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伯玉請他入後殿,如實道:“韓先生說只能盡人事,聽天命,陛下一直在照顧皇子。近日有些勞累,還在休息。”
fèng耀靈點點頭,道:“多謝統(tǒng)軍告知。”說完從懷裡掏出來一封書信遞給他:“這是我寬慰陛下的信,有勞統(tǒng)軍轉(zhuǎn)達。”
蘇伯玉收好:“若非後宮戒嚴,fèng相當面對說,更能安慰陛下。蘇某一會兒去紫宸殿便呈給陛下。”
紫宸殿,蘇伯玉回去後,商凌月已經(jīng)用過早膳,正正坐在牀邊看著還在沉睡的孩子,將信放在她面前:“fèng耀靈早朝時讓我交給你的。”
商凌月手指剛觸上,想起了什麼突然一頓,又收了回來,“寫什麼都沒有意義了,不看也罷,你處理吧。”
邊說邊返身從枕頭下掏出來一封信交給他:“我走後,你將此信交給fèng耀靈,就說我對不起他,讓他失望了。”
信竟有半個大拇指的厚度,蘇伯玉平靜接過:“嗯。”
他拿了信剛要收回手,商凌月忽然握住,蘇伯玉一停,望進她眸底:“怎麼了?”
商凌月緩緩站起:“信是我知道能回家後就開始寫的。裡面寫了孩子的身世,家鄉(xiāng)的歷史演變和各種能對這裡有好處的東西,我記得的基本都寫下來了,也不知能不能用上。另外,我勸他輔佐你,他也不是太迂腐的人,知道我身份的就你們二人。我真希望他能爲你所用,不想你們廝殺。”
說完頓了頓,她聲音低了下去:“如果來日他不願意,你放他一條生路,不能在朝堂造福一國,于田野民間,他也能爲福一方。他不同於其他人,沒有私心,心裡只有百姓。”
蘇伯玉聽完沒立刻答應,也沒拒絕,只是忽然道:“如果我敗了呢?”
商凌月怔了一下,“怎”麼可能,心裡的潛意識險些脫口而出,只說了一個字她陡然便閉了嘴,默然了片刻看著他還是說了出來:“你怎麼會敗呢?”
蘇伯玉聞言,微微笑了笑:“我在你心裡就是這樣?”
商凌月點了點頭:“嗯。”
蘇伯玉的笑容突然變得濃烈起來,商凌月只覺那笑容在他臉上如月桂綻放,明月皎亮,美得不可方物,只怕是永遠刻在心裡忘不掉了,商凌月登時垂下眼簾掩飾涌起的情緒,就在此時,蘇伯玉驟然樓她入懷,商凌月碰到他胸口的瞬間,他的笑聲戛然而止,而抱著她的手上力道卻猛然加大,又如昨夜那股狠勁兒,勒得她身心劇痛,那股哽在喉間令人窒息的悲傷瞬間竄到了眼中,商凌月頓把臉藏在了他胸口,淚如雨下。
他低頭貼在了她耳邊,再起的聲音沒有了剛纔的耀眼風華,只有隱藏至不爲人知的悲哀和黯然執(zhí)恨:“你說爲什麼我最想抓住的東西,卻總是抓不住?最想要的東西,卻偏偏就是得不到?”
話音落下,房裡一陣死寂,商凌月的雙手緩緩擡起環(huán)在了他腰間,蘇伯玉只聞一句微不可聞的沙啞聲音從胸口傳入耳中:“我愛你。”
剛說完,本還日光朗照的臥房突然暗了下來,蘇伯玉登時轉(zhuǎn)眸望去,商凌月從他懷裡擡起了頭,只見天際日頭竟在瞬間被吞噬了三分之一。
宮門外有宮女驚異的聲音:“天狗食日”
蘇伯玉收回視線,平靜看向她,緩慢垂落了手臂,彷彿剛纔情緒波動的人不是他,看著她滿面的淚痕,用指腹擦著:“還說我騙你嗎?”
商凌月垂下眼簾輕搖搖頭,淚失了控制一滴一滴得連成了串墜落地上。
蘇伯玉擦不完,嘆息了一聲,抽出了袖口的白色繡著蘭花的帕子,拉起她的手塞入:“走吧,乘現(xiàn)在還能看見。回去後照顧好自己,別總是哭,記住我這些日子教你的。”
商凌月攥緊,點點頭,
蘇伯玉拍了拍手,一名黑衣人掀起牀邊的簾帷走出,蘇伯玉下令:“護送陛下到昭陽臺。”
說完對她道:“我會放過fèng耀靈,你跟他去吧,我答應你的事情會信守諾言。”
商凌月聞言,低著頭再未看他和孩子一眼,便低著頭擡步向密道走去,腳步倉促似在逃避什麼,黑衣人放下簾帷當即跟上。
垂落的簾帷晃盪著,就在此時,“哇哇”得細弱聲音突然響起,蘇伯玉收回視線,走到牀邊,俯身平靜抱起孩子,看著他蠟黃滿是疹子的小臉,耐心輕聲哄著,片刻後感覺天色更暗了,走到燈燭旁點燃了蠟燭。
又過了三刻後,白天徹底變成了黑液,可孩子還依然再哭著,聲音已變得沙啞無力,斷斷續(xù)續(xù)的,細若遊絲。
商凌月聽著傳來的聲音,仰頭望著密道口,自從進入那一刻再沒有向前邁動一步。
黑衣人拿著點燃的火把,看她遲遲沒有動的意思,不得不跪下提醒:“夫人,已經(jīng)過了三刻,不能再耽擱了,天狗食日只會持續(xù)一個半時辰。”
商凌月聞言才怔怔收回了視線,垂下眼簾壓著淚:“你剛纔叫我什麼?”
