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爺，擅長雕塑者，不計其數(shù)，精通者如陳祥、陳偉，俱是其中老手。”
陳祥，在工部。
“陳偉是誰？”朱祁鈺還真第一次聽說。
“皇爺，德化御窯裡的老師傅，宮中供奉的佛像珍品，俱出自陳偉之手。”
陳偉，是何派藝術(shù)創(chuàng)造者。
他的手藝活，鬼斧神工。
“諸卿，在京師立一尊朕的雕像，爾等意下如何？”
朱祁鈺讓人把那雕塑收了。
漢人思想內(nèi)斂，看不得這等傷風(fēng)敗俗的東西。
就算看，也是偷偷看。
“陛下萬萬不可呀！”
倪謙跪在地上：“陛下天顏，豈能讓萬民恭視？”
“朕就站在京師門口，難道不好嗎？”
當(dāng)您是石獅子呢？
“皇爺，就怕無知百姓對您大不敬呀。”馮孝這話說到朱祁鈺心坎兒了。
萬一有變態(tài)，對著朱祁鈺雕像那啥，豈不噁心？
以後，就建一功臣閣，爲(wèi)立下大功的臣子立下雕像，至於會不會被那個啥，就不關(guān)皇帝的事了。
朱祁鈺繼續(xù)看好玩意。
“陛下，請您過目。”軍機處行走高明呈上來一幅畫。
是副油畫，畫得是株植物，肯定不是向日葵。
高明是景泰二年進士，其人平疏直言，爲(wèi)人耿直，很對朱祁鈺的胃口。
就留在軍機處行走，偶爾還會詔入養(yǎng)心殿問事。
“色彩過於豔麗，畫風(fēng)粗獷，過於寫實，乃是下品。”倪謙覺得一般。
“陛下，倪大人所言甚是。”對書畫頗有研究的楊守陳讚許道。
林鶚也過來品鑑一番：“此畫不過蒙童水平，微臣十歲時，便不會畫此畫了，倒是……”
“倒是什麼？”朱祁鈺看向他。
“倒是和陛下發(fā)明的簡筆畫，有異曲同工之妙。”林鶚忍俊不禁。
怎麼聽著像罵朕呢？
朕的水平不如蒙童？
關(guān)鍵衆(zhòng)臣都笑了。
把像去了吧，就是。
“就沒半點可取之處？”朱祁鈺訝然。
在當(dāng)代概念繪畫中，油畫的地位是極高的，而國畫的地位，可謂是遠遠不如。
是因爲(wèi)媚從強盜邏輯呢？
還是審美差別呢？
“啓稟陛下，確實有可取之處。”
“若將這顏色填充進入簡筆畫中，倒是可爲(wèi)孩子做開蒙畫本用。”
“也是有用的。”
林鶚撫須而笑，多少帶著瞧不起。
他本人書畫雙絕，但他卻認爲(wèi)，當(dāng)代比他厲害的丹青畫手，比比皆是。
“林先生大才，您照著這畫，畫一遍，朕看看差別。”朱祁鈺的審美還停留在油畫高於國畫的水平上。
林鶚小心看了一眼，皇帝臉上帶著笑，心中大定。
難得見皇帝如此雅興，馮孝匆匆入殿去取筆墨，搬了張桌子過來。
林鶚隨手而畫。
一樣的植物，但在林鶚手中，卻層次分明，能解讀出很多層深意。
國畫注重深意，往往能通過一幅畫，領(lǐng)悟出不同的道理，品鑑出不同的滋味，這纔是上乘之作。
很快，作罷。
倪謙和楊守陳品鑑道：“林兄高才，但這幅畫過於敷衍。”
“哈哈哈，就憑此畫，足矣！”
林鶚住筆，躬身道：“陛下，此畫注重色彩和寫實，毫無深意，所以微臣覺此物毫無意境，是以說是差品。”
朱祁鈺再看林鶚的畫。
很簡單。
一樣的植物，油畫用色彩濃重潑墨，林鶚用簡單的毛筆勾勒，但前者給人浮誇之感，後者卻多了幾分韻味。
高下立判。
“畫得好！”
朱祁鈺笑道：“林先生隨手潑墨，便是如此大作，甚好，甚好。”
“陛下，在丹青聖手眼中，微臣不過是米粒之珠罷了。”
林鶚還真不是謙虛。
大明丹青畫手，多如牛毛，高屋建瓴者，也多之又多。
“那你說說，宮中畫師誰的畫能入你的眼啊？”朱祁鈺興趣盎然。
“回陛下，這宮中丹青第一，自然是邊景昭邊先生。”林鶚回稟道。
“沒錯，邊先生之畫，堪稱當(dāng)世第一。”
