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求求您，救救他

伴隨著清脆的聲響，銀白色的傳送光屏宛如鏡面般破碎開來。

作爲聯通著神月之隙和現實之間的唯一門戶，一旦這道傳送門遭到破壞，外界之人將再也無法抵達這裡。

這畢竟是皎月女神創造出來通往自身神國的緩衝地帶，不存在於現世，縱使找遍整座大陸也難以尋覓蹤跡。

寂靜教會之人將其視爲神聖，許多人都曾在此聆聽過女神的福音，身心都遭受到了淨化，無時無刻不向往著死後能夠前往神月之隙，抵達那個只存在於幻想中的美好國度。

然而眼下，這道可以稱得上是寂靜教會立身之基的傳送光屏，卻被一介狂徒給親手打碎了。

他很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些什麼，也明白這樣的後果。

說到底，眼下的這一幕，是他在來之前就已經預想到的。

傳送光屏化作斑點消散的最後一刻，少女傷心欲絕的慘白小臉仍然停留在眼前。

她朝少年伸出的手是那樣無力。

明明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在咫尺，可卻再也無法觸及彼此的溫度。

“.不要！！！”

緹雅杜鵑啼血般的哭泣，隨著傳送光屏的消散戛然而止。

原本映照著現實情形的裂縫緩緩合攏，眼前的景色爲之一黯，取而代之的是異空間內虛無的景象。

抱歉，緹雅。

注視著少女消失的方向，林恩在心中默默說道。

他又一次欺騙了她。

正如那天在旅館內的坦誠相待一樣，殘酷而又決絕，沒有絲毫體諒她本人的想法，無比粗暴地將自身意志貫徹在了她的身上。

至於欺騙的內容.

感受著體內每時每刻都遭受著宛如蟲羣撕咬般的劇烈疼痛，林恩面色平靜。

打從一開始，他就欺騙了緹雅。

這股力量絕非眼下的自己所能駕馭得了的。

屬於創生惡魔殘留力量的黑色泥沼每分每秒都在侵蝕著他的身體，讓他保持亢奮的同時，無比清晰地傳達著深入骨髓的劇痛。

或許，就連魔女小姐見到他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都會驚叫出聲。

然而林恩早就已經做好了覺悟。

身爲二階超凡者，自己的存在在那些神明眼中和螻蟻沒什麼區別。

在這樣的情況下想要坐上牌桌，不豁出性命是沒辦法做到的。

如果既想著要改變緹雅原本註定的悲劇結局，又想著從中保全自身，那未免也太無恥了些。

念及至此，林恩微微顫抖著捏了捏拳頭。

感受著體內再度充盈的許願之力，他不由得深吸一口氣。

事已至此，第一步已然達成。

雖然他剛纔信誓旦旦地承諾過，接下來的路會陪著她一起走。

但前提在於，他必須先活下去。

這就涉及到了林恩的第二個謊言。

嚴格意義上來說，自己體內的這股力量僅僅只能算得上是0級封印物的一部分。

考慮到在索倫山脈的地下遺蹟時，有一小部分法則被伊薇絲特吸收吞噬，因此眼下留存在林恩體內的核心特性並非全盛，尤其裡面還摻雜了些許惡魔之力。

它對林恩的身體造成的傷害，要遠遠超越林恩所獲得的力量。

更何況，縱使是全勝姿態下的許願之罐，也只不過是一件0級封印物罷了。

雖然同等序列的封印物少之又少，每一件都有著極爲深遠且隱秘的歷史，可對於神明來說，終究只是一件比較好用的工具。

這樣的力量是絕對沒有辦法對神明這樣的存在造成威脅的。

也就是因爲比阿特麗絲困在自身神國之中的本體意識遭到了極爲嚴重的污染，處於前所未有的虛弱期，導致被分割出來的皎月意識強度不夠。

再加上林恩是攜著無以復加的憤怒而來，從頭到尾都宛如無賴般將祂拖入了並不擅長的激烈戰鬥。

因此，才獲得了微乎其微的一絲優勢。

實際上，自己剛纔的那些攻勢究竟有沒有對祂造成傷害，林恩再清楚不過。

縱使本體遭到污染，可祂終究還是高高在上的神明！

既然是神明，又怎麼會被這樣低劣的小把戲所擊敗？

所以打從一開始，林恩就沒覺得能通過這樣的伎倆拿下比阿特麗絲。

察覺到身後瀰漫而來的冰冷殺意，林恩緩緩轉過身。

方纔在遭到空間亂流裹挾的皎白光團不知何時恢復了原狀，宛如一輪小巧的月亮，安靜地懸浮在神月之隙的最高處。

與此同時，一道聲音隱隱迴響在林恩的耳畔。

“看樣子，你纔是真正的聰明人。”

