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梓驍對生產之事完全不瞭解,眼見寧雲衣快要撐不住了,不由望向張玉。
就在這時,突然聽到嘩地一聲。朱梓驍有些吃驚的望向地面,好像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張玉急忙說道,“好了好了,胞衣破了,快扶王妃上牀。”
寧雲衣此時幾乎舉步維艱,朱梓驍和紫煙兩個人半拖半抱將她扶上牀榻,中間依舊用布簾隔開。
寧雲衣痛苦的緊閉雙眼,滿身的汗已經將衣服頭髮浸溼,看著這樣的寧雲衣,朱梓驍只能緊緊握住他的手,微微發顫,卻說不出話來。
當夜晚的黑幕降臨時,幽靜的內院裡,只有主臥室隱隱傳來痛苦的低吟聲。
“雲衣,疼就喊出來,不要憋著。”朱梓驍在她耳邊低聲說道。
緩下一陣陣痛,寧雲衣張大口急促喘息,神色蒼白而迷茫。紅玉換了一盆又一盆清水。
終於因爲一陣強烈的痛楚喊了出來,似乎覺得有什麼東西離開了自己的身體,模糊地聽到紫煙驚喜地在喊著什麼。
“梓驍......梓驍......” 寧雲衣痛得有些意識不清了,緊緊抓住那雙握著自己的手,惶恐而疲憊的低喚。此時此刻,她只記得這個名字,只喚得出這個名字。
“我在這......在這......沒事了......”
一陣短暫的昏迷之後,寧雲衣迷濛的睜開雙眼,朱梓驍正怔怔地守在她身邊,無聲的看著她。
怎麼了?爲什麼......那樣望著她?......
屋子裡靜靜的,紅玉在一旁,似乎在清洗著什麼。無聲的房間裡,只有輕輕的,嘩嘩的水聲。
出了什麼事?爲什麼......這麼安靜......
寧雲衣默默的坐在山坡上,搖籃曲優美的旋律在山谷間迴盪,輕緩,溫柔,彷彿怕驚醒了睡夢中的寶寶......
朱梓驍站在她身後不遠的地方,第一次聽到她唱歌,那滿腔悲傷的母愛,似乎都溶化在歌聲裡。
七月份的涼州,非常的悶熱,茂密的樹枝撒下濃濃的陰影。
朱梓驍沒有上前,就那樣望著她坐在樹下的背影,聽著她緩緩的歌聲,感受她濃濃的悲傷。
歌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寧雲衣站起來,回過身,看見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的人,“你什麼時候來的?”
朱梓驍上前,“很久了。”
“哦。”寧雲衣應了一聲,淡淡的說道,“我們回去吧。”
兩人並肩順著小溪向外走了不遠,朱梓驍輕聲說道,“你身子還沒全好,還是不要跑這麼遠比較好。”
寧雲衣轉頭,凝視著他,“對不起......”
朱梓驍一愣,“你說什麼?你沒有做錯什麼,不需要說‘對不起’,就算要說,也應該是我說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
“如果不是我堅持要跟著,也許我們的孩子會活下來......”第一次,寧雲衣第一次後悔。
“不!這不是你的錯!要說錯,也只能說造化弄人!”眼神望向遠方,那是京城的方向,朱梓驍的眼神越來越冷......
“好了,我們回去吧,紫煙她們會著急的。”牽起寧雲衣的手,慢慢的走回府。
自從那個孩子消失之後,寧雲衣消沉了好一陣子,經常在半夜驚醒,吵著要她的孩子......
她記得當時她生產過後就昏迷了,醒來後見紫煙和紅玉的眼睛都紅紅的,張玉在一旁給她診脈,房間裡很安靜,根本沒有孩子的哭聲......
寧雲衣突然想到了什麼,緊張的問道,“孩子呢?”
紅玉的手一抖,手裡的碗差點落下,她扭過頭去,用袖子抹了抹臉,卻沒有說話。
寧雲衣呆呆的轉頭,看向張玉。她潛意識裡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她不敢相信,更不願相信,抱著隨後一絲希望看著張玉,“孩子呢?梓驍呢?”
