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是一個頗爲險峻的羣山的統稱,在京都的西山,所以,大家都說西山而已,其實,根據大漢地理志記載,這個地方應該是叫做鳳凰山的,主峰就是鳳凰頂,普救寺並不是在山頂,而是坐落在山腰處。
臺階打掃得很乾淨,拾級而上,柳蘭芷看著嫩嫩的綠樹和山徑邊各色的野花,心情很是輕鬆。許久沒有出來透透氣了,她覺得這次春遊踏青的機會真的很難得,身邊一個聒噪的女人喬張作致的實在討厭,所以給青果使了一個眼色,自己這邊加快了步子,柳蘭芷如今的身體不似原來那般嬌弱,青果本來就麻利,奶孃也是一個壯碩的婦人,抱著傾城爬山,竟然臉不紅氣不喘的,還有興致和傾城咿咿呀呀和上幾句,所以一行人很快就超過了秦羅敷和其他一干衆人,焦仲卿揹著朔兒上山,間或看一眼柳蘭芷,見她並不怎麼氣喘,不由覺得驚奇,看來阿芝的體質真的好了許多了。
背甩在後面的秦羅敷累得氣喘吁吁,才上了不過幾個臺階就掐著腰歇一口氣,嬌滴滴地道:“哎喲,奴家可爬不上去了,太累了!”
她身邊只有一個小丫頭跟著,小丫頭也不知所措搓著雙手,只是納悶想著側妃平日裡強健得很,怎麼今日如此嬌弱了?
“哎呀,我的腳呀!”秦羅敷又在那裡嬌滴滴地喊起來,春日爬山的人很多,其中不少是浮浪子弟,趁著上巳節男男女女遊春的機會,偷窺大家大戶的婦人們的真容。秦羅敷在那裡嬌滴滴的連聲叫喚,早就吸引了那些人的目光了,何況,她穿著華貴的大紅襦裙,根本就不是春遊的便利打扮,倒像是赴宴一般的隆重,頭上也戴了明晃晃的朱釵,耳墜子是大顆的東珠下面搖搖晃晃的再連帶著金穗子,想不招眼都難。偏偏一副貴婦人的打扮,卻是輕佻婦人的舉止,有一些達官貴人偶爾瞥一眼,就掉開眼了,不理這個妖妖調調的婦人。秦羅敷的本意是想引得焦仲卿的那憐香惜玉,可惜,焦仲卿眼裡只有朔兒和那個什麼義兄的家眷,早早地到前面去了,只怕這一會兒已經在普救寺歇腳了!
她恨得咬牙,一擡眼,卻發現一個男人盯著自己看,皺著眉,似乎還有些不可思議的模樣。
她看了那個男人一眼,尖嘴猴腮的模樣,瘦小枯乾的,一看就不是富貴人,所以,翻了一個白眼,繼續在那裡叉著腰發嗲。
那個人卻是大步走了過來,笑道:“你是秦姑娘?”
秦羅敷不悅地擡頭,看著這個男人蹙眉,自己頭上珠釵下的已婚髮髻是擺設嗎?這個男人稱呼自己爲秦姑娘?
“敢問您是?”秦羅敷看著這個其貌不揚的男人穿著的是滿堂紅裡面精緻的錦袍,銀灰色的那一款,和那個老嫗給自己銀子,買給焦仲卿的是同一個樣式,不便宜呢,一百五十兩銀子,她記得,能穿得起如此昂貴精緻的錦袍的人,應該也不是普通人吧,她收起了輕蔑的心思,臉上帶了殷勤的笑容。
“秦姑娘可能不認識在下了,在下是晉州太守身邊的人,當年,秦姑娘可是經常打發小的去買東買西的!”那個人笑著,沒有一點尊敬的神色,兩隻眼睛上上下下逡巡著秦羅敷。
秦羅敷心裡惱怒,
臉上卻帶著笑,問道:“奴家忘性大,實在不記得您了,您是?”
“晉州太守你也不知道是誰?”那個男人一臉的受打擊,當初的村姑,一眨眼就變成了這般模樣了,看著衣飾華貴,舉止卻輕佻,應該是沒從事什麼好營生,這個男人一開始就認爲這個秦姑娘應該是流落到煙花巷、勾欄院,從事那種勾當了!所以他殊無尊重之意。
“這個,真的不知道!”秦羅敷心道我在江南做側妃做得好好的,怎麼會想知道什麼晉州太守,他是何人與我有一文錢關係嗎?臉上不由流露出不耐煩的神色來。
那人只得說:“晉州太守就是如今與大夏對壘的侯大人啊,名諱爲侯慕楓,大家都稱呼侯三的那個!”那個人一口氣說道。
“哦,侯三大人哪!”秦羅敷臉上閃過了一絲尷尬,立馬,她拿著帕子掩著嘴,笑道:“好巧啊,真的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你是侯大人的手下?”她看著此人,眼光已經略過了他的頭頂。
“是,小的姓穆,秦姑娘不記得了?當初你老喊我木頭來著!”那個尖嘴猴腮的人笑道,眼睛肆無忌憚地掃視著秦羅敷。
秦羅敷心裡慍怒非常,堂堂的一個側妃娘娘給人無視而且輕薄了,任誰都不會高興,於是她板下臉道:“哦,原來是穆——侍衛?家丁?本娘娘累了,得趕緊去普救寺歇著去!”說罷甩甩帕子,大步向山上走去。看著側妃娘娘健步如飛的模樣,那個小丫頭有些發怔,所以遲緩了一些,就聽得側妃娘娘罵道:“狗眼看人低的傢伙,狗腿斷掉了?還不趕緊給本娘娘上山!”
