱子裡有一股嗆人的黴味兒。他抱住雙膝,蜷縮著身子,除了祈禱幸運之神眷顧之外,已沒其他事情可做。

古賀研人倉惶離去後,實習醫生吉原正欲將手中的藥丟進垃圾箱,但研人說的一句話讓他停了下來。

什麼都不做的話,那孩子肯定會死的!

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癥是最先進的醫療技術也無法治癒的疾病。難道喝了這個小容器裡的無色透明**,這種絕癥就能治癒?

想到研人疲憊的模樣,吉原覺得他應該沒有開玩笑。研究生時代的酒會上,古賀研人總是獨自坐在角落裡,個性木訥。但就是這樣一個內向的人,竟然淚眼婆娑地懇求自己讓別人服下這種藥。難道他說的只是玩笑?

什麼都不做的話,小林舞花肯定會死。二十四小時後如果她還活著,那就是奇蹟。給她服下這**,真會發生奇蹟嗎?

不如試試吧,吉原對自己說。但這樣做就會違背醫院的倫理規定。

自動門打開了,主治醫生、護士和小林舞花的父親走出重癥監護室。舞花的父親三十五歲左右,形容憔悴,正在感謝主治醫生傾盡全力治療舞花。

舞花的母親留在重癥監護室的病牀邊,呆呆地盯著女兒發紫的臉。吉原看著舞花母親的眼睛,對人類竟然能流那麼多淚深感驚訝。或許,她正在心中默默與女兒訣別吧。

主治醫生返回醫務室後,吉原對舞花的父親說:“小林先生,能跟你說句話嗎?”

“可以。”舞花的父親有氣無力地答道,來到放著長椅的角落裡。

吉原用旁人聽不見的微弱聲音說:“我接下來說的話,希望你能保密。”

小林皺眉道:“什麼事?”

“請先答應我,不要泄露給其他人。”

小林不解地答道:“唔……好吧。”

吉原將手中的塑料袋遞給他看:“這裡面裝的是可能治好肺硬癥的中藥。”

“什麼?”舞花父親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期待,他已經嘗過太多次希望被無情打碎的滋味了,“有這種藥?”

“但是,因爲這種藥的安全性還沒得到確認,醫院方面無法給舞花服用。我也不能將藥正大光明地交給您。”

“那該怎麼辦?”小林急迫地問,似乎已經不想再受煎熬了,“有藥卻不能用,是這麼回事嗎?”

“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馬上辦理出院手續。只要舞花不是這個醫院的病人,就不受醫院管轄。您一辦完出院手續,就可以給舞花服用這個藥。在病房中服用也沒關係。”

舞花的父親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吉原繼續說:“請馬上行動。藥物服用後三十分鐘就起效。趁舞花還有呼吸,抓緊!”

6

佛羅里達半島外海,高度一萬一千米。破曉時分,天空呈現出一片詭異的色彩,從深藏青色變幻到橙色,而身下的海面還是漆黑一片。

但副駕駛席上的耶格卻沒有心情欣賞風景。燃料表的報警燈已經閃爍了好長一段時間了,搭載的燃料還剩不足百分之十。

駕駛席背後傳來電腦合成的聲音:“調整航向到093,高度1500英尺。”

阿基利笨拙地敲擊著鍵盤,發出指示。

“又緊急下降?”邁爾斯問。

皮爾斯答道:“快!我說了,成敗的關鍵是時間。”

耶格將奴斯說的數值輸入自動駕駛裝置。操縱桿自動擺動,波音飛機右轉,開始下降。機頭幾乎對準正東方,可以看到海平面上太陽已經露出了頭。

看著那紅色的光點,耶格想到了防禦迎擊戰鬥機的方法。莫非坐鎮日本的總指揮“艾瑪”,打算利用太陽光擾亂瞄準引擎發射的紅外線制導導彈?

“目標點還沒有確定?”邁爾斯問。

“還沒有。”皮爾斯答道。

“燃料已經不足三千磅了。我們二十分鐘之內就將墜落。”

“沒問題。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馬上就要進入馬尾藻海了。”

“雷達探測到什麼情況嗎?戰鬥機追上來了嗎?”

“沒有戰鬥機緊急起飛的跡象。”

“怎麼會……”邁爾斯說,努力在下降的飛機中保持平衡,離開駕駛席,“空軍不可能沒發現進入防空識別區的不明飛機。”

耶格問彎腰查看雷達屏幕的邁爾斯:“怎麼樣?”