張玉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這是他第一次下跪。
“屬下沒用,保不住小世子。小世子出生後不久便......夭折了......”
寧雲衣茫然地望著前方。
紫煙,紅玉也跪在一旁,低低哭泣,“主子,小世子身子太弱,張先生......已經盡力了......”
寧雲衣怔愣的望著他們,呆呆地靠在牀上,良久才無力的開口,“我知道了。朱梓驍呢?”
“王爺去把小世子安葬了。”按照規矩,剛出生的孩子夭折,要馬上入土,據說,這樣孩子下輩子才能更好的投胎。
寧雲衣一直沒有哭,可她茫然空洞的眼神更讓人擔心,不吃不喝不說話,就那麼坐著,望著前方......
怕她身體受不了,張玉沒有辦法,只好點了她的睡穴。
第二天醒來後,寧雲衣再也沒有提過孩子的事,就像沒有生過這個孩子一樣,可她異常的沉默讓每個人都擔心。直到十幾天後,寧雲衣才經常出去,去那個安葬了孩子的地方,爲他唱歌,和他說說話......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了兩個月,直到涼州府尹例行公事的來向
西南王請安才慢慢好起來。他們現在需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人都在盯著他們......
涼州府尹雖然奉命照顧爲先皇守孝的西南王,但大家都知道守孝只是一個幌子,被貶纔是事實,一個失勢的王爺有誰會在乎?所以,府裡連最起碼的糧食都供應不上,更別說急缺的蔬菜了。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寧雲衣畢竟是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人,知道溫室大棚的作用。憑著記憶,教手下的人蓋起了好幾棟溫室大棚,因爲條件有限,沒有現在的那麼好而已,但裡面的綠油油的蔬菜長勢倒是不錯。
看著自己額勞動成果,寧雲衣自豪的說道,“不錯!除了我們自己用之外,還能換些銀兩呢!”開始奔打算和京城聯繫,但轉念一想,如果被發現,望塵樓和永和錢莊是她的產業,是爲朱梓驍收集情報的,那她多年的辛苦就白費了。
“皇上,今夜是中秋,您早點歇息吧。”內侍總管恭恭敬敬的說道。
朱允楓放下筆,揉了揉發脹額頭,低低問了一句,“現在什麼時辰了?”
“已經快子時了。皇后娘娘還在等您呢。”
朱允楓微微沉思了一下,起身走出書房。
外面一輪明月皎潔如盤,映照著大地,使之蒙上一片銀白。
朱允楓走了兩步,內侍總管在後面低聲說道,“皇上,您走錯路了,皇后的寢宮在那邊。”內侍總管指了指相反的方向。
朱允楓停下,回頭冷冷的說道,“誰說朕要去皇后那裡?”
內侍總管一愣,按照規矩,中秋節皇上是必須要和皇后一起度過的,可是......
“去紫金宮。”
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傳來,內侍總管也不敢多說什麼,只好照做,在前方帶路,朝著紫金宮走去。
快到紫金宮的時候,朱允楓忽然想起什麼,輕聲問道,“涼州的情況怎麼樣了?”
內侍總管急忙回答,“西南王的周圍有很多暗衛護著,但如果多派些高手,機會可能更大......”
“不必了。”
“可是,皇上,如果錯過這次的機會......”
“朕說不必了!”
“是!”聽到朱允楓有些惱怒的聲音,內侍總管急忙閉嘴。
朱允楓駐足,擡頭望向高空的明月,那人現在如何?過的是否快樂?他曾經向她承諾過,會讓她快樂的......現在他能做的也只有讓她安然在那人身邊,只是不知道還能安然多久......
“皇上,天冷了......”
朱允楓猛然回神,大步走進紫金宮。寢宮裡只有不多的幽幽燭火,可能沒有想到皇上會來。
小蓮挺著大肚子,在燭光下正繡著什麼。
“晚上光暗,小心別累壞了眼睛。”朱允楓的聲音突然出現在寢殿裡,下了小蓮一大跳,手上一個不注意,扎到了手指,血珠瞬間涌了出來。
“小心一點,疼嗎?”朱允楓急忙上前。
小蓮哪還顧得上疼不疼?急忙站起身就要下拜,身子還沒等彎下,就被朱允楓攔住,“你身子沉,不必多禮了。”說著,扶著小蓮坐下。
“在繡什麼?”
