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七,”鄭伯友三步並作兩步,手中的劍扔在了地上,發(fā)出了“噹啷”一聲,他一手?jǐn)堊∝テ撸瑢⑺г诹俗约旱膽阎校盃?wèi)什麼要這麼做?爲(wèi)什麼?”他眼中的眼淚在也抑制不住了,一滴一滴的抵在了廿七的面頰之上,廿七的嘴角泛著微微的笑意,“能死在鄭伯的懷裡是廿七這一世修來的福分,廿七先走一步,鄭伯要保重。”
“爲(wèi)什麼……”鄭伯友痛苦的問道,將廿七緊緊的抱在自己的懷中,臉緊緊的貼在了她的臉上,“你到底要叫我虧欠你多少纔夠?”他說完就猛地站起身,將廿七抱了起來,“我?guī)闳タ蠢芍校欢芙獾模@毒一定能解的!”
“別白費力氣了,”廿七拉了拉鄭伯,“廿七從你手裡拿走的鄭國,如今總算是可以還給你了,若是不能,還不知要虧欠你到什麼時候!”
“你到底欠我什麼?是我欠你的太多,爲(wèi)什麼連一個還的機(jī)會都不給我?”鄭伯友歇斯底里的吼道,聲音低沉而沙啞,看著自己懷中的廿七氣息越來越弱,面色越來越蒼白,可她的神情靜謐的很,嘴角還泛著笑意,用很平靜、很輕的聲音說道,“替廿七和娘娘說,廿七從未做過對不起娘娘的事情。”
鄭伯友皺著眉頭沉重的點著頭,眼中的淚水一滴一滴的往下流,滴在了廿七的面頰之上,廿七看著鄭伯友笑得很燦爛,她說,“廿七這一生從未後悔嫁給過鄭伯,如今在垂死之時能再見鄭伯一面,已經(jīng)是上天憐見了。”
“別離開我……”鄭伯友費了很大的力氣將這話說了出來,使勁兒的搖著頭,捧著廿七的臉,他寬大的手掌上殘存的溫度沁入了廿七的肌膚當(dāng)中,溫?zé)岬母杏X傳到了廿七的心中,叫她此刻的笑意看來特別的甜,“鄭伯,廿七跟在你的身邊這麼多年,你對廿七,不是愛……是習(xí)慣、是虧欠,不要把這種感情錯當(dāng)成愛,拿來折磨自己。”她說罷想要伸出手摸一摸鄭伯友的面頰,可是她已經(jīng)沒了力氣,手伸到了半空中轟然的又垂了下來,緩緩的合上了眼,也停止了呼吸。
“廿七……”一聲呼喊響徹雲(yún)霄,這一夜對鄭伯友來說實在是個悲涼的夜晚,一夜之間他失去了三個親人,就是爲(wèi)了這一個鄭伯之位,他緊緊的將廿七抱在自己的懷中,幾乎想要將她嵌入自己的體內(nèi)。
鄭府之中往來之人都聽見了鄭伯友那聲呼喊,人羣紛紛朝著這間廂房之中聚攏過來,看著屋子裡的一片血腥而肅殺的氣氛,所有的人俱是倒吸了一口涼氣,對此情此景十分的不解,可又不敢說些什麼,便是地上的兩人真的是鄭伯友所殺,他們也沒有立場和身份對他指控。
在門外等著的那位隨從忽然聽見鄭府之中熱鬧了起來,人聲鼎沸。他覺得事情有些不對一躍而起又折回了鄭府裡面,以爲(wèi)是鄭伯友出了什麼事情,快步的朝著後院的廂房中走去,才發(fā)現(xiàn)這裡仍舊是一片冷清。正在疑惑之時,見往來的人羣都朝著鄭啓之的廂房去了,這隨從又躡手躡腳的朝著廂房奔走,起先還環(huán)顧周圍的情況,可他發(fā)現(xiàn)根本就無人顧及到自己的時候,就放開了步子走的越來越快。
人羣在這廂房之中爲(wèi)了個圈,他撥開了人羣朝著近前走了去,瞧見鄭伯友正抱著廿七在原地失聲痛哭、而鄭啓之的屍體則倒向了一旁,才一個躍步衝了進(jìn)去,“鄭伯?這……”
“去叫師大夫!”鄭伯友頹然的站起了身,懷中還抱著廿七的屍體,眼中無神的對自己的隨從說道,“啓之……不幸中毒身亡,這鄭伯之位還沒做熱,就已經(jīng)奔赴黃泉了,天下間爭權(quán)奪利,這追逐於一具身體、一抔黃土而言,真是一場笑話,還要無辜枉送這麼多人的性命……”他的語調(diào)悲慼,滿面愁容,一步步的從這屋子裡往外走,聚攏在周圍的人都讓出了一條道,請鄭伯友離開。
“是!”隨從不知道該怎麼應(yīng)和,只得點了點頭,出門朝著師大夫的府上奔走了去。這些天師大夫的日子其實並不好過,全然沒有表面上看的那般風(fēng)光,起初鄭啓之願意用自己、又願意沿用鄭伯友當(dāng)日定下的政策,他曾覺得此人是可以輔佐的,可是這才過了幾日,鄭啓之就原形畢露了,這叫師大夫發(fā)現(xiàn),他重用自己無非是不想落人口實,更是借自己的名義去做些有損當(dāng)日鄭伯友舊部之事,師大夫如今也算是騎虎難下了。
每每到了夜深人靜之時,就輾轉(zhuǎn)反側(cè),夜不能寐。
“哐哐哐……”門外忽然響起了砸門的聲音,師大夫從牀上陡然驚醒了過來,坐直了身子仔細(xì)的聽著門外的聲響,幾乎要以爲(wèi)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又聽見“哐哐哐”的三聲,這師大夫覺得大事不妙了,才立刻翻身下牀,穿好了自己的衣袍。
屋子外面的悉人將大門打開來,在門口窸窸窣窣了一陣,然後又安靜了下來,緊接著就是悉人快步朝著廂房走來的腳步聲,那人貼在門邊上,小聲的敲了敲門,低聲的喊道,“老爺?”
