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懶懶地睜開眼皮,混沌的腦子在一刻鐘內沒有任何思緒。歇了半響,我才緩緩起身,轉動著不甚靈動的眼睛打量自己的周遭環境。
白色的牀幔,古樸的牀榻,雅緻的擺設。
正思附自己何時從樹上溜進了這間清雅的廂房,便聽見“吱呀”一聲門響,我神經反射地一躍,到了房樑,睡意全無,警惕地瞅著下方的動靜。
不疾不徐的腳步聲傳了進來,我瞅著穿了一身黑色衣衫的男子踱步到圓桌前,玉白纖長的手將一個古樸的盒子放在桌上,便悠然自得地坐到凳子上,打開盒子。一股飯菜的清香絲絲縷縷飄了上來,直竄入我的鼻中,勾/引著我的饞蟲。
我嚥了口口水,用我仿若透視眼的眼睛緊緊盯著那色澤不錯的清粥小菜,摸了摸乾癟的肚子。
“小球球,再蹲下去,菜該涼了。”聲音醇厚,有些耳熟。
我思想了片刻,這男子怎會知曉我的名字,莫非我曾經來過此地,和此人有些交道?想起先前在唐朝時與李世民的一些追趕糾葛,我思附了半響,終是覺得應該靜觀片刻,小心行事,以免不小心再著了道兒。
於是,我依舊不動聲色地蹲在屋樑上,炯炯有神地打量著那墨色的發頂。
嗯,這個男子頭頂有一個旋兒。聽說一個旋兒的男子不是涼薄之人,便是癡情種子。我的頭頂有兩個旋兒,師兄說我是沒心沒肺三心二意薄情寡義的白眼狼。
其實吧,我個人認爲,我很有情義,要不我就不會明知薄荷師姐對我心存不善,我還傻樂傻樂地陪著她陷害我自己,讓自己陷在這麼一處與我所在的歷史不同的歷史空間中。
我在翻檢那微型時空轉移器時已經發現,它被人動過手腳了。我這個人平素是有那麼些大大咧咧馬馬虎虎地不著調兒不靠譜,可每次出差,尤其是去異時空出差時,我生怕一個不留神回不了家,便總是格外小心地檢查身上的裝備,尤其是時空轉移器。可這次時空轉移器不過才用了一遭,便沒電了,足足說明這其中的道道。
我終於想明白薄荷師姐果真是不待見我的。她果真是喜歡師兄的。她也果真是誤會師兄喜歡我了。
對於這一點,我只能自嘆倒黴。自然,我不是善樁,回去我定會想著法子整治她一番,非得讓她哭爹喊娘不可。
“想什麼呢?”
“想著回去抓只貓仍我薄荷師姐的牀上,她最討厭貓,更討厭貓的毛……嘿嘿!”我爲自己突然迸發的靈感而驕傲。足以想見師姐回去發現自己的被窩被貓弄了個亂起八糟,臉上定然非等閒之色。
“哦?”慵懶的聲音閒閒地響在耳側,吹得我的耳朵癢癢的。
我擡手撓了撓耳朵,絲毫不爲我所想的害人法子感到羞愧,反而繼續神往:“再把她最愛的7074激光槍拆了,在裡面加一點點慢性腐蝕藥液,然後再裝好。哈哈!等她用幾次之後……嘿嘿!那價值一百萬美元的激光槍就報廢啦。唔,雖然有些可惜……”
“ji光槍?美元?是什麼?”
“啊?連這個都不懂,你……”我鄙夷地轉過臉對著聲音發源地,卻在對上一張硬朗俊美的陌生臉龐時,驀然轉了話音,“你是誰?”
就像變戲法一般,那張俊臉立刻蒙上一層濃稠的悲傷,眼中泛起薄薄霧氣:“昨夜你纔將沈某吃幹抹淨,今日便翻臉不認人了。”一邊說著還一邊指著自己的嘴脣,語氣說不出的幽怨。
我看著他破了個小口子的脣角,微張著嘴有些說不出話來。莫非,我真是那麼不小心地把他給那啥了?可……爲什麼我沒什麼感覺?沒什麼痛感?
