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那樣的話，我寧願死
走廊外，感受著夜間的涼風，方纔還有些思緒混亂的緹雅，逐漸變得清醒了起來。
一時間，種種不可思議的情緒涌上心頭。
除去丟失的那十二年記憶，這些年來，她還是第一次做出如此“叛逆”的舉動。
雖說是叛逆，實則早已觸犯了聖羅蘭律法。
嚴格意義上來說，現在的她和林恩一樣，是被全城通緝的逃犯。
放在過去，這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想象的事情。
先前兩天一直疲於奔命，或是照顧昏迷不醒的林恩，精疲力盡之下，倒是無暇思考之後該怎麼辦。
可剛纔就連林恩都親口提出了這點，她便下意識將其納入了考量。
自己終究是要回到寂靜教會的。
且不提那裡其實是養育了自己的第二個家，就拿即將舉辦的月光聖典來說。
身爲寂靜聖女，從小到大的耳濡目染告訴她，自己從誕生的那天起，便是爲了侍奉女神大人而存在的。
而月光聖典，則是歷任聖女向女神大人獻出全部身心，以此獲得淨化的一種儀式。
屆時，所有信仰寂靜的信徒們，都將親眼目睹神明降臨的聖蹟。
這是一次機遇，也是她不可推脫的責任。
可眼下，本該已經閉門不出專心準備儀式的寂靜聖女，卻帶著一名殺死皇子的暴徒在格洛斯廷四處逃竄，躲避追殺。
緹雅已經不敢想，回到教會後，自己究竟會面臨怎樣的境地。
當然，她最害怕的，還是看到席亞哥哥對她露出厭惡和失望的表情。
害怕嗎？
那當然有。
畢竟選擇將林恩帶走的那晚之前，她還是高高在上的聖女大人，生活美滿，精神富足，有著她愛和愛她的人。
然而此刻，這一切卻已經成爲了夢幻泡影。
可出乎意料的是，這其中卻並未有太多的後悔。
她覺得，哪怕時光倒流，再經歷一次當時的場景，她或許也會毫不猶豫地做出相同的選擇。
既然如此，未來究竟會奔向何方，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緹雅輕嘆一口氣。
就在這時，聽力極強的她忽然察覺到樓下的酒館中傳來一陣異動。
仔細聽了一陣，發現是幾名過來尋釁滋事的守城衛兵，在向旅館的老闆索要保護費。
“對了.通緝令.一男一女.注意點.”
臨走時，從對方斷斷續續的話語中，緹雅捕捉到了某些關鍵信息。
看樣子，眼下整個格洛斯廷都已經全城戒嚴，出入口遭到封鎖，想要將那傢伙送出城，似乎並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
另外，這間旅館已經引起了官方的注意，不能繼續住下去了，明天一早就要離開。
可對於跑路這種事，緹雅不太擅長，一時間也陷入了沉默。
隨後她忽然想起，房間裡似乎有個傢伙腦子不錯，擅長不少歪門邪道的事情，應該對這種事十分了解。
念及至此，緹雅的心中不由得輕鬆了些許，攥著月光權杖快步返回房間。
“你”
來到牀邊的緹雅剛準備開口，可隨後臉色忽然一變。
方纔還醒著的林恩，此刻面色蒼白地躺在牀上，一動不動，胸口也停止了起伏，就彷彿失去了生命體徵一樣。
時空通道的旅程既漫長又短暫。
彷彿過去了數年之久，又彷彿僅僅只是幾秒鐘的流逝。
當林恩察覺到自己的意識重新返回身體裡的時候，虛弱而又難受的感覺再度席捲而來。
他緩緩睜開眼。
本以爲迎接自己的依舊是那個潮溼而又發黴的陰暗小屋。
未曾想，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溫熱而又清甜的呼吸，彷彿有人近距離貼在他面前，仔細觀察著他一樣。
林恩下意識睜開眼，隨後和一雙翠綠色的美眸對上視線。
那個瞬間，他從少女的目光中察覺到一絲緊張和擔憂。
在意識到這點後，心口不由得涌現出一股暖流。
“薇雅？”
林恩下意識開口道。
然而對方的反應也很快。
在看到他悠悠轉醒後，緹雅下意識坐直身體，有些躲閃地移開視線，故作平靜地撩了撩耳邊長髮。
“.我還以爲你死了。”
跪坐在牀上的她用膝蓋挪動著身體朝後退去，下了牀站在旁邊。
意識到對方的窘迫，林恩十分紳士地略過了這點。
與此同時，一股奇妙而又壓抑的情緒浮上心頭。
明明就在剛纔，在萬神殿內，就連魔女小姐都毫不留情地判決她死刑，告訴他迎接這個少女的未來，只有命中註定的悲劇。
