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遲到了。昨天培訓經理說有個新生看了教師公告牌後點名要我來教,結果第一節課我就遲到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匆匆推門而入。
“謝老師好!”
我本看向1米以下的目光迅速迎上,再迎上,就在脖子快要仰斷的時候,終於看見了高出我一個半頭的他。
“鄒……”我皺眉看著眼前這個害我曾經捱了劉麗一巴掌的人,後悔怎麼沒再來晚點。
“哇…原來你還記得我哪!!太HAPPY啦!!”他中文說得慢,卻掩飾不住由內而外散發的歡樂之光。
“想找我學琴?”我挑眉看著他認真地點了兩下頭。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上課的?”
“哦,昨天我陪朋友來買吉他,看見了牆上的培訓教師公告牌,上面有你的名字噢!!”
我眼梢一冽,沉聲道:“和我學琴可以,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我答應你!”
明知道教他拉琴就是自找麻煩,卻又怕他將我在這裡打工的事傳去蚊子姐妹的耳朵裡打擾我剛剛平靜的生活,世上的事,竟沒有一件可以兩全。
“我在這上課的事不要告訴任何人。”
“Woo,不能說的秘密噢……”
“少廢話,能不能做到?”
“能,一定能!”
其實向他要保證不過是給自己尋點心理安慰罷了,哪裡會有不透風的牆。
而此刻,踮著腳尖糾正他夾琴姿勢的我,簡直說不出的狼狽。他託琴的手僵硬無比,因爲身高的關係硬是把琴舉到了我的頭頂,我只能擡著頭鉗著他的手腕:“放鬆!”
他聞聲一鬆,琴就滑了下來,表情痛苦不堪:“啊,好酸啊,胳膊也酸脖子也酸……”
“那還學嗎?”
“學!學!”他立馬重又夾起提琴。
“收腹,擡頭,不要端肩,手腕不許託琴,手臂保持直線……”我拿著鉛筆,不時的戳著他腆出老遠的肚子,緊聳的雙肩,無力的手腕,糾結的手臂,滿意得看著他額頭上滲出的大滴汗珠。鄒笑添,這都是你自找的。
不期然,另一個名字開始在我腦中反覆糾葛——鄒笑宇,鄒笑添——那晚同時出現在劉麗家裡的兩個人,定不會僅僅只是巧合。
怔忪間鄒笑添已放下手中的小提琴,邊擦汗邊甩著胳膊,“酸死我啦……”
“鄒笑添。”
“嗯?”
“鄒笑宇是你什麼人?”
“我哥。咦?你怎麼知道我哥的呢?”
原來,我就說哪有這樣巧的事。謝斯琪,你真該找個算卦師傅問問,今年犯的太歲是不是姓鄒。
想著今天領薪水,利用中午的午休時間我約了中介看房。小夥子待人熱情,卻怎麼看都像未成年:“小妹,這房子你算是找到了,房東出國了,委託我們中介代管,省去很多麻煩。地段好,採光好,樓層好,房源新,東西也不用怎麼添置。”被個未成年叫小妹,彆扭的很。
“房租怎麼結?”
“最好按年,實在不行就按季度吧。”
“一季度多少?”
“8000。”
看著這1室1廳1衛1廚不到50米的蝸居,一個月兩千多的房租還真不能算便宜。不過這個新建小區離SJ百貨很近,房間敞亮,家電齊全。心下滿意,不動聲色地開始討價還價:“7000吧”,我說。
他糾結了許久,似是拿不了主意,給經理打去電話後斬釘截鐵地說:“7200,不能再低了。”
我遞給他一摞剛到手還沒捂熱的鈔票,接過門卡、水卡、電卡,想著今晚總算有家可歸了,不禁長舒口氣。
“屋裡的電話房東出國前停機保號了,你如果需要可以去電信開通。”
“不用了,謝謝!”孑然一身的好處,電話都可以省掉。
“那沒什麼事我走了,過年好啊!”他笑嘻嘻地離開,不忘給我拜了個早年。
是啊,就要過年了,生活總是抽著你向前,到經常錯過了風景,忘記了時間。
兩天後我買了束菊花去了趟謝恩泯的墓地,枯木寒鴉幾夕陽,墓園裡一派蕭瑟。寒風凜冽,墓碑前的菊花爲這片死氣沉沉的墓地添了點顏色,倒顯得無比扎眼,養在溫室裡的花朵,窮盡一生綻放只換來百年孤寂。心中酸楚,葉文裴,你又葬在哪呢?你的墓前會有幾朵凋零的花蕾嗎?
大年三十,春節聯歡晚會準點開始,裹牀薄被窩在沙發裡,我吸溜吸溜地吃著泡麪,不時瞄一眼電視上正在玩命吼的小品演員,誇張的颱風,蹩腳的臺詞,簡直不知所謂,真是無聊啊我,不看這個我就找不到別的事來做了嗎?