“誰來了?”師大夫低沉著聲音問道。
門外的悉人沉默了片刻纔回了句,“是鄭伯的人。”
“鄭伯?”師大夫?qū)⑦@話重複了一遍,覺得此事有些蹊蹺,“鄭伯今夜大婚,難道還發(fā)生了什麼事情?”
“是……以前那個鄭伯。”悉人回話道,這話說出來叫師大夫陡然一驚,立刻將門拉開來,看著自己的悉人問道,“來做什麼的?”
“鄭伯……死了。”悉人回話道。
“哪個鄭伯?”師大夫問道,這話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將他給搞糊塗了,悉人瞧著自己老爺焦急的模樣,嘴裡越發(fā)的捯飭不清楚了,原本就最笨,最後乾脆說不清楚了,師大夫?qū)嵲谑堑炔患埃瑢⒚媲暗南と私o撥了開,大步朝著門外走了去,看見門外的那位隨從,方知是鄭伯友派來的人,畢恭畢敬的說道,“不知鄭伯現(xiàn)在何處?”
“在鄭府之中,”那隨從說道。
“可……還好?”師大夫猶豫了半晌,也沒有從自己悉人口中獲悉到底是何人去了,只得如此問道,那隨從點了點頭,師大夫就鬆了口氣,可是猛地心又被提了起來,“那……二爺他?”
“死了!”隨從答道,這話叫師大夫發(fā)懵,半晌纔想起問道,“是……怎麼死的?”
“還不知道呢,鄭伯差我來叫師大夫回到鄭府之中主持大局!”隨從說道。
“那……鄭伯人呢?”師大夫問道。
“廿七也走了,老夫人也走了……”隨從沉聲說道,口氣之中難免有些悲壯之意,“鄭伯這次前往鄭國國都也是受命於大王,以司徒之位前往齊宋之地調(diào)解二國爭端的,可是剛剛到這裡,就發(fā)生了這等事情,只怕鄭伯一時半刻的從悲痛之中回不過神來,眼下大小事務(wù)還不知會如何發(fā)展,還請師大夫先行移步鄭府之中?”
“老夫這就去!”師大夫回話道,將自己身上的那件衣服緊了緊,就跨步出門了,和這隨從一道朝著鄭府之中奔走而去。到了鄭府,師大夫才發(fā)現(xiàn)鄭府之內(nèi)已經(jīng)亂作一團(tuán)了,鄭啓之的忽然斃命和鄭伯友的忽然折返,叫鄭府中人驚慌失措。鄭伯友將廿七的屍體抱回了廿七的廂房之中,平鋪在牀上,對著她看了良久,從天黑到天亮。
門外,師大夫和那隨從敲了幾次門,不見動靜,二人面面相覷,也無可奈何。師大夫?qū)多嵏械拇笮∈聞?wù)都比較熟悉,迅速的安頓人去安置鄭啓之的喪葬一事,而鄭啓之任鄭伯之位因爲(wèi)姬宮湦沒有表態(tài),所以始終並不算是坐穩(wěn)了,這個位置鬧得人心惶惶,如今鄭啓之死了對於大局而言反倒是件好事兒。
朝堂之中,當(dāng)日鄭啓之爲(wèi)了籠絡(luò)人心也用了大多鄭伯友的人,還未及一一將之出去,如今這鄭國倒是易主了,衆(zhòng)人鬆了口氣,而鄭啓之的舊部則開始提心吊膽了起來。他們這些人怎麼分配,此事還得請鄭伯友受益,可是瞧著鄭伯友沉浸在悲慟之中而無法自拔的模樣,師大夫和隨從面面相覷,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
師大夫在天色微微亮起來的時候,又去敲了一次門,鄭伯友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到了門前,將門豁然拉開,“以鄭啓之夫人之禮……安葬廿七吧?”
“是!”師大夫不敢多言。
鄭伯友朝前走著,師大夫就跟在他的身後,他追隨鄭伯友時日不淺,深知他的秉性,如今他既然從那屋子裡走了出來,就是說,凡事他已經(jīng)有了打算,不必再一一逼問了,只要等著鄭伯友去安排便是,他繼續(xù)用自己略帶沙啞的嗓音說道,“鄭啓之就以鄭國公子之禮安葬,朝中的大小官員,暫且保持不動。”
“是……”師大夫應(yīng)聲道。
“老夫人……葬在父親身邊吧?”鄭伯友又說道。
“是……”
“餘下的……還有什麼沒有安排的?”鄭伯友扭過頭看著師大夫問道,師大夫搖了搖頭,“鄭伯打算?”
“前往宋國一趟,既然接了大王的旨意,就該去做完這件事情。”鄭伯友嘆了口氣。
“何日返回?”師大夫問道。
“不回了,”鄭伯友仰頭看著天說道,“再也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