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納蘭羽以爲,董太夫人會一直這樣沉默下去的時候,一個身穿嫣紅色纏枝繡蓮花紋褙子的女子,從董太夫人身後的大理石屏風後,轉了出來。
納蘭羽擡頭去打量,只見那女子挽著別緻的垂鬟分俏髻,上面帶著獅子戲繡球的蜜蠟華勝,很是嬌俏的模樣,餘下的烏油油髮髻上,零碎的插了幾朵祥雲紋珠花,看著似是隨手漫不經心插上去的,卻自有一種精緻無雙的樣子。
納蘭羽知道,這個便是正主澹臺靜了。
因著婚事是自己與澹臺靜的,自然要趁此機會好好打量打量,裝扮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臉蛋與身段。
隨著澹臺靜衝著自己的方向行來,納蘭羽可以清楚的看到,澹臺靜身下的月藍色騰文荷葉裙,如水波紋一樣,一圈圈盪漾開來,隱約見到一雙淡藍色的軟緞繡鞋。
澹臺靜到了納蘭羽近前,輕輕垂首,輕捻裙襬,施施然行禮,端的是姿態翩翩,楚楚動人。
納蘭羽忍不住去看澹臺靜的容貌,聽下人回稟,澹臺靜長得雖稱不上是天姿國色,但也算的上是個瓊姿玉貌了。納蘭羽自詡識人無數,自然親眼見了,才肯放心。
此時看去,澹臺靜一張精緻如白瓷般的肌膚,在其眼前不斷放大,瓊鼻玉口,花顏月貌,離的近了,還有淡淡的別緻清香襲來,稱不上嫵媚,只是身上有一種淡然悠遠的氣度,帶著淡淡的疏離之感。
澹臺靜從納蘭羽的眼中捕捉到了兩個詞彙,一個是驚豔,另一個是玩味,只不過轉瞬即逝。
澹臺靜行禮過後,便在太夫人身側站了,一副任君打量的樣子。
太夫人從回憶中緩過神來,不得不說,納蘭羽的話,讓太夫人出神了,因爲那樣的話,太夫人年輕的時候,也曾聽到過,只可惜,到最後,他娶了旁人……
太夫人回過神來,很滿意這樣大氣的澹臺靜,自家的外孫女又不是見不得人,沒什麼不能見的,且有自己在這裡坐著,任誰也不能說二人是私自會面。
澹臺靜在太夫人的手中寫下了幾個字,太夫人眉間微微一皺,但是很快便平靜開來,慈愛的看向納蘭羽,先前的複雜情緒早已不在。
“先前的事情,便只當沒有說過吧!改日老身會派人去跟你父王說,你與靜丫頭的事情,作罷。”董太夫人帶著笑意,似是在說著今日的天氣。
納蘭羽平靜的面容終於有了一絲裂縫,他沒有想到,太夫人竟然這樣容易,就放棄了他。
想他身份尊貴,多少世家貴女想要與他站在一處,外加芝蘭玉樹一般的外表,每每他的出現,都會讓那些自稱大家閨秀的女子,各個羞紅臉頰。
可納蘭羽沒有想到,在自己見到澹臺靜之後,不,確切的說,是澹臺靜見到自己之後,竟然還能在太夫人的手心,寫下放棄自己的話來!
納蘭羽微微垂了頭,自小到大,只有他嫌棄別人的道理,怎能容她人嫌棄自己?
再擡首,納蘭羽面上已經多了幾許笑意,細長的鳳眼含笑,說不出的美豔與溫柔,只是這兩個詞,用在一個男人身上,著實是有些……
“太夫人是不是還生著氣?羽兒已經責罰了始作俑者,太夫人放心,那些個跟著行事的奴才,一個都跑不了,羽兒是定然要給太夫人一個交代的!”納蘭羽順勢誠懇的看了澹臺靜一眼,那細長的鳳眼,似是會說話一般,告知澹臺靜,自己不會讓她憑白受了委屈。
平日裡,納蘭羽的一個眼神,便可以讓世家貴女欣喜若狂,可這一次,他沒能得逞,澹臺靜面上含著淡淡的笑容,爲整個人平添了別樣的溫婉之色,只是,這樣的笑容,也帶著疏離,帶著不容他人親近的淡漠。
太夫人卻是笑了,沒有了先前的凌厲之色,似是澹臺靜在廳堂的出現,讓整個廳堂的氣氛,都爲之改變了。
“老身原也不過是說,想要納蘭世子與靜丫頭相看相看,並沒有直接定下婚事的打算,如今有此一事,也算是相看過的,便罷了吧!”太夫人拉著澹臺靜的手,祖孫之間,暖暖的情意,都在眼中融化著,二人竟然面帶笑容。
納蘭羽只覺得自己被人打了臉,這話語與這番作態是什麼意思?
如今相看過了,澹臺靜瞧不上他?一個啞女竟然也敢瞧不上他?
納蘭羽面上閃過一瞬的陰鬱,下一刻卻是躬身行禮如儀,“羽兒從來沒有來過董府,聽王府裡的管事說,這宅子是父王親手佈置的,不知道羽兒能不能有幸瞧上一瞧?”
