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的時候,大澤今年第一場雪便紛紛揚揚下了下來。鵝毛般的飛雪像扯落的棉絮般漫天飛舞,只一夜之間就將大澤這片肥沃的土地給裹上了一層銀裝,到處都是白茫茫一片。
想必這是一場瑞雪,緊跟著南方傳來捷報,花勝南竟然帶領(lǐng)各將士將西齊大軍抵禦住,西齊人不擅寒天出戰(zhàn),久攻不下,自動撤退兩百里。
這一消息傳到京城,令龍顏大悅,不僅將花家大大的誇讚了一番,更是賜下無數(shù)厚賞,令花家頓時感覺又回到了主恩甚隆的從前。
可惜那西齊並沒因退兵而就此罷休,揚言,來年開春的時候,一定將從西齊發(fā)源的灕江和通都運河截流。這兩大江河正是大澤命脈,若是江河干流,整個大澤農(nóng)田都將受影響,甚至絕收。建國百多年來,自聖祖起就害怕與西齊交惡被卡住命脈,所以纔有了和親之說。
只是眼下大澤該送的都送了,該和親的都和親了,卻不知西齊怎麼忽然之間就變了臉。爲(wèi)了來年生計,寶興帝不得不與衆(zhòng)臣商議對策。最後一致決定,由禮部大臣趙克光親自帶領(lǐng)使團出使西齊,希望能探得西齊的口風(fēng),看他們究竟有何條件,才能不讓兩大命脈河流截流。
總之,現(xiàn)在西齊如此這般鬧騰,肯定是有目的,只要他們能提出條件,便不算是什麼難題。
十一月初八,花府接到聖旨,說是皇上宣花老夫人、花不缺和花著雨進宮,爲(wèi)皇太后身體能恢復(fù)健康而小小熱鬧一下。
花老夫人是二品誥命夫人,皇太后身體康復(fù),她自當(dāng)該進宮慶賀,於是難得的慎重重裝而行。
花府的馬車才只到宮門口,花不缺正在向?qū)m門守衛(wèi)通報,緊跟著長公主的馬車也適時來了。她看到是花府的馬車,便對覃嬤嬤道:“去把花七小姐叫來我這邊,說我這個義母有話與她說。”
覃嬤嬤趕緊走到花府馬車前,恭敬道:“花老夫人,我們長公主請花七小姐過去和她一起進宮,不知老夫人是否允準(zhǔn)?”
花老夫人看了靜靜坐在馬車裡的花著雨一眼,“既然是長公主相請,怎有不允之理?就怕我們著雨不懂規(guī)矩,衝撞了長公主?!?
覃嬤嬤笑道:“老夫人多慮了,我們長公主既然認(rèn)了七小姐是義女,她們就跟母女一樣,母女之間還講什麼規(guī)矩?”
花老夫人的臉色寒了寒,對花著雨道:“雖然長公主認(rèn)了你爲(wèi)義女,你也不可造次,沒的讓人說我們花府沒有教養(yǎng)?!?
花著雨淡道:“長公主和藹可親,言語真誠,每次見了她,我就好比見了自己的生母一般,自然而然產(chǎn)生一種儒慕之情,她給我的是包容和親情,是我從未享受過的母愛,我們母女之間從來不用拘禮於那些世俗的禮教,所以祖母但可放心,就算我在長公主面前罵人,她也不會說我半句?!?
說完,她也不管老夫人清白的臉色,便下了馬車。
周媽媽輕撫著氣息不穩(wěn)的花老夫人的後背,低聲勸道:“老夫人不必和她計較,沒的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花老夫人好半晌才順過氣來,冷聲道:“她如今是越來越翅膀硬了,照這麼下去,以後不擔(dān)心她不會生出什麼大事來。”
周媽媽壓低聲音道:“所以那晚老夫人出去,有沒有讓那人想辦法讓她消失?不能讓七小姐這麼下去,一定會出大事?!?
老夫人臉色沉了沉,“那人聽了我的話,也擔(dān)心胡雪姬的事暴露出來,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我會處理這事。估計這丫頭得意不了幾天了,先且讓她耍幾天狠?!?
