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樑軍營寨之中,隨著最後一絲火光被撲滅,兵士們開始整頓營務,收攏殘餘的物品,搬出鐵鍋柴薪和糧米,開始製作早炊。
桓武站在空地上,身上披著一件厚厚的皮襖,神色複雜。身前則跪伏著十餘個將領(lǐng),其中又以桓有濟和狄生爲主。
昨夜山鴉營寨受蜀軍奇襲,在前線的兩股樑兵急忙回援,卻遭遇長策軍在後追擊。
無論哪股兵馬,都沒有戀戰(zhàn)之心。某種程度上說,蜀軍追得越緊,他們撤得越快。以至於最後,損兵折將。
困獸寨那一路,有桓有濟和狄生主持,在加上人數(shù)衆(zhòng)多,受得損失還不重。可囚草寨那一路,主將榮燦本就重傷不在前線,軍中無人主持,被長策軍在後追襲,損失慘重。
這一戰(zhàn),樑軍損失了六、七百人,而蜀軍的損失則微乎其微。
桓武不語,而桓有濟等人卻是面有愧色。他們中了蜀軍的計策,像個傻瓜一樣,被人遛來遛去。
樑蜀交戰(zhàn),到現(xiàn)在爲止,各自的損失相差不大。
可以說,經(jīng)過昨夜的一戰(zhàn),樑軍在山鴉營初戰(zhàn)取得的優(yōu)勢又被楊羨扳了回來。蜀軍扳回劣勢的同時,也徹底激怒了樑軍的戰(zhàn)意。
“主公,下令吧!我等要與蜀軍決一死戰(zhàn)。”
一衆(zhòng)樑將怒火騰騰,跪在了桓武的面前。已經(jīng)有多少年了,桓武沒見到過所有將士這麼齊心合力過。
楊羨帶給他們的恥辱,讓這些樑將刻骨銘心。他們這些人,還從來沒有丟過這麼大的面子。
羣情鼎沸,然而桓武卻是平靜得讓人感覺不到一絲的情緒。
昨夜,婁敬闖入了營寨之中,當著所有人的面,折了桓武的大纛。這相當於在桓武的臉上,打了一個重重的巴掌,也在樑軍的面上狠狠地打了一個巴掌。
按照道理說,桓武此刻應該比任何人都要惱怒。可是如今的桓武,臉上卻是一點火氣都看不到。
“主公!”
“我一直在想,楊羨想要做什麼,用明明只是新兵的長策軍對陣我軍?”
桓武緩緩出口,讓所有將領(lǐng)一愣。的確,本來在樑軍的預案之中,在穰山之中佈防的蜀軍應該是新近歸附的黑虓軍。
無論是從戰(zhàn)力,還是對樑軍的熟悉程度上說,黑虓軍都應該是不二的選擇。可是楊羨卻早早讓黑虓軍撤離了戰(zhàn)場,留下了一干新兵在抵抗樑軍。
“在我們的預料之中,我軍用三天時間,便可以殺穿蜀軍的防線,直到丹湖水寨,在世人面前,挽回我軍在南陽損失的榮耀。”
桓武的目光從遠方雲(yún)霧之中的山嶺看向了身前的一衆(zhòng)將領(lǐng)。
“可是三天過去了,我們卻還是止步不前。”
“主公...”
桓有濟想要說什麼,可是卻被桓武揮手製止了話頭。
“楊羨想要做什麼,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明白了。他是想要用我軍做那磨刀石,替他磨練新軍。楊羨是在練兵!”
桓武緩緩向前走了幾步,皮襖的邊角劃過了桓有濟的肩甲。那摩挲的聲音,可以很清晰地進入桓有濟的耳邊。讓他憤怒,讓他不甘。
桓武微微一笑,穿過了樑將的陣列,指向了遠方的一座山。
“諸將啊!已經(jīng)有多少年,我沒有這種感覺了,被人當做掌中的傀儡,隨意戲耍。”
桓武目光深沉,心中居然生出了一絲的懼意。可這絲懼意並不源於楊羨,而是自身。
楊羨應該也早已經(jīng)察覺到了,未來蜀國與樑國之間,將會是一場長久的戰(zhàn)爭,所要拼耗的不只是一城一地的得失。而他在這個時候,已經(jīng)開始了應對。
樑蜀之間,桓楊之間,桓武自信任何一個方面,他都遠勝楊羨。可只有一樣,桓武無法和楊羨相比。
那便是時間。
桓武憂懼,一旦他故去,這大梁之中,桓氏諸子,會有人是楊羨的對手麼?
“主公!”
一衆(zhòng)樑將轉(zhuǎn)身,跪伏在桓武的身後,以首叩地,面如死灰。
桓武的話已經(jīng)說到了這個程度,這已經(jīng)不只是勝敗的問題,也不是樑軍將領(lǐng)的面子問題,而牽扯到了桓楊之間的世仇,樑蜀兩國之間的國恨了。
主憂臣辱,主辱臣死。
桓有濟站了起來,手裡拿著刀,面上盡是恨厲。
“我這就去拿下楊羨的人頭!”
他身後十幾個將領(lǐng)也都站起來,跟隨在桓有濟的身後。
桓武並沒有阻止,此時的樑軍需要士氣,也需要一場勝利,更需要發(fā)泄。
而最好的對象,莫過於蜀軍。樑軍的將領(lǐng)久經(jīng)風雨,到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回過了味來。
蜀軍能夠在這十餘里的山道之中靈活作戰(zhàn),在昨夜奇襲山鴉營,誘使樑軍回援,從而讓他們損失了這麼多的兵馬。一切都需要一個能夠統(tǒng)籌調(diào)度的統(tǒng)帥,而這個統(tǒng)帥無疑就是楊羨無疑。
可就算是楊羨,也不可能在大後方做出如此精準的指揮。可能性只有一個,楊羨一直都在前線,在那片被蜀軍斥候清掃乾淨的地域。
桓武指了一個方向,爲樑軍找到了那個目標。
望角崖。
清晨的霧氣在山中環(huán)繞,風中帶著凌冽的寒意。
小鐵鍋咕咚咕咚的響著,隱隱的肉香從鍋蓋之中溢出。楊羨坐在一個小竹凳上,用羽扇輕輕地扇著火,不時往火堆裡添加著柴火。
鍋裡面是昨夜才抓到的山雞,再有片刻便能熟了。
“殺氣?”
楊羨擡頭,只見山鴉營寨那邊,有股紅色的血氣直衝雲(yún)霄。凜凜的殺意,如此深刻。
“主公,前方斥候來報,樑軍已經(jīng)向著望角崖這邊進軍了,看來桓武已經(jīng)察覺到了。”
“怎麼在這個時候?”
楊羨看著鍋裡的雞湯,有些惋惜,怎麼在這個時候樑軍進軍了?就不能再等等,等我吃完了早飯再說?
“主公,情勢危急。樑軍傾巢而來,以我們的軍力斷然難擋,請主公早作決斷。”
“告訴將士,全部撤軍。囚草和困獸兩寨也不要了,全部退往丹湖水寨。”
樑軍的氣勢高漲,就是比樑蜀樑軍初次交戰(zhàn)之時,還要強烈。這裡面不只是關(guān)係到勝敗和榮耀,還摻雜著強烈的仇恨。
對於楊羨的仇恨!
長策軍若是此刻與樑軍交戰(zhàn),必然大敗。看著遠方?jīng)_天的血霄,楊羨揮了揮羽扇。
溜了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