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雷炸響, 柳煙猛然驚醒,她恍惚擡頭,外面大雨滂沱, 迎嵐殿的屋檐水流如簾, 嘩嘩作響, 雨絲乘風飄入, 落在臉上, 沾溼了額前凌亂的碎髮。
漆黑的天,壓城的烏雲,競一時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
柳煙呆了呆, 一隻手捂住臉,噩夢中醒來, 心跳猶自砰砰亂跳, 呼吸都不受控制, 凝香取了披風來披在她肩頭道:“公主去裡面睡吧,外面涼。”
一道雪亮的閃電劃過, 將整個昏暗的迎嵐殿照的透亮,緊接著又是震耳欲聾的雷聲,彷彿在天際藏著殘暴的惡鬼,柳煙狠狠的打了個哆嗦,她猝然起身, 肩頭的披風滑落, 凝香急道:“公主你!”
“給我弄把傘, 我要去找父皇。”柳煙的聲音有些發抖。
“好......”凝香有些怕, 又不敢多問, 只去了一把傘來,柳煙拿了傘二話不說, 提著裙子衝入雨中。
她不顧一切的往御書房跑去,大雨中那一把小小的傘根本起不到作用,她宛如在蹚河過水,很快就溼透了,頭頂電閃雷鳴,彷彿要將整個天空都撕裂開來,灌入不盡的天河之水,將人世間的一切都淹沒,她心底的恐懼感無限的放大,她甚至想不到要去六扇門找江琊,現在她只想立刻見到白淵,和他一起在這風雲飄搖之中相互慰藉。
御書房裡空無一人,柳煙不知所措的站在大雨裡,豆大的雨滴此刻如同冰涼的刀子一樣擦過皮膚,她抹了一把臉將傘扔開,瘋了一樣往棲錦齋跑去。
她原以爲一切已經跌到了谷底,但當她不顧汪海阻攔衝進棲錦齋,看見涼妃作自刎狀,白淵撲上前去阻攔,涼妃卻驟然間換了一副臉孔,匕首倒轉刺入帝王的身體時,她猛然意識到,一切纔剛剛開始。
她衝上前去抱住猝倒的白淵,盛怒之下擲出袖子裡的梅花鏢在涼妃身上紮了十幾個窟窿,那張與自己相似的面孔在瀕死時依舊拼盡力氣的狂笑著,處處透著詭譎,然後對著她比出一個耀武揚威的口型:
——成也柳煙,敗也柳煙。
汪海衝進來驚得呆在原地,隨後撕心裂肺的喊著侍衛,大雨中他的聲音異常單薄,柳煙腦海裡轉過無數的事,她猛然間想到一個詞“裡應外合”。
“閉嘴!”她一手抱著白淵,另一手按著他腹上的傷口對著汪海大吼:“不要叫了!快過來!”
汪海已經無措了,對她言聽計從,放棄了叫喊,撲上來跪在白淵身側顫巍巍的哭道:“都是奴才蠢,連這點警惕性也沒有,皇上讓所有人都出去,奴才就是抗命也要留在皇上身邊!”
“不要說這些沒用的了。”柳煙咬牙道:“去找一些繃帶和金瘡藥來,快去!”
汪海翻箱倒櫃翻一些物事來,柳煙一邊替白淵包紮一邊道:“當真是所有人都被打發出去了?”
“是,涼妃娘娘說她只想見皇上一面,有些心裡話要對皇上說,只要皇上肯見她一面,她就修書一封讓涼國撤兵。”
“你明知道父皇見到她那張臉就會亂了章法!”柳煙大吼:“你還讓父皇和她獨處?”
“是奴才的錯,沒有及時勸阻皇上。”汪海哭道:“只是涼妃娘娘說的實在懇切,讓大家都信以爲真......”
“撤兵,她是個什麼東西,她不過就是公孫落的一顆棋子!公孫落能聽她的話撤兵?”柳煙怒極反笑:“現在好了,內憂外患,一語成讖了!”
“那現在怎麼辦?”
“不能讓他們知道父皇被刺了。”柳煙壓低了聲音:“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
“這怎麼行?!”汪海大驚:“他們?他們指的是誰?”
“請太醫等於昭告所有人,白朝危矣!”柳煙像是沒有聽見汪海的質疑,喃喃自語:“大敵當前,皇上這根主心骨決不能倒!”
“但是皇上身上舊傷那麼多,不請太醫的話......”
“父皇被刺的不是要害。”柳煙說:“昏迷應該只是因爲流血過多,加上操勞和淋了雨。”她的心一直往下沉:“汪公公,你是父皇的心腹,也是跟著父皇經歷過大世面的人,如今這皇宮裡我誰都不能信只能信你!”
“好,好......”汪海終於冷靜了一些:“公主要老奴做什麼儘管吩咐,老奴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柳煙握緊了白淵的手,腦海裡盡是涼妃的那句話。
成也柳煙,敗也柳煙。
涼國人怎麼可能知道她叫柳煙?根本就是有白朝的人密謀策劃好的!
而且那個人還在宮裡!