黑衣人肅敬低著頭:“尊主特意吩咐屬下,日後見了陛下要稱夫人。”
尊主,尊主夫人,商凌月聞言好不容易壓著的淚水再次落下,當即擡手用帕子擦去了,耳邊還有孩子的哭聲迴繞,便擡手緊緊捂住了耳朵決絕轉(zhuǎn)身:“走吧。”邊說邊走向了蜿蜒曲折的密道深處,黑衣人看她在黑暗中跌跌撞撞,急忙舉著火把追上,在前面帶路,不多久就消失在了密道中。
半個時辰後,入夜的天地又再次變回了白天。黑漆漆的臥房內(nèi)重複光明,蠟燭的光芒淹沒在日光中,不見其明。
孩子許是因爲見到了日光,徹底停下了哭泣,抿了抿小嘴,幾乎透明的小手抓著他的手指,又睡了過去。
殿裡又恢復了一片死寂,雖然暖溫,蘇伯玉卻覺得清冷得厲害,不由抱著孩子走到窗邊,望向外面,如雕塑般立著。還未徹底恢復的日光虛弱得透過窗戶,慘淡無力地灑在身上,彷彿深冬的日芒,沒有一點兒生機。
一刻後,天上的太陽黑影部分又比原來縮小了一半,此時像極被啃了一口的圓餅,光芒變得明亮刺眼了些,蘇伯玉收回視線垂眸定在孩子身上,孩子的小鼻子兩翼輕輕翕動著,氣息極弱,房裡靜悄悄的,但也聽不見。
又是一刻後,太陽徹底恢復了原狀,普照大地,光芒萬丈,他抱著孩子轉(zhuǎn)身看向簾帷,絳紅色的簾帷靜止垂著,珍珠串成的流蘇在上面閃爍著溫潤的光澤,可沒有任何他想要看到的動靜。
就這麼站著又過了半個時辰,他收回視線看著像她的孩子,神思恍然低語:“你娘不止拋棄了我,連你也不要了,我一點兒都不想讓她離開,可我就是說不出挽留的話,因爲她不會留下,我太瞭解她,太怕她爲難。這日後就只有我們相依爲命,總算還有你陪著爹。”
說完他平靜下來,傳了芮娘,芮娘推門進入,偌大敞亮的房裡,傢俱物什在日光下泛著光澤,哪裡都不見商凌月,只有他一人,懷裡抱著襁褓,暗驚,陛下去哪裡了,跪下行禮:“奴婢見過統(tǒng)軍,不知統(tǒng)軍有何吩咐?”
蘇伯玉到了牀邊坐下,將孩子小心放在錦褥上:“去拿碧玉膏,用玉碗乘來。”
芮娘領命趕緊去取。碧玉膏是去除疤痕和淤青的,統(tǒng)軍要它做什麼?
一會兒後,蘇伯玉拿到了碧玉膏,命芮娘退下,淨手後展開襁褓,輕手將孩子微微翻身,看著他滿是紅疹的小屁股上一團淤青,用食指沾了一些白玉色的藥膏輕輕抹在上面,待藥膏全部滲進去後他才停止,又重新包好了孩子,抱起他來坐在牀邊一動不動,孩子稍微動了動,便窩在他懷裡繼續(xù)睡著。
一個時辰後,微不可聞的吱呀聲響起,是密道口被打開了,簾帷接著被打起,黑衣人走出來跪在了他背後。
蘇伯玉垂下了眼簾,將孩子的臉和光芒都阻擋在了外面,眸底一片黑影:“夫人的屍體處理好了?”
黑衣人低聲答:“都照尊主吩咐的。接下來屬下要做什麼?還請尊主吩咐。”
蘇伯玉沉默了許久,微微擡起眼簾望著孩子病重的小臉,看了半晌才道:“你傳令曹平,讓他把那個得過天花倖存的嬰兒送入宮來。”
“是。”黑衣人領命當即離開。
房裡又恢復了安靜,他又低頭專注望著孩子,微微躬著脊背,成了之前動都不動的樣子。
也不知何時天色暗了下來,孩子中途一直沒有醒過來,前兩三天也都是這樣子,蘇伯玉抱得有些累了,換了換胳膊,轉(zhuǎn)眸看看天色,爲何還沒有人傳來消息?當即喝道:“高盡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