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裡的人已經被驅趕殆盡,大批官兵圍的是水泄不通,柳煙走出來時眉毛也沒動一下,懶懶道:“這不是吳大人麼?好巧。”
吳宗寶頭上冒汗,陪笑道:“公主......”
柳煙歪著腦袋看他,心想這吳大人多半是被趕鴨子上架,果不其然吳宗寶道:“看到公主安好,微臣便放心了,前些日子出了那魚目混珠的案子,公主的安危總是宮裡一樁大事。”
“走,回宮再說。”柳煙也懶得在這裡與他多費口舌,畢竟正主都還在宮裡頭候著呢。
回到宮裡,果真就是一副唱大戲的架勢,這還是柳煙第一次和麗妃正式見面。
白淵的火氣是不減反增,用一隻手顫巍巍的指著柳煙,半天說不出話來,一旁汪海見狀眼疾手快的遞上一杯茶,白淵一飲而盡,這才說出話來。
“你穿成這樣是怎麼個意思?”他滿臉的費解。
“我出宮穿那——種衣裳也不方便吧。”柳煙一臉的溫順。
“那你爲什麼要出宮呢?”白淵用力抓了抓頭,在那雕花的御案後面來回踱步:“如果不是麗妃發現你不在宮裡,朕都不知該去何處尋你!”
“是啊。”麗妃在一旁滿臉的關切:“梨園那種魚龍混雜之處,正經人家的姑娘從來不會去的。”
“麗妃娘娘怎麼突然關心起我來了?”柳煙似笑非笑。
“身爲皇后的表妹,理應幫襯著皇后協理後宮。”
“麗妃娘娘不是身子骨一直不好麼,還操這份閒心。”柳煙不冷不熱道。
“阿九!”白淵強壓著怒氣:“麗妃也是在替你著想,你再這麼陰陽怪氣的,休怪父皇不客氣!”
“皇上莫要動氣。”麗妃柔聲上前替他撫著胸口:“阿九也是小孩子心性,臣妾到底不是她親孃,她不理解臣妾也是應該的,只是這動不動就往宮外跑的行爲皇上實在應該好好管一管,否則她一個姑娘家在外面出什麼事,皇上怕是要後悔呢!”
“說的是,竟然還跑到梨園那種聲色縱橫的地方去了,簡直沒有把自己當成一個公主!”
“依臣妾看,公主這潑辣脾性定是受那些風月場的耳濡目染,若要治本,梨園那種地方,合該早日查封了纔好!”麗妃越發來勁,附和連連。
“那種地方?”柳煙重複了一下這個感情深重的字眼,只覺得好笑:“父皇,您當真覺著梨園是個糟糕的地方?”
白淵微微一愣,柳煙已是連珠炮一樣的質問:“就算是再怎麼不入流的地方,您當初不是也去了?還在那裡結識了世上獨一無二的方青玄?那裡是方青玄的心血啊!您難道一點也不記得當初與他把酒言歡是何等愜意?因著小人之言您已經砍了一個方青玄,難道還要再因著婦人怨毒挑唆再抹去他在人世間最後的痕跡嗎?”
一席話如重錘,白淵身子一晃跌坐在椅子上,面色微微發白:“你——”
“皇上,保重龍體啊!”麗妃已經被嚇得花容失色,撲上去扶著白淵,轉而怒瞪柳煙:“公主就算再怎麼不喜歡臣妾,這可是你的父皇啊!你怎麼能如此胡言亂語的氣他!”
“我和我父皇說話,有你什麼事?”柳煙冷冷道:“你知道我們在說什麼麼?不知道就閉嘴。”
“我!”麗妃一時語塞,柳煙看出來她進宮時間頗晚,對於十幾年前的舊事,皇后多半沒有與她提及。
“皇上!臣妾今日真的是一片好意,卻被九公主這般頂撞!臣妾真的好生委屈!”麗妃神色一轉嚶嚶哭泣起來。
白淵卻沒有看她,只是換換撐著扶手站起身來,走到柳煙的面前,啞聲道:“這些話都是誰說給你聽的,方青離嗎?”
“當然不是。”柳煙淡聲道:“雙青一心,不忍揭父皇的傷疤,能忍則忍,只是父皇難道覺得,紙能包住火,所有的明眼人都會選擇視而不見,或者都會選擇屈服?讓這條裂紋在白朝的青史上越來越深,越來越長,然後將父皇一步一步的推到昏君的墳墓裡面去!”
“你!”白淵如同一隻受了傷的獅子怒吼出來:“給朕滾出去......立刻給朕滾出去!”
“父皇是嫌我忠言太過逆耳,一定要聽麗妃娘娘哭慘才行?”柳煙冷笑起來:“那阿九不給您添堵了。”
她轉身欲走,卻聽白淵顫抖道:“來人!給朕拿板子來!九公主御前無狀,口出狂言,給朕打她二十大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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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青離特意和柳煙拉開時間差才溜出梨園,悠悠盪盪回到宮中,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被凝香抓回了迎嵐殿。
柳煙趴在塌上奄奄一息,方青離心疼的無所適從:“皇上真的打你了?這怎麼可能呢?”
“二十大板,還特地囑咐了重重的打,少一板子提頭來見。”柳煙說:“你不信?要不要來檢查看看?”
