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造假古董的講究,真是越來越了不得啦!不但要兼顧式樣、用料、做工,還得管最後一道工序——氣味兒!這不,幾個財迷心竅的造假鬼,直接把產品基地設在將軍墓裡了,說是要補充墓氣。
馮家灣鎮有個馮大吹。他二十多歲,好吃懶做,一天到晚做著不勞而獲、一夜暴富的美夢。他把家裡的地租了出去,自己整天遊手好閒東遊西逛,成了遠近聞名的二流子。
有一天,馮大吹睡到晌午纔起來,想到鎮上今天正逢趕上是集市,就尋思著去看看,說不準遇到什麼發財的大運,可以讓自己這條鹹魚徹底翻身的話就更好了。
出了家門,上村道走出不遠,就是馮大吹家那塊農田。那地有六畝多,因爲他捨不得出力,從來沒有過好收成。後來他實在懶得打理賴得種地,好幾年前就租給了個叫伍德瑞的外鄉人。伍德瑞三十來歲,很能吃苦,在這塊地上種起了西瓜。
眼下正是五黃六月,望著滿地的翠皮大瓜,馮大吹饞得口水直流。他側耳一聽,不遠處瓜棚傳出瞭如雷的鼾聲,馮大吹知道,昨晚上伍德瑞一定是一個人摘西瓜、賣西瓜,忙到天亮送走了拉瓜車,這陣纔有空在瓜棚裡補覺。
這可是個好機會,馮大吹故意捏起嗓子叫了兩聲:“老伍!伍哥!”聽瓜棚那邊沒應答,他就踮起腳,準備跳過路旁的灌溉渠,到瓜地裡偷個瓜嚐嚐。
剛一擡腳,渠泥中有什麼東西一晃,把馮大吹給吸引住了。他這種人,最會做一腳踢出個金疙瘩的發財夢,逮只蛤蟆都巴不得攥出黃金屎來,怎肯放過這蛛絲馬跡?於是,他也顧不得偷瓜了,挽起褲腿跳進渠裡,在腥臭的淤泥中三刨兩刨刨了很多下,竟挖出個古色古香的瓷器的壺來。
瞇著眼瞅了瞅壺底的款識,馮大吹立時心跳如鼓:大唐貞觀御製!要說這馮家灣鎮地處關中平原,恰在涇渭兩河交匯之處,遠近地下的黃土中不知埋了多少帝王將相、富客豪商,真有什麼寶貝露了頭、現了世,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有關某人憑一件古董就發了家的傳聞逸事,馮大吹打小就耳朵聽出了繭子。沒想到這千載難遇的好事能讓自己給碰上,他高興得直齜牙,但轉瞬又皺起了眉:瓷壺的壺嘴沒了,不是個完器。他又在附近泥水中刨了半天,濺得滿身臭泥也沒找著,看來是遺失了。
不過就算沒嘴兒,只要是唐朝的,也值不少錢呢。想到這,馮大吹四下望了望,確信沒人瞧見,便小心地把壺揣進懷裡,往鎮上疾走而去。鎮上有個算命的茍半仙,五十來歲,暗中幹著搗騰古董的勾當,據說是個古董鬼兒,對這事比較在行。馮大吹想把寶物拿去讓他先給掌掌眼,估個行情,心裡好有個底。
好不容易找到了茍半仙,馮大吹就立馬不由分說把他拉到了僻靜處,一亮出寶物,茍半仙的眼睛就直了。他捧起來上下左右瞧個沒夠:“款式、器型、用料、做工都沒得說。孬弟,你可撿著大魚啦!”
馮大吹喜得直哆嗦:“我的好仙爺,你可急死我了,你就說值多少錢吧!”茍半仙一亮巴掌:“至少這個數!”馮大吹差點跳起來:“什麼,二十萬?”楊半仙鄭重地點點頭:“要是不缺嘴兒,是個全乎玩意的,至少還要翻個三四番?!逼埌胂烧f著,又把壺湊到朝天鼻下嗅了嗅,立時糟了心般面色大變。
“不對呀!”茍半仙嘟囔著,又嗅了兩鼻子,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他兩眼一翻,把壺丟到了馮大吹懷裡:“哎喲,差點上了當。這壺你拿回去吧,一文不值!”