花著雨在覃嬤嬤的恭迎下上了長公主的馬車,見裡面只坐著長公主一人,花著雨奇怪道:“就義母一人麼?義兄沒陪您來?”
長公主把她拉到身邊坐下,在她腿上蓋了暖和的軟錦,嗔道:“讓你有空去義母那邊玩,就只窩在宅子裡偏不去,竟然不知道你義兄出了京城去找天香鳳草的事,是不是該打?”
“原來是這樣?!被ㄖ昝蜃煲恍Γ杨^窩在她肩上道:“早知道義母只一人在府裡,我就該去陪陪您纔是,看來果然該打?!?
長公主把她摟在懷裡,慨嘆道:“你看,有你這麼個女兒撒嬌多好,整個人都精神了。真不知道那些有女兒承歡膝下的人爲(wèi)何還要當(dāng)仇人看待,真是不惜福啊。”
花著雨也嘆道:“世間有幾個人像義母這樣心慈看得開?不是自己肚子裡爬出來的,看著就跟眼中釘一樣,總要想盡法子整治才心裡痛快。所以說,我看這世間最好就一夫一妻,男人雖然吃點虧,可是家庭和睦,也少了那些不該有的人間慘劇,豈不美哉?”
“這個主意不錯?!遍L公主低頭笑看她,柔聲道:“以後你找夫婿,一定要找個一心一意對你的,就兩個人開開心心的過,也免了那些三妻四妾刺心撓肺的麻煩?!?
花著雨鄭重點頭,仰起小臉,“一定。不是那樣的人我絕不嫁。只是等我找到那樣的人的時候,希望義母能給我最真摯的祝福?!?
長公主打量她,“你這麼說,是不是已經(jīng)有心上人呢?快告訴義母,他是誰?”
花著雨彎眼一笑,也沒否定,“時機到了,一定告訴您,現(xiàn)在就不要問了。”
問不出她的實話來,長公主也勉強,轉(zhuǎn)了話題道:“皇兄已經(jīng)答應(yīng)封你爲(wèi)郡主了,以後你就有了身份,有了奉祿,再也不用花家的人看低你,有了錢,也不用擔(dān)心他們不給你嫁妝,腰板子可以挺直了的過了?!?
花著雨皺了皺眉,“我可以不要這個郡主嗎?”
長公主一怔,“爲(wèi)何?”這可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好事。
花著雨坐直身子,認(rèn)真道:“做爲(wèi)一個郡主,以後就當(dāng)該是人們眼中的典範(fàn),我怕我到時候做了什麼出格的事,反而更會招致禍端。”
長公主遲疑道:“你本來就是個有主見的,如果你認(rèn)爲(wèi)這個郡主要來還多麻煩,義母自然可以在皇兄面前幫你請辭。可是這次皇太后都鄭重請封,恐怕你現(xiàn)在想不當(dāng)郡主都不可能了。早知道這樣,我該和你商量商量的?!?
至此,花著雨也不好再說什麼。轉(zhuǎn)眼馬車就到了宮門,兩人在一羣太監(jiān)的扶持下下了馬車,又被人徑直帶往慈寧宮。
慈寧宮內(nèi)已坐了婧皇后、文貴妃和宮中一些妃嬪以及不少命婦,更有不少模樣秀妍、才情並茂的少女陪坐在旁。
陳太后坐在上首,面色果然飽滿紅潤了不少,精神也極佳,看上去,比上次在病痛要年輕了十幾歲不止。
花著雨上前見禮,陳太后笑得眼角細(xì)紋都疊成了一堆,“我們的花七小姐可是哀家的福澤星,今兒個可不興這般多禮。過來過來,讓哀家仔細(xì)瞧瞧福澤星究竟長了什麼模樣?”
婧皇后笑道:“母后又不是沒見過,還不是跟我們一樣有鼻子有眼的?”
衆(zhòng)人都跟著附和而笑,紛紛道是皇太后自己有福氣云云。
花著雨依言走到陳太后面前,陳太后像是初次見她一般,上下仔細(xì)打量了好一番,才拉到身邊坐下道:“半年前見著時都還不起眼,今兒個看,原來是這般好模樣,花老夫人,你們花家可出了不少鍾靈毓秀的孫兒輩,您老可有福了?!?
