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聶小倩》這個鬼故事,被範二用充滿了感情的語調講訴完畢後,天上的雨也終於停了下來,只是袁皙兒、小嬋及甘絛等人卻仍沉浸在故事中,難以自拔。
範二發現大雨早已止住,卻不忍打攪袁皙兒等人的情緒,正當他不知該說什麼好時,卻忽然聽到從後院傳來了幾聲狗叫。
原來後院有狗啊?那麼也該有人了?
甘絛很快發現了範二神色有異,隨後也聽到了從後院傳來的忽遠忽近的狗叫聲,遂向後者請示道,“我先去後院查探一番?”
範二本來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可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厚道,便對衆人道,“這雨也停了,咱們也該走了,但在此之前還是先感謝一下此間的主人罷。”
衆人對範二的提議自然沒有異議,於是由兩個護衛領路,範二等人跟在他們後面一起向後院走去。
越往前走,後院傳出的狗叫聲便越發清晰起來。
跨入後院的破門後,範二一眼便見眼前的院子正中,矗立著兩間半磚半木結構的草屋,屋頂的稻草顯然不是最初的建築材料,而是由於年久失修而被人弄上去的。
破屋的屋檐下,拴著一隻已經被淋得半溼的癩皮狗,這隻狗兒剛纔還在對著草屋後的菜地狂叫,如今卻轉向了範二等人。
範二掃了一眼院子中的菜地後,便見三二十步之外,有一個衣衫早已被淋得僅僅貼在身上的少年,正在急急忙忙地拔蘿蔔。
他的衣服上滿是泥濘,臉上緊緊貼著凌亂的頭髮,遮住了大半張臉。
範二看著正在心無旁騖地拔蘿蔔的少年,不由張口揣測起來,“這大下雨天還忙忙叨叨的,難道是偷菜的?”
袁皙兒搖搖頭,不屑地說道,“誰這麼白癡會偷菜啊。”
“小心禍從口出哦,你這麼說很容易得罪一大批人的。”範二笑著吐槽了一句,袁皙兒等人是理解不了,後世那種增進火及一時的“偷菜”類小遊戲的。
與偷菜的少年相比,範二等人同樣是不告而入,這種時候誰也沒有譴責對方的立場,最好的結果當然是各走各的的路,兩不相干。
可看著衣服早已被淋溼,不時還瑟瑟發抖的少年時,範二終於還是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假咳。少年驀聞不遠處傳出的聲音時,先是緩緩地擡起了頭,而後繼續不屑一顧地拔著他的蘿蔔。
這小子膽子也太大了吧?這麼明目張膽的賊還真是少見呢!
難道他是此間的主人?
不對!如果他是此間的主人,怎麼會冒雨拔蘿蔔?而且狗也不會這麼叫的吧?
範二的腦子裡閃過各種各樣的念頭,隨即對甘絛吩咐道,“過去將他請過來吧。”
天地良心,範二想表達的只是字面的意思罷了,可惜甘絛卻會錯了意,一下就將菜地中的少年按倒在地上了。
範二也顧不得菜地中的泥濘,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了過去,當即呵斥起他們來,“你們......我記得剛纔說是讓你們‘請’他的啊,還不快將他放了?”
少年沒想到比自己還小幾歲的甘絛竟如此厲害,他的眼中雖有不屈,卻在不停地發抖,他顯然已意識到範二這夥人不是什麼善茬了。
範二蹲下身子,看著他將七八個蘿蔔死死地抱在懷中時,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句名言,——“當社會將你逼得走頭無路的時候,不要忘了,你身後還有一條路,那就是犯罪,記住,這並不可恥。”
想起馬雅可夫斯基這句話時,範二的心中是五味雜陳的,可自己難道應該向他道歉嗎?
袁皙兒很快走了過來,低聲對範二求情道,“這孩子看起來也挺可憐的,就算是偷幾個蘿蔔......不如放了他吧?”
少年顯然聽到了她的求情,但他卻沒有任何感激,反倒冷冷地說道,“你們剛纔所見,或許並不如你們所想。我並非來偷蘿蔔的,因爲拔蘿蔔錢我便已付過了錢。”
“是嗎?”範二的臉頓時紅了起來,喃喃自語。
“你可以看看那邊的蘿蔔坑。”少年還以爲範二不相信自己,指了指不遠處。
甘絛按照他的指引,果然發現蘿蔔坑中放著一吊錢。
這些錢足足可以買下半車蘿蔔了!
範二看了看眼前這個用半車蘿蔔的錢來買幾個蘿蔔,而且還被自己冤枉的少年,當即問道,“你是什麼人?爲什麼出現在這裡?”
聽著範二的喝問,少年已經意識到自己賭氣帶來的後果了。
早知眼前的人心思如此玲瓏,剛纔倒不如干脆承認自己是小偷了,這樣至少也可以隱藏身份。
可現在......
