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彬一行人驅(qū)車疾馳,捲起一路煙塵,很快便抵達了狼頭崖邊。
寒風(fēng)呼嘯,颳得人臉生疼。
郝貴方營長和幾個手下早已在崖邊等著,凍得直跺腳。見到高彬的車隊,他連忙迎了上來,敬了個禮。
“高科長!”
郝貴方一把掀開地上的白布,哈著氣彙報道:“上午我們的人在崖底巡邏時發(fā)現(xiàn)的。”
一具女屍呈現(xiàn)在眼前。
她穿著厚實的冬衣,但半邊腦殼已經(jīng)摔得稀爛,紅白之物與黑髮混雜在一起,凝固在冰冷的雪地上。身上還有多處被野獸撕咬過的痕跡,皮肉外翻,慘不忍睹。
一看就是墜崖摔死後,又遭了野狼的啃咬。
洪智有站在一旁,看著這幅慘狀,心裡卻對吳敬中暗自佩服。
老吳辦事效率就是高,做事滴水不漏。
不僅把顧秋妍安然無恙地救了回去,連替死鬼都準(zhǔn)備好了,要不上一世能穩(wěn)坐津海,任戴老闆、毛人鳳、鄭介民各路妖風(fēng),依舊是穩(wěn)如泰山。
高彬蹲下身,用手帕捏著鼻子,仔細翻看了一下屍體旁的遺物——一把手槍和幾張僞滿洲國的鈔票,基本上沒什麼營養(yǎng)。
“還能提出指紋嗎?”高彬問。
“這麼多人摸過,懸了。”洪智有看了一眼道。
“郝營長,辛苦了。”高彬客氣了一句。
“分內(nèi)之事,高科長您客氣了。”郝貴方恭敬道。
“昨晚上沒人去過崖底吧?”高彬問道。
“沒有,我的人一整晚都在崖底搜索,光凍傷的弟兄就好幾個,連個鬼影都沒見著。
“再說了,就這天氣晚上零下二三十度,外邊還設(shè)了哨卡,真要被我們堵住,這會兒也早凍成冰棍了。”郝貴方笑道。
“嗯,麻煩你的人待會把屍體運到警察廳,交給刑事科檢驗。”
高彬吩咐了一句,轉(zhuǎn)身走回了車裡。
魯明一臉悻悻之色地跟在後面,臉拉得跟長白山似的,不爽叨咕:“媽的,白忙活一場!”
他的如意算盤又落空了。
顧秋妍活著,發(fā)報的人也找到了,如此基本上可以排除周乙的嫌疑了。
高彬關(guān)好車門,緊了緊衣服對副駕駛的魯明吩咐:“立即調(diào)查這個女人的身份,看看城裡最近有沒有失蹤報案的。”
“還有,去查查顧秋妍昨晚到底是在哪個朋友家過的夜,我要知道那個朋友的全部信息!”
“是!”魯明領(lǐng)命。
高彬又冷眼瞥了他一下,語氣裡帶著幾分戲謔和自嘲:“是不是很失望。”
“有點,這麼完美的巧合,到最後居然不是他們夫妻倆,這要是做戲,背後肯定得有一個很有人脈、資源的組織才能辦到。
“更可怕的是,如果這是真的,這麼多人的運作咱們卻毫無察覺和線索,這也太可怕了。”
魯明說到。
“要想知道真相,就把那個從林子裡跑了的孫猴子給我找出來!”