“什麼都沒捕捉到。”

見邁爾斯的表情愈發僵硬,耶格淡定地問:“你怎麼了?”

“這不是好消息。看來美國派出的不是F15,而是‘猛禽’。”

耶格聽說過“猛禽”這一愛稱。“F22?”

“沒錯。”

F22是雷達捕捉不到的最新型隱形飛機,戰鬥力堪稱史上最強,曾在模擬戰鬥中創下令人瞠目的144:0的擊落率。而現在,F22正從背後偷偷靠近,打算擊落波音商務機。

“只有它們發射導彈時,纔會被雷達捕捉到。”邁爾斯說,“但到我們知道對方位置時,已經太晚了。空對空導彈會以4馬赫的速度飛來。”

從佛羅里達州埃格林空軍基地緊急起飛的四架F22戰鬥機編隊正向馬尾藻海飛去,巡航速度爲1.8馬赫。北大西洋上空萬里無雲,太陽已經升起,視野中盡是蔚藍一片。

編隊隊長格萊姆斯上尉對這次出擊深感自豪。反恐戰爭愈演愈烈,相繼發生了哥倫比亞毒販入侵領空事件和副總統遇刺事件,美軍戒備狀態被提高到第三級,尚處在測試階段的最新隱形戰鬥機被秘密配備到第33戰術戰鬥航空團。而這次的緊急起飛是F22戰鬥機首次投入實戰。

目標是遭劫的波音731-700ER飛機。通過數據傳輸器傳送回來的雷達畫面上,出現了敵機的身影。它正在一百二十公里前方的高空,反覆微幅調整著航線。

令格萊姆斯感到意外的是,敵機正在發射強烈的雷達波,那是普通客機上不搭載的軍用雷達。之所以下令擁有完全隱身性能的“猛禽”,就是基於這個原因吧。儘管敵機擁有偵察能力,但說到底也只是一架商務機,派“猛禽”有點過頭了吧?

波音飛機沿著怪異的航線前進,突然開始緊急下降。從格萊姆斯的座機開始,一字排開的“猛禽”編隊順次下降高度,緊跟不捨。F22編隊的行動不是平常的緊急起飛迎敵,它們已經飛出防空識別圈很長距離了。

格萊姆斯開始注意到燃料的剩餘量。到底要在公海上追蹤多久呢?再這樣下去,還沒追上敵機,自己就不得不返航了。想到這裡,他似乎猜到了即將接到的命令。

三分鐘後,敵機就將進入中程空對空導彈的射程。

難道連無線電通信和警告射擊都不進行,就直接對目標實施視距外打擊嗎?

“內華達、加利福尼亞、科羅拉多、紐約四州也受到了攻擊。”電視會議畫面中,霍蘭德將簡報唸了出來,“另外,胡佛大壩的控制系統發生異常,德克薩斯州的輸油管停止運轉,所有金融機構的網絡系統也出了問題。”

針對美國的網絡攻擊越來越猛烈。已有三十個州的電力供應停止,美國北部被迫重返無電時代。

魯本斯在心裡計算,照此事態發展下去,工業生產和金融系統自不待言,所有經濟活動都將陷入停滯,美國至少會遭受數千億美元的經濟損失。除了凍死者之外,交通系統混亂和社會暴動必然也會造成許多人死亡。

人類與超人類之間的戰鬥已經演變成了“懦夫博弈”。雙方就像兩輛以極高速度相向而行的車,先避讓的一方爲敗家。想贏就必須抱著必死的覺悟直衝到底。但如果對方也採取相同的策略,那雙方就會同歸於盡。

艾瑪肯定不會先避讓吧,魯本斯想。爲了保證物種的延續,她一定會緊握方向盤,踩死油門,爭取博弈的勝利。

“中國!肯定是中國乾的!”局勢研究室裡,拉蒂默國防部長號叫起來,“我們馬上就採取報復措施!”

“目前,國家安全局正在分析原因。在未確定發動攻擊的國家之前,匆忙做出判斷是不……”

國家情報總監沃特金斯話音未落,屏幕上的畫面便消失了,行動指揮部停電了。雖然在輔助電力系統的幫助下,局勢研究室很快就恢復了正常,但無論是白宮的閣僚,還是涅墨西斯計劃指揮部的工作人員,都陷入了沉默,因爲他們知道,首都華盛頓的電力供應中斷了。

萬斯總統開口道:“我想聽聽中情局局長的意見。你還是堅持上次的說法嗎?”