少年小心翼翼地躲閃著範二的目光,欲言又止道,“我......”
“事出反常必有妖。”範二冷冷地說完這句,又將語調提高了幾十個分貝,“什麼人會用買半車蘿蔔的錢買幾個蘿蔔呢?我希望你可以老實交代,這樣纔會你好我也好!”
少年看著範二森冷的目光以及他手中的劍,終於硬著頭皮說道,“我.....其實,家父是五斗米教徒。”
“五斗米教徒又如何?”範二說著話,便掏出了自己的道令信物。
“道令的令符!”少年認出了範二手中的金符後,臉色當即大變,身子也由端坐變成了跪伏。
範二點點頭,又沉聲道,“我的確是教中的道令,但與孫恩卻不是一路的,所以不會命你做任何事!你是不是因爲父親參與了叛亂,所以纔不敢拋頭露面,竟而流落江湖?”
少年努力地搖搖頭,“您......您恰恰猜錯了,正是因爲家父不肯參加叛亂,所以我們纔不容於教內,而官府也容不下我們,所以......”
真的如此?
範二在感情上至少是願意相信他的,當即笑著點點頭,“你起來罷,你叫什麼?多大了?你父親是誰?”
少年感受到範二的和善,遂娓娓說道,“我叫沈田子,今年十五歲,是吳興人。三個月前,家父突然接到了上級傳來的造反的號令,但他知道這事做不得,所以果斷的拒絕了,誰知當天晚上他就被人刺殺了......”
沈田子之父被刺殺之後,他原本還可以尋求官府的庇護的,哪想到五斗米教徒早就封死了他的這一條退路,——在此之前已誣告他的父親造反了。
這樣一來,沈田子的處境也就尷尬了,他既不被五斗米教所容,官府亦是欲除之而後快。
沈田子將他的遭遇娓娓道來,臉上竟是無盡的憂傷,眼淚也不知何時流滿了臉頰。
範二看著眼前的無處可去的少年,好一會才忍不住問道,“那你對未來有什麼打算?”
“先慢慢熬著唄,等叛亂結束了,我再回家去......”沈田子一抹眼淚,苦笑著說完這話,又撿起地上的一個蘿蔔,用蘿蔔葉子和衣袖擦了幾下後,便一口咬了下去。
嘴中的蘿蔔有股辛辣的味道,噎下肚子後更是如火燒著一般。
即便如此,沈田子卻感覺無比充實,一如溺水的人在最無助的時候抓住了稻草。
林默聽完楚中天的心酸,頓時俠肝義膽起來,“既然你已是無家可歸,不如先跟我混吧?保證你以後吃香的喝辣的,前提是你能通過我的考察。”
“這.......”沈田子大感爲難,卻又不知該如何拒絕才好。
“難道你還有什麼放不下的?”範二看著他大感爲難的樣子,便有些不解地追問起來。
“那倒沒有。”沈田子用力地搖了搖頭。
“那就這麼定了!”範二大手一揮,又有些擔心地問道,“你現在能起來了嗎?”
甘絛剛纔的出手,實在是太不知輕重了,其實這也怪不了他,畢竟他是經歷過幾次戰場的,怎麼可能再使得出花拳繡腿?
沈田子本想拒絕範二,可聽著他這麼霸道的決定,最終還是選擇了默然接受。
範二低聲在甘絛耳邊說了幾句之後,便笑著對袁皙兒道,“咱們還是快些離開這兒吧,肚子都快餓扁了.......”
“此時也就剛剛過午吧?”此時的天上雖沒有太陽,但袁皙兒總算大致可以猜到時辰的,她這樣的回答顯然以自己的飯點爲基礎的。
範二沒有就這個話題聊下去,只是與他並肩走出了蘭苦寺的後院,甘絛和沈田子他們也跟了上來,只留下院子中的一條狗猶在孤獨地狂吠。
衆人出了蘭苦寺後,原本黑雲壓城的天空,也不知何時變得透亮起來。
袁皙兒有些奇怪這天氣的轉變,轉頭對範二問道,“這天算是徹底放晴了,咱們這就回城去?”
範二點點頭,一指前方的小路,“也好,咱們這便往回走罷!”
大雨初晴,範二等人閒庭信步,好一會才拋開身後的蘭苦寺,可要想一步回到吳郡城,卻不是一句話的事。
大路上還有些積水,似乎比小路更加難行,範二等人又走了一炷香,也不過走出兩裡地而已,好在前方一兩裡之外似乎有一處村肆,他們也算是有了短期的目標。
範二正打算鼓舞衆人往村肆走去時,卻聽甘絛在身後大聲喊道,“公子,抓到了。”
衆人不約而同地回過頭來,便見甘絛押著一個與之年齡相仿的少年大步而來。
沈田子見此,臉上終於多了些憂慮之色,心中暗道,“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