“科長放心,我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那傢伙給揪出來!”魯明咬牙切齒地保證。
洪智有沒急著離開,而是留在原地與郝貴方閒聊。
“小洪爺,關(guān)威龍那小子認了我做乾爹,送了我三十根金條當(dāng)禮金。”郝貴方低聲道。
“你看起來很開心?”洪智有抽了口香菸,笑容有些朦朧。
“我又不傻,就我這點能耐,也護不住他,他今天能給我三十根,明天就能給李團長五十根。
“我這還全指望你呢。
“我老郝是沒見過錢,但我不傻,知道有些錢拿了也守不住,更沒有命花。”
老油子郝貴方很識趣的乾笑。
“放心拿,你未來會拿到三百根,三千根。”洪智有道。
“對了,那小子似乎很害怕你上山找他麻煩,一邊認我做乾爹,一邊結(jié)交各路土匪,看樣子是想把聲勢搞大。”郝貴方道。
“我遲些會讓韋煥章扣你的物資,找你點麻煩,並傳出要把你調(diào)職的消息,製造咱倆的矛盾,這樣也能暫安他的心。”洪智有琢磨了一下道。
“小洪爺,要不我直接一炮端了他們得了,跟他磨嘰啥勁。”郝貴方道。
“你端了他,就會一堆人上來搶肉,包括你的那個上級李團長。
“我得親自去,合理的拿到了手裡,到時候他們就只能衝著我來了。
“再說了,他不是乾的挺好嘛,讓他先多挖點金子。
“等我從津海回來,再收拾他。”
洪智有冷然笑道。
……
下午,警察廳特務(wù)科。
洪智有推門走進了周乙的辦公室。
“聽說了吧?”他隨手關(guān)上門,在沙發(fā)上坐了下來。
周乙聞言停下手頭的工作,擡起頭:“女屍的事?”
“嗯。”洪智有點頭。
周乙笑了笑,臉上露出了由衷的欽佩:“你那個朋友,辦事真是滴水不漏。”
洪智有說著叉開十指,“親兄弟明算賬,錢你得給。”
“十根金條,一根都不能少。”
“沒問題。”周乙很爽快地答應(yīng)了,“這個人情我記下了,以後用得著我的地方,儘管開口。”
這次是生死危機,根本不是錢能報答的。
洪智有乾笑一笑,湊近了些,壓低聲音提醒:“事情還沒完。
“你得讓你家那位,沒事給我打打電話,約我出去喝喝茶,逛逛街什麼的。”
“最好是晚上,而且要搞得神神秘秘,跟偷情似的。”
洪智有補充道。
“爲(wèi)什麼?”周乙不解。
“爲(wèi)什麼?”洪智有翻了個白眼,“爲(wèi)了幫你圓那個謊啊!
“我跟老高和魯明那倆貨說了,顧秋妍臉上的傷是你打的,原因嘛……就是因爲(wèi)她在外邊不乾淨(jìng),你吃醋了。
“他們很好奇,這麼隱蔽的事我怎麼會知道。
“我很隱晦的暗示,我跟嫂子私下有往來。
“我這可是爲(wèi)了你,犧牲了自己的名節(jié)。”
他一臉無奈的調(diào)侃:“老周,對不住了啊,又平白給你添了頂帽子,魯明這大嘴巴還在場,估計以後他看到咱倆在一塊,心裡得偷著樂。”
周乙臉上露出一抹哭笑不得的淺笑:“要能活下來,這些都不算事。
“反正帽子都滿天飛了,還有洋人的,也不差你這一頂了。”
……
官邸。
和室之內(nèi),氣氛壓抑。
澀谷三郎與他的助手田中正跪坐在榻榻米上,神色陰沉地聽著收音機裡傳出的沙沙聲。
收音機裡,一個略顯粗獷的俄語男聲正在播報新聞。
“據(jù)塔斯社報道,格魯吉亞共和國邊防部於昨日宣佈,在索契邊境地區(qū)成功擊斃了三名從土耳其偷越國境的不法分子,另有四人趁亂逃脫。
“經(jīng)初步查證,該夥人員是受到境外法西斯勢力支持的托洛茨基份子,其最終目的,是企圖在索契對斯大林同志進行卑劣的暗殺……”
“砰!”
田中一拳砸在矮幾上,憤怒罵道:“八嘎!留西科夫這幫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豬!”
“天賜良機!就這麼錯過了!”
他氣得臉色漲紅:“經(jīng)此一事,斯大林必然會加強戒備,我們再想刺殺他,難如登天!”
“他要是藉此機會公開指責(zé)我們,甚至翻臉,那將對整個大日本帝國造成巨大的外交災(zāi)難!
“關(guān)東軍也將承受難以想象的壓力!”
