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置北國天下於不顧嗎?”我問劉賀。
“自我懂事起,我就知道自己有朝一日終究會成爲帝王,所以每天一睜開眼所聽到的,所看到的全是在爲登基那天而學習著。八歲讀遍各種文獻史書,十歲學習各種武功,十五歲時開始奔走在北國的各個軍營裡與將士爲伍,十八歲在各郡縣處理政務,二十歲登基爲帝,我的所有都是爲了北國,可北國帶給我什麼呢?除了無盡的落寞和不能掌控的人生,它還給了我什麼?”
“他給了你生命。”我說,“如果你知道無邪是怎麼長大的,你就會知道自己生活在帝王家是多麼幸運的事情。”
“你也是生長在帝王家的,你覺得幸運嗎?”他忽然反問我,“你就不想自由自在的跟李承歡在一起嗎?你一直心疼的,糾結的,不就是你這個該死的身份嗎?”
我突然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麼,的確,我也被自己公主的身份困擾著,雖然我並沒有享受到公主的優(yōu)待……
緩緩站起身,從角落裡拿出早上從後花園裡挖出來的緋花玉:“將它送給潘太后。”
劉賀不明白的看著我。
“此畫命喚緋花玉,多刺,易扎傷手指,但很漂亮,在這個花草本就不多的北國來說,這樣的花已經(jīng)算是罕有了。將它敬獻給太后,太后必定喜歡,而喜歡的同時難免會被扎傷,到時候你作爲兒子,上前爲母親擦拭傷口,不算過分,只要你有了她的血,還怕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親生兒子嗎?”我將花緩緩遞給他。
“你早就準備好了?”劉賀難以置信的接過花。
我衝他微笑著:“是誰說我不關心你?”
“我以爲你的心裡只有李承歡。”他這句話說的如此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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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然是個皇帝,但在愛情的世界裡卻成了一個乞丐,而我現(xiàn)在給他的,不過是一碗冷飯,他卻視若珍寶,穆靈夕,這樣爲你的男人,你竟然不要,你不怕遭天打雷劈嗎?我暗暗嘆了口氣,背過身不去看他。
“你跟李承歡打算怎麼樣?”他在後面問我,“如今你進了皇宮,是打算找機會跟他再私奔嗎?”
“先辦好你的事情吧。”我無法回答他這個問題,因爲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要怎麼樣。
“你大概還會在我身邊留多久?”劉賀又問我,他見我遲遲不做回答忽然又苦笑一聲道,“如果你要走,請務必提前告訴我一聲,別讓我一直找你,好嗎?”
多麼卑微的要求,這根本不像是一個萬人之上的帝皇會提出來的問題。
“你真的是皇帝嗎?”我轉(zhuǎn)過身反問他。
他卻笑著對我說:“我是琴師洛涵。”
琴師,洛涵……
“姐姐,我能進來嗎?”無邪在門外叫道。
“天色已經(jīng)很晚了,我想我該回去了。”其實以我現(xiàn)在準皇妃的身份,劉賀即便要留宿在我這裡都是天經(jīng)地義的,可他卻一直恪守著君子禮儀,“謝謝你的花。”他捧著花拖著疲憊的身體緩緩踱出門外。
無邪這才從外面走進來。
“你把他送回去了?”
“你怕我再揍他嗎?”無邪一眼看穿了我的想法。
“怎麼會?”我笑著招呼他走
進我,“我家無邪是最瞭解我心意的人,怎麼會做那樣的事情呢?”
無邪一反常態(tài)的沒有因爲我的誇讚而露出笑容,反而陰沉著臉對我道:“如果你要跟李承歡在一起,那我勸你抓緊時間跟他走;如果你要跟劉賀在一起,就不要總想著李承歡。這兩個男人你只能選一個的!”
“你以爲我又愛上了劉賀?”
“難道不是嗎?”無邪不滿道,“縱然姐姐是世間難得的聰明人,就算姐姐不顧這千年的規(guī)矩想要一女服侍二夫,那也不能挑他們兩個啊?他們一個是皇帝,一個是將軍,都是位高權重的人物,怎麼可能共同寵愛你一人?”
“如果你是我,你會選誰?”我開玩笑的反問他。
“如果我是你,我就會選花無邪。”他居然毫不羞澀的報出了自己的名字,“因爲只有花無邪才徹徹底底的是穆靈夕的人,因爲花無邪活著只有穆靈夕;李承歡有慧兒,有他的師父;劉賀有太后,有整個北國!他們都有太多的放不下,只有我,除了你,什麼都沒有!”
我吃驚的看著他,一直以來我雖然將他當做弟弟一樣帶在身邊,卻從來沒有想過去了解他的想法,而現(xiàn)在,當他說出那句,“只有我,除了你,什麼都沒有!”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有多麼對不起他,我一直在想著李承歡,一直在想著劉賀,卻忽略了身邊的無邪。
“無邪。”我拉起他的手,“我打算讓人帶你去學樣本事。”
“你要拋棄我?”無邪大吃一驚,整張臉都嚇白了。
“不,我只是希望你能去學些本領,不要荒廢了這一生。”
“可我這一生就是爲了姐姐你的。”
我溫柔的輕撫著他的黑髮:“你不是一直說要保護我嗎?如果沒有本事又怎麼保護我?去學些本事,不管是文也好,武也好,只要有了本事,就不怕任何人欺負我了,不是嗎?”