邊景昭，時常陪宣宗皇帝作畫，精畫禽鳥、花果，花有姿態(tài)，鳥有神采，他被稱爲(wèi)禁中三絕。
另外兩絕，其一是蔣子成的人物，和趙廉的虎。
蔣子成是永樂朝的人物，已經(jīng)作古了。
趙廉還未出世呢。
“第二是誰呢？”朱祁鈺興致很高。
“回陛下，宮廷之中，除了邊老先生外，無人可排名，其他人不過一時之雄，絕非流芳千古之人。”
林鶚的品鑑能力是很高的。
宮中畫家，確實十分凋零，高手有，但卻難以流芳百世。
本來還是有很多高手的，如戴進、謝庭循等人，都因罪被貶謫了。
明朝繪畫的巨大發(fā)展，是宣宗皇帝帶來的。
在弘治年間進入巔峰。
“林鶚，那你說，若將此畫和伱的畫，給一凡夫俗子看，會認爲(wèi)哪一副更貴更好呢？”朱祁鈺忽然問。
林鶚差點想說，畫作豈能用錢財論短長？那是髒了名畫呀。
“回陛下，微臣以爲(wèi)西夷畫勝之。”
因爲(wèi)色彩鮮豔。
老百姓沒有那麼高的文學(xué)修養(yǎng)，也看不懂意境，色彩是最抓人眼球的東西，一眼望去就以色彩論。
所以人會越來越?jīng)]有文化。
“既如此，此畫就有學(xué)習(xí)之處呀。”
朱祁鈺遞給馮孝：“收起來，讓畫師學(xué)一學(xué)，兼容幷蓄，以後給孩子做的啓蒙圖書，可按照此畫路子來。”
“尤其是這畫的顏料，想辦法破解出來，朕有大用。”
馮孝欲言又止，成本有點高了皇爺。
朱祁鈺則繼續(xù)看寶貝。
這些西洋貨裡有這麼多寶貝，應(yīng)該是商人拿出來販賣的，所以什麼東西都有，但都是劣質(zhì)貨。
除了大明，還有貿(mào)易對象？
是暹羅？
逯杲呈上來的奏章說過了，大明的貨物，多是運送到暹羅，所以在廣州大食、波斯商人很少。
但在廣州停靠的船支，應(yīng)該已經(jīng)過了暹羅了呀，這些貨物應(yīng)該不是在大明出手的。
卻要經(jīng)過大明。
難道是賣給倭國的？
不應(yīng)該啊，倭國處於內(nèi)戰(zhàn)，根本不可能買這些生活用品……
等等！
這些船是去美洲換銀子的！
用些生活用品換土著手裡大量的銀子。
說不定就這一面玻璃鏡子，能換一百座金礦山呢！
那麼，那些西夷人是知道去美洲路線的！
“去給劉震海傳旨，所有被扣押的人統(tǒng)統(tǒng)關(guān)押，運送入京師，不許離開大明！”
也許，從他們的嘴裡，就能找到去美洲的地圖。
“奴婢遵旨！”馮孝不明所以。
朱祁鈺繼續(xù)淘寶。
“咦？皇爺，這好像是個燭臺！”馮孝呈上來。
是銅燭臺，上面有獸紋雕刻，像個叉子一樣，有三根棍，上面用來插蠟燭。
奇怪呀，怎麼沒有叉子呢？
歐洲人吃飯是用叉子的呀！
朱祁鈺找了一圈，沒有叉子。
“楊守陳，色目人如何吃飯？”朱祁鈺忽然問。
大元朝的色目人，多是中亞人。
楊守陳認真思索一下：“古書上記載是用兩齒叉用餐，但據(jù)太祖實錄記載，他們是用手抓的。”
“啊？”
朱祁鈺吃了一驚：“用手抓著吃？那不是野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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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呀，歐洲人怎麼可能野人呢？
人家不是文明的化身嗎？叉子不是祖先賜予的神之產(chǎn)物嗎？怎麼這個時代還不用呢？
叉子是十六世紀才傳入歐洲的，從意大利開始用的，而且還是兩齒叉，風(fēng)靡歐洲晚著呢。
現(xiàn)在都是用手抓。