汪海不愧是跟了白淵大半輩子的老太監,將涼妃的屍體不聲不響的給處理了,又放出涼妃因病暴斃的消息,將她隨身的幾個涼國侍女以伺候不周的理由給處決了。
柳煙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把白淵送回去的,一路上渾渾噩噩,她驟然間覺得無助的可怕,她的噩夢裡,方青離戰死了,而噩夢延伸到現實,白淵又出了事。
她待在御書房裡發呆發了一整夜,翌日纔想起來,還有早朝。
汪海說他來應付,就對外稱皇上淋雨得了風寒,再加上近日操勞過度需要休息,便免了早朝,最近戰事吃緊大家對於皇上疲累也都見怪不怪,柳煙按著從前在六扇門花子譽給的治療外傷的方子讓汪海偷偷去太醫院抓藥,自己便窩在御書房裡足不出戶。
白淵在塌上昏睡著,柳煙替他換藥時才發現,帝王看似強健的身體上有著數不清的傷痕,幾個重要的關節處有暗色的傷疤,彷彿是受到過致命的重創,她想著有這樣的傷還要動輒操勞,實在是非常的不愛惜自己了。
“父皇你真的是太傻了。”她絞了帕子替白淵擦拭手臂,一如那天她打翻茶盞,白淵用一方帕子仔細的替她拭去水漬一般:“我娘要是知道你這麼好騙,肯定不會喜歡你。”
早朝的事暫且應付過去,堆成山的奏摺卻應付不過去了,柳煙費解了很久,決定也一併代勞。
汪海把玉璽搬到柳煙手邊,不無驚恐:“公主,這些摺子牽扯到整個國家的方方面面......您看得懂嗎?”
柳煙提筆就開始批:“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啊!”
把國家大事比作豬,柳煙大概是古今第一人了,汪海目瞪口呆。
“愣著幹嘛?”柳煙道:“弄一份父皇的墨寶來,我好模仿字跡啊!”
這些在汪海看起來極度不可能做到的事,柳煙統統都做到了,她纖弱的身體裡彷彿隱藏著巨大的潛力,將一場浩劫擋在身前。
日子一天天的過,邊疆戰事毫無進展,柳煙便一刻一刻的苦撐,好在每天的摺子上白淵的字跡還在,倒也無人起疑。
汪海時而看著柳煙起早貪黑的也覺著心疼,一日柳煙批摺子批的趴在案上睡著了,汪海躡手躡腳進來給她披一件薄毯,她卻好像受驚了一般醒轉過來。
“公主,去塌上睡一會兒吧。”汪海輕聲道:“老奴給您看著時辰。”
“不用。”柳煙疲倦的撐了撐額頭,聲音沙啞:“汪公公,我有點奇怪,爲什麼你這麼信我呢?父皇出了什麼事都第一時間來找我,我讓你做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你也做。”
“皇上信任的人,老奴自然也信任。”
“你怎麼知道父皇信任我呢?”柳煙喃喃道:“我不過是他衆多兒女裡的一個,還是個女兒,他明明有個兒子,還是正宮娘娘生的。”
汪海只道柳煙累得很了腦子不清楚,哄著她去睡,柳煙推託了兩下對這個問題異常的執著,汪海有些無奈道:“那我告訴公主一件事,公主可不要說出去了,是皇上的秘密。”
柳煙擡起頭來,睡眼朦朧又興致缺缺,汪海搖搖頭,從一個上了鎖的櫃子裡取出了一份明黃色的絹帛。
“公主看。”
“遺詔......”柳煙接過那絹帛來打開,沒頭沒腦的唸了一句,猛然間清醒過來,驚道:“什麼遺詔啊?他纔多大歲數就立遺詔?!”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汪海溫和道:“皇上向來審情度勢的清楚,立這份遺詔也有他的道理。”
柳煙眉頭緊鎖,越往下看震驚之色浮上臉龐來。
“他......他瘋了吧?!”她一貫冷靜機敏,此時卻被驚的說話打結:“不傳位給白琛,傳位給我?!我......我是個姑娘啊!”
“公主覺得大皇子是個可靠的人?”
柳煙撥浪鼓似的搖頭。
“那不就得了。”汪海笑了起來:“而且我朝歷史上有過女皇帝。”
“......瘋了瘋了,這個世界都瘋了。”柳煙將遺詔一卷推到一旁扶額。
“公主現在做的事情,也大差不差了。”汪海道。
“我現在是被趕鴨子上架沒辦法,況且我是他的私生女,他傳皇位給我......實在是離譜。”
“所以老奴才說,皇上真的很信任公主。”汪海道:“其實皇上之前是想著把皇位傳給公主和將軍的孩子,可是......”
“呵呵。”柳煙說:“這個還要不靠譜。”
汪海聳了聳肩,這麼一打岔柳煙精神了不少,她將那遺詔捲了卷塞回汪海的手裡道:“收起來吧,他的爛攤子我一點都不想收,替他擺平這陣,讓他自己個兒來,什麼破遺詔,不會有生效的那天。”
主僕二人對視了一會兒齊齊笑了起來,汪海道:“所以聽老奴的話,公主先去歇一會兒,萬一皇上醒了發現公主這副模樣,又要生氣了。”
柳煙這次沒有拒絕,合衣而臥,汪海給她蓋上被子,又吹熄了燈,轉身出了門。
門外,黑影一閃而過,無人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