他沉默的躺在我的懷裡,似乎很不情願離開我。
“放心,我會保護好我自己,在你沒回來之前,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我的。”
我以爲他會哭著求我別讓他離開,因爲以前只要我一提到不帶他了,他就會哭著求我,可這一次,他卻在沉默了許久之後緩緩對我道:“我明白了,一切就聽姐姐的吧。”眼中沒有絲毫要反悔的意思,我知道,我的無邪真的是長大了。
這一夜,無邪主動代替了李承歡站在殿外守護我,這一夜,我又夢到了亡靈谷,再一次看到了那個站在累累白骨之上穿著一身火紅朝服的自己,隱約間,我預感到一場殺戮正漸漸的拉開序幕。
“不好了,皇上將自己反鎖在永新殿裡不肯出來,各地又紛紛送上八百里急奏,如果皇上再不湊個永新殿裡出來,恐怕會貽誤國情啊!”
第二天中午,當我正在跟無邪討論究竟要將他送去哪裡,學什麼纔好的時候,劉賀身邊的一個老太監(jiān)卻急急忙忙的跑了過來,他一見到我就不停地磕著頭:“還請公主過去勸勸陛下吧,陛下對公主一往情深,相信只要是公主開口的話,陛下一定能聽進去的。”
快步走出大殿,李承歡正迎面而來:“靈夕,我有話要對你說……”
“等我從劉賀那裡回來再說吧,
我要先去看看劉賀。”我不等他將話說完就已經(jīng)從他身邊擦身而過。
永新殿,是北國曆代皇帝的居所,劉賀就住在這裡,我知道,但我從來沒有來過,因爲我根本就沒想過要做他的皇妃。
“陛下,我是靈夕。”我站在門外大聲道,“您聽得見我的說話嗎?”
屋內(nèi)一片寂靜。
老太監(jiān)擔心的看向我,小聲道:“裡面會不會……”他不敢將後面半句話說出來,因爲這有詛咒皇帝的意思,但我知道他想問的只是“裡面會不會出事了?”
“賀哥!”
我剛上前要拍門,兩邊的侍衛(wèi)卻站出來阻止我:“對不起公主,沒有陛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就算你們的皇帝死在裡面了也不能靠近嗎?”我的直言不諱讓周圍的人瞬間變色,他們都瞪大了眼睛看著我,卻沒有人敢站出來說我,因爲劉賀沒有後宮,而我則有極大的可能,成爲一國之後。
“賀哥,你聽我說,不管發(fā)生了什麼事情,我都有辦法來解決它,所以,別一個人悶在屋裡,出來告訴我究竟發(fā)生了什麼?相信我,我一定有辦法將它解決掉的。”
屋裡依舊什麼聲音都沒有。
“在他把自己關進屋之前發(fā)生過什麼事情嗎?”我問邊上的老太監(jiān)。
老太監(jiān)使勁想著卻淡淡的搖頭道:“也沒有發(fā)生什麼特別的事情啊?只是今天一早,皇上去給太后請安的時候,帶了一盆花過去,之後,那花好像刺傷了太后……但太后也沒有責怪皇上啊……”
老太監(jiān)想不通,而我卻已經(jīng)明白究竟發(fā)生什麼了。
我一屁股坐在臺階上,也顧不得什麼公主風度,跟聊天一樣對屋裡的劉賀說:“在我因爲和親而被接進南國皇宮之前,我並不覺得自己這個公主跟外面的平民百姓有什麼區(qū)別。我自小在尼姑庵里長大,庵裡的師姐妹們穿什麼,我就穿什麼,庵裡的師姐們吃什麼我就吃什麼,從沒有任何優(yōu)待。還記得小的時候,我經(jīng)常流著口水蹲在那些香氣四溢的酒店門口,看著裡面的人大口大口的吃著雞鴨魚肉,心裡總想著這一生若是能嘗一口肉的味道那該多好,而每一次,我都是被淨慧師太這個老尼姑扭著耳朵硬拖回尼姑庵,非但沒吃到肉反而還被罰跪在佛像前不準吃晚飯。”想到以前,心底忽然涌起一陣溫暖,我好想回到青山庵,我好想去見見淨慧師太……
“公主這個對我來說,根本毫無意義,我從不覺得身爲公主能有多好,所以即便有一天失去了,我也根本不會在乎。”
“那是因爲你從來沒有真正擁有過。”劉賀終於是說話了,“因爲沒有擁有過,所以纔不會在乎失去,更不會明白擁有了以後再失去,是一種什麼樣的痛苦。”
“你害怕失去嗎?”我問他,“如果事實就是如此殘酷無情的,那你是選擇就此被殘酷打敗還是站起來迎接挑戰(zhàn)?”
“我知道該挑戰(zhàn),可我……出師無名了。”
我輕笑:“我父皇曾下旨讓我永不回朝,可最後呢?還不是迎我回宮了?你又爲何會出師無名?只要你想,所有事情都能有它一定要發(fā)生的理由,暴亂也好,鎮(zhèn)壓也好,生也好,死也好,只要你想,它總有正義的理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