花老夫人受寵若驚,忙站起來謙虛道:“太后娘娘過獎了,不過是些平平資質(zhì),還是託了皇上和皇太后的福。”
她如此說,旁邊一些根本看不起花家的命婦眼裡頓時多了抹譏誚,什麼鍾靈毓秀,不過就出了一個尚可的花勝南。想想那花著月,不過是個替死鬼,這花著雨,也差點命喪北冥。更何況還有個丟盡大澤所有女人顏面的花若蕓,現(xiàn)在還被關(guān)在大牢裡,這花家還真是把醜事都幹完了的,不知道這花老夫人怎麼還厚顏在此說是託了皇上和皇太后的福?
“這也算是本宮的福氣吧。如今花著雨已經(jīng)認(rèn)了我是她義母,她也就等於是我的女兒,以後看來本宮也是可以享女兒福了?!币恢蔽闯雎暤哪A長公主突然笑著道,將衆(zhòng)人的目光都從花老夫人身上引了過去。
陳太后目光沉了沉,接著又漫不經(jīng)心道:“凝華倒是會撿便宜,沒生又沒養(yǎng),突然就多了這麼大個女兒,好事可都叫你一人佔了?!?
長公主笑道:“這隻能說是我的福氣好,我們花著雨可會體貼人了,畢竟是懂醫(yī)的,有個什麼傷風(fēng)受寒,有了她,幾乎是藥到病除,比我們太醫(yī)院的太醫(yī)都還管用?!?
她這話分明在說太后在這宮中又如何,還不是差點斃命?她認(rèn)了花著雨作女兒,就不用擔(dān)心什麼七病八痛的了。
她們兩人一說話就讓人感覺劍拔弩張,衆(zhòng)人不由都緊張了起來。婧皇后立即打圓場地對坐在她身邊的少女道:“純?nèi)A,你一個人年齡大些,快把這些小姐們帶到御花園去賞梅,難得大家聚一起,一定要帶她們玩開心?!?
坐在她身邊的少女一直都很嫺靜,約摸十六七歲的樣子,眉秀目清,鵝蛋臉與婧皇后有幾分相似,正是婧皇后的孃家侄女李純?nèi)A。
得了吩咐,李純?nèi)A露齒一笑,起身道:“各位姐姐妹妹隨純?nèi)A一起去玩吧,之前我就看到御花園裡的綠萼白梅正開得盛,滿園子都是香氣,大家可要趁這個機會賞析一番?!?
一些少女和太后、皇后坐在一起早已不自在,得這聲招呼,便紛紛披上鬥蓬起了身,花著雨自是也不例外。
這一出來,方發(fā)現(xiàn)上次吃了虧的舒娟也在。舒娟自花著雨進來起,眼睛就死死地瞪著她,這一出門,乾脆把花著雨拉得落後衆(zhòng)小姐兩步道:“花著雨,這次給太子選太子妃你可別摻和,你這個剋星可別把人給克沒了?!?
花著雨幾乎無語,現(xiàn)在才明白,原來一些命婦到得如此齊,原來就是在給太子挑太子妃啊。
她抿嘴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了我三姐,你愛當(dāng)太子妃就當(dāng)太子妃,我沒有興趣?!?
舒娟哼了一聲,“希望你說到做到,別到時候又使什麼絆子?!?
花著雨甩開她的手,“舒小姐只要管好自己就好,這裡可不只你一人,我看那些貴小姐個個嬌俏可人,沒的關(guān)注著我,又叫他們把太子給搶跑了?!?
舒娟看了一眼漸走遠(yuǎn)的小姐們,有些恨恨然,正好看到賀蘭晴不知從哪裡鑽出來朝她們走來,想到她上次的手段,還有是些虛她,便當(dāng)沒看見一樣甩手走了。
“花著雨,那個舒娟惡狠狠的樣子,她剛纔對你做了什麼?”賀蘭晴一上來就盯著舒娟的背影問。
花著雨撇了撇嘴,“爲(wèi)了個太子妃之位,像個瘋子一樣,別理她?!?
她一把拉住賀蘭晴的手,笑嘻嘻道:“對了,你今天怎麼也進了宮?難道也是來看皇太后的?”