“那兩齒叉，你見過嗎？”朱祁鈺問。
楊守陳苦笑：“陛下，微臣去哪見呀，只是大元古籍中的記載。”
“那忽必烈處處學(xué)大食人，不也是用手吃飯嗎？”
朱祁鈺忍俊不禁：“想想大元皇帝忽必烈，天天用抓著吃飯，真滑稽呀。”
其實忽必烈是會用筷子的，蒙哥估計不會，成吉思汗應(yīng)該也不會。
“陛下所言甚是，西夷尚未開化，豈能會用筷子？”楊守陳滿臉鄙夷。
林鶚卻發(fā)現(xiàn)寶貝了，小跑著過來：“陛下您看，這是景德鎮(zhèn)的瓷器呀！”
是一隻很破的碗，有壞口。
朱祁鈺嫌髒：“怎麼了？”
“陛下，您看看這碗邊，已經(jīng)壞了，但還在使用，其人又不會用筷子，豈不只能用手抓著吃飯嘍？”林鶚壞笑。
朱祁鈺大笑。
淘了半天，基本沒什麼特殊的了。
偏殿裡都是怕凍的，有些是植物。
朱祁鈺進殿，朝臣擁簇著進去，很多植物，大家都沒見過。
有些花卉在廣州還是開放的，送到京師，因爲(wèi)氣溫寒冷，就都落了，有一部分已經(jīng)枯死了，十分可惜。
朱祁鈺暗呼惋惜，就應(yīng)該在廣州培植。
“陛下，此花微臣認得。”
楊守陳笑道：“應(yīng)該是菊花，但和我朝品種不一樣，不知明年能否盛開。”
看來有的船長是愛花之人，萬里行船，卻還帶著花卉觀賞。
能播種的作物可是一株都沒有。
全是花卉。
“京師氣溫寒冷，送去南直隸，由南直隸栽種、培育。”朱祁鈺對花卉不感興趣。
“陛下，您來看此物！”林鶚沒有進殿，還在箱子裡面尋寶。
在一個衣物箱裡，發(fā)現(xiàn)了一把樂器。
形狀非常詭異，像個棒槌一樣，卻有按鍵，按著不響，還有一個拉提琴似的弓，弓很短。
“陛下，這好像是二胡！”
林鶚豎著拿起來，用弓拉動琴絃，發(fā)出咿咿呀呀的聲音，十分難聽。
然後林鶚按動按鍵，聲音變得悠揚起來。
“果然是把二胡！”林鶚玩明白了，按鍵是調(diào)整音律的。
果然音樂沒有國界。
“什麼二胡，這明明是按胡。”楊守陳見獵心喜，也想拿過來演示玩玩。
林鶚不給他用。
這東西操作十分複雜，一般人還真不會用。
“按胡多難聽呀，叫豎琴吧。”朱祁鈺也不認識這玩意，反正音樂沒國界，都能玩。
“豎琴的名字好。”
林鶚還是給了楊守陳，納悶道：“只是那麼多的按鍵，實在浪費，乾脆學(xué)二胡，用手指按動琴絃，就能改變音色了。”
那不成小提琴了嘛！
“給朕看看。”朱祁鈺發(fā)現(xiàn)林鶚和楊守陳都拿錯了。
這東西是不是挎著用的？
琴上確實有根繩，朱祁鈺挎在肩上，用弓拉動琴絃。
“陛下用的對，這東西是挎著用的！”
“手弓向下，上下拉動，右手要按住按鍵調(diào)整音色，這樣是對的。”
林鶚驚呼：“那叫豎琴就不對了，它明明也是橫著用的……”
這玩意叫尼古赫巴琴。
“叫什麼都成，你倆別玩壞了，送去鐘鼓司，仿造幾把出來，一人送你們一把，回去慢慢玩。”
朱祁鈺要回養(yǎng)心殿。
沒什麼稀罕玩意兒。
“陛下，還有好東西沒看完呢！”林鶚又從一個箱子裡，拿出一把琴。
朱祁鈺轉(zhuǎn)身回來，拿在手裡，皺眉問：“該怎麼用？”
琴呈橢圓形，裡面有一排按鍵，在琴尾還有一個木柄把手似的東西，能擰動的。
“陛下，微臣也不知，但應(yīng)該也是按動的。”
林鶚試著演示。
幾次都不成，楊守陳接過來，一邊按鍵，一邊搖動木柄，頓時傳出琴音。
“陛下，出聲了。”
楊守陳繼續(xù)摸索，弄幾次，就彈奏出來音符。
這是手上的鋼琴呀！
那轉(zhuǎn)動的木柄，不就是踩著的調(diào)音器嘛！
朱祁鈺笑道：“國朝還沒有這種樂器，你們搞明白後，讓鐘鼓司仿製出來，都拿著玩玩。”
這東西叫絞絃琴，是要飯的用的樂器。