被總統點到名的霍蘭德毫不退縮地答道:“您指什麼?”

“這些也是那個孩子乾的嗎?”

“只有一個辦法可以確認。”霍蘭德說,“現在立即終止涅墨西斯計劃。不耍花樣。請您下令停止所有行動,並將命令傳達給各相關機構。如果敵人就是奴斯,那他一定正在竊聽我們的對話。得知我們停止攻擊後,他也會停止攻擊。”

見萬斯沉默不語,霍蘭德繼續說:“我們不用付出任何成本,不會有損失。”

“怎麼辦?”空軍上將插話道,“再不決斷,F22就不得不折返了。要擊落敵機的話,就必須現在下令。只要敵機進入導彈射程就能將其擊落。”

“敵機正在朝正東,也就是太陽的方向飛行。”拉蒂默說,“F22將使用什麼導彈?”

“AIM120,雷達制導導彈,不會受到陽光的干擾,百分百能擊落敵機。”

“但那是在公海上……”

拉蒂默打斷霍蘭德:“附近沒有民用飛機飛行,而且擊落的是中情局自己的飛機,誰會不滿?”

霍蘭德不依不饒:“等等。沒有必要發射導彈。被劫持的飛機即將燃料耗盡,會在抵達百慕大羣島之前墜入馬尾藻海。”

“該怎麼辦,總統閣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請求最高司令官做決斷,“要不要擊落被劫持的飛機?”

魯本斯在一旁靜觀,期待萬斯做出理性的決定。“懦夫博弈”的最優解是,一方繼續直行,而另一方迴避相撞。輸的不是懦夫,而是更加理性的一方。當下,格雷戈裡?S.萬斯將接受最後的考驗。超人類正在逼迫人類社會最高權力者做出正確的決斷。

“我再問一遍。”萬斯打破沉默,轉頭面對霍蘭德,“這場網絡攻擊是那個俾格米孩子乾的,對吧?”

“是的。”霍蘭德斬釘截鐵地答道。

“那好,讓他爲攻擊美國後悔吧。”萬斯說,對空軍上將下令道,“擊落它!現在馬上把被劫持的中情局飛機打下來。”

“是,閣下。”空軍上將答道。

魯本斯感覺自己此刻正站在歷史的轉折點上。人類社會的危險似乎都被壓縮進了這短短的一瞬。政治領袖瞬間的瘋狂,足以將數億人的生命置於險境。如果未來爆發核戰,那也會是一個瘋狂的掌權者做出決斷並加以實施的吧。

這下奴斯無計可施了。憂心忡忡的魯本斯心中突然涌上一股強烈的衝動。

大開殺戒吧,魯本斯在心裡對超越人類智慧的生物說。

艾瑪,你盡情地殺戮吧。

成爲司掌天罰的女神涅墨西斯,快向狂妄自大的下等生物復仇吧!

玻璃駕駛艙的多功能顯示器上,浮現出“擊落目標”的命令。格萊姆斯上尉暫時解除無線電封鎖,向正在編隊飛行的僚機傳達命令。

數據傳輸器傳回的雷達畫面上,低空飛行的敵機正在爬升,並調整方向朝北飛。不過,無論商務機怎樣掙扎,都無法躲開空對空導彈。

格萊姆斯按下“主力武器”鍵。機體底部的武器艙打開,AIM120導彈準備就緒。這種最新銳的導彈,是人類偉大智慧和殺意的結晶。飛行速度4馬赫。導彈內置雷達,能在一分鐘內準確擊中四十公里以內的任何目標。自從人類用巖石和棍棒殺死同胞後,二十萬年間,人類不斷改良武器,最終得到了這種快如閃電的殺人工具。

格萊姆斯打開雷達,鎖定目標。雷達波發射後,敵機就會覺察到“猛禽”的存在,但那時一切都已經於事無補。波音飛機絕無逃脫導彈攻擊之理。

在平視顯示器上,浮現出兩個字:發射。格萊姆斯握住扳機,“Fox-Three。”他念出發射中程導彈的暗號,然後用力扣下扳機。

空對空導彈呼嘯而出,噴射著火焰,筆直地射向大洋彼端,就像撲食獵物的猛禽一般。剛想到這兒,格萊姆斯就看到奇怪的現象。飛到兩公里外的導彈,被突如其來的紅光裹起來,繼而消失了。