剛纔還說得好好的,怎麼一轉眼又變了卦呢?馮大吹聽茍半仙這麼說著急了,別是這老傢伙欲蓋彌彰,想耍什麼花樣吧,在這古董行裡的水可深著呢。
茍半仙彷彿看出了馮大吹的心思:“大吹啊你別多心,古董行最忌諱吃窩邊草。咱們都是鄉里鄉親的,我要給你設局騙你,日後要傳出去了,以後誰要有個真貨,還敢上我的門麼?實話說你這玩意是個仿貨。雖是仿貨,但功夫也相當了得,眼力稍不濟、道行稍淺的人,就很容易被蒙。連我這古董堆裡打了半輩子滾的行家高手,也差點上了這個東西的當。幸好我還有一絕竅,讓它露了餡沒有上當。”
茍半仙所謂的絕活,就是個“嗅”字。一般來講,古董分兩種,傳世的和出土的。前者要靠傳承和包漿判斷;後者名堂就多了,除產地土沁外,還有很關鍵的一點,就是味兒。古董埋在地下古墓中,與屍骨、棺木、供品封閉了成百上千年,潮氣薰、黴氣染的,很容易養成一種獨特的氣味兒,行內人稱之爲“墓氣”。
就算出了土,墓氣也會多年不散。當然嗅墓氣的技巧,也只有像茍半仙這類土類專家才曉得。剛纔他一鼻子嗅到壺上隱約有股子窯火的燥氣,墓氣還不太足,便明白這壺纔出窯沒幾年,來路有些蹊蹺。但這些行內的技術秘密,他也犯不上費勁巴力跟馮大吹這樣的半吊子人說。
見馮大吹臉皺得像苦瓜很難看,茍半仙語重心長地開導說:“吹弟,別傷心。這次就當是認了個門、了個路吧,以後有了穩妥可靠的貨,你儘管熟門熟路往我這拿,我茍半仙虧不了你。依我看你馮賢弟富人貴相,長著就是招財進寶的臉,早晚要發大財,這次只怪你不走運。行啦,你回吧,我這裡還有別的事情還要忙呢?!?
二十萬的寶物轉眼成了沒人要的破爛,又捱了茍半仙夾槍帶棒的一頓譏誚,馮大吹心裡這個窩火?。∷樖謴牡厣鲜傲斯w舊布,把壺兒往裡一裹,拎起來扭頭就往回走。
鎮上趕集的人多,馮大吹心裡憋屈,只顧低頭生悶氣,一不留神沒看道跌了個狗吃屎,直到身後響起了急促的喇叭聲和剎車聲,他才明白過來,但已來不及了……
一輛滿載著西瓜的中型貨車把馮大吹撞倒在地。
貨車司機三十來歲,生得肩寬背厚,圓餅大臉中央立著個醒目的酒糟鼻。他跳下車,扶起馮大吹仔細打量了一番,見沒啥大問題,不由長出了一口氣。可他剛一鬆手,馮大吹就像被抽去了骨頭似的,又順勢癱在了地上。
見馮大吹躺在地上假模假式地直哼哼,酒糟鼻好氣又好笑:“怎麼著,想碰瓷?。磕惚牬笈Q矍魄?,這路口安著攝像頭呢。要不,咱們就在這兒等交警處理吧。”
馮大吹見這車是個外地牌照,本來想借機訛對方幾個錢,現在見對方死磕,他又有些不淡定了。他馮大吹是方圓十里小有名氣的死狗爛娃,呆會兒真要交警來了,也未必幫他,就算硬賴下去也勝算不大。
馮大吹正要訕訕起身,無意中一回味對方話中的“碰瓷兒”,心裡又有了主意,於是他翻翻白眼,又翻身撲到地上,捧著那個塑料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嚎開了。
“哎喲我的傳家寶?。∥业箤庮娮詡€兒被撞,也不願您老人家有個三長兩短啊,現在您老人家被人撞碎,是我看護不周,對不起馮家的列祖列宗??!”嚎罷,馮大吹跳起身揪住了酒糟鼻,“這古董有人出五十萬我都沒賣,現在被你撞碎了,你得賠!”
古董?五十萬?酒糟鼻滿腹疑竇,接過塑料袋撐開一看,一時怔住了,臉上浮現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奇怪表情。
馮大吹察顏觀色,知道自己吃住了對方。只要他一口咬定這壺是古董,事兒就大了,公安不可能不立案,接下來按程序這麼一走,快則三五天慢則三五月,就算酒糟鼻等得起,他那車瓜也誤不起,熬不到一星期,風吹日曬,準保臭了。
見酒糟鼻還在猶豫,馮大吹加上了最後一把火。他掏出手機,裝出報案的架式:“咳,這事看來交警管不了了,咱還是找刑警吧?!?
