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雖晴,滿天星斗,可氣溫凜冽,寒風呼嘯,像又要下雪的樣子。
一幫跺跺腳,半個延津郡都要哆嗦的達官顯貴,半夜被瑞激吼出熱被窩,戴月披星的趕到羣守府這座金碧輝煌的殿堂,一個個躬腰站在臺階下,神色凝重,在塞外冬天刺骨的寒風中,在烏雲彎月下,肅殺的彷彿一羣妖怪。
這座高大壯麗的宮殿,如同北京的紫禁城一樣,像徵著中國古代官僚權力和輝煌的標誌。
擡頭看去,門楣上懸掛著的鍍金匾額上寫著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誠敬堂!
在大殿的西側,有一間大的木頭刑房,衙門裡的差役在這裡對犯人施刑,以顯示封建帝王法律的威嚴。太行寨的三位渾身沒有一塊囫圇完整的好漢,此時被鐵鏈穿了琵琶骨,吊在樑檁上,雙腳懸空的身體顯得格外粗長,彷彿燙過毛的豬,聲息俱無。
大殿四周的壁爐內烈火熊熊,地面上鋪著極具塞外風情的奢移地毯,以金絲織就花紋滾邊,以銀絲織就白雲內襯,點綴萬里山河日月星辰。
更有團團簇簇殷紅如瑪瑙的血跡,頑強地滲入地毯之中,觸目驚心。
彷彿這延津郡最金碧輝煌的宮殿,以及整個園林點綴的座座亭臺樓榭,包括那巍峨厚重的城牆,都再一次凸顯了封建王朝“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斑斑血淚。
地毯兩邊,一排排寶座虛位以待,似乎在呼喚著殿外鵠立的一衆官員,但他們沒有一個人膽敢擅自進入,即便侍衛總長李君羨和總捕頭劉軌,也只敢在大門口溜達,時不時的輪番溜進去,爬到壁爐上,恨不得把火攏到懷裡,朝服都被烤出一股焦糊味兒,只差把自己丟進火裡了。
這就是郡守的威嚴,何況瑞激還有世襲罔替的爵位,遠非普通郡守可比。
一個時辰過去了!
郡丞的轎子和郡尉的馬車終於姍姍來遲,兩人略一招呼,掃視一眼衆官員,略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後在一片問候聲中,一同徑向殿內走去。
二人並排踩著血染金織的地毯,走到殿宇盡頭,只見上面有一個巨大的寶座,像徵著至高無上的權力和地位,遠在其它寶座之上。
二人的寶座就在左右,明顯矮小了一圈,但一大二小的寶座又被座後的大理石屏風連成一體。屏風上除了沒有彰顯王氣的金龍綵鳳之外,鏤空雕刻的紅日大海麒麟鯤鵬,一應俱全,氣象萬千。
郡丞和郡尉在一個個笑容滿面,清鼻子長流的官員恭敬的目送下,祥步翩翩歷階而升,望著迎上前來打招呼的李君羨和劉軌,郡丞許貢見瑞激不在,當即就不高興了,就衝總捕頭劉軌訓道:“啥雞?巴事兒嘛,大半夜把人吵起來,影響了明日迎接維希拉雅卡娃伯爵夫人事宜,我唯你是問!”
侍衛隊中的機靈糊塗鬼,不知是因爲想表現,還是爲了能進入殿內暖暖身子,當即屁顛屁顛的越衆而出,小跑上前,嘎嘣脆了行了個武官半跪禮,擡頭就要彙報事情的來龍去脈。
哪料想,被凍得太厲害了,嘴巴不利索,嗚嚕嗚嚕的說了兩句,也沒說清楚。
侍衛總長李君羨明顯看到總捕頭劉軌投過來的譏誚目光,當即就火了,就飛起一隻氈底皁靴,兜心一腳,叱喝道:“你滾一邊去,話也說不清楚,上來丟人顯現!”
那侍衛吃了這一腳,倒飛而,凍得通紅的臉瞬間刷白,嘴角不斷有鮮血流出。
李君羨不愧是侍衛總長,彈腿間勢大力沉,一腳將那機靈糊塗鬼踢得飛上半空,從殿內飛向殿外,呈拋物線飛出數十米,然後一個倒栽蔥,頭上腳下,摔了個狗啃屎,哼哼哧哧的半天沒爬起來。倒是爲外面一幫等候的官員增添了一些樂趣。
有咧嘴大笑的,有嘴角抽搐微笑的,有幸災樂禍的,也有上前攙扶關切問候的。
李君羨一腳踢飛那機靈糊塗鬼,免不得自己又緊著解釋一番,四人絮絮叨叨的各歸座次,公事彙報完畢,也就不再有話。
這很正常,權力誘人,狼多肉少,高牆大院,宮闕深沉。從儒家思想來講,這叫:“言寡尤,行寡悔,祿在其中矣!”
