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貞營的將領(lǐng)中人才濟濟，像李過、高一功、田見秀、袁宗第、劉體純、劉芳亮等等都是可以獨當一面的大將，卻沒有能夠把握全局的帥才，無論是攻是守，指揮具體作戰(zhàn)都沒有問題，但到底什麼時候該攻，什麼時候該守，他們就掌握不住火候了。

這是農(nóng)民軍一直存在的短板，包括李自成在內(nèi)，在戰(zhàn)略層面上都不算高明，所以纔會把牛金星等人當做寶貝。等到李自成死後，忠貞營衆(zhòng)將本來可以兵進長沙，強勢控制湖廣，逼迫南明和自己合作，但包括李過在內(nèi)的衆(zhòng)將都沒有這種氣魄，或者說沒有控制湖廣的能力，只好夾起尾巴歸順南明，一直在夾縫中求生存。

與之相反，大西軍餘部的孫可望、李定國卻敢想敢?guī)郑瑥埆I忠死後被趕出四川，就順勢佔領(lǐng)了雲(yún)南貴州，手握足夠的籌碼後才和南明隆武朝廷談判，最近幾個月一直在討價還價，無論最終結(jié)果如何，肯定比忠貞營混得好。

對於自身的缺陷，忠貞營衆(zhòng)將也心知肚明，聽說放棄常德府是汪克凡的命令，反對的聲音立刻都消失了……既然不能獨自打開局面，他們就需要一個能夠指引方向的領(lǐng)導者，在這兩年的合作中，汪克凡幾乎沒有犯過戰(zhàn)略上的錯誤，而且總能快人一步，搶佔先機，是忠貞營衆(zhòng)將心目中最合適的人選。

聽汪軍門的，不會吃虧！

大方向定下來之後，具體的戰(zhàn)術(shù)細節(jié)反而很簡單。大家都是軍中宿將，互相之間的配合也極爲默契，只用了半個時辰就敲定了作戰(zhàn)計劃——忠貞營在武陵以北層層設(shè)防。梯次抵抗，一面消耗清軍的進攻能量，一面著手準備撤退，沒有長江天險攔路，這次撤退要相對簡單一些。

“韃子有南北兩路，我親自去戰(zhàn)北路的尚可喜，嶽州府的孔有德就要仰仗舅舅了?！崩钸^是李自成的侄子。高一功是李自成的妻弟，兩個人之間差了一輩，所以對高一功很客氣。箸

“好說。只要給我五萬人馬，孔有德就別想踏過資江一步！”高一功雖然是長輩，卻一直是李過的左膀右臂，出任南路軍主帥最爲合適。

軍議結(jié)束之後。衆(zhòng)將各自散去。李過卻叫住了高一功，留他吃晚飯……有些事情要未雨綢繆，不方便當著衆(zhòng)人明說，只能私下交待。

大米白粥，還有兩盤青菜，勉強帶點葷腥的就是一盤韭菜炒雞蛋，高一功風捲殘雲(yún)，吃得香甜。李過卻只喝了半碗粥就放下了筷子。

“你的飯量太差，還不及老舅吃的多。怎麼回事啊？”高一功皺起了眉頭。

“忠貞營的這副擔子太重，我有些背不動，最近身子骨越來越差，唉，沒什麼大不了的，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一兩年內(nèi)不會有事。”李過露出了一絲疲憊的苦笑，擺擺手說道：“不說這個了，先過了眼前這一關(guān)再說，舅舅去了南線後，一隻眼睛要盯著孔有德，另一隻眼睛還要瞄著劉承胤，確保大軍退入湖南的後路?！?

“堵軍門不是已經(jīng)去了辰州府嗎？有他坐鎮(zhèn)，劉承胤還敢鬧什麼古怪不成？”高一功所說的堵軍門，就是湖北巡撫堵胤錫，他已經(jīng)提前趕往湖南，接應(yīng)大軍撤退。

“劉承胤久鎮(zhèn)湘西，擁兵自重，連何騰蛟的話都不聽，恐怕不會買堵軍門的帳?！崩钸^搖了搖頭，堵胤錫是湖北巡撫，管不到湖南的辰州府和寶慶府，他只帶了君子營三千人馬，劉承胤手下兵力雄厚，不會輕易就範。

“那好辦，他要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不給堵軍門的面子，那就用拳頭和他說話，一羣山溝裡的兵痞罷了，直接滅了就是?！备咭还Φ恼Z氣平靜而冷漠，好像在說一隻不知死活的擋車螳螂，以忠貞營的強大實力，面對湖南軍閥當然充滿了自信。

“劉承胤還罷了，他手下的陳友龍卻是一員悍將，舅舅不可大意?！?

