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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據

狂風肆虐, 暴雪連天,在這樣的天氣裡, 出了秦陽關就很難辨別方向了。

山洞裡, 一家三口正圍著小小的火堆取暖,大人不停地搓著手, 小孩則窩在他們中間抱膝而坐, 眨也不眨地盯著火上烘烤的食物,忽然, 一小塊油脂滴落在石片上發出滋滋的響聲,白煙冒出的一瞬間她彷彿聞到了誘人的肉香, 遂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

見狀, 男子面含寵溺地笑了笑, 撕下一隻熱乎乎的兔腿遞給她:“吃吧,兮兮。”

女孩還沒接到手中,旁邊的女子立刻皺起了眉頭:“相公, 這是我們一整天的口糧。”

男子笑容不變,又撕下另一隻兔腿遞給妻子, 道:“沒事,先吃吧,爲夫不會讓你們娘倆餓著肚子的。”

大雪不止, 到處都是白茫茫一片,看不清路在何方,他們想在這荒郊野外弄些吃的回來,可一出去就有尖銳的冰屑從四面八方飛來, 颳得臉頰生疼,男子咬緊牙關頂了半個時辰,終於在某個樹洞裡找到了一隻死兔子,當即就如獲至寶地拎回來了。

這樣惡劣的天氣再出去已是不可能了,所以今天他們就只有這點東西吃了。

父女倆倒是善於苦中作樂,一個麻利地把兔子清理好,另一個在石頭縫裡挖了許多小蘑菇 ,然後一起架在火上烤。等待的過程中,父親又從山洞外面抓了幾把雪進來,融化之後,把方纔剝下來的一小塊兔皮浸在裡面仔仔細細地洗乾淨,再放到火堆旁邊烘乾,說是要給女兒夾在衣服裡面防風,女兒也非常期待,摸著兔毛的時候眼睛都發亮。

妻子本來想給丈夫做頂小氈帽,可丈夫既然開口了她也不好再說什麼,直到分配食物之時,她實在沒法忍耐丈夫如此毫無節制地嬌慣女兒,這纔出言阻止,沒想到丈夫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又封死了她的路。

他實在太慣著孩子了。

妻子默默地嘆了口氣,道:“你吃吧,我還不餓。”

“趕了一天的路了,怎麼會不餓?”男子不由分說地把兔腿塞進她手裡,溫聲哄道,“聽話,快把東西吃了,等會兒我再去外面看看,說不準雪就停了呢。”

眼下正值隆冬,他們又位於塞北苦寒之地,雪哪有那麼容易停?

妻子對丈夫這種盲目的樂觀感到無力,卻又無法辯駁,沉默之間,丈夫已經拈起幾朵蘑菇蘸著兔油吃開了,看起來滋滋有味,彷彿是無上的珍饈美饌,她抿起嘴脣,沒有再出聲勸他,就在這時,身旁忽然傳出了稚嫩的嗓音。

“爹爹,我不餓,你吃我的吧。”

男子回頭,這才發現女兒動也不動地看著自己,手裡的兔肉只咬了一口就伸到他面前來了,他剛想哄著她乖乖吃東西,豈料她突然鑽到懷中,然後撕下一塊肉不由分說地塞進了他嘴裡。

“兮兮……”

他伸手攬住女兒嬌小柔軟的身子,她亦垂著小臉蹭了過來,聲音軟軟糯糯的,猶如在他心上灑了一把糖。

“我若是餓得走不動了爹爹可以抱著我走,可爹爹若是走不動了,我是抱不起的。”

男子驀然失笑,還未出聲,她趁機又塞了塊肉進來,然後睜著那雙純淨的眸子看著他,他心裡軟成一片,完全沒法拒絕,只好順了她的意。

“那爹爹跟你吃一塊。”

她乖巧地答應了,自己撕下細細的一長條,坐在他膝蓋上慢慢地嚼著,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就像兩個顫動的粉糰子,甚是玉雪可愛,男子低下頭看著她,忽然百感交集。

他只剩下這麼一個寶貝了,一定要護她安好。

夜半。

鬼哭狼嚎般的風聲似乎小了些,迷離的暮色中隱隱現出一條林道來,直通山谷,谷內似乎住了人家,星火熠熠,暖煙繚繞。

輕微的噼啪聲吵醒了淺眠的小女孩,她揉了揉眼睛,發現火堆裡剛剛添了大把枯枝,擡頭看去,一個瘦瘦高高的身影已經走出了山洞,正往那處人煙旺盛的地方走去,她一時好奇,便悄悄跟了上去。

雪小了很多,儘管依然寒氣逼人,但行路覓食是不成問題了,男子沿途搜尋,找到了不少野菜和田鼠,不經意擡眼一看,居然還發現幾顆被冰裹住的樹果,他連忙摘下來揣進了兜裡,想著一會兒捂熱了正好回去給女兒吃。

念頭才起,身後就有人軟軟地喚道:“爹爹。”

男子一驚,立馬回過頭去,只見女兒俏生生地站在雪地裡,腳下的布鞋溼了半邊,顯然已經跟了他很久了,他趕緊迎上去爲她擋住漫天風雪,然後凝著臉問道:“很晚了,你不睡覺跟出來做什麼?”

“我怕山裡有狼,爹爹不安全。”

聞言,男子憐愛地摸了摸她的腦袋說:“不怕,天氣這麼冷,狼都躲在窩裡呢。”

她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望向他身後那片燈火闌珊的山谷,輕聲道:“爹爹,我們要上那裡去嗎?”