又過了一柱香時間,郡丞和郡尉明顯有些不耐煩,相繼站起,道聲有事,徑自走了。
這二人只所以夤夜前來,原以爲有什麼軍政大事相商,得知不過是刺客之流,死了一個副侍衛長而已,屁大點就把他們從熱被窩中拽出來,心中自然不痛快。
這二人雖然不過官居六品,級別比瑞激低了兩檔,但他們存在的價值,就是清王朝派來制衡郡守瑞激的,自然不像別的官員,需要仰仗瑞激的鼻息,一個個見了瑞激噤若寒蟬,如同老鼠見了貓了似的。
兩人也就禮節性的等了等,見久等不來,皆都老大不高興的走了。
如貓頭鷹般蹲在落葉松樹巔的科日隆,真的老了,腹中騰騰的邪火漸漸冷卻下來,卻依舊賊心不死,沒有離開的樣子。
他冷眼望著深夜乘轎而來的父親,這個老傢伙,推門而入,閣樓中很快就響起了刺耳的笑聲,如夜梟般戾嘯,令科日圖心如刀絞。
瑞激下轎款款走向徐徐推開的院門,左右搶步上前開門的侍衛喊聲:“老爺大駕光臨!老爺大駕光臨!”
樓上也沒答應,靜悄悄的。
待瑞激穿過天井,登登登的踏上樓梯時,才見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正是珠兒,蓬著頭,打起簾子等候,聲喚道:“小姐,瑞老爺來了!”
徐惠的反應其實比丫鬟珠兒還靈敏,在侍衛高吼二叫的時候,她就麻溜地地溜下了牀,擰亮牀頭燈,披上大紅鴛鴦肚兜,雙手探到背後繫上絲帶。
但她沒有著急上前迎接,而是急匆匆的奔到靠壁大洋鏡前,左右端祥,掠掠鬢角,描眉補妝,直到俏眼生情,才款款掀簾出了臥室,直奔前廳客房。
徐惠朱脣含笑的迎出前廳,突然僵在當場,就見瑞激已然摟著略略掙扎的珠兒,含笑扭首,看了她一眼道:“愛妾,幫我把朝服拿出來,老爺我和珠兒這丫頭談談心,這孩子,我看著她一天天長大,長到如今乖巧伶俐的模樣,心甚慰之。”
徐惠含含糊糊的答應一聲,轉身之時,已然淚落如雨。
瑞激早已收回目光,見珠兒聽到這話,嬌滴滴的小臉越顯紅白,著實可憐可愛,也不顧她的掙扎,特地攜著她的手,徑到榻牀前,隨意說些沒要緊的閒話。
少女青春的氣息,令瑞激忍不住上下其手,一夜的驚慌瞬間煙消雲散,大笑連連。
珠兒平日靈敏非常,此時也呆瞪瞪的,問一句,答一句,彷彿提線木偶一般,身體不住僵硬哆嗦。
顯然,這更加增添了瑞激的熱情,情不能自已。
“不要臉,你個老不死的最不要臉!”遠遠窺探動靜的科日圖恨恨的怒哼著,右手五指彎曲如勾,狠狠的刺入落葉松乾燥堅硬的樹幹之中。
度厄陰風爪!
