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對於近期發生的事情，顧航是有些失望的。

甚至，很多被波及到這次政治風波的人，都不是什麼單純的利益薰心的‘叛徒’。他們之中有不少，甚至經歷過政委培訓的。

然而，培訓歸培訓，隻影響忠誠度，但人的心思卻是多樣百變的。

足夠的忠誠，倒是能夠大幅度的減少某些惡性行爲的出現概率。背叛、瀆職、惡性貪腐之類的情況，確實較少出現。但是，在某些性質看起來沒有那麼惡劣的事情上，那情況就不太一樣了。

我老弟去西線也一樣是在爲聯盟盡忠，爲啥非得一定得去北線？

我外孫是傑出的海軍軍官，北線那種環境不適合，軍部在瞎搞。

我的朋友本來被定了去西線，軍政部研究後要分人去北線，他也沒被定去北線，結果有癟犢子瞎搞，反而把我朋友去西線的位置給定了，調去了北線，這怎麼能行？我得撥亂反正！

……

諸如此類的想法，真要算起來，罪大惡極似乎是不太至於的——尤其是第三個想法。

顧航其實能夠明白，很多事情，就是人之常情。

再忠誠，也不妨礙別人在忠誠之餘，爲自己的利益考慮。

哪怕是不考慮個人利益，忠誠的方式也都不盡相同。你覺得這樣是對聯盟好，對大局更有益，我卻覺得那樣更好……

這些情況，顧航全都能夠理解。

但無論如何，事情總歸是有底線的。

兵變，那已經是極爲惡劣的情況。

哪怕這些所謂的‘兵變’，後面看來，並非是在搞什麼反對聯盟，反對顧航，反對軍政部之類的做法。參與兵變的部隊，很多隻是認爲自己被坑了，被賣了，來討個說法。

還有的，是知道某些部隊可能要出事，自己雖然沒得到過鎮壓的命令，但卻是擠了人家的名額，有些心虛，先下手爲強，準備給友軍控制住，把罪名灌上去，把他們送去北線的事情坐定。

……

但無論是什麼樣的情況，沒有命令，軍隊擅動，那就是一條紅線死線。

在定性之前，或許還有一些餘地；定性之後，那就什麼都沒得說了。

所有的不安因素，被完全的鎮壓了下去。

所有擅動的部隊，無論原因是什麼，只要犯了一條‘無上級命令，越權行動者’，沒有商量的就是軍事法庭見，並且會面臨非常迅速的死刑判決。

還有一些，得到了上級的命令，但其實知道這是非法的調動，卻還仍然配合了行動的，同樣是一樣的處理。

也有得到了上級命令，知道是非法調動，然後拒絕執行命令，把上級逮了的，這種仔細甄別後，發回原位，但也沒有給什麼獎勵。

也有一些稍微有點商討餘地的。比如作爲下級軍官，確實啥也不知道。師長要調人，他就個連長，哪兒能知道那麼多？只能跟著去了。

這種，也要仔細看看。

總之，這些人具體在事件裡，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發揮了什麼作用，具體做了什麼動作，會仔細的平叛。真沒啥問題的，不用太擔心受牽連；有問題的，也不會被放過。不是死刑，也有坐牢、流放到贖罪部隊、剝奪軍職、降級……各類處罰中，總有一款適宜的。

這是從‘擅自調動部隊’的行爲犯往下的一條線篩查。

雖然涉及的人員很廣，但說實話，這是一件相對好做的事情。罪行的界定，明明白白。該怎麼處理，軍事法庭上也都有成文的例子，無非就是看在本次的政治影響特別惡劣的背景下，從嚴從重處罰。

但是，往上的篩查，則就有些困難了。

很多人，在聯盟的軍方，或者是政府方，或者是法務中心的……都是些大佬。

當事情要處理到所謂的大佬頭上的時候，難度就變高了起來。

不過，最大的問題還不在這裡。

再怎麼大佬，能大得到哪裡去呢？聯盟真正的高層決策方面，也不至於在這種沒譜的事情上折騰。無非就是些能夠在一個星區、一個星域的範疇內呼風喚雨的人物。在普通將官眼裡看來，是頂了天的大人物了，但在整個聯盟的框架下來看，無非就是中高級官員。