可一轉眼，卻又看見當事人如此鮮活地出現在他面前。
這無疑對林恩的內心造成了極爲強烈的衝擊和反差。
可眼下，對這件事沒有任何頭緒的林恩，也只能用微笑掩蓋心中的複雜情緒：“時間不早了，薇雅，你應該已經很累了吧？”
聞言，臉上略微有些燥熱的緹雅重新看向他：“關於接下來的行程，我有些事情想要問問你。”
“眼下整個格洛斯廷都處於戒嚴狀態，想要在這種時候出城，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仔細想了想，似乎也只有去北區的黑街集市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密道，或是委託某些幫派成員，將你送出去。”
“你覺得呢？”
她看了看林恩，試圖從他那邊獲得建議。
然而對方卻只是點了點頭：“我覺得很不錯，薇雅，謝謝你。”
聞言，緹雅的心中略微有些失望。
雖然這個計劃是深思熟慮得來的結果，但她也不覺得僅憑自己一個人的智慧，就能和整座城市的人們周旋。
看樣子，他似乎對於逃生並沒有太強的慾望。
回想起之前，這傢伙也是多次不拿自己的命當回事，總是將其拿上賭桌。
爲什麼會有這麼不珍惜自己生命的傢伙？
他難道不知道，會有人爲他感到擔心嗎？
當然，緹雅並不是在說自己，而是三皇女等人。
見林恩沒有興致聊這個話題，緹雅雖然欲言又止，但卻也不願再提起。
於是沉默片刻，她輕聲道：“下城很大，北區的黑街集市距離這邊也有好幾個小時的路程，中途要經過不少官方設置的通行關卡，絕非易事。”
“所以還是早些睡吧，養足精神，明天我們就離開這裡。”
說著，緹雅走到窗邊，又觀察了一陣周圍的動靜後，這才輕輕拉上窗簾。
做完這一切，她走到不遠處的沙發邊，抱著懷中的月光權杖輕輕坐下，似乎準備用這樣的方式對付一晚上。
然而另一邊的某人卻看不下去了。
“不行的。”
林恩忽然開口道。
“怎麼了？”
緹雅睜開眼，再度朝他看去，結果發現林恩費力地支撐著身體，試圖坐起來。
“現在最需要休息的人，是你。”
他神情嚴肅地看向緹雅。
緹雅愣了幾秒，隨後皺了皺眉：“快躺好，你身上的傷口還未癒合，這樣很容易二次迸裂.”
“除非你同意躺在牀上休息會兒。”林恩打斷了她的話語，指了指身旁的空位，“這張牀很大，而我們又好好穿著衣服，僅僅只是休息一晚，什麼都不會做。”
此刻的緹雅也確實精神疲憊到了極點。
可心中的最後一絲倔強支撐著她，讓她不願妥協。
見狀，林恩愣了幾秒，隨後眼中閃過一絲黯然：“抱歉，或許是我誤會了。”
“本以爲這件事之後，我們之間的關係終於有了進展，所以剛纔有些得意忘形了起來，真的很對不起.”
見少年露出了有些沮喪的神情，彷彿一條蔫頭耷腦的小狗，緹雅的心中不由得浮現出一絲柔軟。
沉默片刻，她緩緩站起身。
“中間.要拿被子隔開。”
幾分鐘後。
感受著隱隱縈繞在鼻尖的清幽體香，以及過度緊張的情況下，少女略微有些急促的呼吸聲，林恩試著扯了扯嘴角。
可無論如何，他都沒辦法笑出來。
“這是命中註定的悲劇。”
魔女小姐的話語猶在耳畔，令林恩的心中有些壓抑。
“對了，薇雅。”
許久後，他忽然開口打破了沉默。
“.”
牀另一邊的緹雅並沒有回答，但身體微微緊繃了些許，被白絲包裹著的柔嫩小腳輕輕摩梭著牀面的布料。
對於一名未經人事的少女來說，和並不算熟悉的男生共處一牀，還是太刺激了些。
以至於眼下她有些不知所措。
然而林恩卻不知道少女的心思，只是自顧自地輕聲道：“如果.我是說如果。”
“如果有一天，你的面前出現了兩條路。”
“其中一條是命中註定的死亡，而另一條，則能讓你活下去，但代價卻是成爲某個存在的傀儡。”
“你會做出怎樣的選擇呢？”
說著這番話的時候，林恩一邊輕輕摸著懷中的某件事物。
那是一根錐形的尖刺，冰涼刺骨，在觸摸的時候隱隱散發著邪惡而又污穢的氣息。
說完這些話後，氣氛再度陷入了沉默。
而這一次，沉默一直持續了很久很久。
久到林恩都有些懷疑對方是不是已經睡著了的時候，少女清淡的聲音忽然傳來。
“比起受人操控，我寧願接受命中註定的死亡。”
聞言，林恩握著那根錐形尖刺的手，輕輕顫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