“臣妾想給孩子繡個肚兜......”小蓮低著頭,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自從小蓮有了身孕,住進紫金宮開始,朱允楓就經常來看她,陪她說說話,聊聊天,說話的語氣比以前溫柔了很多,但兩個人的中間似乎隔著什麼,小蓮也只是恭敬有佳。如果形容兩人現在的關係,也只能說相敬如賓。
“你喜歡什麼樣子的,吩咐繡坊的人送來就行,幹嘛非要自己動手?”朱允楓拿過小蓮手裡即將要完工的作品,一邊說一邊仔細端詳。
“臣妾想親手給孩子做點什麼......”孩子很快就要出生了,出生後不知道是什麼樣子,自己還能不能安然的住在這裡,爲了皇家的面子,應該會給皇子找一個身份更高貴的母親吧?如果那樣......
小蓮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況且,這也能打發日子。”這皇宮之內除了寂寞就是寂寞,現在想想怪不得那個人一心想要離開高牆,想要口中經常唸叨的自由。
聽到小蓮的話,朱允楓沉默良久,“你也不喜歡呆在朕的身邊是嗎?”
小蓮猛然擡頭,瞪大了眼睛,房間裡似乎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不知過了多久,小蓮才幽幽開口,“小蓮已經是皇上的人了,小蓮不會離開,除非......除非皇上趕小蓮走......”
“好,記住你今天說的話!”朱允楓的脣角露出意思不易察覺的笑容,“很晚了,休息吧。”說完,扶著即將要生產的小蓮走向大牀。
天空陰沉沉的,淅瀝瀝的下著小雨,空氣溼漉漉的,有些陰冷。
一匹高頭大馬慢悠悠的走著,馬背上靜靜的坐著一個挺拔的身影。
山坡下的桃花樹枝繁葉茂,樹的不遠處有一條小溪,清澈見底,平靜的水面被細雨打破。
此時已是中秋,桃樹上早已經結滿了沒有成熟的桃子。
那人在馬背上端坐良久,馬鼻不耐煩地噴出一口氣,前蹄
在地上刨了兩下。
那人鬆開馬繮,駿馬抖抖頭,信步邁開腳步,好像知道主人的心思一般,竟慢慢向桃花樹搖晃而去。那人在樹下站了良久,直到駿馬發出聲音,那人才轉過身,“好了,我們回去吧。”
祭祖的東西都已準備好,可朱梓驍一大早不見了蹤影。寧雲衣忙裡忙外,讓他們把東西送到皇陵,剛準備妥當,擡頭見朱梓驍慢慢的進了院子。
“去哪兒了?”寧雲衣迎上去,見他一身溼衣,鞋上還滿是泥濘。
寧雲衣彎腰幫他弄了弄衣服,看了看,低聲道,“快回去換身衣服吧,該去祭祖了。”
朱梓驍應了一聲,轉身回屋。
過了中秋,天漸漸變涼。朱梓驍和寧雲衣漸漸習慣了這荒涼之地的平淡生活。每日早上起來,先鍛鍊鍛鍊身體,早飯過後各自去做各自的事,吃過午飯後,如果天氣好,兩個人再出去轉一圈,運氣好還能大寫野味,改善改善生活。回來後去書房看看書,當然寧雲衣是不可能看書的,她現在最熱衷的地方就是她的溫室大棚,還有剛弄好的一個魚塘。
張玉回了雲陽的王府,並派人送來很多過冬用的東西,因爲雲陽有張玉在,朱梓驍自然不用擔心。
寧雲衣似乎很喜歡這樣的日子。雖然無聊了一些,平淡了一些,但是寧靜純樸,是她一直嚮往的田間生活。朱梓驍顯然不適應,有時一人縱馬進山,很晚纔會回來。寧雲衣理解他的心情,一個高高在上的王公貴胄一下子落到今天這種地步,他沒有崩潰就已經不錯了。爲了給他解悶,有時候寧雲衣會陪著他在山裡野營。
寧雲衣原來還擔心還會有殺手來,但時間過了這麼久一個陌生人也沒見到,慢慢也放下心來。
因爲當地有很多果樹,水果自然多不勝數,閒著無事,寧雲衣就和當地的農民學著釀果酒,又用自己掌握的現代化只是稍作改進,味道好了很多。
朱梓驍嚐了一口,讚不絕口,開玩笑說,如果以後的日子不好過,可以開個酒館,保證能賺錢。
寧雲衣眼睛一亮,“還用以後幹什麼,現在就開唄?本錢你出,賣不出去了你喝,怎麼樣?”
