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宮中的日子,是靜謐冗長的。
皇后娘娘每每在妃嬪朝見的時候,將其帶在身邊,瑾悠知道,這是皇后娘娘的表態。
不管皇后娘娘在心底裡,是否喜歡她,是否像喜歡昭陽公主那般喜歡她,都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在表面上看來,在衆妃嬪們看來,瑾悠縣主很受寵,因爲除了昭陽公主,還沒有誰,有過這樣的待遇。
自那日入宮後,董珺昊被移往乾清宮的偏殿修養,皇上日日過問病情,而她,則跟在皇后身邊。
所有人都在背地裡議論著,董珺昊與瑾悠縣主幾乎是一夜之間,就爬到了山頂端,也因此,招來了嫉恨。
瑾悠不爲所動,聽到那些個妃嬪所出的公主,或尖酸,或刻薄的話,不置一詞,但也絕不會再回以笑容了。
就比如此刻……
“瑾悠縣主的這件水藍色褙子,著實清新雅緻,便是花樣也是少見的,莫不是皇后娘娘賞給你的?”王貴嬪所出的九公主,端坐在下首,似笑非笑的挑著細眉問道。
皇后娘娘端著茶盞,淺口輕啜,彷彿什麼也沒有聽到的樣子。
她是答應了皇上,會護著瑾悠縣主,但是,這並不代表,自己會幫著她,擋下一切。
瑾悠有本事從她這裡得了貴重的衣衫首飾,就該有本事,面對這些個冷言冷語。
耳聽得皇后娘娘未置一詞,瑾悠輕捻裙襬,走前兩步,微微屈膝,給九公主行了福身禮。
聲音溫婉而淡然,“回九公主的話,這件水藍色衣衫的布料,乃是新進貢的素錦,皇后娘娘不喜歡這般淺淡的顏色,便賞給了臣女。”
即便瑾悠說著,這料子並不是皇后有心賞給自己的,九公主還是嫉妒的緊,她是公主,平日裡被皇后娘娘所出的昭陽公主壓制著,也就罷了,憑什麼一個縣主,也能爬到她的頭上。
看著那難得的雅緻顏色,九公主眼底帶著怨毒,但在宮中的生活,讓她知道,便是嫉恨,也不能宣之於口。
九公主站起身來,在瑾悠身邊停下,指著那褙子上面的蘭花紋樣說道:“旁的也就罷了,我瞧著這花樣,不像是內務府所制,難道說,瑾悠你嫌棄內務府的繡工不好,拿去宮外縫製的?”
九公主說完,怯懦的掃了一眼首位的皇后娘娘,聲音漸漸弱了下去。
九公主的意思很明顯,皇后娘娘擡舉瑾悠,賞給了她新進貢的素錦緞子,她便是要裁製衣衫,也該去內務府裁製,可她卻拿到宮外去做了,這顯見就是在打皇家的臉面。
瑾悠幾不可見的瞄了九公主一眼,這宮中之人,著實是狠辣的,從來就不想要安生的過日子!
瑾悠扭身看了一眼皇后娘娘,皇后依舊是穩如泰山的模樣,似是根本沒有聽到二人的對話。
見到皇后這般神情,瑾悠心裡也有了數,如今董珺昊還在乾清宮養傷,皇后便是出於面子請,也不會讓她被人踩在泥裡糟踐。
換句話來說,即便是她犯了些小小的過錯,或是惹怒了這宮中的誰,皇后娘娘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瑾悠嫣然一笑,溫婉的看向九公主,柔聲說道:“九公主猜錯了,臣女原本就是小戶人家出身,幸得樂清郡主擡愛,收爲義女,又正巧昭陽公主出嫁,得機會陪侍在皇后身邊。”
“這便是天大的榮耀了,臣女豈會嫌棄宮中的手藝不精?”
九公主看到瑾悠的笑容,便氣不打一出來,不過是個小小縣主,偏偏有才有貌,自打瑾悠一入宮,她們這幾個公主,便盡數都被比了下去!
九公主細細的眉毛輕挑,“猜錯了嗎?許是吧。不過這宮中的主子們,去宮外裁製新衣,或是繡花樣的著實是沒有的。”
九公主一語雙關,笑容明媚,帶著挑釁的神色,看著瑾悠。
在九公主看來,皇后娘娘未置一詞,便是對自己的縱容,讓自己明目張膽的去欺負瑾悠。
瑾悠低眉淺笑,似是毫無所覺,根本就沒有發覺這話中的陷阱,她方纔承認了,自己並不是在宮中裁製的新衣,那便意味著,她算不得宮中的主子,是跟宮中奴婢一般的存在。
這話,等於在折辱瑾悠的尊嚴,不過是個入宮服侍皇后的婢女罷了,不過是說的好聽,是縣主,來陪侍皇后娘娘解悶的。
“九公主這句話卻是說對了,瑾悠並不是宮中的主子,甚至於不是這宮中之人,瑾悠自知身份,不敢勞動宮中內務府,恰巧臣女的四妹妹,手藝精湛,早前就說了,要替臣女裁製兩件新衣,臣女便命人將料子送了過去,這……有什麼不妥當嗎?”