許是瞧出了我有些想賴賬,那張嫣紅的薄脣一張一合,輕輕吐出的不鹹不淡的話讓我不得不回憶我是不是真的是那麼地十惡不赦:“昨夜月色正好,你我相遇在錦柳枝杈上,你喝了些梨花釀,見我相貌不凡,便……”他眼瞼微闔,點到爲止。
看著他這副模樣,我的嘴張得更大了些,估摸著能塞得下一整個雞蛋。
我思量著自己都把人家給那啥啥了,負責倒是應該的。可我本非這個時空這個時代的人,早晚是要回家的。如此在這裡拈花惹草的,惹得人家一身憂傷思念,著實有些不厚道。俗話說,長痛不如短痛,既然我不能給他長久的承諾,不若讓他也將我吃上一吃,好了了他一些怨念。反正被咬一口也不是太疼。
想到此處,我大義凜然慷慨就義地建議道:“要不,你也吃了我吧。”
那張幽怨的俊臉一怔,臉上出現片刻的恍惚。
“我是說,我給你吃回去,你不就不虧了麼?”
他的眼中似是閃過一抹狡黠,薄脣張了張,聲音溫潤醇厚,似千年古釀,煞是醉人:“當真?”臉移近了半分,秋水瞳眸亮閃閃地,裡面印著兩個小小的人兒,貌似是不才本俠盜。
“嗯。。。。。。。。。。”我想我是醉了,臉竟然熱了幾分。
正當我閉起眼睛,心裡如踹了個兔子般跳脫不休,有些期待著那柔潤的脣印上我的脣時,我聽到了那輕快的低低笑音。
“噗……呵呵呵呵……瞧你一臉垂死掙扎的模樣。小球球,你太好玩兒了。”仿若夏日細雨拍打流泉的淙淙咚咚聲,迫使我將剛剛閉起的眼睛掀開一條小縫兒。縫隙中,他的臉在暗暗的陰影中仿若會發光的寶石,熠熠生輝。
我果真是一個色女,色中弱女。只敢肖想,只敢借醉荼毒,卻不敢明目張膽地表露自己的喜好,就像以往我對待自己喜歡的東西一般。
此刻聽到這個嬉笑的聲音,我便想起昨夜的小荒唐來了。不知是否是因著昨夜感受到的一絲孤獨恐慌,也不知是不是因爲我在異鄉爲能否回家感到一絲迷惘和害怕,看著身邊不知何故多出來的這麼個開朗愛笑,有些似師兄的男子,我便忍不住想要去靠近。說起來,昨夜那個是我的初吻。師兄曾開玩笑地說,我的初吻一定要留給他,他要在我十八歲生日時前來討要。如今,一個月後便是我十八歲的生日……
“小球球?”笑聲止,他的聲音起了絲絲擔憂。
回過神來,看著神色有些不解有些擔心地瞅著我的沈楚,我感到自己的左臉頰涼涼又溫溫的,我也有些不解了:“嗯?”我歪著腦袋,眨眨眼。奇怪,這沈楚的臉怎的模糊了。
“唔,飯該涼了,瞧你,餓的都哭了。”他幫我擦著淚,手掌暖暖的溫度順著掌紋傳到我的臉上。
我皺著眉說:“我沒哭。”
他噙著一抹莫名的笑曰:“是,你沒哭。”
我說:“我真的沒哭。”
他笑意加深:“嗯,你是沒哭。”
我不死心地說:“我真的真的沒哭,只是房樑上落下一些灰塵進了我的眼,我這是想用淚把它們衝出來。”
他的手停頓了一秒,隨即點點頭,肯定地說:“嗯,我可以證明小球球真的沒哭,而是聰明地在拿眼淚洗眼睛。”
我點點頭,咧開嘴,笑了。
我覺得很圓滿,覺得沈楚很上道。
我說:“我打算以後讓你當我的兄弟了。”我說得很是鄭重。
沈楚怔了怔,隨即眉眼彎彎:“嗯。兄弟。”他輕輕地說,與方纔幽怨的他,開朗的他,擔憂的他截然不同,溫溫潤潤的,柔軟和煦。
我與沈楚輕輕鬆鬆地跳下房樑。
我本是迫不及待地想吃那香噴噴的早飯來著,可沈楚擡手拿起食盒的蓋子將那盒子那麼一蓋,另一隻手指著一旁的水盆,我便無奈而上道地顛顛地過去洗漱了。
我拾起盆架上的香胰子擦在手上,搓出細細的泡泡,再將泡泡摸在自己臉上,就如在家裡用洗面奶一般,細細揉搓。須臾之後,用盆中的清水沖洗乾淨。拾起架子上的汗巾將手臉擦乾。