澹臺靜一愣,面上卻是不顯,這宅子,不是當初祝管事將自己在澤城的產業變賣後,纔買的嗎?
怎麼又會變成是王爺親自佈置的?
澹臺靜明顯看到董太夫人的面色有些輕微的改變,似是在極力壓抑著什麼。
董太夫人不說話,廳堂裡瞬間安靜了下來,江媽媽擔憂的看著董太夫人。
澹臺靜抿抿脣,站起身來,衝著納蘭羽溫婉一笑,做了個請的手勢,便先一步往前走去。
納蘭羽衝著太夫人施了一禮,方纔跟著澹臺靜而去。
澹臺靜方纔還有些奇怪,納蘭羽身爲勇郡王府世子,不該對董太夫人這樣一位老夫人行這般大禮,如今看來,應該是這位勇郡王爺的因由了,只是不知道,這位勇郡王爺到底與外祖母有何牽連,竟然能親自爲外祖母佈置宅院?
澹臺靜帶著納蘭羽逛了一圈後花園,雖說是精工細作的園子,但納蘭羽到底是見得多了,也沒有發覺什麼不一樣的巧思,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沒了興致。
“三小姐,在下一路趕路入京,回府得知了三小姐的事情,便馬不停蹄的趕了過來,如今有些許的疲累了,不如咱們在前面的亭子裡歇上一歇?”納蘭羽指了指幾步開外的亭子。
那亭子乃是澹臺靜常用了的,三面臨水,透明琉璃罩子罩住了,只在靠近園子的這一邊敞開著,裡面佈置著女兒家喜歡的珍珠簾子,爲了靜氣凝神,特意挑了淡粉色的珍珠,配上水綠色的帷帳,分外雅緻無雙。
美則美矣,只是太過閨閣之氣,看著納蘭羽似是很欣賞的搖扇進去,澹臺靜慕的想起來,當初的董珺昊,在自己高燒之際相伴的日子,那時候的董珺昊,看到自己閨閣中,過於精緻的筆筒,筆洗,或是茶盞,都會微微皺眉,有些嫌棄的樣子。
對比起來,澹臺靜似乎更願意看到董珺昊嫌棄皺眉的樣子,而不是納蘭羽此刻,很是享受欣賞的神情,那樣的神情,讓澹臺靜覺得,納蘭羽似是走進了一家青樓楚館,雖然澹臺靜很不願意,將自己的亭子,與那樣的地方對比起來。
澹臺靜扭身在素心的手中寫了幾個字,素心自然是下去安排。
等到澹臺靜進了亭子,納蘭羽已經坐在了自己的書案前,打量著自己在信箋上隨意練筆。
“三小姐的字果真是極好的。”先前在廳堂裡不覺得,這一會兒跟納蘭羽繞了這麼一圈,倒覺出納蘭羽的不同之處來,不怪很多世家千金,對他趨之若鶩。
因爲他每一個動作,都似是演練過的,搖扇,把玩摺扇,細長的鳳眼微挑,處處都透著瀟灑,可當每一個動作都是精細時,連在一處,便成了一種陰柔之美。
澹臺靜掩去自己的神色,淡然微笑,素心已經迴轉,澹臺靜親自爲納蘭羽煮了茶。
掃著澹臺靜輕挽袖擺,露出一截白嫩的手臂,素手纖纖,茶湯氤氳,眼前的女子,也帶著出塵的仙靈之氣,納蘭羽帶著玩味的笑容,方纔裝扮的再怎麼端莊,這一會兒不也一樣小意討好著自己嗎?
可見,女人啊,都是口不對心的,方纔還說著與自己的婚事作罷,不過是轉了一圈園子,就已經改變初衷了,可見沒有女人能逃脫自己的掌心的。
澹臺靜素手遞上茶盞,青碧色的茶湯,在薄胎瓷盞中,分外好看,納蘭羽輕嗅了一口,連連讚歎道:“當真是好茶。”
說完,又語含深意的看向澹臺靜道:“茶好,景好,靜也好。”
“靜”之一字,乃是澹臺靜的閨名,被納蘭羽這樣說了出來,似是在讚歎董府的精緻,澹臺靜卻是聽出了各種意味,有些惱怒,原是因著他身份尊貴,纔會親自煮茶,竟沒有想到,會被其如此調戲,真當此處是青樓楚館嗎?
跟著的蔣嬤嬤也怒了,眼見澹臺靜站起身來,便上前攙扶道:“納蘭世子來的時間也久了,三小姐有些課業還要完成,就不招待了!”
納蘭羽盯著澹臺靜離去的背影,明明是娉婷清麗,卻讓納蘭羽恨上了,他何曾被人這樣拒絕過,竟然連招待都不肯了!
董珺昊皺著眉頭,看著信箋上所書,逛園子,煮茶?他與澹臺靜相識這麼久,還不知道,她竟是會煮茶的!
劉林泉在一旁冒著腦袋,一拍大腿道:“我當真是小瞧了三小姐了,煮茶,賞園子,驚豔人前,然後冷臉送客,幹得實在是太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