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嘉縣委常委會是不定期召開的。這天，要討論的主要內容是馬石鄉黨委書記人選。這個人選，其實大家心裡明白，縣委書記唐國強看好葉之然，出現變數的可能性不大。

會議開始後，唐國強開門見山地說道：“各位常委，我們的議題只有一個，就是討論馬石鄉黨委書記人選，以及相應的人事安排。下面先請縣委組織部長傅斌同志提出候選人。”

此前，在書記碰頭會上，其他幾人都同意傅斌提出的兩個候選人，唯有施克保持沉默。

傅斌說道：“縣委組織部經過考察，提兩個人選。一個是馬石鄉鄉長葉之然。這個同志能力強，成績突出，在羣衆中威信高，如果擔任黨委書記有利於馬石鄉的進一步發展和穩定。同時，原黨委書記王靜語同志向組織推薦了他。另外一個是馬石鎮鎮長於飛。這個同志政治素質過硬，工作能力較強?！?

兩個人選，孰重孰輕一聽就明白。

唐國強掌握著會議節奏，說道：“請同志們議議。”

按照議事次序，接下來應該是縣委副書記、縣長張順強發言。孰料張順強尚未開口，施克舉手說道：“等一等，有個情況我向常委會反應一下，根據羣衆舉報，葉之然生活作風不檢點，與馬石鄉服裝廠廠長馬豔麗關係密切。我認爲他不適合擔任黨委書記，建議將文物局副局長李軍同志列爲候選人。李軍曾經擔任過馬石鄉鄉長。對馬石鄉的情況比較熟悉?！?

男女關係問題是幹部任免中的一大忌諱，妙就妙在這個問題即使屬於捕風捉影，也可以造成相當大的影響力。施克蒐集了很久的證據，找不出葉之然的經濟問題，只能在生活作風問題上作文章。此時，他使出殺手鐗，心裡得意得很。

果然，這個殺手鐗一使出，常務副縣長馬偉軍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施克書記，你在常委會上指責葉之然鄉長生活作風不檢點。有證據嗎？”

“有，我給同志們看看。”施克早有準備，拿出幾份複印件，一人發了一份。

唐國強眼睛微微一瞇。心道：“準備得很充分，難道有真憑實據？如果真是那樣，今天就暫停討論馬石鄉黨委書記的人選?！?

等把材料拿到手一看，卻是服裝廠和馬石鄉政府幾個基層人員的證詞，每一頁都簽了名字，似乎很有說服力。再一看內容，唐國強心頭的一股無名火就起來了。什麼葉鄉長提拔馬豔麗爲服裝廠廠長，關係肯定不一般；什麼兩人經常在一起，神態親密；什麼馬豔麗曾經給葉鄉長量尺寸、做服裝，並在廠長辦公室關起門談話等等。都是一些捕風捉影的推測之辭。

他擡頭看了看張順強，見張順強也正用目光掃過來，兩人用目光作了一個無聲的交流。唐國強冷著臉，轉頭對林北河說道：“北河書記，你是紀委書記，先說說你的意見。”

林北河和唐國強一向默契，聞言擡頭望著施克，問：“施克書記，這份材料中的馬豔麗是誰？”

施克一愣，說：“材料中寫得很明白。是馬石鄉服裝廠廠長。”

“她結婚了嗎？”

“結過婚，現在已經離異?！?

“這麼說，是獨身？”

“對。”

“那麼葉之然呢？結婚了嗎？”

施克搖了搖頭，振振有詞地說：“沒結婚。但是，並不是說沒結婚的同志就可以生活作風不正?！?

“什麼叫生活作風不正？他們都是未婚青年。即使真的在談戀愛也純屬正常，難道做了領導就不能戀愛結婚了？更何況葉之然作爲馬石鄉鄉長。只不過經常和馬豔麗廠長談工作，這就是生活作風不正嗎？施克書記，我看不出來。”

施克指了指材料，說道：“不是有人反映，他們兩人在辦公室關門談話，時間很久嗎？”

唐國強問道：“施克書記，你昨天和婦聯主席餘素珍談話，也是關上門的，我沒聽見同志們議論你的作風問題嘛?！?

“我和餘主席是談婦聯的工作問題?！?

“那麼，憑什麼推定葉之然和馬豔麗不是在談工作？”

施克想了想，說道：“不管怎樣，我覺得既然有人對葉之然同志提出不信任，本著慎重的原則，此時不適宜討論他的任職問題?！?

“如果單憑一些捕風捉影的東西就對自己的同志不信任，這決不是我們縣委領導應該具有的工作作風?！?