做完這一切,我方纔發現我剛剛到底是用了何等物什來清洗面部——香胰子。這可只是這個時代達官顯貴之人才有錢使的東西,若這是在客棧中,那這也必是一家不錯的客棧,而且這間房也該是上等房。
這麼一想,我才意識到這沈楚估摸著挺有錢的。我此時身無分文,倒是可以將他賴上一賴。
但又一思量,我未免也忒不厚道了。我與他不過是萍水相逢,且還佔了人家的便宜,他不死乞白賴地讓我負責,我還如此這般地算計著人家的錢袋子,委實有些過了。想我堂堂一有組織有紀律的大好女青年,怎能做這等有損國家體面有損組織尊嚴有損兄弟情義之事。
羞愧,羞愧,無以見江東父老的羞愧啊。
“你在那邊磨蹭什麼呢?再磨蹭,飯可就涼了。”聽到這聲低喚,我心中的愧疚感便又強上兩分,一邊顛顛地走到飯桌前,本本分分地坐下來,拾起筷子夾菜喝粥吃包子,一邊思量著自己的可恥。
我心虛之下,偷偷地瞥了沈楚一眼。只一眼,我的視線便似被膠水黏在了他身上一般,移不開去。
他的膚色是健康的古銅色,不濃不淡的劍眉,勾人的桃花眼,挺直的鼻樑,淡紅微薄的脣。除了膚色外,長得算是比較偏柔,卻不知是因著他的精壯還是他眉宇間的氣度,竟絲毫不顯女氣,反而有一種逼人的英氣、硬朗和俠骨。這一切在從窗口透進來的光線映襯中,越發有一種讓人震撼的美。
而讓我移不開眼的不只是他的長相,還有他吃飯時的姿態。纖長的右手似是慵懶地執著筷子,不緊不慢地夾著小菜,再優雅地送入口中,慢慢地嚼上幾口,不動聲色地嚥下。整個過程行雲流水,有著不凡的尊雅貴氣。
他似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撇過頭來不解地看著我問:“怎的不吃?是不合味口嗎?”
我搖搖頭,展開一抹自認爲很是具有親和力的微笑:“我是越看你越覺得你長得帥……呃,俊美啊!真是美男子一隻。”
沈楚只是抿嘴微笑,搖搖頭,沒理我這人來瘋,又優雅地夾了個包子吃著。
憑我多次出任務的經歷及所學的各時代宮廷大家閨秀江湖兒女的禮儀,我不得不懷疑沈楚的身份似乎真的有些不凡,非富即貴。我向來對這些人有一種淡淡的避諱,不甚喜歡跟處於政治高層的人物和過於富貴的人打交道。不是我個人自卑,也不是怕人說我喜歡結識權貴人物,只是我覺得若是和這種人糾纏上了,想脫個身很是麻煩。
想到此處,我便打算尋個藉口跟這位不知身份的大爺分道揚鑣。
吃過早飯,我還沒尋思到什麼藉口溜走,沈楚便說家中有事,便與我道別。臨別時還送了我十個金珠和幾十個銀珠。雖然不是特多,但省著點兒用也夠我生活大半年了。這娃還特會爲人著想,尋摸著怕我不好意思要,便說權當作他借給我的,等以後我有錢了再還給他。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看出我沒錢的,反正我這人雖不怎麼會主動死乞白賴地跟說不上熟識的人要錢,但借錢我倒的確是能做出來的。既然都說了是借,那便大大方方地借來用便是了。
與沈楚道別後,我閒極無聊便在市集上晃悠。瞅著這熱鬧的街市,我又有了些許感想。
其實對於這個時代我還是有些麼瞭解的,畢竟是要出差的地方,也畢竟我已經在此處待了一個多月了。
這個時代是與我所在的時空並行的時空的南北朝時期。嗯,這話有些繞口了。簡單說來,就是我如今在的這個時代是南北朝時期,但卻不是我所熟知的那段歷史,雖依舊分爲兩國,卻是南楚和北陳。