小丫頭忙匆匆跟上去了,那個姓穆的,留在原地,愣了一下,才意識到這個婦人正指桑罵槐呢,做了什麼“娘娘”?怎麼可能?皇上早就沒有了,哪裡來的娘娘?瞎編罷了!他鼻子裡“哼”了一聲,緊了緊背上的包袱,也往普救寺去了,主子交代他務必親自交給相國大人,他昨日夜裡纔到了京都,一早趕到相府,卻聽說相爺今日遊春踏青了,所以也追著來了。遇到了主子原來的小妾,看著還有幾分姿色,想著勾搭一下來著,沒想到卻被鄙視,他心裡極其鬱悶,卻聽得身邊一個虯髯蠻子朗聲大笑:“小二,這是不是你們漢家的那句話沒捉住狐貍,徒惹一身騷?”
他回頭就要開罵,卻發現身後二人,一個是瘦小的漢人,眼睛裡閃著精明的光,另一個是個胡人,長得黑黑的,鐵塔似的,正戲謔地看著自己。他自己尋思還是別惹事了,這個黑塔看樣子是挑釁,看那個大塊頭,一定是個蠻漢,自己可打不過他!這個姓穆的氣哼哼地瞥了那個胡人一眼,大步上山去了。
胡人笑嘻嘻地看了瘦小的同伴一眼,二人相視一笑,也不緊不慢得綴在那個木頭後面,跟著上山了。
普救寺是聖祖皇帝暮年出家、圓寂之所,所以修得很是精巧別緻,普救寺裡遍植松柏之類的樹,柳蘭芷進來之後就覺得本來是暮春的天氣,這裡卻像是殘冬一般,泛著徹骨的寒意,她不由裹緊了身上的披風,又給朔兒把風帽戴上。
這個普救寺面積不是很大,分外外院和內院,外院是卻是遊人歇腳的去處,只是幾個小小的亭子而已
,而內院處處精巧別緻,有幾個僧人在此值守。並沒有什麼方丈主持之人,所以也沒有人來殷勤拜見宰相之類的繁文縟節,令柳蘭芷詫異。見她疑惑,焦仲卿過來輕聲解釋,原來聖祖皇帝,暮年愈發思念結髮的妻子中州皇后,那時候中州皇后早就作古,所以他建了這個普救寺,明面上是普救衆生,其實是想著懺悔自己的,布衣,芒鞋,茹素,用苦行僧的方式來懺悔、來恕罪,期望來世和中州皇后再結連理!
焦仲卿說得極爲虔誠,極爲真摯,柳蘭芷甚至能看到他眼裡微微的溼潤,心頭一驚,這廝要做什麼?打苦情牌?她面色淡淡地聽著焦仲卿把聖祖皇帝傾訴成一個多情、癡情、苦情的男人,當焦仲卿娓娓道來時,她沒有打斷,只是,焦仲卿意猶未盡地說了最後那一句:“聖祖皇帝堪做我大漢男子的楷模!”時,“嗤”的一聲笑了,目光裡盡是不屑之意。
焦仲卿大驚,歷來大漢都爲聖祖皇帝如此癡情而讚歎,阿芝怎麼了?看樣子很不屑一顧的樣子,他心裡微微升起不妙的感覺。
果然,柳蘭芷嘆息道:“我想我不能茍同你的看法,中州皇后如果天上有知,也不認同你的看法,哪一個癡情的男人,會對一起騎馬打天下的女子趕盡殺絕?那還是枕邊人哪,卸磨殺驢,也就是聖祖那種男人能幹得出來!”
焦仲卿大驚失色,那邊幾個值守的僧人目光冷厲地看過來,一剎那間,柳蘭芷覺得有很濃的殺氣涌來。焦仲卿忙擋在她面前,對著那幾個僧人抱拳致歉:“婦道人家些微見識,上不得檯面,大師勿要當真!”
那幾個僧人面色稍微緩和了一下,但是,還是有一個鷹鉤鼻子的高個子僧人凝視了柳蘭芷一陣子,才扭頭走了。
焦仲卿這時才擦擦額頭上的冷汗,苦笑道:“阿芝,你真的大膽,這些僧人,只管守在這裡,連原來皇帝的面子都不搭理,據說是聖祖皇帝原來最忠心的一批侍衛的後代,你怎麼敢招惹他們?”
“我招惹他們?”柳蘭芷笑吟吟看著焦仲卿,“你剛纔那番話是不是別有其他的含義?要不然怎麼會如此動情?如泣如訴,如怨如慕的!”
焦仲卿臉上有些掛不住,尷尬的樣子頓顯,他苦笑道:“阿芝,女人不能太聰明瞭,你要學著給男人留一些臉面,否則,大家都難堪!”
“是,是我錯了!”柳蘭芷輕笑道,“相爺娓娓道來的聖祖爺的故事,無非是告訴我,那個男人爲了他的過錯、傷害和背叛懺悔了,女人就該原諒他對吧?男人的姿態都放得那麼低了,怎麼女人還是給臉不要臉?是這樣吧,宰相大人!”
“嘎?”焦仲卿吃驚於柳蘭芷的直白和犀利,一時竟然語塞。
“你知不知道,有一種情形叫做永不原諒?並不是男人懺悔了,女人就必須原諒,付出了許多,不甘心,被傷害了,要討回來,所以,這個世上纔會有諸多的報復,怨恨,纔有那麼多糾結!”柳蘭芷眼裡有哀傷和激憤掠過,轉而平靜了下來,“男人懺悔他自己的吧,女人樂意怎麼做是她的事情,沒必要男人再在那裡指手畫腳!”說罷,她走出了普救寺,這個地方,讓她覺得壓抑,悲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