“朕看你們兩個極有音韻天賦，根據(jù)這種琴，創(chuàng)造出適合大明的琴來。”
不如組個樂隊，開演唱會吧。
“臣等遵命！”
音律是君子六藝之一，是非常重要的。
誰說古代不重視音樂？
進了大殿。
朱祁鈺繼續(xù)處置政務(wù)，增強大明實力的東西不多，他就索然無味。
年關(guān)將近。
各部極爲(wèi)繁忙，要處理完年底的事物後，就要放年假了。
沒錯，大明官員從年三十到正月初六，是春節(jié)假期。
元宵假期是十天（宣德朝）。
整個正月，普天同慶，基本上都在放假。
留下人輪流值班，處置政務(wù)。
轉(zhuǎn)眼到了臘月二十九，景泰八年最後一次在早朝上議事。
“諸卿，一年都辛苦了。”
“明日下午，宮中設(shè)宴，大宴羣臣。”
往年不大宴羣臣，都是賜下禮錢的。
今年朱祁鈺想熱鬧熱鬧。
“晚間閣部重臣也不必準(zhǔn)備飯菜了，朕還會賜宴。”
朱祁鈺臉上帶著笑容：“拿出來！”
太監(jiān)捧出一個托盤來，上面罩著塊紅布。
朱祁鈺走下丹陛，揭開紅布，上面是三把獸紋銅鏡，扣著的。
拿起一面銅鏡。
照在於謙的臉上，于謙嚇了一跳，他的面容清晰出現(xiàn)在銅鏡之上，這可不是原來的銅鏡，而是琉璃鏡啊！
鏡面不大，也就巴掌大小，呈橢圓形。
都知道皇帝得了幾面琉璃鏡，以爲(wèi)皇帝會當(dāng)成至寶，留在宮中呢。
“這三面銅鏡，是從西夷手裡繳獲來的。”
“朕稍加改觀，便如獲新生，亮度比之前提了幾倍。”
“製成這獸紋葡萄銅鏡。”
“便要賜給今年，最勞苦功高的三位重臣！”
朱祁鈺將銅鏡放於雙手之上，以示鄭重：“這第一面，自然要賜給功勞最大的邢國公！”
于謙趕緊跪下謝恩，雙手捧於頭上。
朱祁鈺將銅鏡放在他的手上，緩緩道：“邢國公有大功於社稷，有大功於大明。”
“希望邢國公戒驕戒躁，明年再爲(wèi)大明立下戰(zhàn)功。”
“朕希望你能得第一個異姓親王的爵位！”
親王連宗室都不輕易封。
不就是提高親王的地位嗎，不然于謙可就封無可封了。
“微臣謝陛下期許！”于謙磕頭謝恩。
“這第二面，就賜給今年最操勞的老太傅！”
胡濙跪在地上，雙手高捧，淚眼婆娑：“老臣爲(wèi)國朝效命，理所當(dāng)然。”
“好一句理所當(dāng)然！”
“老太傅如此奔波，卻不爲(wèi)功名。”
“乃當(dāng)世聖人也！”
朱祁鈺將銅鏡鄭重放在他的手中：“景泰八年即將過去了，希望老太傅明年健健康康，繼續(xù)扶著朕繼續(xù)走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真希望你，一直陪著朕走下去！”
健健康康！
皇帝對他的期許，如此之低，卻又如此打動心房。
“老臣謝陛下恩許！”胡濙叩拜，眼淚止不住地流。
兩面銅鏡，肯定是要賜給於謙和胡濙的。
唯一有懸念的是，第三面。
朝中有很多人有資格受這第三面銅鏡，如範(fàn)廣、耿九疇、白圭、孫原貞、方瑛。
除了他們之外，也有人能爭一爭的，如於康、歐信、曹義、陳友、任禮、陳豫、毛勝、朱英、寇深、年富、韓雍、林聰、李賢、商輅、原傑等等人，都是有希望爭一爭這第三面銅鏡的。
還有皇帝的心腹，如宋傑、宋偉、李瑾、楊信、王越等人，都可以仰仗著皇帝的恩寵，能得到這一面銅鏡的。
“這第三面銅鏡！”
“朕要賜給在邊境立下大功的，範(fàn)廣！”
朝臣頓時面露失望之色。
範(fàn)廣確實夠格。
但今年大放異彩的朝臣實在太多了，太多人有資格被賜下一面銅鏡了。
“諸卿莫急。”
“朕已經(jīng)令皇家商行仿製了。”
“元宵節(jié)時，朕會挨家賜下一面，以示恩寵。”
朱祁鈺笑道：“諸卿都是朕的肱股之臣，都是大明良佐，爾等的名字，註定要流芳千古！”