格萊姆斯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但從雷達畫面上確認了導彈的消失。莫非是制導裝置發生了故障?他正要通過無線電向僚機下達發射第二枚導彈的指令,嘴裡卻不由發出驚叫。飛機驟然失控,從高空墜下。格萊姆斯下意識地抓住了兩腳間的彈射手柄,但他的座椅卻沒有彈射出來。機體後部的爆炸將格萊姆斯和“猛禽”在空中撕裂。

看到雷達屏幕上出現了戰鬥機的身影,耶格不禁汗毛倒豎。敵人距離之近超乎他的預想。波音飛機處在空對空導彈的射程之內。波音飛機緊急爬升,卻沒有足夠的機動性能擺脫噴氣式戰鬥機。“四十公里後發現敵機!”

聽到耶格的聲音,緊握操縱桿的邁爾斯轉頭問:“雷達有反應了?”

“是的。”

“我們被鎖定了。”邁爾斯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導彈就要飛過來了。”

“別慌!”皮爾斯對兩人說,但他的聲音也因爲恐懼而提高,“不要改變航向!按原計劃前進!”

繼續拉動操縱桿爬升的邁爾斯問耶格:“只看到一架飛機?”

耶格重新看向雷達,屏幕上出現了第二個光點,以比戰鬥機快得多的速度朝他們飛來。“發現了另外一架,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朝我們飛來!”

“那是導彈!我們該如何避開?”

“紅外線制導導彈的話,可以利用陽光……”

邁爾斯打斷耶格道:“不對!這個射程上,發射的應該是雷達制導型導彈。我們這下死定了!”

“等等!”耶格大叫。雷達上的光點突然消失了。“敵人不見了。”

“不見了?不可能。至少能看到導彈!”

這時皮爾斯大聲插話道:“別管‘猛禽’了!現在我們的高度是多少?”

邁爾斯看著儀表盤答道:“17000英尺。”

“好。現在切換到自動駕駛模式。我們進入行動的最後階段。”

“終於到關鍵時刻了?”

“是的!”

就算空對空導彈襲來,他們也沒有任何防禦之策。大家將飛機交給自動駕駛裝置,強忍住即將被擊落的恐懼,轉移到客艙之中。幾分鐘過去了,商務機仍然平安無恙。耶格怎麼也想不通,飛機爲什麼還沒被擊落。

大家穿上裝備,皮爾斯看了眼手錶,說:“晚了二十秒。不能再耽擱了。接下來的每一步,都要分毫不差地完成。”

兩名傭兵揹著降落傘包返回駕駛艙。邁爾斯看著高度計向皮爾斯確認道:“飛機爬升至34000英尺後開始減壓,對吧?”

作答的是阿基利抱著的電腦:“修正爲33000英尺。航向設定爲019。”

耶格將這些數值輸入自動駕駛裝置,然後問:“阿基利,是你把導彈趕走了,對不對?”

阿基利一言不發,只在嘴角浮現魔鬼般陰森的笑意。

操作二號機的是馬多克中尉。在右前方隊長座機爆炸的瞬間,他就做出了緊急規避,急速爬升並向左猛轉,然後恢復水平飛行。另外兩架戰鬥機也同樣散開,落到他的左右前方,重新組成編隊。

編隊隊長格萊姆斯順利逃出艙外了嗎?馬多克搜索海面,看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一幕。1000英尺下方廣闊無垠的海面正在變成白色。

馬多克本能地覺察到危險,解除了無線電封鎖,正要通知僚機更改航線,但三號機、四號機相繼爆炸。飛行員都來不及彈出就墜落了。

馬多克再次緊急爬升,躲開空中飛散的碎片。因爲加速過猛,他感覺大腦供血不足,眼前發黑。而且飛機似乎也受損了。“猛禽”開始失控。

僚機的殘骸被純白的海面吞沒。馬尾藻海上空只剩下馬多克一人。爲什麼會這樣?他驚駭不已地問自己。爲什麼“猛禽”會接二連三地墜落?是機械故障,還是受到了攻擊?

“這裡是阿爾法1,伊戈爾2,你聽到了嗎?”司令部問。

馬多克答道:“這裡是伊戈爾2。”

“報告現狀。”

“其他三架飛機都墜落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再報告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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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戈爾1、3、4已經墜落!”下一個說不定就要輪到自己了,馬多克感到一陣恐懼。

“被擊落的嗎?”

“不清楚墜落原因。排氣口發出紅光,緊接著就爆炸了。飛行員無一生還。”

“目標是什麼狀況?”

