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他朝你輕輕地說他的名字一樣吧。”
“是的,他對著我耳朵說的。”“躺下,羅瓦,”我說,“休息一會兒,這些耳語準(zhǔn)是把你累壞了。”
他又說了些別的話,我想,就是怪我不相信他之類的,他的聲音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在我走回值班桌時,我?guī)缀醪幌袷窃谧呗罚袷秋h過去的,甚至不是在移動,牢房從我身體兩側(cè)漂流過去,像支在隱形輪子上的電影屏幕一般。我像往常一樣開始往下坐,但剛到一半,膝蓋一鬆,我就一跌,坐到了藍色的椅墊上,這墊子是哈里年前從家裡拿來放在椅座上的。如果不是椅子在那裡,我想我會撲通一聲直接跌到地板上的。
我坐在那裡,覺得十分鐘前曾經(jīng)像森林大火似地熊熊燃燒的褲襠部位此時沒有了感覺。我?guī)土四悖皇菃幔總芸恕ね诉@麼說的,從我的身體感覺看,這是事實,雖然內(nèi)心的安寧是另一回事。對此,他可幫不了任何忙。我的目光落到了放在桌角的錫制菸灰缸下的一疊表格上。表格最上方印著“區(qū)報告”,下面空開一些的地方印著“異常事件報告”。我會在這空白處寫上今天的報告,記錄湯姆·威克到這裡來時所發(fā)生的豐富而充滿動作的事件。不過,我會把傑克·威克牢房裡發(fā)生在我身上的一幕寫進去嗎?
這可能很好笑,但我不僅沒笑,反而頓時很肯定地覺得自己要哭了。
我用雙手捂住臉,手掌矇住嘴巴,抑制住抽泣聲,我不想再嚇著羅瓦,因爲(wèi)他剛剛要安靜下來。還好,我沒哭出來,也沒流淚。過了片刻,我把手放回桌上,交叉疊著,不知道是什麼感覺,腦海裡唯一清晰的想法就是,但願在我能稍稍控制自己情緒之前,別有人回到區(qū)上來,我擔(dān)心別人會從我的表情中看出點什麼。我抽出一張“區(qū)報告”,想等著心情安靜一些後再寫關(guān)於新來的問題少年差一點勒死墨菲斯先生的事情,不過這同時,我可以把剩下的那些愚蠢的常規(guī)信息填寫好。我以爲(wèi)自己的筆跡會很滑稽,有點抖,不過事實上,它看上去和平時差不多。我動筆五分鐘後就放下鉛筆,走進辦公室旁邊的廁所去解手。我想,這次還會痛,但至少我可以從中瞭解病情。我站在那裡,等著小便出來。
很快我就肯定,這回的痛和早上的差不多,就像是在排放破碎玻璃碴似的。看來,他對我所做的只是催眠而已。儘管痛感還在,但緊張心情多少有點緩解了。但是,除了痛感還在,排出的小便是清的,沒有了膿液。我扣好褲子,繫上皮帶,放水沖掉,回到值班桌,又坐了下來。
我明白髮生了什麼。我想,即使在我企圖說服自己的確是被催眠的時候,我也是明白這一點的。我接受了一次治療,是最正宗的讚美耶穌,上帝萬能教會的那種治療。孩提時,我母親和她的姐妹們喜歡在特定日子去教堂,參加諸如施洗會或是五旬節(jié)等的活動,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長大的我,聽過很多次的關(guān)於讚美耶穌,上帝萬能教的奇蹟故事。這些故事我並不完全相信,但有很多我還是信的。其中一則是一個名叫羅伊·德爾法因斯的人的故事,他和家人住在離我家大約兩里路的地方,當(dāng)時我六歲上下。德爾法因斯的斧頭砍掉了他兒子的一個小手指,當(dāng)時那小男孩正在後院幫忙拿著一段原木,讓父親去劈,不料他不小心把手放了上去。羅伊·德爾法因斯說,那年秋天和冬天,他的膝蓋幾乎把地毯都跪破了,到了春天,男孩的手指就長好了,甚至連指甲都長了回來。星期四晚上的欣喜分享會上羅伊·德爾法因斯說起這件事,我很相信他的話。他說的話很質(zhì)樸誠實,他站在那裡,兩手很深地插在工作服口袋裡,沒法讓人不相信他。“手指開始長出來時,他有點癢,癢得晚上睡不著覺,”羅伊·德爾法因斯說道,“不過他知道這是上帝讓他癢的,就順其自然了。”讚美耶穌,上帝萬能。
羅伊·德爾法因斯只是很多故事裡的其中一則。我成長在一個相信奇蹟和康復(fù)的傳統(tǒng)中。我歷來也相信符咒(不過,在山區(qū),我們爲(wèi)了押韻,管它叫親親),如樹樁裡殘餘的雨水就能治疣,枕頭下的苔蘚能除掉失戀的痛苦,當(dāng)然,我們通常管這叫心魔。不過,我不相信傑克·威克是個能下符咒的人。我凝視過他的眼睛,更重要的是,我感受過他的撫摸,被他撫摸就像是被某個怪異神奇的醫(yī)生摸過似的。
我治好了你,不是嗎?
這話在我腦海裡反覆著,就像一段令人無法擺脫的歌曲或下咒時說的話一樣。我治好了你,不是嗎?
只是,施行治療的不是他,是上帝。傑克·威克用了“我”,這可以被認爲(wèi)是出於無知,而不是驕傲,不過我知道,至少是相信,那些在讚美耶穌,上帝萬能教裡所聽過的康復(fù)故事,我那五十三歲的母親和我的阿姨們很喜歡密林深處充滿了“阿門”聲的角落,在那裡,康復(fù)並不代表被治癒的康復(fù)並不代表被治癒的人和施與療傷的人,而代表了上帝的意志。在一個爲(wèi)病患者感到欣喜的人看來,被治癒是平凡的事,是能被期盼的事情,而被治癒的人則有義務(wù)詢問原委,去沉思上帝的意願,去思考更多的關(guān)於上帝是如何實現(xiàn)意願的問題。
那麼,在這件事情上,上帝要我做什麼呢?他把治療的神力放在一個瘋子的身上,他迫切的願望又是什麼呢?他爲(wèi)什麼要讓我在區(qū)上被治癒,而不是在家裡,在疼痛萬分、在牀上發(fā)抖、讓磺胺類藥劑的臭味從我的毛孔裡滲出來的時候呢?也許是吧,要我呆在這裡,而不是在家裡,也許是以防問題兒童湯姆·威克攪出更大的禍水,是爲(wèi)了確保特魯姆普不會採取愚蠢的、具有潛在破壞性的舉動。那麼,就算是吧,這樣也行。我會把眼睛擦亮的,會閉上嘴,尤其是不會透露這次神奇的康復(fù)。
沒人會懷疑我看上去和聽上去好多了。我都告訴了全世界,說我好多了,直到那天之前,我一直打心裡相信這一點。我甚至告訴監(jiān)獄長邁爾斯,說我有了好轉(zhuǎn)。羅瓦看出了點什麼,不過我想,他也會閉嘴的,也許是害怕傑克·威克萬一也對他下詛咒。至於威克本人,他也許早就忘了這件事。畢竟,他只不過是載體,雨一停,世界上沒有哪條下水管還會惦記著曾經(jīng)流過它那裡的水。因此,我決定什麼都不說,也從沒想到過我多久纔會把故事說出來,又說給誰聽。
但是,不得不承認,我對那個傢伙產(chǎn)生了好奇。自打在他牢房裡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我比以前更好奇了。說不定他就是利用詛咒殺害了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