“嗯,爹先去看看,回頭再來接你們。”

這裡已經是西夷的地界了,即便山谷裡有人居住也不一定會對他們友善,他得去打探一下,不能貿然帶著她們母女涉險。

年幼的女兒並不懂他的顧慮,只是天真地問道:“我睡不著,可以跟爹爹一起去嗎?”

“不可以。”男子十分嚴肅地看著她,“你幫爹爹把這些東西拿回去,然後乖乖地等著爹爹回來,好不好?”

“好。”女兒沒有吵鬧,聽話地接過了東西,扭頭便往回走。

就在這時,突然一陣地動山搖,所有的景物都開始扭曲,她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上,兜裡的果子零零碎碎地滾落四處,她顧不及去撿,轉身就去找父親,豈料只看到一片漆黑,遠處沒有山谷也沒有火光,只有淒冷孤絕的山崖。

搖搖欲墜中,父親猛地撲過來抓住了她的手。

“爹爹——”

嶽凌兮從噩夢中驚醒,驀然坐起身來,腹部旋即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疼痛,她忍不住低吟出聲,背後立時伸來一雙大掌,圈住嬌軀並覆上了她的傷口。

“兮兮?”

嶽凌兮疼得汗如雨下,臉很快就沒了血色,隨即癱軟在楚襄懷中,楚襄唯恐她傷口裂開,一手摟著她一手迅速掀開了寢衣,蜿蜒的疤痕上果然有點點殷紅滲出,他當下就沉了臉,喚來書凝去請軍醫,誰知嶽凌兮竟不肯。

“陛下,我不看大夫……”

她用盡渾身力氣往他懷裡縮,情緒失控,不願見人,楚襄從未見她這般執拗過,一時又怕她掙扎起來再次扯到傷口,只好收回了命令,然後摟著她低聲安撫。

“好,不看大夫,那讓我看看可好?”

嶽凌兮仍是埋著頭,身體抖得厲害,卻在楚襄的撫摸下漸漸卸下了那股拗勁,楚襄旋即將她放平,然後仔細地查看了傷口的情況。

還好,只是輕微撕裂。

他讓書凝拿來藥水和紗布,準備給她重新上藥,她不管不顧地抓住他的手,顫抖卻堅定地說:“陛下,我要見陳秋實。”

楚襄瞧見她眸中那一抹水光,心頭驀然鈍痛不已。

“好,我答應你。”

當天下午,陳秋實被召來了楚府。

從牢裡出來不過幾天,他的精氣神還沒有完全恢復,但在整齊的衣裝打扮之下倒沒有那麼明顯了,不知情的人看來只會以爲是憔悴了些,根本想不到是經歷了牢獄之災。

嶽凌兮就是那個不知情的人。

如今她心裡想的全是那張從紀事樓裡找來的文書,上面的迷題只有陳秋實可以爲她解答,所以他一進書房她便站了起來,若不是楚襄坐在邊上強制性地攥著她的手,她恐怕會直接衝過去。

陳秋實並不知道書桌下二人的拉扯,遠遠地跪在了地上,肅謹的神色中透著一絲顫慄:“下官……見過陛下和修儀。”

開頭的兩個字讓楚襄眼底的冷色稍去了些,略一揚脣,道:“平身。”

“謝陛下。”

陳秋實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身子骨似乎比初見時差了很多,嶽凌兮卻完全沒有注意到,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前任知州是不是被人謀殺的?他與岳家的案子又有何牽扯?”

陳秋實略顯木然地看了看嶽凌兮,道:“修儀猜得不錯,他確實被人所害,只因當初他也參與了謀害岳家一案,所以才慘遭滅口。”

嶽凌兮的身體驟然變得緊繃,甚至有些無法自抑。

“你爲何知道這些?”

“因爲我當年偷聽到他們講話。”陳秋實微微垂首,將壓在心頭多年的秘密逐字逐句地吐露出來,“據與他接頭的人所言,是一位黎大人安排的這件事,具體名諱及任何職位都沒有透露,但知州死後我從他書房找到了一樣東西,或許能對修儀有所幫助。”

說完,陳秋實從袖間掏出一封泛黃的信件,雙手奉與流胤,由他遞到了桌案上。

他話說的平靜,當時的情形卻非常緊張,他前腳剛走,過來清除痕跡的人後腳就到了,他躲在牆根聽著他們翻箱倒櫃,還聽見他們說少了些什麼,頓時頭皮一緊,也幸好那兩個人混賬,只道沒了就算了,興許是知州自己處理掉了,於是就帶著其他東西走了。

至此,他安然逃過一劫,同時也明白了手裡這樣東西的重要性,一藏就是十年。

嶽凌兮自是不知道其中曲折,急急拆開一看,只是幾句極其隱晦的暗語,是在吩咐知州除掉岳家,但她已經不必去分析其中的深意了,鎮日協助楚襄理政的她,一眼就看出了這個字跡有多熟悉。

是他!是他害死了她的家人!

嶽凌兮眼中溼意瀰漫,幾番剋制,終是如瀑布般急衝直下,流落雙腮,按在桌上的柔荑收緊再收緊,骨節青筋都突了出來。陳秋實見狀,不動聲色地朝楚襄那邊望了一眼,見他並無異色,壓在心頭的大石這才落了地。

她需要知道真相,卻不需要知道全部真相,這樣她纔會過得好。

當他明日離開江州之後,那個秘密就會永遠地埋葬在這裡,或許兩姐妹終生不能得見,但只要彼此安好,又有何妨?

這世上的一切恩怨情仇,都沒有活著來得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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