“鎮(zhèn)筸兵麼？陳友龍也算一號人物，我小心些就是?！备咭还σ呀?jīng)過了年輕氣盛的年紀，點點頭應(yīng)了下來。

鎮(zhèn)筸是一座軍事要塞，位於湘西鳳凰城南，爲了鎮(zhèn)壓造反的苗人，明朝嘉靖年間就在這裡駐守精兵，所以被稱爲鎮(zhèn)筸兵，湘西山區(qū)的苗人極爲彪悍，過不了幾年就會造反作亂，所以鎮(zhèn)筸兵的戰(zhàn)鬥力也相對較強，而陳友龍就是鎮(zhèn)筸兵的主將。

李過又說道：“孔有德用兵謹慎，勒克德渾卻極爲兇狠，舅舅萬一被韃子纏住，可以率部東進向汪軍門求助，哪怕暫時歸他節(jié)制也無妨。”

常德府北線只有尚可喜一部，南線卻要面對孔有德和勒克德渾的聯(lián)軍，高一功爲了掩護老營，肯定要最後撤退，搞不好會陷入清軍的包圍，如果後路被截斷的話，向楚軍靠攏是唯一的選擇。

高一功點了點頭，突然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汪軍門這個人你怎麼看？比堵軍門如何？”

李過卻聽懂了他話裡的含義，答道：“堵軍門的書生氣重了些，我更看好汪軍門。”

高一功再次點頭，若有所思。

忠貞營現(xiàn)在是堵胤錫的下屬，李過和高一功暫時沒有轉(zhuǎn)換門庭的打算，但是這場大戰(zhàn)打爛了現(xiàn)有的湖廣政局，如果能把清軍趕走的話，湖廣官場肯定要重新洗牌，對忠貞營也許是個機會。

包括李過在內(nèi)，忠貞營沒有雄才大略的統(tǒng)帥，官兵們需要一個效忠對象，需要一座和朝廷溝通的橋樑，堵胤錫是個好官，但一直受制於何騰蛟，也妨礙了忠貞營的發(fā)展，如果汪克凡本人還能再進一步的話，忠貞營歸他節(jié)制更有利。

李過笑道：“舅舅去了南線，肯定會和汪軍門打交道，不要欺負他是小輩，凡事謹遵將令就好了?！?

高一功點了點頭：“你放心，這裡面的利害我拎得清……”

第二天一早，高一功率本部人馬，以及袁宗第、李來亨等將領(lǐng)，趕往常德府南昌的資江沿線。

資江是湖廣中西部的一條大河，從西南向東北流入洞庭湖，是常德府南側(cè)的天然屏障，高一功把部隊擺在益陽縣一帶，安營紮寨，築壘掘溝，依託資江設(shè)置防線。清軍肯定會來進攻，也許是孔有德，也許是勒克德渾，或者是他們手下的某個將領(lǐng)，比如耿仲明、佟養(yǎng)和之流，但不管誰來都是忠貞營的勁敵。

忠貞營的戰(zhàn)鬥力很強，不過和八旗勁旅比起來，還是差了一個檔次，而天佑兵天助兵也不好對付。當年阿濟格和多鐸進攻陝西，就帶著天助兵和天佑兵助戰(zhàn)，高一功當時據(jù)守陝北，和天佑兵交過手，對他們犀利的火銃大炮印象深刻。

作爲農(nóng)民軍中的一員猛將，大順朝覆滅之後，高一功的雄心壯志漸漸消磨殆盡，已經(jīng)沒了當年睥睨天下的銳氣，但隨著年齡的增長，雖然磨平了表面的棱角，他的心智卻更加堅韌，帶兵打仗的本事也一點一點的累加，對戰(zhàn)場形勢的判斷越來越精確……綜合考慮敵我雙方的實力，高一功自信能堅守南線二十天，足以保護忠貞營的主力平安撤退，但這肯定是一場傷亡慘重的惡戰(zhàn)，要想剋制孔有德的大炮，就要用忠貞營將士的性命來填。

出乎意料的是，嚴陣以待等了好幾天，清軍卻始終沒有冒頭，高一功派出斥候查探，才知道清軍的主力攻佔了長沙，已經(jīng)繞到了益陽的西面，正在安化一帶和楚軍激戰(zhàn)。

聽到這個消息後，高一功驚出了一身冷汗，長沙是湖廣的省城，怎麼會莫名其妙的丟了？長沙一丟，益陽的側(cè)翼就失去了掩護，清軍已經(jīng)迂迴到益陽的西面，而高一功對此卻毫不知情，如果不是被楚軍擋住，差一點就打個大敗仗，甚至造成忠貞營全軍覆沒。

他立刻命令就近的袁宗第，率部趕往安化，支援楚軍。

……

後世的安化縣城在資江北岸，明朝的安化縣城卻在資江以南五十里的下梅山，這裡是洞庭湖平原和湘西山區(qū)的交界地帶，丘陵山巒間有一座座小盆地，盆地之間有狹長的走廊地帶。楚軍的防線就設(shè)在這些走廊地帶，兩側(cè)的丘陵山林擋住了清軍的騎兵，狹長的走廊提供了防禦縱深，無堅不摧的天佑兵終於遇到了對手。

野戰(zhàn)！

天佑兵善於攻城拔寨，卻不善野戰(zhàn)，孔有德打仗一向精明謹慎，總是想用最小的代價取得勝利，對大炮的依賴性很強，但在複雜的野戰(zhàn)環(huán)境裡，大炮的戰(zhàn)力最多隻能發(fā)揮出五成，連續(xù)幾天的猛攻都進展不大。

孔有德很著急，他在安化這裡被拖住了，勒克德渾卻輕鬆佔領(lǐng)了長沙，意圖繼續(xù)向湖南進兵，兩人之間產(chǎn)生了嚴重的分歧。在勒克德渾看來，困守湘西的忠貞營以及是砧板上的肉，暫時不去砍他也跑不了，不如乘勝攻佔衡陽，把湖廣的明軍一分兩半，然後各個擊破。

這個作戰(zhàn)計劃乍一看不錯，但是孔有德非常清楚，如果去攻打衡陽的話，剛剛捏緊的拳頭又要攤開了……分散兵力，兩線作戰(zhàn)，乃是兵家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