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茂密但是又有些乾澀的松林,在墨綠的山脊之上,透過一片乾涸的水田,望遠鏡裡終於出現(xiàn)了一條延伸過來的鐵軌,就在山下面的那個小鎮(zhèn)子裡與一條南北向的公路交匯,在公路上,依稀可以看到幾輛坦克在逡巡輾壓著,上面還坐著幾個頭戴著鋼盔的美國兵,正抽著香菸,一閃一滅之間,也能夠映出一絲的火花。
“這就是砥平裡!”在張賢的身邊,一位三十多歲的朝鮮族嚮導(dǎo)指著山下的那個小鎮(zhèn),告訴著他身邊的小安子,小安子再將這個嚮導(dǎo)的話翻譯給張賢。這個小安子真名叫做安日昌,是一個朝鮮族的小夥子,也是王大虎帶著二一五師進入朝鮮以後專門讓人從下面招上來的一個懂得朝鮮話的通訊員,今年還不到二十歲,這一次爲(wèi)了讓張賢儘快偵察出敵人情況來,所以王大虎也將小安子派給了他。
張賢仔細地觀察著這個鎮(zhèn)子上的動靜,也只能看到那條鐵路與公路的某一路段,由於前面還有一座山包擋住了視線,令他根本就看不到後面的情況。
“走,我們再往前面去,到那座山包上去看看!”張賢打定了主意,說著。
小安子向這個朝鮮族的嚮導(dǎo)解釋著張賢的決定,哪裡知道這個嚮導(dǎo)卻連連搖著頭,根本不願意往那裡去,經(jīng)過詢問,張賢才知道,原來那些美國人入駐砥平裡之後,便將鎮(zhèn)子上所有的朝鮮原居民趕出來,這些美國人是生怕這些原居民裡面,會混有北朝鮮人民軍的間諜,他們便是連朝鮮人和中國人也分不出來的。
“他說,如果我們靠近那裡,那些美國人就會開槍!無論如何,他是不會去的!”小安子向著張賢轉(zhuǎn)述著這個嚮導(dǎo)的話。
張賢皺了一下眉頭,這些當(dāng)?shù)氐膰粚?dǎo)大多都曾聽到過南韓政府的宣傳,仇視北朝鮮人民軍和中國志願軍,這個嚮導(dǎo)在他們遇到的時候正揹著家當(dāng)在逃難之中,小安子好說歹說著,才答應(yīng)給他們帶路,這已然是難能可貴了,他的確再沒有理由要求人家去冒險。當(dāng)下,他想了一會兒,還是作出了決定來:“小安子,我們兩個去走一遭,怎麼也要走近看一下!”
小安子愣了一下,有些猶豫,但還是點了點頭。
“我也跟著去!”熊三娃自告奮勇著。
張賢搖著頭,告訴他:“人去多了會被懷疑的!”
熊三娃只得作罷,他知道這項任務(wù)在他們這幾個人中,也只有張賢去合適,因爲(wèi)換作別人,可能根本就看不懂那些美國人的佈防。明知道張賢很會見機行事,但是,他還是十分擔(dān)心地道:“你們可要小心!”