其實他這是虛張聲勢,因爲他的手機早欠費停機了。酒糟鼻卻真被唬住了,趕緊上前朝馮大吹賠笑道:“哥哥,有話好說。您看我們跑外路的,身上也沒幾個多餘的油錢??!”說著,他爲證明所言不虛,掏出個油膩膩的破錢包。
馬大孬見了錢包眼睛都紅了。他惡狠狠地一把奪過,打開一看,裡面雖鼓鼓囊囊的,還真沒幾張大鈔。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包裡的大鈔毛票全給挖了出來,也不細數,團巴團巴塞進了褲兜:“別裝了,誰不知道你們長途司機心眼多,錢都分開放,藏在好幾個地方呢。行,這次算便宜了你?!背镁圃惚沁€沒反應過來,馮大吹把空錢包往地上一扔,一下子鑽出了人羣。
今天可沒白忙活,馮大吹心裡這個爽?。?
回家路過瓜地,見伍德瑞睡醒了正在瓜棚前喝茶。兩人打過招呼後,馮大吹心裡有些嘚瑟開了:這瓜開園後,自個兒還沒買過瓜呢。趁眼下兜裡有幾個大子兒,何不買兩個西瓜大方一回?這有粉也得擦臉上,悄悄塗到屁股上算啥事呢。這麼想著,他就高喉嚨大嗓地吼開了:“伍哥!給我挑倆好瓜!”
伍德瑞一見是租主兒要瓜,不敢怠慢,忙選了兩個大瓜:“這倆是剛摘的,熟得正好?!?
馮大吹蹦過來,也不問價,從兜裡抽出張大票就往對方手裡塞:“行啦,別找了?!彼@一顯擺,倒把伍德瑞弄糊塗了,今兒個太陽咋從西邊出來了?他也客氣道:“不就兩個破瓜嗎,值啥呢。這不,我正準備給你送去,正好你來了?!?
伍德瑞這一瞎客套,好嘛,馮大吹立馬又把錢收了回去。這會兒他也顧不得什麼臉面了:“既然這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伍哥,改天到我家喝酒去。”伍德瑞正暗怨自己嘴賤,馮大吹已抱起了西瓜。
那兩個西瓜還真不小,馮大吹抱好這個拿不起那個,一時弄得手忙腳亂。伍德瑞見狀,從窩棚後的柴堆裡抽出一根一米來長的黑粗槓子,然後把兩個瓜分別裝進編織袋,一前一後吊在槓頭上,好讓馮大吹挑回去。
那根槓子死沉死沉的,往肩頭一搭,壓得馮大吹直咧嘴:“哎喲伍哥,你從哪撿了這玩意,這是要給我上刑啊!”伍德瑞倒心無城府,答道:“地頭靠河灘那個大土坡上,不知被刺蝟還是野兔打了個洞。前陣下暴雨塌了坡,漏出這根棒子,我撿回來準備當柴燒的。”
馮大吹大搖大擺把西瓜挑回家,抽出槓子來往雜物堆一拋,只聽叮噹一聲,槓子與一塊廢角鐵一碰,竟發出了金屬的響聲。馮大吹心頭一凜,看來這槓子有些不一般。他重新撿起細瞧,槓子雖是木質的,四四方方,可又黑又硬,生鐵似的,也說不清啥材質。對光一瞄,槓身上似乎還刻著字。
馮大吹細細一辨,頓時覺得頭皮發麻。那幾個字隱約是:“大唐徵西將軍”。好傢伙,怪不得那塊地不好好長莊稼,原來是有古墓??!這徵西將軍,再不濟也是將軍啊,那墓裡寶物肯定也少不了,進去隨便撿點殘羹剩飯,也應該夠半輩子的花銷了吧。
不過,盜墓最少得兩人才行,一裡一外,好相互有個照應。可盤來算去,馮大吹認識的人中,沒有一個信得過的。他正急得冒火,猛一轉念:嘿,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這不有現成的人嘛。他越想越得意:這事看來瞞不過伍德瑞了,倒不如把他拉過來。他一個外鄉人,勢單力薄的,性格懦弱,又是個啥也不懂的瓜把式,跟個瓜球似的正好供自己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