“沒有擊落。”

“再次發動攻擊。”

馬多克怕得發抖。爲了用導彈鎖定對象,就必須將機頭對準變色了的海域。於是他暫時左拉操縱桿,轉了一個大彎,沿著被染成白色的海面邊緣飛行。“明白。”

啓動機載雷達,目標波音飛機浮現在屏幕上。馬多克立即鎖定了目標,希望能儘快逃離這片詭異的海域。

“Fox-Three!”馬多克唸完代號就扣下了扳機。這時,身下本應平靜的海面開始渾濁泛白。馬多克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水面上佈滿無數的氣泡,大海像是沸騰了一樣咕嘟嘟冒泡。那場景壯觀無比,彷彿有個城市般龐大的潛水艇,正在緊急上浮。就在一公里外,發射出的導彈上下搖擺著,墜入了水泡之中。霎時,周圍的海面全都燃燒了起來。

馬多克想避開火焰之海,但操縱桿卻不聽使喚。失控的“猛禽”急速墜落。馬多克清醒地意識到,一種神秘的力量正抓住飛機,將其拽入海中。“大海燃燒起來了!我要棄機逃生了!”

這是緊急起飛的戰鬥機編隊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傾斜的波音飛機漸漸恢復正常的飛行姿勢,在33000英尺的高度水平飛行。

駕駛席後面的邁爾斯後拉油門桿,降低飛行速度,這時失速警報響了起來,操縱桿開始顫動。

耶格檢查了頭盔是否戴好,拉下防風眼鏡,向大家發出指示:“戴上氧氣面罩,檢查呼吸!”

耶格將阿基利裝進揹包,懸掛在身體前面。邁爾斯把氧氣面罩戴在阿基利頭上,旋轉氧氣流量調節閥,確保阿基利能自由呼吸。高空跳傘的生命線——氧氣供給系統沒有異常。

確認所有人點頭後,邁爾斯探出身子,關閉增壓裝置。艙頂立刻落下氧氣面罩,儀表盤上再次閃爍報警燈。但那紅光一點兒也不惹人注意,因爲整個駕駛艙裡所有的報警燈都亮了。

引擎傳來的壓縮空氣被切斷,艙內氣壓陡然下降。如果沒戴氧氣面罩,幾分鐘內就會窒息。邁爾斯一面等待內外壓差達到平衡,一面指著燃料表,示意燃料箱幾乎空了。“三十秒後跳傘!”皮爾斯叫道,從氧氣面罩內發出的聲音有些含糊不清。

大家鑽出駕駛艙,進入客艙,跑到機體中央的緊急逃生口。那是主翼上方的一道艙門。邁爾斯和皮爾斯將降落傘揹帶連在一起,做好雙人跳傘的準備。耶格一打開艙門,狂風就灌進了艙內。客艙裡垂下的氧氣面罩翻飛狂舞。因爲艙內已經減壓,四人沒有被吸出艙外。

皮爾斯伸出手,張開手指,大吼道:“還有十秒!”

四人匆匆交換了一下視線。苦戰了這麼久,現在終於要結束了。他們的眼中全都流露出對患難之交的感激。

“五秒!”皮爾斯說。耶格雙手抓住艙門。阿基利像小袋鼠一樣從他肚子上的袋子裡探出了頭。

“四!三!二……”

皮爾斯繼續讀秒,在他念到“零”時,耶格縱身跳下飛機。他本以爲自己會降落到正下方的主翼上,但狂風將他掀倒,將他推至一萬米的高空。水平尾翼從頭頂掠過,他感覺內臟彷彿都快被吸出體外。在氣流和引力的作用下,他猛烈翻轉了好一陣子,最後終於在湛藍的天空中伸開手腳,以平穩的姿勢朝地面垂直墜落。

回頭一看,邁爾斯和皮爾斯就在不遠處。他們的後方,無人的波音飛機繼續飛行。不過在下一瞬間,機頭突然擡起,機體一歪,失去了升力。將衆人帶出非洲大陸的飛機,終於耗盡燃料,引擎停轉,如同一枚巨大的樹葉一樣,落入馬尾藻海。

耶格轉回頭。遙遠的下方,是那顆蘊藏著莫大水量的藍色星球。耶格眺望著這個美麗的球體,不禁感慨,自己馬上就要回到地球了。

馬上就要返回孕育了所有生命的地球了。

返回那個充斥著愛恨糾葛、善惡之爭的灰色星球。

與馬多克中尉失去聯繫後,空軍上將立即下令派出戰鬥搜索與救援部隊。“猛禽”編隊遇到了什麼事?面對這一匪夷所思的事件,列席國家安全委員會的人全都陷入了沉默。

不一會兒,連波音飛機都從雷達屏幕上消失了。那裡距離百慕大羣島兩百公里。

“怎麼回事?”萬斯打破沉默,“爲什麼從雷達上消失了?”