“我知道!”張賢點著頭,把身上的槍交給了他,然後跟著小安子開始進行化裝。
他與那個嚮導(dǎo)互換了一件衣服,穿著那個破爛的黑棉襖,用手在地上劃了一下,然後將髒泥又在臉上抹了一把,讓人看著好象是摔過跤一樣得狼狽;他的褲子也換成了那個嚮導(dǎo)的半截,下面還露著腳踝,穿著已然有些露趾的布鞋,然後背上朝鮮人用兩個樹杈子做成的支架,這個支架上裝得是被褥及鍋碗瓢盆等這個嚮導(dǎo)的全部家當(dāng),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背在身上,比他的人都高出了一大頭來,又重又高。當(dāng)張賢裝扮完畢,揹著這個樹杈支架的時候,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來,他看上去真得就跟當(dāng)?shù)氐睦习傩找荒R粯樱绻f唯一令人有些看不順眼的地方,那就是他的個頭比當(dāng)?shù)厝嗣黠@得高了一些。熊三娃覺得還有些不好,又從那個嚮導(dǎo)的頭上摘下了那頂破爛的草帽,順手戴到了張賢的頭上,這才覺得順眼了許多。
小安子也經(jīng)過一番裝扮,跟在張賢的身後,向山下走去。
※※※
理查森愣愣地看著保羅在地圖上把自己的三個營排佈下來,第一營放在了北面的二零七高地的南端,第二營放在了南面的望美山上,第三營在東面的二零二高地處,然後又將法國那個營配備到了砥平裡西側(cè)的鐵路線周圍,如此一來,倒真得將這個小小的砥平裡包圍其中,各營之間也沒有了縫隙。
“保羅上校,這點區(qū)域是不是太小了?”理查森還有些擔(dān)心,目測著量了一下,道:“這也就是直徑才一點六公里的環(huán)形圈呀,如果真得打起來了,只怕我們會沒有縱深,一處陣地一丟,那麼就無處可逃,敵人可能會整個地衝進來!”
保羅回頭看了他一眼,後問著他:“團長先生,你以爲(wèi)這一仗我們還有可以後退的餘地嗎?”
理查森怔了一下,沒有回答。
保羅以不容質(zhì)疑地聲音告訴著他:“這一仗,我們必須要死守砥平裡,這是李奇微將軍的嚴(yán)令,哪怕是把我們所有的人打光,也絕不允許後退半步!”
理查森不再多言,他已經(jīng)知道這個時候保羅這種佈置,就是要背水一戰(zhàn),不作任何回撤的考量。
“我們必須要象鐵桶一樣,緊緊地把砥平裡箍起來,不能有半點的空隙!”保羅說著,想了一下,又道:“我只怕這樣佈置,我們的兵力還是不夠!”
“我們只有這麼多兵力!”理查森有些無奈地道。
保羅又想了想,決定著道:“把預(yù)備隊減少一下,團裡只留一個連作預(yù)備隊就行了,各連也只留一個排,其他的兵力盡數(shù)安排到環(huán)形防禦陣地上去!”
理查森有些異議地道:“這樣是不是太冒險了?”
保羅看了他一眼,道:“我們一直在冒險!”他說著,又問著:“團長先生,你家鄉(xiāng)是哪裡?”
“新澤西!”
保羅點了下頭,告訴著他:“我的家鄉(xiāng)是田納西州,我的祖先是從東海岸向內(nèi)陸遷移那批最早的開拓者,當(dāng)年他們就是用馬車?yán)铱诔闪t結(jié)隊地越過阿巴拉契亞山脈,來到密西西比河的大平原上,他們立即遭到了印第安人的襲擊,在那種連防禦堡壘都沒有的荒原上,他們把所有的馬車圍成一個圈,將婦女兒童放在環(huán)形圈的中間,男人們拿著槍處在環(huán)形圈之內(nèi)以保衛(wèi)自己的妻兒老小,印第安人成羣結(jié)隊,如潮水一樣得呼嘯而來,但是每一次他們又都被開拓者無畏的槍火打退。這種環(huán)形防禦是最簡單,也是最有效的戰(zhàn)術(shù),只要我們齊心合力,團結(jié)一致,我想,就算是我們面對的敵人象海洋裡的水一樣多,他們也會象印第安人一樣敗退的!”
也許是被保羅極富感染的故事所吸引,理查森在爲(wèi)他們祖先的驕傲的同時,也同時堅定了自己的決心。他仔細地看著保羅勾勒出來的環(huán)形防禦圖,同時也提出自己的意見:“我看,如今這個環(huán)形陣地最薄弱的地方就是各營之間的結(jié)合部,這幾個地方應(yīng)該加強一下!”