而決定要徹查的人，是顧航。

誰還能大人物得過他？

什麼塔迪烏斯元帥，什麼奧賽娜總理之類的，零零總總快二十個聯盟真正的高官，齊聚一堂，被顧航罵了個狗血淋頭。

一個個灰溜溜的下去辦事去了。

從這個層面往下梳理，那隻要是身上真有事的，就沒有什麼能扛得住的人。

徹查的意志是沒有人能夠反對了，聯盟多個對內的情報機構、特務機構，都動了起來。內務部、安保部、廉政總署、總憲兵隊，都忙碌了起來。

甚至，擔心這些本身就掛在政府、軍方、法務中心下面的機構不好好辦事，顧航還讓完全遊離在聯盟體制外面的獵魔人，介入了進來。

不過，事情在推進的過程中，也碰上了一些現實因素的麻煩。

最主要的是，很多行爲，不太好界定。

那些所謂的‘大佬’們，又不是傻子。

個別傻的、在這件事情裡確實上躥下跳過，有明明白白的把柄和證據的，自然不用多說。

但是也有一些精明些的。

他們往往在向相關部門發話的時候，用詞很嚴謹的。

‘我關注到某某同志，被劃分到了北線軍團支援名單中，請告知下具體原因?！?

‘某某同志被放入了去往北線的名單，我認爲他更適合去西線，建議再研究一下具體的情況，我完全尊重結果?！?

‘某某同志是我的侄子，在做相關安排的時候請務必按照公平原則來。’

……

都是這樣的話，怎麼抓人？

說話的人，可能是某個星域的軍政部中將，人家看到北線支援名單有變動，問下原因，難道不是正常的職務行爲嗎？

其他的話，可能講話的人不是來自於軍方序列，但是人家是給個‘善意的建議’，讓你們‘再研究’，並且表態了，‘尊重結果’，這要把人抓了，把身上的官皮給扒下來嗎？

還有說了是侄子沒錯，但是人家明明白白的講‘務必按照公平原則’來，都說了讓你公平的搞，就怕你因爲身份問題，徇私枉法呢。

然而，這一字一句看上去冠冕堂皇的，實際上的意思，誰又看不出來呢？

真要人公平公正，你提什麼有關同志的名字？還點明關係？這個人調動了，你就要重新再查名單？

啥意思，那不是清清楚楚嗎？

在實際操作的時候，事情往往也就是這樣發展的。

雖然可能不是直屬的領導，隔著幾個部門呢，但是人家官大，有言語下來，有意見下來，總要辦。

真要頭鐵不辦，人家也不多說什麼，但往往在人家的職權範圍裡，就有一些難處給過來。亦或者是在一場跟你的直屬領導，或者領導的領導，一起吃飯的時候，再或者是在人事調動的意見上，提一提你這個同志，思想覺悟有些不到位。