唐國強又道：“我建議常委會先討論一下我們常委會的黨風、會風問題。施克同志作爲縣委副書記，在常委會討論重要人事任免的時候，將一些完全不靠邊的東西拿到常委會上發佈，以此干擾正常的人事討論。我覺得這個同志不僅不成熟，而且容易使人聯想到居心問題。建議常委會的同志先就這個事件發表自己的看法?！?

施克沒想到唐國強會當衆打他的臉，頓時面紅耳赤，說道：“唐書記，你這是在搞一言堂，不允許別人發表不同意見。”

張順強皺了皺眉，儘管施克是銜命而來，但是水平實在不怎麼樣。程曉光將他放在常嘉來，顯然是一大失策。此時，聽施克越說越離譜，發言道：“施克書記指責國強書記搞一言堂，我是不同意的。常嘉縣委常委會對常委議事規程執行得比較好，充分體現了民主集中制原則。請做會議記錄的同志認真記敘今天這個常委會的經過和每個人的發言，如果施克書記有異議，我們可以把這份記錄交到市常委會，讓市委領導看看發生在常嘉縣委的咄咄怪事。一個縣委副書記，連辨別自己同志的基本常識都沒有，將未婚青年的正常交往說成是生活作風不正，而且這些所謂證據完全荒唐。時間又安排在對這名同志進行任職表決的時候，我不禁要問一問施克同志，你究竟意欲何爲？”

如果說唐國強是當衆打他的臉，那麼張順強無疑是在踢他的心口。

林北河接著說道：“我完全同意國強書記和順強縣長的意見，本著團結—批評—團結的原則，我建議常委會對施克同志進行批評教育?！?

施克老臉通紅。

他原本想搞點事出來，即使李軍提不上去，也至少可以阻擊葉之然的上位。沒想到事情卻急轉直下，常委會變成對自己的批判會了?？磥?，這個葉之然已經有些氣候了。不能輕易觸碰。

失策了！

宣傳部長吳偉說道：“施克書記的這份材料確實有些草率，但我覺得應該尊重一下施克書記，批評教育的提法是否有些過了？”

傅斌道：“我支持國強書記、順強縣長和北河書記的意見，縣常委會是神聖莊嚴的地方，施克書記的材料太不負責任了?！?

接下來的幾個常委發言，都對施克的言行婉轉提出批評。施克第一次產生出在常嘉官場混不下去的感覺。

唐國強見火候差不多了，說道：“我們下面都馬石鄉黨委書記的人選進行表決，同意葉之然任馬石鄉黨委書記的請舉手。”

在這樣的氣氛下，形勢自然是一邊倒，十一個常委有十人投了贊成票。

唐國強趁熱打鐵，道：“下面議一議馬石鄉鄉長的人選，請傅斌部長提出人選?！?

“馬石鄉鄉長的人選，根據組織部考察結果，推薦下面兩個同志。一個是馬石鄉副鄉長程光。這個同志擔任馬石鄉副鄉長多年，工作能力出色，組織原則觀念強。另外一個是防汛指揮部副主任黃偉，這個同志也有一定的能力，比較穩重?！?

黃偉是原常嘉縣縣長殷名權的秘書。殷名權調離常嘉後，他被安排到縣防汛指揮部工作。他和李軍是最先靠向施克的兩個人，這次趁著馬石鄉黨委書記空缺的機會，施克向縣委組織部部長推薦李軍和黃偉兩人擔任作爲馬石鄉黨委書記和鄉長的候選人。

在施克的如意算盤中，如果李軍順利上位，當然最好，但如果李軍角逐黨委書記失敗，他就拼命推黃偉上去。

唐國強自然洞悉施克的打算，他掌握節奏的能力本就如火純青，此時更是胸有成竹。選擇乘勝追擊就是不想留給施克喘息的機會。

常委會再次舉手表決，程光又以壓倒性優勢被提名爲馬石鄉代鄉長。

第二天，組織部通知葉之然和程光到縣委進行任職前談話，唐國強親自召見葉之然，第一句話就是：“葉之然，你和馬豔麗究竟是什麼關係？”

葉之然已經知道了常委會上發生的事情，預料到唐書記會問他這件事。他定一定神，說道：“唐書記，我和馬豔麗同志是純粹的上下級關係。由於我任副鄉長的時候，服裝廠就是我分管的單位，所以，和馬豔麗同志的聯繫較多。”

唐國強知道葉之然和張念悅的戀愛關係，同時又知道他和黃瑜雯之間也有複雜的關係。比較之下，唐國強心裡也不相信葉之然與馬豔麗之間會有什麼事情。畢竟馬豔麗與張念悅、黃瑜雯相比，無論相貌、身份都相差頗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