瑾悠沒有看向九公主,反而將目光移向了上首的皇后,董珺昊說過,皇后娘娘並不喜歡懦弱之人,她雖身份低微,但入宮是求得護佑,卻不是要被人欺侮的。
皇后此刻已經放下了茶盞,這個瑾悠聰慧至極,九公主不敢宣之於口的話,她自己幫著九公主說了出來!
“小九!”皇后娘娘鳳目微挑,看向九公主不悅的說道:“瑾悠縣主是皇上親選,本宮親定,選在身邊陪侍的,她不算是宮中的主子,誰算是?難道皇上與本宮的話,都能被人當做耳邊風不成?”
皇后不耐煩的甩了甩手,說道:“罷了,散了吧!”
衆人紛紛行禮告退,瑾悠也準備離開。
皇后待她,不過是面子情,只是讓那些嬪妃看到而已,等著請安禮過後,她依舊回她的寢殿,或看書,或寫字,皇后並不管。
可這一次,皇后卻是留下了她。
跟隨著皇后到了後殿,瑾悠輕捻裙襬,盈盈拜倒。
皇后踢了墜有東珠的銀紅繡鞋,斜倚在美人榻上,一手半支撐著額頭,鳳眼瞄向她,笑道:“你這丫頭,倒是有點薔薇花的樣子,瞧著好看,卻是帶刺的!”
瑾悠低眉順眼的回道:“臣女並不喜歡薔薇,只覺得過於嫵媚妖嬈,臣女不才,甚喜花中之魁,獨愛白牡丹,雍容華貴,見之忘俗。”
醉竹服侍在皇后身邊,微微挑眉,在皇后娘娘跟前,還從未有人說過一個“不”字,這位瑾悠縣主,膽子倒是不小。
“牡丹花?”皇后掃向瑾悠,明媚一笑,“向來這牡丹是比喻母儀天下的皇后的,你這志向,不淺呢!”
皇后這話,等於給瑾悠定了罪,在說瑾悠覬覦後位,這話瑾悠接與不接,都逃不脫罪責。
瑾悠低垂著眉眼,蛾眉輕蹙,細細思量,便是皇后娘娘從一開始便惱了自己,認爲自己是個心機深沉之人,也斷然不會在這個時候,責罰與她,況且還是這等凌遲大罪!
“牡丹雍容,世人愛牡丹,是否是因其比喻皇后娘娘,臣女不知,臣女不過是未出閣的小小姐,一心只盼著將來能尋得良人,一生一世一雙人罷了!臣女更鐘愛的,是那個‘獨’字!”
瑾悠微微擡眸,看了美人榻上的皇后一眼,見其姿態悠然閒適,沒有半分凌厲之色,心下稍定,繼續言道:“有句詩寫得好,‘唯有牡丹真國色’,臣女私心,希望自己可以如那牡丹一般,讓人見之忘俗,眼中再也容不下她人!”
“噗”皇后娘娘慢慢坐起身來,看向跪地的瑾悠,挑眉斜睨了醉竹一眼,笑道:“你平日裡總說本宮是個善妒的,真真善妒的,可是在這裡呢!這人還沒嫁過去呢,就已經容不得人了!”
醉竹低眉淺笑,語氣帶著點點親暱,“皇后娘娘可是嚇壞了瑾悠縣主了,那樣的大罪名,哪裡就能隨便說出口來,若是讓董大人知道了,怕是要從榻上爬起來,尋到坤寧宮來呢!”
皇后娘娘笑看著瑾悠說道:“醉竹這話,都是提醒了本宮,你如今可是金貴的,本宮惹你不起,你速速起身吧!”
瑾悠提著裙襬,盈盈站起身來,彷彿方纔只是一個笑話罷了,但瑾悠知道,若是自己方纔有半分怯懦之態,皇后便不會輕饒了她!
縱然皇后不喜歡九公主,九公主也是皇室的公主,容不得她一個小小的侯府義女置櫞,可瑾悠卻偏偏在大殿之上,給九公主難堪了,這讓護犢子的皇后娘娘忍不得。
皇后是在試探,如果瑾悠妄想借助她的勢力,打壓她的皇室公主,皇后定然會讓她受到責罰!可瑾悠方纔的表現告訴皇后,她不是要借勢,而是不會輕易屈服,輕易被人折辱了去。
“你在宮中也住了一個月了,過兩日是你父親迎娶新夫人的日子,你這個做嫡長女的,若是不回去,怕是不像話,等著過了正日子,你便回去住上幾日吧!”皇后慢條斯理的開口說道。
瑾悠有些不可置信,她以爲,她要在宮中住上一年半載,卻沒有想到,不過一個月的功夫,她便可以出宮了?
“你放心,本宮會給你安排了絕世高手在身邊,斷然不會再出現那日的情景,”皇后手指上的鎏金護甲在衣衫上的牡丹紋上掃過,閃過一抹狠戾,“敢在本宮面前動手的人,他敢來,本宮就敢讓他有去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