賀蘭晴握緊她的手,嘆了口氣,“是俊之被皇上召進了宮,估計是北冥那邊又派來了使臣,皇上說是爲(wèi)了北冥王不見的事想聽聽他的意見。俊之怕我一個人在宅子裡悶,就帶我一起進宮了。正好我剛纔看到了你父親和你師父,他們都說你來了慈寧宮,我便來找你了?!?
原來是爲(wèi)了冥歡的事,可是如今誰也不知道冥歡在哪裡。
花著雨心裡黯然,擡起頭,卻看到賀蘭晴眉梢眼角都是愁,不禁撫了撫她的眉心,擔(dān)憂道:“是不是你婆婆又使了什麼手段?”
賀蘭晴搖了搖頭,“自上次我聽你的把庫房鑰匙掌握後,她也倒沒怎麼鬧騰,再說還有國師的墨寶,她確實收斂了不少。只是俊之的那個表妹月如,我每天真正是看著頭痛。每天只要俊之一回府,她就像個小媳婦一樣圍著他轉(zhuǎn),一時端茶,一時上水,甚至還幫他寬衣,好像她纔是他的媳婦一樣。我提醒了俊之幾次,說一個姑娘家這樣對他不好,會損了她的聲名,他卻說只是一個妹妹對哥哥的孺慕之情,有什麼好說的?那月如我想說她兩句,可是還沒待我把話出來,她就先淚眼婆娑的,若是叫婆婆和俊之看到,還以爲(wèi)我小心眼,故意欺負(fù)她,結(jié)果我都只能忍著,可是心裡卻憋慌得難受?!?
花著雨心疼地看著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三、四個月的身孕,正是胎象容易出問題的時候,就不要被這些事磨心了。那個月如如果真是如此有心計,找個機會把她攆走就是,不能爲(wèi)了一個外人,苦了自己?!?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賀蘭晴苦笑,“現(xiàn)在婆婆和俊之都說她孤苦伶仃,生恐她在我們郡主府受了什麼委屈,有什麼機會都不可能攆得走?!?
花著雨聽著都生氣,“那就給嫁了,這京城中的青年才俊不少,趕緊把她嫁了,看誰還說她受了委屈。”
賀蘭晴眼睛一亮,“咦?這個法子不錯,我怎麼之前就沒想到?哈,花著雨,還是你最有辦法,回頭你就給我留心著,有什麼合適的人,就給到郡主府提親去?!?
花著雨好笑道:“你這是當(dāng)局者迷,不然以你的頭腦,豈會想不到這麼個爛主意?”
兩人邊說邊走,竟然也不知不覺間走到了御花園。果然不愧是皇家園林,就算是銀裝素裹,依然景緻怡人。
只見山石雍容氣派,翠竹依依隨風(fēng)而舞,白梅朵朵冬雪掩映。
此時小姐們在園子裡散發(fā)出歡快的說笑聲,園子裡除了開得正盛的綠萼白梅,竟還有少見的黃梅,大片的紅梅,相映成趣,將貴小姐們的嬌顏更襯得秀美萬分。
一羣貴小姐這時竟來了詩興,紛紛要求以梅吟詩,不知何時也加入其中的安寧冷笑著看著花著雨和賀蘭晴,“吟詩可以,那些不入流的和蠻夷的就不要來破壞氣氛了,免得吟出的詩句不登大雅之堂,沒的擾了大家的詩興。”
她嘴裡不入流的,自然是指花著雨,畢竟顧氏是有名的刻薄,她自是知道她那個姨母不曾給花著雨兩姐妹請過什麼西席教過詩文。而賀蘭晴遠(yuǎn)居嶺南,除了武技和蠱術(shù),自然對於中原文化不及這些小姐們精通。
自上次顧家出事後,她的母妃明妃被打入冷宮,寶興帝對她的寵愛大不如前,讓她感到無比氣憤又失落。自然是將一腔怒火都發(fā)到花著雨身上,所以連帶與花著雨關(guān)係要好的賀蘭晴也一併恨上了,巴不得給她們多找點絆子,讓她們當(dāng)衆(zhòng)出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