澀谷三郎擺了擺手,沉聲篤定道:“斯大林不會的。”
“他現(xiàn)在正面臨西線德軍的巨大壓力,在沒有解決掉希特勒之前,他不會愚蠢到在東線跟我們徹底撕破臉。”
他閉上眼睛,陷入了沉思。片刻後,他緩緩開口,語氣裡帶著幾分反省:“是我們,低估了哈爾濱那些敵對情報組織的能力。”
“計劃如此周密,卻還是泄露了出去。肯定有人破解了我們的計劃,並將情報傳遞了出去。
“昨天在狼頭崖,有一個發(fā)報員墜崖身亡。根據(jù)技術(shù)組對發(fā)報機的檢查,在國兵追捕那個發(fā)報員之前,她曾發(fā)送過一段較長的情報。”澀谷三郎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瓦西里耶夫這羣該死的俄國人!”田中咬牙切齒,
“他們就是一羣蠢貨!做事招搖過市,毫無紀(jì)律可言!給他們幾瓶伏爾加,他們能站在索菲亞廣場上,向全世界宣佈我們的計劃!”
“教訓(xùn)必須吸取。”澀谷三郎冷冷地說道,“現(xiàn)在,要把目光收回來了。”
“無論是紅票還是軍統(tǒng),都變得越來越狡猾。尤其是那個洪智有,我總覺得他會是個大麻煩。
“必須把注意力集中到這個人身上來。
“現(xiàn)在村上,甚至加藤司令官都跟他走的很近,他正在污染我們的隊伍。
“新京關(guān)東軍司令部那邊傳來消息,我們大日本帝國的士兵居然也出現(xiàn)了赤潮,有不少人竟然給支那人充當(dāng)間諜,連天皇都驚動了。
“照這麼下去,敵人會從內(nèi)部瓦解我們,這是絕不能容忍的。
“我們是時候主動出擊了。”
澀谷三郎眼神一厲道。
“哈伊!請廳長吩咐。”田中躬身。
澀谷三郎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我聽說,洪智有名下有個永升魁茶樓,還有一個皮貨店,生意做得很大?”
“是的,廳長。永升魁裡甚至還有賭場,是哈爾濱有名的銷金窟。”
“很好。”澀谷三郎的眼中閃過毒蛇般的光芒,“給他查封了。”
他喝了口茶,很狡詐的故作爲(wèi)難道:“不過,直接查封恐怕會有麻煩,這事涉及到韋煥章和村上,我跟他們還沒到明面上撕破臉皮的時候。”
“這還不簡單?
“隨便從永升魁裡抓個夥計,就說他是紅票。然後,我們就可以順理成章地以涉嫌窩藏紅票的罪名,查封永升魁。
“至於證據(jù)……我們需要證據(jù)嗎?”
田中冷然笑道。
“很好,這事情就交給你了,不過我還是建議你做點手腳,比如設(shè)計在那個夥計的家裡放點禁運的藥物、槍支!”澀谷三郎指點道。
“明白!”田中點頭。
……
夜。
皮貨店後堂,燈火昏黃。
洪智有將一個沉甸甸的布包扔在桌上,發(fā)出“哐當(dāng)”一聲悶響。
他大大咧咧地坐下:“老吳,點點數(shù)。”
吳敬中慢條斯理地解開布包,十根黃澄澄的金條碼放得整整齊齊,在燈下泛著誘人的光。
他一根都沒碰,只是掃了一眼,便重新將布包裹好。
洪智有笑問:“我很好奇,狼頭崖那具女屍,哪兒找來的?”