“可以嗎?”方青離居然有些小期待。
“去死吧你!”柳煙伸出手來打他,方青離輕巧的一閃,柳煙就從牀上滾了下來。
關鍵部位著地,柳煙險些厥過去,方青離看她一張小臉煞白,慌忙折回來把她抱回牀上去,柳煙直打手勢示意翻個面,兩個人摟摟抱抱好一會兒才安定下來。
柳煙趴在牀上,一臉要死不死的樣子:“當著那麼多太監宮女,還有那個該死的麗妃娘娘打我板子......”她狠狠地咬著被角:“不過這點小傷......我根本就無所謂!”
“你這到底是怎麼了?”方青離也看不出她在跟誰較勁:“我就晚回來了那麼一會兒,你就變成話本里的苦情女主角了?麗妃娘娘那點水準,想把你怎麼招也不能夠吧?就算你佔不到上風,也沒理由吃虧啊!”
“我自己找死。”柳煙嘆了口氣:“你猜我父皇今天說什麼?”
“說什麼?”
“竟然還跑到梨園那種聲色縱橫的地方去了,簡直沒有把自己當成一個公主!”柳煙學著白淵的口氣厲眉橫目道。
“學的還挺像。”方青離說:“然後呢?”
“然後麗妃娘娘就提議查封了梨園。”柳煙將兩隻手墊在下巴下面:“我怕父皇腦子一個不清楚就真的答應了,然後心裡頭一急就跟他吵了一架。”
方青離默了片刻道:“不會吧,他不會真的動梨園的。”
“方青玄和父皇交好時也是這麼想的。”
方青離張了張嘴:“你......”
“我自己查到的。”柳煙淡聲道:“我可不是隻會撒嬌賣乖。”
方青離的神色有些複雜:“你查到什麼,就都和皇上說了?”
“是啊。”柳煙冷笑一聲:“然後他就惱羞成怒,給了我一頓板子。”
“你是不是傻啊?”方青離給了她一個暴慄:“那是皇上,伴君如伴虎你不會不知道吧?皇上的傷疤你也敢揭?”
“可是我不希望你變成第二個方青玄啊!”柳煙昂起頭來氣道。
方青離渾身一怔,接下來的一時三刻都欣喜的有些無法思考,他忍不住挽起了脣角,又聽柳煙咬牙切齒道:“而且,我自己尚且這麼英明智慧,身爲我爹他卻被麗妃皇后那樣愚蠢的人擺佈,想想就氣的不行!”
“你自戀也要有個限度。”方青離咳了一聲道:“看你的樣子一點都不像捱了一頓板子,我白替你擔心了。”
柳煙打了個哆嗦,她腦袋一歪貼在玉枕上,冰涼的玉枕襯的她兩腮微有胭脂色:“有時候想想,要是當初沒同意大哥的要求,就不會有這麼多煩心事了......都怪你,滴什麼血認什麼親,搞得人牽腸掛肚的。”
方青離覺著她畫風驟變,狐疑道:“你請太醫來看過沒?雖然只是打板子,但是你之前受過大傷小傷一大堆,跟一般人也不能比啊!”
“那麼丟臉的事我怎麼可能請太醫來看,你也不許去!”柳煙口氣裡半是兇狠半是懇求,方青離看她眼神都有些迷離了,慌忙伸出手去在她額頭上一探,驚怒交加:“燒成這樣不請太醫?柳煙你是不是腦子壞掉了!”他起身吼道:“凝香!去叫太醫來!”
“不許去!”
“你不要鬧了。”方青離千方百計想掙脫腰帶上那隻手:“你不要告訴我你想用苦肉計啊!”
見柳煙不說話,方青離無語道:“你不是認真的吧?”
“我之前就注意到了,麗妃娘娘把太醫們都叫走了。”柳煙突然嘻嘻笑了起來,她眼角緋色暈染像是喝醉了酒一般:“你不要去浪費時間了,就在這裡陪陪我啦!”
她聲音虛弱無力,居然像是在撒嬌,方青離骨頭有點酥,鬼使神差的就坐回塌邊。
“不行啊柳煙。”好在他還理智:“你不看大夫,萬一腦子燒壞了就真的玩完了,你們六扇門就你這一根獨苗,得瘋。”
“那還有馮晚呢我怕什麼。”柳煙盡情的撒潑耍賴:“那我腦子燒壞了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啊?”方青離臉一愣,感覺柳煙語出驚人的本事是越來越大了,他歪著頭想了一會兒格外認真道:“你就算變成傻子了我也喜歡你。”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柳煙的臉,滾燙滾燙的,她好像也沒力氣再說話了,呼吸輕柔而急促。
他緩緩低下頭去,嘴脣湊近了她的額頭。
“啊我想起來了!”柳煙一個機靈驚醒過來,像一隻海獅一樣撐起了上半身,雙目炯炯,但也只持續了一時半刻她又陷入了萎靡,半瞇著眼對著坐在地上魂不守舍的揚威將軍道:“我大哥之前給了我一大堆的靈丹妙藥,我全塞在櫃子裡了,你可以找......找......”
方青離給她嚇得是心臟狂跳半天沒緩過來,他怨氣沖天的盯著牀榻上沉沉睡去的柳煙,恨恨的吐出幾個字:“真應該燒死你!”說完他從地上爬起來,轉身去翻她的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