“臣等謝陛下隆恩！”
很明顯，這三面銅鏡，才意味著榮耀。
等仿製品賜下來時，肯定不是獸紋葡萄銅鏡了。
再說了，被皇帝親手賜下，和批量賜下的，那能是一樣的嗎。
朱祁鈺拍拍手掌。
朝臣愣神，還有重頭戲？
一個太監(jiān)端著個托盤進來，朱祁鈺親手揭開紅布，露出三隻玉雕，雕工美輪美奐。
“此乃陳祥親手雕刻，上面刻有他的印章。”
“還加蓋了朕的寶璽！”
不是玉璽，而是皇帝行寶，是專門賞賜給大臣用的。
“此三尊玉雕，賜給今年對大明貢獻最大的文臣！”朱祁鈺高高舉起一尊，讓人都看見。朝臣兩眼放光，耿九疇和白圭同時燃起希望。
文臣當(dāng)中，有資格被賜下的也很多，如李賢、林聰、王文、寇深、朱英、張鳳、孫原貞、韓雍、年富等等。
“第一尊，賜給第一個，願意去督撫地方的朱英！”朱祁鈺擲地有聲。
王越眼中流露出萬分失望。
本來應(yīng)該是他的，但因爲(wèi)腿殘了，導(dǎo)致他在京師養(yǎng)病，這才便宜了朱英。
朱英這一尊，確實是佔了便宜的。
也可說明，皇帝偏愛他，明年山東怕是要大用了。
“這第二尊，要賜給在中樞忙碌，爲(wèi)朝政分憂的耿九疇！”
朱祁鈺親手將玉雕放在他的手裡：“耿九疇，你能力卓越。”
“執(zhí)掌戶部，有條不紊。”
“明年戶部會更忙碌，你肩膀上的擔(dān)子更重了。”
“你要再接再勵。”
耿九疇捧在手心裡。
玉雕的背面，寫著：景泰八年，賜文官卓越者，耿九疇。
他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磕頭道：“微臣願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白圭的臉色卻刷白一片。
他和耿九疇之爭，皇帝是知道的，耿九疇得到了，他肯定沒有了，因爲(wèi)只有三尊。
他歪頭看了眼耿九疇，眸中恨意盎然。
“這第三尊，要賜給在京中兢兢業(yè)業(yè)，在地方勤勤懇懇的，張鳳！”
不賜給李賢。
因爲(wèi)李賢在遼東之戰(zhàn)，打得太拉胯了。
不配被賜。
三尊玉雕被賜下，朝臣卻眼巴巴地看著皇帝，可還有其他獎項？
果然，又有一個太監(jiān)呈上來一個托盤。
“文官賜了玉雕，武將自然也要賜下。”
打開紅布，是三支鑲金火銃，把手用的是檀木，美輪美奐。
重點是後面的文字：景泰八年，賜給本年度戰(zhàn)功卓越者，XX。
站在殿上的勳貴，則心頭火熱，多希望自己能得一支呀。
“這第一支金火銃，要賜給在兩廣之戰(zhàn)中，戰(zhàn)功卓越者，方瑛！”
這是預(yù)料之中的。
方瑛被貶謫出中樞，如今又立下戰(zhàn)功，皇帝一定是要賞賜的。
“這第二支金火銃，要賜給在韃靼之戰(zhàn)中，戰(zhàn)功卓著的於康！”
也不超乎預(yù)料。
只是這第三支火銃的歸屬，可就不知道是誰了。
若按照往年的標(biāo)準(zhǔn)，其實連陶魯都夠資格賜下一支金火銃的，奈何今年三大仗，打得震古爍今，誕生那麼多名將。
如於康、顧榮、牛珍、神英、房能、陶瑾、楊信、李瑾、歐信、陶成、張善等等，實在多如牛毛。
大明現(xiàn)在就不缺名將。
戰(zhàn)功卓越者，不勝枚舉。
“這第三支金火銃，要賜給在兩廣之戰(zhàn)中，戰(zhàn)功最大的歐信！”
朱祁鈺是偏愛歐信的。
和打瓦剌、韃靼比起來，夷平廣西土人簡直不值一提。
偏偏還是賜下了，說明皇帝更重視南方，明年鎮(zhèn)守南方的諸將可要奮勇向前了。
方瑛和歐信都不在京中。
於康也沒有上朝。
很快就賞賜完畢，朱祁鈺又道：“文臣武將都賞了，太監(jiān)也要賞！”
