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家村村長也不想再多說,越過擋在他身前的邢傲狠狠瞪了牛二一眼,丟下一句:
“中午送山的人會到門口來接你和你這撿來的爹,別想著跑,牛五牛六會在門口看好你們!”
說完又看看楚回三人,壓著嗓子補(bǔ)了句:
“你們……快些離開我們村子,莫管閒事!”
邢傲聽了當(dāng)下就要上前理論,卻被楚回攔住,待那羣村民都走了出去,楚回對二人小聲說道:
“我覺得有些不對勁,待會兒我們先假意要走,到村口再折返回來,看個究竟。”
邢傲笑道:
“你這方外之人,怎麼也管起凡塵俗事了?”
阿沁不知道他口中的“方外之人”是什麼意思,但也附和道:
“管他什麼方人、圓人,這事肯定有問題,當(dāng)然要管啊,可我們怎麼管啊?出了村再回來肯定會被他們發(fā)現(xiàn)啊。”
“放心好了,隱匿蹤跡可是楚大師最擅長的事。”
楚回擺了擺手迴應(yīng)邢傲的揶揄,然後繼續(xù)壓低嗓音說道:
“二位沒有意見的話,下面還是聽我的見機(jī)行事,此事我們只爲(wèi)探究竟,也不宜太過干涉,畢竟我們也不屬有谷州的州司官衙。”
三人合計完,楚回走到一臉頹廢的牛二和他那一臉茫然的“乾爹”面前,拱了拱手說道:
“二位,我們?nèi)诉@行多有打擾,不便久留,就此別過,他日有緣,再來拜會。”
牛二看了看楚回,又看了看阿沁,乾巴巴的嘴脣張了張,又什麼話都沒說,呆愣愣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倒是他那“乾爹”笑著開口:
“哎呀,幾位客人這就要走啊,實(shí)在請各位海涵,下人們沒有禮數(shù),怠慢諸位了,怠慢諸位了。”
這一番話說的楚回三人聽了都感覺彆扭,再細(xì)細(xì)看這個垂暮老者,只見他雖然一襲粗布衫,但眉宇中和言語間都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貴氣,不過他顯然是有些糊塗了,竟然稱那些村民爲(wèi)“下人”。
楚回也只好再施一禮,轉(zhuǎn)身離去,三人走出院門,頭頂又飛來三兩隻老鴰,落在了牛二家的屋頂。
那些老鴰此刻變得異常的安靜,一顆顆烏黑滾圓的眼珠緊緊盯著院落裡站著的牛二和他的“乾爹”,整個院落和屋子變得出奇的詭異。
在幾個村民戒備的目光注視下,三人走出了村子,穿過田埂,在村外那片樹林中,他們把馬拴好。
此時離正午上早,三人便在樹林中的一塊空地坐下,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起來。
阿沁先問道:
“這村子裡人都神神秘秘的,到底什麼是上山啊。”
楚回和邢傲對視一眼,顯然兩人都已猜出一二。
楚回開口道:
“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可能是……活祭。”
“活祭?什麼是活祭?”
楚回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道:
“活祭就是殺生祭祀,供奉神明或是……其他什麼東西……”
阿沁仍是沒聽懂,追問道:
“殺生祭祀?殺什麼?我們草原上也有殺牛宰羊祭祀的,難道是殺牛二家院裡那頭瘦牛?那些村民也是的,殺就殺唄,幹嘛非要拉著那老頭去啊?”
楚回?fù)u了搖頭,不再開口。
一旁的邢傲把刀枕在腦後,倒在草地上躺下,望著林間樹影婆娑,幽幽嘆道:
“怕不是殺牛……是要?dú)⑷税 ?
阿沁一下子從地上跳了起來,滿臉驚恐,叫道:
“殺……殺人!殺誰?殺那老頭?他們瘋了吧!”
邢傲繼續(xù)說道:
“是瘋了,這世道啊……有人窮瘋了,有人餓瘋了,有人爲(wèi)錢瘋,有人爲(wèi)權(quán)瘋,有人可能只爲(wèi)了一口粥瘋……更可怕的是,當(dāng)週圍所有人都瘋了的時候,那個不瘋的……反倒成了瘋子……”
阿沁更弄不明白邢傲這一番話,急道:
“你說的什麼啊?我怎麼越聽越聽不明白,我們不趕緊去救那個可憐的老頭嘛,你們不都是南陸當(dāng)官的嘛,怎麼不去管管?!殺人啊!這是殺人啊!”