獨立的兩件事情嘛，人家可沒說跟前件事有關係。

可是，就算知道里面的門門道道，現在要落實抓人了，人家坦坦蕩蕩的說沒那意思。公文也好，口頭上的說辭也罷，就是那個字面意思。

爲這個事，就要把一個勞苦功高，有過諸多功績，地位顯赫的高官給處理了嗎？

人家也不服啊，也會往上告的。

而且，要處理這些人，往往就還真的能夠告到奧賽娜、告到塔迪烏斯這些人的面前。

甚至能夠告到顧航的面前。

都是老同志，老兄弟，在打江山的時候、在守江山的時候，下過苦力氣的，有過功績的，甚至有不少，是受過顧航的親自嘉獎的。

我就說了一句沒有歧義的話，內務部就要處理我，獵魔人就要抓我走，這合理嗎？

顧航告訴所有人，合理。

就這麼辦！

但咱也不搞沒證據的大清洗。

獵魔人也好，內務部也行，總憲兵隊也罷，人家找上門，你當時該是什麼心思，就老實交代，那就正常處理。

不服，可以，往上告。顧航還真的就在百忙之中，抽出空來，挨個見面。離著遠的，也可以通過跨星域的通信，來聊一聊。

都是高級官員，他們已經到了足夠讓顧航抽時間見面的程度了。

而顧航是有一百種辦法，分辨得出，對面之人說得到底是真話還是假話。

若是真話，當初真沒有什麼奇怪的意思，那錯怪你了，取消一切處罰。

要是真有問題，鬧到顧航這裡還被他給揭穿了，那就罪加一等，從重從嚴的處罰。

正常處罰之下，或許就是連續五年考覈不得評優，不得晉升職級，或者是降低職級，或者是從職位上被擼下來。但到了顧航這裡，那從重從嚴了，一擼到底也好，坐牢也罷，發配邊疆都算是舒服的。

到這個階段，無論是誰，顧航是真的一點情面都不給留。

這裡也有個幸運的事情。顧航最親近的幾個人，沒有那麼沒譜的摻和進去。不然，葉莉西亞也好，顧航的親母也罷，還是顧靖那小子也一樣，真有事兒是出在他們的身上，顧航再難辦，也會硬著心腸，大義滅親。

幸好，並真的發生這種會讓顧航太兩難的事情。

接連出了多個倒黴蛋之後，剩下的人，還真的就不太敢硬頂了。

內審部門找上來了，那就老老實實的說就算了。除非是一點都不心虛的，纔敢往上申訴。

而那些不夠級別找顧航、找高級領導的，那就只能看內審部門發落了。他們也不太敢去找自己的上級、老領導。

人老領導也怕啊，除非真是能知道下級沒有問題，且相當看好下級，纔敢提心吊膽的再往上提提意見。

說不是大清洗，不是肅反，確實也不是，畢竟沒到那麼嚴重的地步，犯一點錯、一點證據都沒有的情況下就會被抓去槍斃或者流放。

但是，這件事情仍舊是猶如一場風暴一般，席捲了整個聯盟政壇。

一度搞得人心惶惶。

有必要嗎？

顧航有時候也會問自己這個問題。

但是他很快就堅定住了想法。

是有必要的。

或許在這件事情本身上，必要性沒有那麼高。不願去北線出自於人心天生的趨利避害的傾向，那些兵變規模特別小，甚至多數不需要流血，去個高級軍官，露個面，虎著臉拍拍桌子，就能把事情給鎮下來。北線亟需的兵力支援，其實也並沒有被拖延，還是如期的出發了。

但是，顧航就是要藉著這件事情，搞擴大化、嚴肅化，這是一場對內部風氣的整頓。

暗面遠征已經進行了數十年了，確實很漫長，但實際上，說它剛剛開始，也是對的。這場浩大的、以拯救半個帝國，數以萬計、甚至幾十萬計的世界作爲宏偉目標的行動，註定是一場持續好幾十代人的行動。如果，在目前這個階段，有些風氣不給它剎住的話，在未來，積重難返之後，又該如何去處理呢？

不止要搞這一次，後面，顧航還得再搞。

他是聯盟的創始人，奠基人，擁有無上的威望，有他坐鎮，才能夠將這些事情推動的下去。待到他管不了事情，任何一個他的繼承人，想要再推動類似的行動的話，困難度會變得遠遠比現在高得多。

值得慶幸的是，顧航估計自己哪怕不是永生者，壽命也會無比之漫長，倒也不用擔心人亡政息這種事。

只要他自己的意志堅定，他就會在他那漫長的有生之年中，儘可能的確保整個體制的純潔性。

聯盟內部，年年反腐、反瀆職，做各類政府效率監督與提升，其本質上就是顧航在擔心，集中的政府權力會反過來滋生巨大的問題。

這幾乎是不可避免的，但顧航在努力，至少避免這些問題過度的影響到聯盟的發展。

政府機制上的自我清潔是一方面，政委培訓則是這個方面的另一個體現。

顧航將這個部分，成爲‘管控’。

然而，僅僅是管控，可能還是不夠的。

除了管控之外，顧航還需要一些其他方向的努力。

顧航將其看作爲正面激勵。

其中最爲重要的，是保證聯盟從上到下，有著順暢的上升通道。

光靠高壓，實行的統治要麼就不夠穩定，強求穩定了，又很容易失去活力。

得兩手都抓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