又有太監(jiān)捧出一個托盤。
朝臣面露詫異之色，連馮孝都呆住了，這一趴不是他安排的呀。
“諸卿肯定要問了。”
“太監(jiān)乃禍國亂政者，如何能大賞？”
朱祁鈺走上丹陛，高聲喝道：“太監(jiān)如何不是大丈夫？”
“太監(jiān)犯錯，不在於太監(jiān)，而在於皇帝！”
“朕做不好，下面的太監(jiān)纔會禍國殃民！”
“這個鍋，朕來背！”
“在景泰朝，朕不許太監(jiān)禍國殃民，更不許吃拿卡要。”
“太監(jiān)能打仗，能治理地方，能在宮中輔佐朕，自然是有功勞的！”
“有功就要賞，太監(jiān)也要賞！”
端著托盤的小太監(jiān)眼角流淚，手指顫抖。
這份賞賜，就是對太監(jiān)們最好的恩賜。
朱祁鈺掀開紅布，是三塊用金子打造的玉佩，是可以掛在腰帶上的。
“這金牌玉佩，上面寫著：景泰八年，爲(wèi)大明立下大功勞之太監(jiān)，欽賞！”
朱祁鈺拿起最左面的第一塊：“這第一塊賞賜，要賞給在奪門之夜中，爲(wèi)朕擋箭而死的王勤！”
“王勤雖死，但他爲(wèi)朕擋箭之事，卻會彪炳史書！”
“朕不會忘記他，青史也不會忘記他！”
“他日若建功臣閣，王勤必入此閣！”
朱祁鈺把金牌玉佩放在托盤裡，拿起第二塊：“這第二塊，要賜給執(zhí)掌東廠，爲(wèi)朕分憂解難的舒良！”
“這第三塊嘛，則要賜給在江西，爲(wèi)朝堂清理江西的金忠！”
朝臣對皇帝賜太監(jiān)金牌玉佩之事，心裡有話想說，甚至，拿著賞賜的文臣武將，瞬間覺得不香了。
竟和太監(jiān)相提並論，乃天大恥辱。
但在殿裡伺候的太監(jiān)們，卻暗暗擦淚，他們做的這麼多，皇爺是看在眼裡的。
文臣武將都賞了，太監(jiān)一定要賞。
皇帝的命，可在太監(jiān)手裡呢。
“諸卿，得到賞賜的，戒驕戒躁。”
“沒得到的也無須擔(dān)憂，明年你們好好效力，朕還會賜下賞賜！”
朱祁鈺走上丹陛，坐在龍椅上：“各地都獻上來些寶貝。”
“西北進獻些棗子，雲(yún)南進獻些茶葉，遼寧進獻些人蔘和山貨，南直隸進獻些珍珠、精鹽，兩廣進獻些糕點和臘肉……不勝枚舉啊。”
“最重要的是鞭炮，家家都有。”
“朕都派人分好了。”
“待爾等出宮時，派車來取。”
真沒想到，皇帝這麼大方。
今年的年貨，都是宮中採辦的，安排得十分妥當(dāng)，衣食住行，全都安排了。
還提前發(fā)放了俸祿。
怎麼還送東西呀？
一向摳門的皇帝，怎麼突然這麼大方了？
“臣等謝主隆恩！”朝臣叩拜。
“明日大朝會之後，下午朕會派車去接，諸卿準(zhǔn)備好即可。”
朝議到此結(jié)束。
下朝的時候，朱祁鈺看了眼馮孝：“金牌玉佩沒賜給你，可有怨懟呀？”
馮孝趕緊跪在地上：“奴婢不敢有這等大逆不道的念頭！”
“起來！”
朱祁鈺笑道：“你的心意朕是知道的，不過跟你開個玩笑。”
“王勤不必說了，爲(wèi)朕而死，不賞他，朕心裡過意不去。”
“舒良和金忠，是最得力的，總要賞的。”
“王誠、張永和你，都是朕最信任的人。”
“明年，一定有你們的。”
朱祁鈺拍拍他的肩膀。
馮孝眼角含淚。
進了養(yǎng)心殿，朱祁鈺問：“後宮的賞賜可都發(fā)下去了？”
“回皇爺，都辦妥了。”
馮孝小聲問：“明日年夜飯，可否要接倭郡王入宮？”
朱祁鈺皺眉，以前是沒接過的。
但今年發(fā)生了很多事，不能循規(guī)蹈矩。
“明日再定吧。”
朱祁鈺也舉棋不定：“常德那份呢？”
“常德公主的，自然是最早送到了的。”
朱祁鈺頷首：“再多給常德備一份。”
“奴婢遵旨！”
常德呀常德，就看你明天晚上的表演了。