比起方纔的憤怒和怨毒，此刻比阿特麗絲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平靜，隱隱透著幾分冰冷，彷彿理智到了極點。

皎月意識周圍氤氳著的月華之力也毫無威脅，散發著朦朧而又柔美的微光，安靜地照亮著一切。

可越是如此，祂所給人帶來的壓迫感也就越強大。

“哦？何以見得？”

林恩神情自若地回答道，然而身體卻暗中緊繃，以便隨時應對祂的異動。

他很清楚，比阿特麗絲這是解開了禁錮，使得原本被切割的神性迴歸體內，並隱隱佔據了上風。

而一旦祂愈發擁抱神性，也就意味著距離此前的無上權柄更近一步。

“如果不是聰明人，又怎麼會只將我選定的容器放走，唯獨自己留了下來？”皎月意識中傳來比阿特麗絲悅耳的聲音，“因爲你很清楚，一味的逃避是無用的，縱使能躲過一時半刻，可只需等我稍微恢復狀態，一切終將變得徒勞無功。”

“更何況”

“更何況，你在她的體內留下了名爲‘賜福’的詛咒，倘若不從源頭上解決問題，同樣的悲劇很快就將再次降臨。”

沒有等對方說完，林恩便接過了話茬，淡淡道。

這便是爲什麼他沒有選擇和緹雅一同離開神月之隙，而是選擇獨自留了下來。

畢竟他早就允諾過對方，要讓她以“緹雅·尤赫絲蒂”的身份，心安理得的活下去。

縱使眼下雙方的差距大到難以想象，可此時此刻，在覈心特性的加持下，林恩也算是有了一搏之力。

倘若這個時候都不敢賭上一賭，那麼就連最後的機會都將消失殆盡。

聽到林恩的話，皎月意識沉默片刻，隨後輕聲說道：“不過在我的印象裡，人越是聰明，就越是會做出有利於自身的決策。”

說到這裡，皎白的光團緩緩放大拉長。

在林恩的注視下，逐漸凝聚成了一道曼妙而又纖細的身影，長髮飄飄，赤足點地，後腦勺的位置還懸浮著月白色的光輪，宛如神蹟，颯然而又靈動。

“明明對你來說，選擇視而不見纔是最優解。”比阿特麗絲的展露出了真容，極致的美貌彷彿能將人的靈魂都凍結在此刻，聲音飄渺而又空靈，“爲什麼，到頭來卻選擇了這樣一條必死的道路？”

林恩用力咬破舌尖，試圖讓自己從對方無意識展露出的魅惑之中清醒過來。

在聽清比阿特麗絲的疑問後，他愣了幾秒。

“大概是因爲我倆的品味比較相似吧。”沉默片刻，林恩扭了扭脖子，發出了清脆的骨節聲，“不得不說，你選的這具容器很符合我挑女人的眼光，自從第一次相遇後，就暗自下定決心，要用盡一切手段將她搶過來。”

這番話配上林恩惡魔化的面容，顯得極爲張揚而又霸道。

然而比阿特麗絲卻冷冷道：“你在質疑一位神明是否擁有分辨謊言的能力？”

祂看出了眼前這傢伙正在說謊。

換而言之，他並非和自己認知中那些受慾望驅使的醜陋男性一樣，是衝著緹雅的身體而去的。

這更令皎月女神體內的人性觸動了些許，產生了想要知道答案的衝動。

“不愧是女神大人，直覺還真是敏銳。”

被拆穿了謊言後，林恩非但沒有不好意思，反而咧開森白的牙齒，衝著對方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至於理由嘛，其實很簡單.”