吳敬中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她是軍統(tǒng)這邊一個叛變的外線,早就想處理了,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這不,正好派上用場了。”
他語氣平淡,彷彿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高!要不說薑還是老的辣,您這一手都把我叔和警察廳的人玩懵了!”洪智有豎起大拇指,吹捧了一句。
吳敬中放下茶杯,臉色嚴(yán)肅了些,手指在桌上有節(jié)奏地敲擊著。
“智有,有句話,我得提醒你。
“有些人不要走的太近了,否則日後少不了麻煩事。”
他壓低了聲音:“別忘了,老頭子向來主張攘外必先安內(nèi)。現(xiàn)在國難當(dāng)頭,少帥那邊鬧了這麼一出,他才捏著鼻子認了合作。
“可你得琢磨,老頭子亡紅之心不死。
“等哪天把日本人打跑了,這筆賬,遲早要清算。到時候你夾在中間,裡外不是人,搞不好是要被清算的。”
洪智有鄭重點了點頭:“明白,我有分寸。”
“你明白就好。”吳敬中話鋒一轉(zhuǎn),眼神變得銳利起來,“還有一件事,你得萬分小心。”
“澀谷三郎。
“刺殺斯大林的計劃黃了,他現(xiàn)在就是一頭被拔了牙的瘋狗,肯定會把氣撒在哈爾濱。
“接下來,對紅票和我們這些人的清查力度,只會越來越大。
“尤其是你,遊走在灰色地界,生意做得風(fēng)生水起,在澀谷三郎眼裡,你這種人就是眼中釘,肉中刺。
“稍有不慎,他就會拿你開刀。”
洪智有卻笑了,彈了彈菸灰,語氣裡帶著幾分不屑:“您老人家放心。”
“澀谷三郎蹦躂不了幾天了。”
“不過,能不能一劍送他歸西,還得看你了。”
吳敬中眉毛一挑,來了興趣:“哦?說來聽聽。”
洪智有湊了過去,聲音壓得更低,像是在分享一個天大的秘密。
“澀谷三郎是石原莞爾的人,在關(guān)東軍內(nèi)部,尤其是在參謀本部和司令部那幫人眼裡,他就是個異類,早就看他不順眼了。
“只不過因爲(wèi)石原莞爾的關(guān)係,大家面子上過得去,隱忍不發(fā)罷了。
“現(xiàn)在,他們?nèi)钡模皇且粋€合適且正當(dāng)?shù)睦碛桑粋€能把澀谷三郎一腳踹下去的機會。”
他看著吳敬中,眼中閃動著算計的光。
“要是您能說服蘇聯(lián)那邊,在這次刺殺案上做足文章,對日本人提出強烈的外交譴責(zé),把壓力給足了。
“你想想,這事一鬧大,澀谷三郎作爲(wèi)計劃的直接策劃者,會是什麼下場?
“就算不丟命,磯谷廉介這些人也得藉機讓他滾蛋。”
洪智有說道。
吳敬中陷入了沉思,手指停止了敲擊。
這計策,夠毒,也夠狠。
借刀殺人,借的還是蘇聯(lián)和日本關(guān)東軍這兩把鋒利的刀。
片刻,他緩緩開口:“這事……我可以試試。
“我的老同學(xué)建豐、謝力功他們跟蘇聯(lián)人熟,讓他們想辦法跟蘇聯(lián)高層通通氣。
“澀谷三郎之前在哈爾濱抓過大使館好幾個暗線,蘇聯(lián)人早就對他恨之入骨。
“關(guān)鍵在於,咱們的人能不能遊說動斯大林。
“那個格魯吉亞的鞋匠,心思深沉,誰也猜不透。這事,得看咱們的運氣了。”
洪智有笑道:“試試總沒壞處。我這邊也不會閒著。
“明天我會去拜訪磯谷廉介和矢野音三郎,跟參謀本部那幫大爺們喝喝茶,打好關(guān)係。”
“哦?”吳敬中有些意外,“跟日本人打交道,你可得小心,那幫傢伙吃人不吐骨頭,小心肉包子打狗啊。”
“肉包子只要夠大,也是能打疼狗的。”
洪智有臉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放心吧,功課我早就做足了。”
“現(xiàn)在日本國內(nèi),東條英機那夥人正在上躥下跳地籠絡(luò)人心,到處都需要錢。
“關(guān)東軍這邊,上層剋扣士兵軍餉的事都快成了公開的秘密,一個個肥得流油。
“這時候,這幫人嘴上都是忠於天皇,心裡那全是買賣。
洪智有說道。
吳敬中看著他,長期以來的合作,他深知洪智有的確有兩把刷子,言出必行。
尤其是辦事能力、執(zhí)行力,強大的離譜。
“你小子,心裡有數(shù)就好,時間不早了,撤吧。
“就你這麼一趟趟的來,老子遲早得栽在你小子手上。”吳敬中擺了擺手,下了逐客令。
待洪智有一走,他略作沉思。
善謀者,當(dāng)居安思危。
最近他一直心裡發(fā)慌,直覺很不妙:
“老劉,你和國華準(zhǔn)備下,隨我去大連走走,讓小賈看著店就行,有事就找茶樓的老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