“皇爺，這次恩賞，花出去12萬兩銀子呀。”馮孝心疼，皇帝今天隨便一賞，就這麼多。
除了朝臣外，各家爵府，宗室，都是要賞的。
還有那些致仕的老臣，以及對宮中有貢獻的太監(jiān)、宮女、命婦，都是要得一份額外賞賜的。
明日過年，宮中所有人都要再賞。
過這個年，宮中預(yù)估要預(yù)支120萬兩銀子，真的是花錢如流水。
和往年比起來，已經(jīng)十分節(jié)省了。
“該花的錢得花，不能寒了人心。”
這錢是不能省的。
說白了，就是走人情。
“明日宮宴可準(zhǔn)備好了？”
“皇爺，都準(zhǔn)備好了，按照最高規(guī)制供的飯菜，不會出錯的。”
馮孝回稟：“您的心思，百官一定能看到的。”
朱祁鈺頷首：“把給尚食局的賞錢準(zhǔn)備好了。”
“年夜飯的賜菜，任何人不許動，丟了、不夠用了。”
“大過年的見血可就不吉利了。”
除了下午一頓賜宴外，年夜飯他還準(zhǔn)備了特殊賜宴。
“奴婢知道那東西重要，絕不敢讓人伸手！”馮孝跪在地上。
這纔打發(fā)走馮孝走。
朱祁鈺還在處置政務(wù)。
按理說，皇帝該休息了，但朱祁鈺發(fā)現(xiàn)自己是個工作狂，不處理政務(wù)，他不知道該做什麼。
反正朝臣輪流值班，他也就不休息了。
“晚飯後，朕要挨宮走一遍。”朱祁鈺忽然擡頭說。
“奴婢遵旨！”
晚間，早早用了晚膳。
然後他從承幹宮開始，各宮走著看一看，安慰一遍。
再回養(yǎng)心殿睡覺，大年三十他纔是最忙的人。
三十清早，各宮貼起了對聯(lián)。
貼對聯(lián)的時間，是欽天監(jiān)算過的日子，一般二十八、二十九都可能貼對聯(lián)。
朱祁鈺可無暇睡早覺。
過年對皇帝來說，完全是找罪受。
他大清早起來，比平時還要早些，身著冕服，隨朝臣一起，開祖廟，拜祭歷代先皇。
然後要入仁壽宮跪拜皇太后，再入鹹安宮跪拜吳太后。
纔是象徵性的大朝會，接受百官叩拜。
而朝中的命婦，也要入宮向皇太后朝拜。
宮中沒有皇后，皇貴妃代皇后，但因爲(wèi)有了身孕，不便見客，便免了此禮。
可以說，朝野上下，都被折騰夠嗆。
忙到了中午。
終於徹底忙完，朱祁鈺才吃上一口熱乎飯。
朝臣散去後，也才歇歇腳。
下午未時剛過，宮中派出車架，去接重臣入宮。
基本上站在奉天殿內(nèi)的朝臣，都是要接入宮的，站在殿外的，則看是否身處要職，是否是皇帝的寵臣等等因素。
都是預(yù)定好的，一共108個大臣。
朝臣也都穿著朝服，聚集在午門外，聽著鐘聲入宮。
皇帝賜宴，可不是那麼容易吃的。
入宮後，又是繁重的禮節(jié)。
朱祁鈺冕服仍未脫掉，饒是他身體很好，也累得肩膀劇痛，渾身不舒坦。
朝臣也不舒服呀，朝服都是特賜的蟒服，也都是極重的。
都穿了幾個時辰了。
胡濙都快累死了。
終於禮節(jié)結(jié)束，皇帝帶頭換了常服，朝臣去偏殿也換上常服。
這是朱祁鈺的恩賜。
換做以前，皇帝不賜他們更衣，他們是不能換衣服的。
在宮中吃個飯，比上刑場還遭罪。
好在，換上常服，也都舒坦了。
鼓樂起。
各式菜餚魚貫般端進來。
擺在各自的桌案上。
今天在幹清宮伺候的宮女，都是在座重臣家的女兒。
也是皇帝的恩賜，宮女不能出宮，更不能在家中和父母見面。
乾脆就在今日的白天伺候她們母親入後宮朝拜，下午則伺候她們的父親用膳。
以解相思之苦。
都是皇帝特意安排的，可見用心良苦。
這頓飯尚食局準(zhǔn)備了十幾天，最是豐盛，色香味俱全，都拿出了真功夫。
“諸卿，且慢動筷子。”
朱祁鈺笑道：“今日是除夕，朕這賜宴，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吃到的。”
