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晚間的急診並不待見我這種能說能走哪也不見血的病號。
也是,對比旁邊病牀上頭破血流的病患,我的情況實在好太多。鄒笑宇卻顯然等不耐煩,幾個電話打出去,正在住院部骨科病房值班的副主任醫師風風火火趕了過來。
一同趕來的,還有陸濤。
剛剛陸濤給我電話問我在哪家醫院的時候,鄒笑宇說了句與他年齡性格極不相稱的話:“在他來之前我們換個醫院怎麼樣?”
看他的表情根本不像說假的,我鄙夷地哼出兩個字:“幼稚?!?
他沒再說話,直到醫生和陸濤同時登場。
拍片,檢查,醫生說並未骨折,屬中度擠壓性挫傷,要上藥打繃帶,半個月內不能用左手。
“那以後還能拉小提琴嗎?”我滿心忐忑。
“拉小提琴?那要1個月以後了,不過年輕人復原快,應該沒什麼問題。”
從權威口中得知傷勢對我的生計影響不大,心裡懸著的石頭終於落地,長舒一口氣,看了看立在我身側的兩尊雕像,陸濤的神情略有緩和,鄒笑宇皺眉依舊:“還是打石膏吧,固定性好一些,畢竟她以後還要拉琴,大意不得?!彼婚_口我就煩躁,人家醫生都沒說要打石膏,他在這瞎建議個什麼勁。
“不用了吧,打了石膏會很不方便的……”
“爲你好!”
“沒看出來,又沒打你手上,你當然站著說話不腰疼!”
“好了好了,你們別吵了,還是聽聽醫生的意見吧?!焙翢o存在感的陸濤終於開口了。
“既然以後還要拉琴,還是打石膏吧。”醫生髮話了,只可惜他是鄒笑宇請來的,我根本沒有勝算。
殺豬般的慘叫聲過後,腫成饅頭的手腕上多出了一圈石膏。
心裡,竟也上了鐐銬一般。
吊著受傷的手站在急診大廳,實在爭搶不過那兩個正在交費取藥的男人,我轉身走向洗手間。
“幹嘛去?”鄒笑宇反應更快些,一把拉住我。
摔開他的手,我沒好氣地說:“上廁所?。 ?
站在洗手間的水臺邊,看著鏡子裡的謝斯琪,我問她,怎麼樣,從來沒有過過這麼刺激的情人節吧。鞠一把水澆在她臉上,水珠滴答,眼前的蒙太奇是他在旋轉門邊將外套罩上她的臉用身體緊緊護住她的瞬間,是他將她抱上車蹙著眉替她繫好安全帶的瞬間,是他在電梯裡滲著汗爲她隔絕外力的瞬間,是他攥著她手腕的掌心無力滑落的瞬間,是他將她抵在門背不知拿她如何是好的瞬間,是他在漫天煙火下摟她在懷的瞬間,是他將那杯熱巧塞進她冰涼手心的瞬間,是他站在門口喚她謝斯琪對她說晚安的瞬間……反反覆覆,一遍一遍。
謝斯琪,這些畫面夠不夠給你勇氣正視自己的真心?
走出洗手間,大廳裡剛還在交費的兩個人不見蹤影,醫生辦公室的門也已經鎖上,轉角處,男人談話的聲音隱約傳來:
“我對斯琪是真心的?!碧筋^看去,是陸濤。
“我不懷疑,可你還要問問她的真心。”鄒笑宇沉聲道。
“我會的,不過作爲一名普通員工的老闆,鄒總好像管得太寬了些。”
“沒辦法,誰叫這個員工和她老闆相親相愛呢?”
相親相愛?看著鄒笑宇面不改色地說出這四個字,我實在不能忍了,耳邊迴響起《動物世界》的配樂和趙忠祥爺爺充滿磁性的解說聲:“這種處於雄性荷爾蒙過盛狀態下帶有敵意的交流,通常直接引發兩敗俱傷的爭鬥,當然,勝出的一方將獲得與雌性~□□的權利……”
走出轉角,適時打斷他們的談話:“我要回去了,你們也走吧,今天謝謝你們?!?
“我送你。”陸濤說。
另一個人並沒有說話,拉起我沒有受傷的右手大步向外走去,我被他拖著一路小跑,連跟陸濤說再見的時間都沒有。看他陰著臉幫我扣上安全帶,我打趣道:“吃醋的人是你吧?”
“如果我回答是,說明什麼?”
車窗外的路燈隨著立交橋的起伏連成了規則的拋物線,上下翻飛著向後掃去。我被他嚴肅直白的回答和提問噎得不行,右手覆在左手上扣哧了半天石膏,最後只得戳他痛處:“你……不是準備訂婚了嗎?”
“讓你很在意?”
“……嗯。”
“那就取消好了?!?
他說得簡單而輕巧,可在我聽來卻絕非如此。
“明知道你不愛她,也不會同她結婚,可你還是決定和她訂婚。她那麼愛你,你卻有意給她希望再毀滅希望,你到底有什麼陰謀?”冷眼的旁觀者,總是樂見事情的陰暗面。
“有些短期內無法達成的事,恰好她有可利用的價值?!彼f這句話的時候,恍若置身北極。
我心下一沉,爲這個人的無情:“爲什麼?你們到底有怎樣的深仇大恨?”
“有些事,總是希望不爲人知的,你大概也有這樣的事吧……”
車內一時靜得窒息。
這個世界上無時無刻不在發生著各種荒謬無稽的事,希望不爲人知,其實只是爲了保護自己。這樣的事,我確是有的。
“記得按時吃藥,下週二複查,在家等著,我過來接你?!?
“不用麻煩,我自己去就行?!?
“是嗎?本來準備算你工傷的,既然自己都能去複查,就算了吧?!?
“好,你來接我?!?
他將車停在小區樓下,滿意地看著我爲五斗米折腰。
“手機號多少?”
“139XXXXXXXX?!?
他掏出手機,按下一串號碼後說:“老實在家呆著,身爲員工要學會爲老闆排憂?!?
他不說我都要忘了,剛是誰說這個員工和老闆相親相愛來著?
嘴角一咧,我笑他:“老闆和員工相親相愛的,哪來的憂!”
“哦,原來你也這麼認爲的,那我就放心了?!彼淖旖锹N出了好看的弧度,貼近我的側臉幫我解開安全帶,我的心跳如擂鼓,不甘心地鑽進自己下的套,羞憤難當。
他爲我打開車門,握住我的手扶我下車,他的手心溫熱,觸及間我冰冷的手指迅速升溫,熱能從指尖霎時蔓延全身。
我不自在地抽出手說:“走了,晚安。”
“嗯,早點休息吧,晚安?!彼性谲囘?,直到我沒入樓道。
回到家,亦然還沒睡,見到我吊著胳膊,吃驚不小。
“我說怎麼這麼晚呢,怎麼搞得,骨折了嗎?”
“沒骨折,醫生說半個月就能好,估計看我太累,老天都於心不忍,給我放個假。你怎麼還不睡?明天不去學校啦?”
“等你嘛不是,給你打電話也不接。凱筠晚上還找你來著,等了半天見你沒回來就走了,你給他回個電話吧?!?
“困了,我要先睡了,晚安?!?
“喂!人家沒準還等著呢!喂……”
關上門,一頭栽上牀,不想打任何一個電話,就這麼在手腕脹痛的煎熬中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