空軍上將答道:“目標墜落了吧。”

“被擊落了?”

“不,沒有偵測到導彈發出的雷達波。遭劫飛機應該是燃料耗盡墜落了。”

“有沒有可能在海上迫降了?”

“不可能。飛機是垂直落下的,無疑是墜落了。”

總統轉頭面對中情局局長:“就是說,涅墨西斯計劃成功了嗎?”

“是的。”霍蘭德將信將疑地說,“奴斯已經死了。”

然而,通過電視會議系統旁聽對話的魯本斯堅信奴斯還活著。

他想起了守護者計劃執行者的選拔標準。這些人都具備空降資格,包括奈傑爾?皮爾斯。

這時,南部十州電力供應停止的報告傳了過來。霍蘭德看了眼簡報,對總統說:“接下來,我們是否應該放棄涅墨西斯計劃的相關行動,專心應對眼前的危機?”

萬斯將視線投向正面的屏幕,上面投映的雷達畫面上什麼都沒有。“好吧,就這麼辦。”

“不光是政府,所有情報機構都停止行動,可以嗎?”

萬斯點頭道:“那個計劃已經不存在了。”

“聽到了嗎,埃爾德里奇?”霍蘭德從畫面中對埃爾德里奇說,“雖然多少有所犧牲,但涅墨西斯計劃到底成功了。讓所有特工停止活動,立即解除相關人等的通緝,停止辦理與‘特殊移送’有關的所有手續。”

“是,長官。”埃爾德里奇答道,命令行動指揮部的諸多下屬與各相關機構聯繫。中情局、國家安全局、國防情報局、聯邦調查局等情報機構開始著手收尾計劃,向分散在日本與非洲大陸的特工下達停止活動的命令。

涅墨西斯計劃的終結,讓人聯想到巨大怪物的死亡。怪物斷氣後,美國全國的發電站都開始恢復運轉。阿拉斯加、密歇根、緬因、威斯康星……各個州都傳來了好消息,但局勢研究室裡不是一片歡喜,而是再次被不安的氣氛所包圍。

“是誰下令發電站恢復運轉的?”拉蒂默國防部長問。

沒有人答話。

萬斯繼續問:“是‘奴斯’?”

過了一會兒,霍蘭德提了第三個問題:“要恢復行動嗎?”

總統稍加思考,微微擺頭道:“不用了。”

耶格從高空自由下落,在八千米的高度拉開降落傘的開傘繩,打開了降落傘。長方形的降落傘在頭頂打開,降落速度驟減。他操作左右兩側的拉手,控制降落傘,朝目標點降落下來。因爲在高空就打開了降落傘,降落點與目標點之間的水平距離可能有三十公里。方形降落傘太小,不用擔心被雷達捕捉到。

在空中降落了一個小時左右,終於看到了大海正中的目標點。皮爾斯海運公司的大型貨船就像遠海中的孤島一般。

耶格一邊朝甲板上密密麻麻的集裝箱頂部降落,一邊心想,冒險終於就要結束了。自己能活下來簡直就是奇蹟。從開普敦逃到這裡的路線設計得如此周密,令他驚歎不已。代號“艾瑪”的日本援軍,肯定是大腦極其發達的人。

耶格腦裡浮現出那個如同森林精靈般的男人艾希莫。在講述自己同懷孕的妻子訣別的經過時,艾希莫指著日本人米克說“穆尊格”。被“白人醫生”帶走的懷孕的妻子,再也沒有返回伊圖裡森林。