轉頭看向擔在椅背上已經被我穿了半個月的衣服,從劉麗家走的匆忙,什麼都沒帶,包括那幾本日記和幾套樣式老舊的衣服。走吧,在這闔家團聚的時刻,總要找點有意義的事情來做。
爆竹聲聲,寒意陣陣,等了近一個小時,末班車終於慢慢悠悠駛進車站。靠著車窗看向車外,絢爛的焰火競相綻放,漆黑的夜空在煙霧瀰漫中被映照得通亮,火光串天,隨即膨脹,炸開,亮相,消散,卻又生怕辜負這一世的喜慶熱鬧,此消彼長,不曾停歇。
走到車庫邊打開房門,藉著華麗的夜色看到的是一個空空蕩蕩的房間。嗤笑出聲,只爲自己的天真。早該想到的,不這麼做她還叫劉麗嗎?如今登門只爲拿回幾件衣服和幾本日記的我,不過自取其辱罷了。
帶上門準備離開,車庫四周突然被疾馳而來的車燈照得透亮。一轉身,蘭博基尼不偏不正停在我的腳邊,兩輛車上前後下來的正是周子孑和周子孓。
“笑宇你先停車,我去庫房拿煙花去……”子孓難得溫柔,探著身對車裡的人說。
“喲,子孓快看,這是誰來了….”子孑先走一步,看見了我,滿臉嫌惡地說:“大過年你的怎麼在這?真是晦氣。”
“我的東西呢?”
“笑話,這是我的家,怎麼會有你的東西?”
“我問你我的東西呢??”我強忍怒意,雙拳幾欲捏碎,卻也只能發問。
蘭博基尼的發動機停止工作,四下曾有那麼一瞬的安靜,卻立馬被爆竹煙火的吼叫聲吞噬。車燈依舊刺眼,車裡的人並沒有下車的打算。
“前兩天大掃除,媽讓處理掉了,囔,那邊的垃圾堆裡,現在去撿撿看,應該還能找到點能用的……”
不顧身後傳來的陣陣嘲笑,我衝向小花園邊的垃圾桶,卻在路過第二輛蘭博基尼時被一把拉住:“哇,謝老……斯琪,真的是你!!”
我連頭都懶得擡,冷冷說道:“放手。”
“你幹嗎去?我們一起放煙火吧。”
“放手!!”我有點歇斯底里了,竟甩出一滴淚來。
“Chris,放手。” 他的聲音平和,卻充滿不容辯駁的力量。恍惚間,鄒笑添緊握我的手已應聲放下。
我不敢偏頭看哪怕一眼,只爲保有我微乎其微的自尊。
垃圾桶裡,哪還有日記本和衣服的痕跡,這出鬧劇,我是咎由自取。
末班車早已不見蹤跡,機械的挪動腳步,如同農曆新年倒計時的秒針,一針一針都竭盡全力。路上不時有歡天喜地的大人孩子,專心致志地點燃各式煙火,發出陣陣歡呼。爆竹在我腳下噼叭亂蹦,連路,都要走得破碎殘缺。
調皮的孩子不知從哪竄出來,突然在我面前點燃一串上下翻轉的焰火,來不及躲閃,火光已鑽入我的眼瞼。下意識緊閉雙眼,竟被一把拉入熟悉的懷抱。
眼淚終於匯成河流,都怪這該死的焰火。
“爲什麼不看路!”他的嗓音大的嚇人,先前的平和已全然不見。
“你衝我喊什麼喊!我看不看路關你什麼事!”鄒笑宇,你是救世主嗎?回回上我這來充好人?!我胡亂擦了擦眼淚,用力掙開他的懷抱。
“我看看!”他命令著一把拉過我,探下身要翻我的眼瞼。我盡了大力去推,卻怎麼也推不開,只能大叫著抗議:“你放開我!”
“別亂動!”他壓著怒意,將我桎梏得緊,對著我的眼睛輕輕吹了吹,而後用手拂去我臉上的淚痕,再次緊緊拉我入懷。
“沒事了……”他寬慰地說。
“……”
鄒笑宇,你是情場高手吧,不然你的擔心和撫慰我怎麼看不出丁點破綻?你覺得會沒事嗎?你知不知道在這無可依靠的流年裡你一再的救世行爲會讓我的心會出大事?!
他要送我回去,我看著蘭博基尼駕駛座旁的位子沒有做聲,滿腦子想著這個位子周子孓曾經坐過。
失神間已被他摁進了車:“住哪?”
“楓林愛晚。”
一路無語,直至樓下。
“斯琪,你信我嗎?”
“……”
“我只是想告訴你,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早點休息吧。”
“你……”
剛想說“你也是”的我,被子孓的那句“笑宇我去拿煙火”生生斬斷,只接上一句無關痛癢的“開車注意安全”。
我並不確定一切是不是會好起來,但我可以確定12點過後灰姑娘從不曾被打回原形,因爲她一直都是灰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