話音未落，方纔偃旗息鼓的核心特性宛如潮汐般，再度席捲而來。

“你把她給弄哭了。”下一秒，林恩身形暴漲，一腳踏碎大地，疾速衝向皎月女神所在的高空，“這個理由.夠不夠？”

在黑色泥沼的包裹下，遒勁的肌肉瞬間膨大數倍。

一拳揮出，就連空間都被壓得扭曲而塌陷！

然而比阿特麗絲卻並未驚慌，甚至對林恩飛蛾撲火般的舉動沒有絲毫反應。

在聽到他似是而非的回答後，皎月女神的臉色忽然就寡淡了些許。

很顯然，這個回答並沒能獲得祂的認可。

不僅如此，還令祂的內心深處隱隱傳來一絲煩躁。

僅僅是因爲這麼荒誕的理由，就連自己的生命都能夠隨時捨棄？！

開什麼玩笑？！

惡魔的重拳劃破空間，直勾勾地貫入比阿特麗絲的體內。

然而這夾雜了絕強暴力的一擊卻彷彿打在了一片湖面上，除了激起絲絲縷縷的月白色漣漪，未曾對比阿特麗絲造成絲毫的損傷。

在林恩還未反應過來的瞬間，皎月女神身形一閃，無聲地出現在他的身後。

雖然不知道理由，可這小子看起來簡直礙眼到了極點。

明明就是個該死的男人，嘴裡說些不知所謂的話，或許還覺得這樣很帥氣，實則在祂看來可笑到了極點。

今晚發生了太多的小插曲，遠遠超出了比阿特麗絲的預計。

眼下祂動用了本體的一部分力量，其中蘊藏著十分嚴重的隱患，倘若消耗過度，很有可能會導致惡魔的污染加重。

而這一切歸根結底是因爲眼前的這名少年。

祂決定不再和他虛與委蛇。

注視著少年的背影，比阿特麗絲神色冰冷，緩緩擡起發光的手臂，輕輕按在了他的後背。

“去死吧。”

祂的聲音是那樣輕描淡寫。

彷彿眼前被惡魔之力附體的猙獰少年在祂真正的偉力面前，只不過是一隻隨時可以踩死的螻蟻。

下一秒，一道貫穿前後的圓形空洞，赫然出現在了林恩的胸口。

少年的表情僵在了臉上，大口大口地咳著鮮血，宛如殘破的玩具一樣，從高空中快速墜落。

同一時間，萬神殿內。

回想起剛纔隱隱聽見的那聲心跳，魔女小姐微微蹙眉。

她將目光投向眼前沉睡在光繭中的靜謐少女，隨後便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不，那不是錯覺。

此時此刻，耳邊再度傳來了心臟跳動的聲音。

雖然無比微弱，卻彷彿充滿了極爲堅韌的生命力，想要將這具沉睡了數萬年的柔弱身體，從長久的睡夢中再度喚醒。

這無疑是在和既定的命運做對抗。

到底發生了什麼？

回想起這數萬年來一直陪伴著她的白色光繭，魔女小姐陷入了迷惘。

她的腦海中下意識浮現出了信徒的身影。

很顯然，萬神殿內所產生的這種變化，大概和他有關。

魔女小姐不知道這具容器身上所產生的變化對她來說究竟是好是壞，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阻止對方的甦醒。

當她再度醒來的時候，軀殼中所蘊藏的意識究竟屬於比阿特麗絲還是緹雅？

這點她無從知曉。

不過與此同時，掌心隱隱浮現出了絲絲縷縷的血紅色能量，看樣子是隨時準備出手將對方扼殺。

然而下一秒，意想不到的情況發生了。

在魔女小姐清冷目光的注視下，月白色光繭之中的少女忽然開始了“生長”。

她的個頭緩緩變高，貧瘠的胸脯鼓漲出了誘人的幅度，臀部勾出挺翹而又豐腴的輪廓，甚至連原本纖細的雙腿也變得修長而又完美，褐色微卷的長髮宛如瀑布般傾瀉在腰際。

更令人驚奇的是，之前還殘留著幾分稚嫩的容貌，也開始變得成熟而又溫婉。

名爲緹雅·尤赫絲蒂的存在，在光繭中沉睡了數萬年後，停滯在她身上的時間彷彿重新恢復了流動，讓一個嬌俏可人的少女，蛻變爲一名真正的女人。

一個令人感到無比驚豔的女人。

她的美彷彿直達本質，觸及靈魂，縱使在希爾莉娜面前，也毫不遜色。

然而這些卻並非魔女小姐所關注的重點。

不知爲何，忽有兩行清淚，從女人緊閉的眼角緩緩流淌。

原本靜謐而又安然的神情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一股前所未有的濃烈哀傷。

“求求您救救他。”

恍惚間，終焉魔女彷彿聽見了一聲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