朱梓驍笑道,“好啊,那你去釀吧,不過,如果我變成了酒鬼,你可別生氣。”話音未落,朱梓驍拿起桌上的一罈果酒咕咚咕咚不一會兒全都喝光了。
剛喝完的時候還沒覺得怎樣,沒過多久,朱梓驍就漸漸覺得頭暈,一頭栽倒在牀上。寧雲衣無奈額嘆口氣,唉,果酒後勁兒大啊!
喝醉了的朱梓驍比平時溫和多了,躺在牀上就是笑,臉頰紅紅的,寧雲衣看著他,還真有點花美男的感覺。看到寧雲衣站在牀邊,他直接把人拽過來按在牀上......
其實寧雲衣知道,朱梓驍是個自制力極強的人,絕不喜放縱自己。但是現在被貶邊疆,朱梓驍很清楚周圍自有京城的人監視著他們的舉動,因而便刻意放縱自己,縱情酒色,漸漸頹落。
寧雲衣自然明白他的用意。他這頹落裡面,一半是做給別人看的,還有一半,卻是真的......
朱梓驍是何等驕傲凌銳的一個人,落到如今這個地步,只能韜光養晦,掩其鋒芒。寧雲衣除了極力配合他,寬解他之外,別的也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晚飯之後,朱梓驍突然一皺眉頭,捂著嘴跑到臥室外邊,“嘔——”
所有人楞了一下之後,紅玉急忙跑出去,收拾乾淨,紫煙跟著去拿了醒酒湯,還小聲的抱怨,“主子,您還真是慣著王爺啊,天天這樣喝,身體會喝壞的。”
寧雲衣笑笑,接過湯碗,“沒事的,我心裡有數。”
她親自釀的酒,多用於養生,而且果酒度數也不高,基本不會傷身。朱梓驍之所以易醉,一來是他的確喝的多,一次一罈,二來也是他自己一心想要求醉。
即便是南方,進入十一月,天氣也是很冷的,經常去山裡的習慣也只好改掉。
在即將過年的時候,朱梓驍將張玉叫了回來。除了從雲陽帶來許多過年的年貨,還讓他置備了很多日常用品。
張玉進入內室,將一個很小的竹筒交給朱梓驍,“王爺,這是您要的東西。”
朱梓驍接過竹筒,淡淡的說道,“長途跋涉,你也應該累了,去休息吧。”
“是。”
張玉走到門外,躊躇了一下,轉身想要說什麼,但還是沒能說出口。
看看朱梓驍,拿出了竹筒裡的紙條看了看,心情似乎不錯,凌角分明的冷銳面容上露出很少見的笑容。
燒掉紙條後,朱梓驍來到外邊,找了一圈,沒看到寧雲衣的身影,問了紅玉才知道她去魚塘了。
朱梓驍想了想,牽了自己的馬出去,騎在馬背上慢慢向魚塘走去,老遠就看到寧雲衣一個人坐在魚塘邊,似乎在想什麼。
“怎麼一個人在這?”
寧雲衣正望著遠方的夕陽,聞言回過頭去,低低的說道,“你來了?怎麼說?”
朱梓驍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都很順利。”說著,將寧雲衣輕輕摟進懷裡,“雲衣,這樣的日子不會太久了,我發誓,我會把這世上最好的東西都給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