約摸著在三百多年前,漢人還是在一個大統一的國家——率國。率國本是一個富庶的國度,然則北地胡人時時擾民,南部南疆各部族又不滿於在那個偏僻的小地方生存也來插上那麼一腳,恰逢此時率國皇帝昏庸無能,不好江山好美人,荒廢政事,宦官當道,百姓賦稅厚重,又恰逢北方旱災南方洪澇,於是乎,滅國癥狀便就這麼著明顯地呈現在有志之士面前。
當年的率國兵馬大將軍陳瑛與丞相楚雅在爲皇帝出謀劃策反遭宦官誣衊後,憤慨舉事造反,推翻了當時的腐/敗政權。兩人怕將來建立一國會重蹈覆轍,也怕國大不好管制,本就是竹馬的兩個義兄弟相約將江山一分爲二,分統而治,並約定南楚與北陳永世爲好,互相扶助,自然若是一國統治階級過於腐敗則由另一方爲民除害,將這另一國給並了。
就這麼著,南北朝互相監督,互相扶持,相安無事至今,兩國互通有無,除了政權獨立、軍事獨立外,兩國人民友好共處,恍若一國中人。也就是因著兩國皇族官府整治有方,所以南北兩國均是處在一片和樂融融的太平盛世。
然則,我不過來了北陳都城蘄(qi)州月餘,便嗅出了一點風波味兒來。
兩年前,北陳皇帝突然駕崩,太子陳玨尚且遊歷在外,回來時只來得及見到已經嚥氣的老皇帝。遺詔上傳位當時才十三歲的太子玨,任命太子玨的皇叔陳韶爲攝政王,輔助太子執政,直到其十六歲親政。兩年下來,太子玨懦弱膽怯儼然已經成了個傀儡皇帝,而攝政王陳韶則是獨攬大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眼見著明年陳玨就要滿十六歲,有了出頭之日,然則一年前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個沈景懷,以雷霆萬鈞之勢由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仿若是一夕之間便成了陳國宰相。聽說其爲人溫和儒雅,行事卻極有手段,得到陳韶的重用,儼然成了陳韶的得力幫兇,北陳新皇的親政之路怕是有些曲折了。當然,在民間,百姓對這位宰相卻是極大尊崇的。上述有關陳玨皇位頻臨危機的結論不過是不才在下本俠盜無聊時的個人暢想而已。
正當我暢遊在陳國政局的肖想中時,我耳中傳來身後一陣急切的馬蹄聲,我來不及閃躲,只能任由那已行至身後的駿馬用它那強勁有力的前蹄將我踢飛至空中。
當在空中的這短暫的時間裡,我瞅見地面上的百姓均張大嘴巴,以驚恐的眼神瞅著我這頭飛天豬的不雅飛姿。想到一向低調的我此刻竟成了衆人矚目的焦點,我便迅速地在空中調整身姿,儘量讓自己不顯眼一些。
然而,我畢竟有重力纏身,不過半分鐘,我便急匆匆地向地面栽去。
也不知是否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栽下去的時候正巧有一輛馬車經過,而這輛馬車的車頂僅僅用防水的油紙糊住。想著摔到地上或許有些疼痛,便瞄準了那個車頂劃了過去。自然,我在空中這麼撲騰著滑翔的動作在地面上的人看來不過是在垂死掙扎,所以,他們都依然用著一種驚恐悲涼的目光來關懷著我。
當我穿透車頂,驕傲著自己不但在空中臨危不亂還能夠準確計算著讓自己掉到這車中之時,我並未注意自己身下這別樣的溫軟。直到這馬車猛然停住,馬車窗口處傳來急切怒吼的聲音,我才發覺,貌似我惹上了不能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