“是!”被理查森如此一提醒,保羅也覺得的確如此,想了一下,道:“那就用坦克與高射機槍作爲(wèi)遊動的火力來進行嚴(yán)密封鎖。”
理查森點了點頭,同時又問著:“我們可以把我們的炮火佈置在環(huán)形防禦的中間,對各個方向進行支持,我們的坦克呢?”
“我們的坦克可以部置在環(huán)形陣地的前沿!”保羅想也不想地回答著,同時道:“爲(wèi)了防備敵人在夜戰(zhàn)中突入,我們可以再在陣地的最前沿全部挖上壕溝,以作爲(wèi)第一道防線,並且在壕溝之前密集地佈置接觸式防步兵地雷,後面安排照明汽油彈,讓敵人形跡無處藏身!”
理查森仔細地看了看保羅重新繪製的這張環(huán)形防禦圖,最終還是佩服地點了點頭,他也沒有找中其中的破綻來,這的確是一個十分完美的環(huán)形防禦。
“好,既然你也沒有意見了,那麼,我們現(xiàn)在就馬上行動,必須要趕在天黑之前把這些全部佈置到位!”
“是!”理查森團長在這個時候,已經(jīng)被這位同時上校的長官所折服了。
※※※
終於靠近了這個並不高的小山包,這個小山包原本長著一片不大的樹林,還沒有走進去的時候,張賢便聽到了砍樹的聲意,他知道一定是那些美國人嫌這片樹林有礙視線,要在陣地前清出一片的空地來。
果然,還沒有等到他們兩個人走上山包,便聽到一個美國人用英語在大喝著:“不許靠近!”
張賢和小安子都愣了一下,順聲看去,見到五十米外,一個荷槍實彈、戴著鋼盔的美國兵就在不遠處架著槍對著他們。兩個人裝作聽不懂的樣子,笑嘻嘻地向那個架槍的美國兵鞠著恭,彷彿是很巴結(jié)地樣子。
“你們兩個哪裡來的?”從那個美國兵的身後,忽然有一個人用朝鮮話問著,緊接著,兩個都看到一個穿著美軍制服的韓國人走了出來,這個人戴著眼睛,個子不高,雖然穿著軍裝,卻是一副文質(zhì)彬彬的樣子,想來是這羣美國兵裡的翻譯,他走到了離著張賢和小安子二十米的距離便停了下來。
張賢看了小安子一眼,小安子連忙回答著:“長官,我們是從楊平城逃難過來的,要去原州!”
這個翻譯點了一下頭,也許是出於對同胞的同情,他好言相告著:“你們兩個繞道走吧,這裡已經(jīng)沒有火車了,而且馬上要打仗,走慢了只怕會把命搭上!”
“是!是!是!”小安子連聲答著,然後又向這個翻譯鞠著恭:“謝謝長官!”說完,看了張賢一眼。
張賢也只得點了下頭,迴轉(zhuǎn)身去,不過又不免有些遺憾,他們連這個山頭都沒有登上來。
可是,也就在他們準(zhǔn)備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卻聽到身後的美國人裡有人用英語在問著那個翻譯:“那兩個是什麼人?”
這個翻譯答著:“是從楊平城往原州逃難去的難民!”
“哦?”那個美國人馬上道:“把他們叫過來,我想問他們一些事情!”
“是!長官!”翻譯連忙道,轉(zhuǎn)回頭來,對著已然準(zhǔn)備走下山坡去的張賢與小安子用朝鮮話大喊著:“喂,你們兩個先別走!”
小安子當(dāng)先地停下了腳步,回過頭去。張賢也跟著停下腳來,回過了頭,驀然,他的看到了在那個翻譯之後的一個瘦高個子的美國上校軍官,雖然這麼多年過去了,但是他還是能夠一眼認出來,這不正是當(dāng)初湘西會戰(zhàn)中曾與自己並肩作戰(zhàn)過的那個保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