從名字判斷,“艾瑪”應該是女性。阿基利應該有個同父異母的姐姐。

貨船越來越近。耶格看準時機,將手中的拉手拽到腰下,停止降落,兩腳落在集裝箱上,全身重新感覺到地球的重力。

阿基利也安然無恙。邁爾斯和皮爾斯緊隨其後,落在甲板前部別的集裝箱上,降落傘緩緩飄落在他們背後。

耶格和邁爾斯豎起大拇指,互致慶賀。

兩名傭兵與新人類一起完成了“逃離非洲”的壯舉。

7

法國航空公司的飛機準時降落在里斯本機場。

李正勳從頭等艙的座位上站起來,第一個衝出艙外。想到有人正在焦急萬分地等他,他恨不得快一點到達會面的場所。入境審查在中轉站巴黎就完成了,正勳徑直就去了行李提取處。

**新藥無法帶入客艙,他只好託運。

等了好久,終於,行李傳送帶上出現了揹包,正勳檢查了包裡的東西。事先轉移到塑料小箱子中的新藥沒有一枚被弄壞,依然完整無缺。

然後是最後一關海關檢查。匆匆離開日本時,正勳只帶了一個包裹。正擔心自己行李太少會不會被懷疑時,他看到排在免稅窗口的乘客都未經檢查就放行了,於是鬆了口氣。

正勳急匆匆地走出到達大廳。周遭都是異國的景色。里斯本機場規模很小,不像國際機場,但外壁都張貼著玻璃,天花板又特別高,所以顯得並不擁擠。

環視左右,正勳很快就發現了要找的人,她正雙手高舉著寫有“賈斯汀?耶格”名字的一張大紙。正勳立即跑向那名金髮的美國女人。

“你是李先生?”莉迪亞?耶格問。

雖然只有三十來歲,莉迪亞看起來卻異常蒼老。這位母親一定爲了獨子吃了好多年的苦吧,正勳想。“是的,你是耶格女士吧?”

“真高興見到你。”莉迪亞強行擠出的微笑令人心痛。此刻,她的孩子正掙扎在死亡線上。

必須爭分奪秒。正勳取出塑料制的小箱子,簡短地說明道:“這裡面裝著新藥。一天給賈斯汀吃一次,其他的請放入冰箱儲存。這裡有半年所需的藥,我會盡快將追加的部分送過來。”

“謝謝。”莉迪亞用顫抖的聲音說,“費用是多少?”

“不必付給我,這是我送給你兒子的‘禮物’。”

莉迪亞用手指擦掉滾出眼眶的淚水。

“那就快回到賈斯汀身邊去吧。”

莉迪亞點點頭,朝出租車站臺跑去。但沒跑兩步就停下來,轉過頭,抽出寶貴的時間說:“謝謝!你救了我的家人。”

正勳這輩子第一次真切地感覺到,自己的人生邁向了正確的方向。藥學是值得他奉獻終生的事業。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得到了回報,想到這裡,正勳就振奮不已。

“這藥是我跟朋友一起研製出來的,你要感謝他。”正勳露出溫和的笑容,“他叫古賀研人。”

研人睡了很久,醒來時身上一股黴味。看到時鐘指向六點,他都不知道是早上六點還是晚上六點。研人裹在睡袋裡查了下日期,才知道自己竟然連續睡了十六個小時。

昨晚,躲進大學醫院裝清潔用具的櫃子裡不久,手機就響了。來電顯示是帕皮,但傳入耳朵的不是先前低沉的合成聲,而是正常的女聲。

“是研人嗎?”對方問,研人立刻就聽出是阪井友理。但研人擔心附近有警察,所以不敢答話。阪井友理告訴他,一切都結束了,沒必要再躲下去了,然後掛斷了電話。

研人將信將疑,但蜷縮在小櫃子裡的身體開始強烈抗議。他覺得自己無法再保持這樣的姿勢了,於是爬出了櫃子。

醫院的走廊裡沒有一個人。沒有醫生和護士,也看不到警察。研人匆匆跑下樓梯,在六樓停下來,將門推開一條縫。從走廊盡頭窺視重癥監護室,他看到小林舞花的主治醫生和吉原跑進了監護室。留在走廊裡的孩子父母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監護室內。不一會兒,舞花父親的臉上閃過了一絲笑容。研人意識到,吉原肯定給小林舞花服用了“GIFT”。

研人笑了。舞花終於得救了。太好了。

研人輕輕關上門,下到一樓,從便門走出醫院。他餓得差點兒跌倒,於是到附近的便利店買了兩份便當,在路邊吃了起來。他不知道接下來到哪兒去。是去大學附近自己的出租屋,還是去町田的實驗室?