楚回答道:
“這事本該是有谷州州司管,況且我們現(xiàn)在也都只是猜想,等到正午,我們看這些村民到底想做出什麼事情,取得實(shí)證,再報有司衙門來處理。”
阿沁把腳一跺,氣呼呼地跑到了一邊,站在一個小土坡上,踮起腳遙遙望著不遠(yuǎn)處的牛家村。
邢傲等阿沁走遠(yuǎn)了些,低聲問楚回:
“我們不是要隱匿行跡,不驚擾官面上嘛,怎麼……”
楚回?fù)u了搖頭,答道:
“這阿沁小公主俠骨熱腸,我這麼說只是權(quán)宜之計,今日那牛二的乾爹若是有性命之危,我們便救下他,已算是結(jié)下善緣,其他的……我們也無暇再管了……”
日光漸盛,直直穿過林間間隙,驅(qū)走了一絲深秋的寒意,在一片溫煦的陽光照耀下,三人等得都有些睏倦,牛家村中卻突然響起一聲驚鑼。
阿沁飛快地跑到楚回身邊,一把把他從地上拽起來,急道:
“快走快走,村子裡面有動靜了!”
楚回站起身,朝還在打著哈欠的邢傲說:
“走吧,你做了這麼多年捕頭,就當(dāng)這也是分內(nèi)之事吧。”
邢傲懶洋洋地站起身,走到楚回身側(cè),嘟囔著:
“我倒是願意再做回我的小城捕頭……”
阿沁看他倆一副不急不慌的模樣,更是焦急起來,不迭問道:
“怎麼去,怎麼去,我們怎麼讓那些村民不發(fā)現(xiàn)我們,是喬裝打扮嗎?還是找個地方躲起來?”
邢傲笑道:
“怎麼裝?怎麼躲?這村子就那麼點(diǎn)人,那麼幾幢屋子,不論你裝成什麼樣,躲在哪裡,也會被人發(fā)現(xiàn)啊,還是看他的吧。”
說完邢傲指了指楚回,楚回也點(diǎn)頭回應(yīng),說了句:
“你們靠我近些。”
三人並站一排,當(dāng)中的楚回擡手結(jié)出一個術(shù)印,阿沁驚訝地發(fā)現(xiàn)四周的景象突然變得模糊起來,樹林、草木都變成了扭曲的光影,片刻之後,又都恢復(fù)如常。
“這……這是什麼法術(shù)?”阿沁揉著眼睛驚奇地問。
邢傲似是已習(xí)以爲(wèi)常,笑道:
“這算什麼,對楚回來說不過是雕蟲小技,你跟緊了,別開口就是。”
楚回和邢傲領(lǐng)著一臉懵的阿沁,堂而皇之地再次沿著原路走進(jìn)了牛家村。
路上也碰到了幾個村民,阿沁發(fā)現(xiàn)從他們身邊路過時,捱得這麼近,這些人好像完全沒察覺到自己的存在。
走到牛二家附近,三人看到門前停了頂簡陋的竹轎,兩個轎伕一臉不耐煩地立在一旁。
轎子後面閃出一個人來,身上掛著叮叮噹噹不知道什麼飾物,頭上頂著的確是一個老鴰面具,長而尖的鳥喙似是鐵質(zhì),像一把玄黑色的匕首一樣冒著寒光。
帶著老鴰面具的人走到牛二家院門前,尖著嗓門喊道:
“牛二!快一點(diǎn)!誤了時辰,神鴉要怪罪你我!”
半晌,滿臉沮喪的牛二攙著老頭走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把老頭扶上轎子。
老頭一臉茫然,朝牛二問道:
“吾兒啊,著是要去哪兒啊?”
牛二撇過臉,躲避著老頭的目光,不說話。
老頭又問:
“那……那吾兒啊,你陪爹去嗎?”
牛二終於擡起頭,咬著牙,緩緩道:
“我……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