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堂裡香火鼎盛,太后坐在蒲團上念著經文,我和承祥跪在蒲團上上著香。今天是承天的忌日,一大早起來心中便鬱結難耐。
承天屍骨未寒,皇陵裡只有一個衣冠冢。宮中女眷不能出宮,太后便爲自己的兒子在宮內設了一個廟堂,供奉著承天的牌位。即使香火繚繞,案幾上卻一塵不染,可見這裡天天都有人悉心打掃。
許久不見太后,她的兩鬢已斑白,眼角深刻的烙印著魚尾紋,顯得她越發蒼老。她閉目虔誠的吟誦著佛經,手中的經珠緩緩的轉動著,良久木魚聲停止,我和承祥起身把她扶起。即便已經垂老,太后仍然有著高貴的氣韻,這種氣質似乎隨著年齡增長越發幽深綿長,她已不再是那個統領後宮高高在上的皇后,卻仍然有著泯滅不了的氣場和威嚴。
太后看著我和承祥,目光停在承祥身上,“要是天兒還在,哀家都有孫子了。”
我連忙陪著笑臉,“朵雅已經有了身孕,母后很快就會有孫子的。”
太后掃了我一眼,繼續對著承祥說,“承祁在封地這麼些年,皇上什麼時候才能把這封地收回來?近日哀家總覺得身子乏,怕是不會活太久。”
“母后身子硬朗的很,怎會活不久?兒臣當初答應母后的事,不敢違背。”
“哀家等的及,怕冷宮的那位等不及!哀家要她活著,好好的看著她的兒子是怎麼死——的!”
我本以爲太后這幾年深居簡出一心向佛,許是早已放下仇恨。原來很多時候,我們是需要自欺欺人的。連佛經都平息不了她心中的怨念,可見每天吃齋唸佛也只是爲了獲得一時的平靜,不然每天估算著時間帶著仇恨度日,又是何等的煎熬。
“兒臣不會讓母后失望,自然是說到做到,只是邊關戰亂,此時對二皇兄下手並不明智。”
“哀家管不了什麼國政,只是希望皇上莫要忘了還未做的事。哀家老了,剩下的日子有限。”
說完太后便由宮人攙扶著走了出去,我和承祥跪下,“兒臣恭送母后。”
承天的牌位靜靜的在案幾上站立著,好像一直在看著我們。我走到蒲團前跪下,“
承祥,你先走吧,我想在這裡多呆會。”
承祥沒有動走到我身邊跪下,“你每年都要在這裡呆上一天,不會倦麼?”
我搖頭,“他走的太突然,突然到我還來不及心痛……”
“承祥,我時常在想,世間的離別如此簡單,好像我們生來所有的相遇只是爲了給離別做鋪墊,這一刻還開心著,下一刻卻便是痛徹心扉的悲傷,這一刻就在身旁,下一刻卻天人永隔,陰陽兩分。承祥,人死了不是最痛苦的事,最痛苦的是活著的人用每一分每一秒來悼念永恆的過去。”
流光一瞬,剎那離愁又添淚一痕。時間,終沒有把那片如水的記憶在雨中淹沒。承天,你可知道,有些往事必竟不能成煙?放縱一點點,盪漾開舊波的柔情,嘗試著令自己更氾濫。撫上眉宇間的憂鬱,風塵花香依舊,反覆低喃,亦無法磨滅內心失神的渴望。
我以爲我會慢慢灑脫,可是每當這一刻,我卻仍然無法釋懷,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倖免……
突然承祥幽幽的問,“阿姐,若他還活著,你當如何?”
我苦笑,“他若還活著,爲何不回來?何況,我已不再去想假如的事,我相信他已死。”
“世事難料,有些事情,或許會出乎意料。”
“你怎麼了,淨說些奇怪的話,你不必安慰我,他不會復生,這輩子我雖牽掛他,但亦不會再做他想。”千紅已謝,塵緣飛花,那些撒在過去記憶裡的年華,會成爲我生命中最最寂寞的溫暖,足矣。
夜裡,我在瑤華宮正用著晚膳,承祥從外面進來,“好香啊,阿姐又在吃什麼好吃的?”
“能吃什麼?吃的再好能有皇上吃的好?”說著我夾了一塊魚片送入承祥嘴裡。
“唔,再來一塊。”“去,自己夾,筷子就在眼前呢。”
承祥坐在我身邊,小桃替他盛了碗飯,挑了幾口突然問,“阿姐嫁入將軍府中,可發現季炎烈有什麼異常?”
我正夾著承祥喜歡吃的藕片送入他碗裡,“異常?恩……確實很異常,很少見他笑的。”我歪著腦袋含著筷子想了又想,“還有,他每次說
話不會超過三句!走路居然沒有聲音,每次都把我嚇一跳!還有還有……”
“阿姐……”承祥有些無語的看著我,我不好意思的住了嘴,哪有像我這樣數了一堆自己丈夫的毛病。
木玄走上前,向我遞了一個摺子,我接過便退了下去。我狐疑的看了看承祥,翻開摺子看了起來。
我剛一打開,看見幾行字,摺子便啪的掉到了地上。
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太子殿下未亡!
承祥一看地下的摺子,立馬色變,眼神凌厲的看著木玄,木玄腿一抖,跪在地上,聲音都顫起來了,“這……這……奴才糊塗,奴才糊塗!”說完便抖著手在衣袖裡拿出另一份摺子,慌的連話都說不清,“摺子……奴才……弄……弄錯了。”
我充耳不聞,蹲下身撿起地上的摺子,拿起來再看了一遍,淚水模糊了視線,我趕緊用衣袖擦去,一滴,兩滴,全部都滴到紙張上,氳開了字跡,可是我仍然看的一清二楚,太子殿下未亡!
“他在哪!”我抽泣著淚眼朦朧的看著承祥,“他在哪——”
承祥擡手撫上我的肩,“阿姐……”
我把奏摺抖開,伸到承祥面前吼著,“你爲什麼不告訴我?這麼……這麼大的事!他……他居然……”
我再也說不出話來,聲音都哽在喉嚨裡,只是一遍遍的看著奏摺上的字,明明想扯著嘴角笑,卻越發哭的厲害。
承祥皺著眉,“阿姐,他已不再是他了。”
“不是他是誰?只要他還活著就是他,永遠也不會變的。”
承祥欲言又止,半響才說,“他若還是他,爲何這幾年都沒有回來?”
我已經顧不得許多,只一個勁的說著,“我要去邊關,我要去把他找回來。”
承祥拉著我靠在他胸前,嘆息著,“阿姐……你若是知道他已不是原來的他,該有多難過?”
那個時候,我因爲喜悅完全忽略了他說這話的深意,連那嘆氣都不曾聽見。直到我再次見到那人的時候,我才知道,一笑望穿一千年,幾回知君到人間。人生從來都不會回到原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