不知爲何,研人想回到父親留給他的實驗室。他覺得那裡纔是自己應該待的地方。研人鑽進出租車,返回東京都另一頭的破舊公寓樓。

房間的入口處還殘留著警察的嘔吐物和試劑的強烈惡臭。研人屏住呼吸打開門,進入房間。實驗室還是同離開時一模一樣。沒有被警察搜查過的痕跡,沒有東西被翻出來。他感覺危機這次真的過去了。

研人望著恢復健康的小白鼠,沉浸在幸福之中,給參照組的九隻老鼠也餵了“GIFT”。他剛鑽進睡袋,就立刻感到強烈的睡意,深深地沉入了夢鄉。

也許是因爲補充了睡眠的緣故,研人感覺自己精神煥發。他從睡袋裡爬出來,在廚房洗了把臉,正想著必須去桑拿店好好泡個澡,無意中看了眼手機。語音信箱收到了兩條留言。播放第一條留言,手機裡立刻傳出了正勳開朗的聲音。

“研人嗎?我是正勳,在里斯本。任務完成了。我剛把‘GIFT’交給莉迪亞女士。”

研人笑盈盈地聽著搭檔的話。

“我馬上就回日本,到了之後再聯繫。”

新藥開發的第一功臣,即將完成四十小時環遊地球的壯舉。研人不得不再次感佩正勳充沛的精力。

語音信箱中的第二條留言是阪井友理的。她說自己發來了重要的信息,讓研人打開那臺A5大小的筆記本電腦。密碼並不複雜,只需要連續敲兩個“1”就可以了。

研人一面祈禱不是什麼壞消息,一面打開了電腦。在藍屏上輸入兩個“1”,電腦就進入系統了,很快屏幕上就自動顯現出郵件軟件的界面。

研人滑動鼠標,點開收件箱,不由得輕聲叫了一下。收件箱裡有一封名爲“研人,我是爸爸”的信,發信人是“多摩理科大學古賀誠治”。

是父親發來的消息。與最開始那封郵件一樣,這通郵件也是父親生前就準備好的吧!研人正欲點開查看,但突然停住了手。這也許是父親留給自己的最後遺言。想到這兒,研人突然覺得自己不該匆匆打開。

研人的手暫時鬆開鼠標,調整了一下呼吸,然後再度握住鼠標,打開了郵件。與第一次一樣,屏幕上浮現出了一段小字體的文字。

研人:

如果你收到這通郵件,那就表示我已經發生了不測。爸爸本以爲能很快返回你和你母親身邊,但願望似乎落空了。爸爸可能再也不能與你見面了。

研人心想,他確實沒法與父親見面了,再也看不見父親寒酸的模樣,再也聽不到他發牢騷。自己也無法與父親交談,一起露出那神秘的微笑。

事情變成這樣,我感到非常遺憾。研人,你要照顧好媽媽。我還有很多話想跟你說,但要說的太多,無法一一羅列。爸爸不想自欺欺人,說自己是一個稱職的父親,或者說自己度過了無悔的一生。事實剛好相反,我是個失敗的人。我本想給你一些建議,以免你重蹈我的覆轍,但就連這一點我都做不到。我只能告訴你一件事,人生難免不如意,你可能在失敗中奮起,也可能在失敗中沉淪,都看你自己。人只有通過失敗纔會變得更強。這句話請你一定要記住。

光這句話怎麼夠?只要十分鐘,如果能同父親再見十分鐘就好了……研人打從心底希望父親能活著,那樣的話,他又會對自己說什麼呢?會對自己做出什麼人生訓誡呢?

最後,我有些問題想問你——

爸爸交付給你的研究,你完成了嗎?

你有沒有拯救患病的孩子?

你有沒有爲人類做出貢獻?

你是不是真心真意地熱愛挑戰未知世界?

自然是不是隻對你展露出令人傾倒的真容?

還有,你是否體驗到任何藝術都無法給予你的感動?

我知道,你一定都做到了。

有你這樣的兒子,我感到無比自豪。請你繼續堅定地在藥學這條道路上走下去。

就說到這兒吧。

永別了,研人。

一定要當一名優秀的科學家。

爸爸

父親的遺書到此結束。

研人感到兩行熱淚滾下臉龐。原來自己一直都在壓抑著悲傷。自己和正勳,竟然想用一滴藥水拯救成千上萬即將從這個世界消失的生命。

但我做到了,研人向父親的在天之靈報告道。在傑出的搭檔的幫助下,我終於成功了。父親,您一定要繼續保佑我。保佑“GIFT”能進入正規的研發軌道,拯救十萬患病的孩子。

我將繼續沿著這條路走下去。

研人的冒險纔剛剛開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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