只見科日圖五指起處,指甲鋒利如刀,指頭烏黑如鐵,嗤嗤嗤的竟然深深的鍥入樹幹之中,滋滋滋的泛起一股陰寒之氣,木屑橫飛,陰險霸道,恍如梅超風的九陰白骨爪。
他所精通的武學,赫然是另一種極其陰毒的功夫,度厄陰風爪!加之其精陽散盡,已然走上了一個極端,陰氣森森,舉手投足間,恍若從皇宮中走出的高手太監。
金壁輝煌的宮殿前,郡守府一幫頭頭腦腦,在寒風中等了足足兩個多時辰,一個個吐氣呵聲,滿腹牢騷,卻又不敢徑行離開,雖然殿內四周的壁爐內烈火熊熊 。
守得雲開見月出,這幫傢伙,終於見到自家的主子翩翩乘轎歸來,盡皆如釋重負。
“大人幸苦了……”
“大人不顧年邁,半夜召集我等議事,足見大人勤政愛民……”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大人的豐功偉績,足以栽入史冊,青史留名……”
……
瑞激走出轎子,背起雙手,耳聽著一干屬下的阿諛之辭,極爲受用,帶著心滿意足的笑容,歷階而升,踩著屍骨盈野的奢化地毯,望見盡頭巍峨的寶座兩側,空無一人,冷哼道:“許貢和方慶兩人怎麼回事,沒有通知嗎?”
緊緊跟在身後的李君羨立即恭聲彙報。
瑞激臉色微變,瞬間恢復平靜,默不作聲的端坐在寶座之上,望著一干屬下有條不紊的坐定兩側,就延津郡的治安形勢,這個在民衆心目中有著“活閻王”稱號的郡守,發表了痛心疾首連篇累牘的訓話。
瑞激雖然沒有功夫在身,但他能從衆多兄弟中脫穎而出,盡皆白骨露於野,自有其過人之處。他往寶座上一坐,自然流露出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如一個幽靈,彷彿他就是這大殿內獨一無二的霸主,任何敢拂逆其意志的,必將受到不可承受的懲處。
官威!
這就是集軍政大權於一身的地方郡守,吐口唾沫一個釘,輕易就能決定他人生死、決定官吏沉浮的威嚴。
他坐堂訓話時,要求下屬必須正襟危坐,集中精力聽他的高談闊論,哪怕有尿也得給逼成汗,有屎也得給逼回反芻。想他每年進京述職時,皇帝老兒坐朝時下面鴉雀無聲肅穆莊重的氛圍,他就苦苦的追尋著這種帝王般高高在上霸絕天下的感覺。
他的這種嗜好,直到白馬縣的縣守進郡述職時,言辭間有些輕狂,被他找了個理由,直接下了大獄,自此滿城風雨,會風一振,氣象清明,令他爲自己掌控局面的能力頗爲滿意。
瑞激唾沫橫飛的講了兩個時辰,直到東方露出魚肚白,他時而眉飛色舞時而痛心疾首的訓話才告一段落,下面那些正襟危坐的官員早已聽得昏昏欲睡,心早已不知神遊到了何處,卻竭力裝得精神抖擻,彷彿因他的陳詞濫調個個受益匪淺,如癡如醉。
伴著一支支軍令如山倒的令牌飛起,一個個手執令牌的官員立即誠惶誠恐的拽在手中,在衆人羨慕的目光中喜上眉梢。
伴著令牌橫飛,不知又有多少財富隨令而飛,誠敬堂前的木頭牢房,誓必又將人滿爲患。
……
候官如候皇!
這就是封建官場,大小場合,永遠只有一人威風一人爲所欲爲,其他人都是他媽的孫子。
這些總是把帝國萬歲掛在嘴邊的獨裁統治者,那怕屍骨盈夜山河破碎,只要自已還有一畝三分地,可以爲所欲爲,他們就會永遠拼命的寅吃卯糧橫徵暴殮,無視一切。
這就是:君爲臣綱、父爲子綱、夫爲妻綱。
後來,熊彼特說“民主在不斷地顛覆資本主義,社會主義纔是未來的發展趨勢。”
被流放的哈耶克警告“烏托邦式的社會主義將使一戰後英國重回農奴制道路,而納粹主義將使德國走上極權主義道路一樣。”
我們簞食壺漿以迎窯洞王師,百年回眸淚沾襟……
——列強入侵的晚清,是一個大而破的時代,晚清的人生是悲哀的,然而對於晚清的描寫,落於平面,把文治武功和人的天性打成兩橛,尤如鴻溝之分東西。
生活的恣態,即使被描繪成種種形形**的圖案,那怕狐貍和黃狼的故事得到大面積的肯定,生命還是得不到解放。因爲沒有昇華的作用,虛空的美,不透過感情,終歸是要疲倦的,所以只能沉入枯寂。
枯寂的人生,世界是窄小的,他只能造成自己的格律,用自己的理性築成藩籬,沒有智慧的靈光,什麼事到此,都是要僵化的,最終帶來的不再有興奮和熱血,而是一種乏味,一種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