胡濙剛要跪下回話。
“坐下，今天是除夕。”
“跪拜一上午了，都累得慌。”
“這頓飯就都不跪拜了，免了禮了。”朱祁鈺心情極好。
“臣等謝陛下天恩！”
朝臣還想跪下謝恩，都習(xí)慣了。
朱祁鈺擺擺手，讓他們安坐，坐著行禮反而不習(xí)慣。
“陛下這菜餚中，可有什麼玄機呀？”胡濙笑著接茬。
“諸卿都是博學(xué)多才之人，年三十的宴會行酒令可就沒意趣了。”
“但沒點新鮮的，諸卿肯定吃的不香呀。”
“所以，朕這桌菜呀，叫猜謎夜宴。”
“每道菜，都有一個謎面，藏著一個謎底。”
“謎底呢，都是一句成語。”
朱祁鈺笑著說：“諸卿誰猜中了一個謎底，朕就賞誰好東西！”
桌案上有108道菜。
就是108個謎面和謎底，這回皇帝可是出了血了。
朝臣也願意湊這個熱鬧，這是雅事，也圖個新鮮，看著菜餚議論紛紛。
“諸卿，可不能告訴你們的同僚呀。”
“哈哈哈！”朝臣跟著笑道，整個幹清宮又安靜下來，彼此防備，心裡琢磨著哪道菜的謎底。
其實用不著，每個官員面前的菜餚都是不一樣的。
每道菜餚的謎面、謎底，都是爲(wèi)他們精心設(shè)計的。
朱祁鈺不過開個玩笑。
“老臣看出來了！”
胡濙願意湊這個熱鬧，他身份高歲數(shù)大，便拔得頭籌：“陛下，這道白鱔燴乳鴿，乃是騰蛟起鳳。”
有的朝臣臉色恍然，都覺得這道菜設(shè)計得巧妙。
其實，今日被詔入宮中賜宴的朝臣，一共就108個人，每人一道菜，都能猜出一個謎底。
誰也不搶誰的。
這是皇帝給的特殊恩賜。
“哈哈，老太傅博學(xué)多才，正是騰蛟起鳳。”
朱祁鈺看著在殿中伺候的懷恩：“懷恩，你的心思，可被老太傅戳破了。”
胡濙看向懷恩：“這道菜是你想的謎面和謎底？”
“不瞞老太傅，正是奴婢！”懷恩是博學(xué)的。
“了不得了不得。”
胡濙是老奸巨猾，皇帝故意點名懷恩，這是給懷恩揚名呢，他自然要幫著吹捧一番。
“既然老太傅拋磚引玉，微臣那就猜猜這道吧。”
于謙也願意湊這個熱鬧，因爲(wèi)這件事很雅緻，又很新鮮，指著一條魚說：“這是條魚，點綴的是栗子和蘭草。”
朝臣順著于謙的話，看向自己案上這道菜。
有些人撓頭，有些人面露恍色。
“這蘭草，是草中君子，如空谷幽蘭。”
“蘭花呢，是花中逸品，放在菜裡又是補品。”
難住于謙的，卻是這條魚。
這是條什麼魚呢，煮熟了，看不出來了。
“像是鯇魚？”
于謙恍然：“微臣猜到了！這道菜是力挽狂瀾！”
這道菜，就是給於謙特意準(zhǔn)備的。
於康問道：“父親，既然是鯇魚，爲(wèi)什麼叫力挽狂瀾呢？”
“鯇魚，又叫皖魚。”
于謙恭拜道：“陛下良苦用心，于謙銘記在心。”
“邢國公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正應(yīng)了這道菜。”
朱祁鈺臉上掛笑：“都嚐嚐這道力挽狂瀾，看看宮中的御廚，做得味道如何？”
朝臣哪有心思吃呀。
這猜謎遊戲好玩呀。
耿九疇發(fā)現(xiàn)，每張桌前，擺在面前的菜都不一樣，說明這道菜是單獨給坐在這張桌上的人預(yù)備的。
就是說，你只能猜眼前這道菜，別猜別人的。
“陛下，微臣也猜到了一道。”
耿九疇指著自己的菜，高聲說：“這道菜是蒸開了花的河蚌，珍珠擺在盤裡，這叫合浦還珠！”
朝臣順著看過去，還真是合浦還珠。
白圭看到自己眼前這盤，倏地冷笑起來：“微臣這道叫衆(zhòng)望所歸！”
他眼前的菜，是用桂圓將一隻烏龜盤在中間，就是衆(zhòng)望所歸。
總覺得這是嘲諷他。
這頓飯頓時不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