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神鵰俠侶原非願
李莫愁深感莫名其妙。自從龍熵當衆說出那番話,李莫愁知道定會惹來非議。她剛剛之所以那麼大聲的告訴程英自己是李莫愁,爲的就是震懾衆人,哪料還是遇到不怕死的了。還是個女的。
“前輩這話說的倒令晚輩不解,”李莫愁冷笑著看這道姑,“我李莫愁雖然殺人不眨眼,卻從來未殺過一個好人。死於我手中的,皆是作惡之輩,手起刀落間便是要人性命之徒。他們不拿別人的命當回事,別人也自然不把他們的命當回事。前輩一番高談,顯得如此大義凜然,難道,前輩手上就不曾有過一樁人命?”
她有意堵這道姑的口。江湖中人,哪裡有人會手上不沾血的。若是這道姑說什麼自己殺的全是壞人,那她李莫愁殺的,也全是作惡之輩。好人也不會來故意與她爲難。
“你……你這魔頭!我不與你巧辯,你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誅之。我孫不二今日就是被人唾棄以大欺小,也絕不會放過你這等殺人魔頭!”道姑正是在山西境內來救人的孫不二。作爲全真七子之一的孫不二,在全真教中輩分極高,哪有人敢和她頂嘴。她本就不善言辭,再加上道家素來尚清修,鮮與人言,孫不二口舌之上絕難爭過李莫愁去。
“前輩道聽途說,只道我殺人不眨眼,豈不知惡人有惡報,若是好人殺我,我自然不會傷她性命,若是壞人故意尋釁滋事,我殺了他們便是爲武林除害,何過之有?”李莫愁恭敬的對孫不二作揖,卻含沙射影的恭聲道,“小女子絕非不辨是非之徒,斷不會只憑別人一兩句謠傳就定人罪名。這點,前輩大可放心。”
“你!你!”孫不二被她氣的說不上話來,轉頭怒吼那道士,“劉師兄!你站那兒幹什麼!”
這老道也是全真七子之一,正是長生子劉處玄。他素來知道這清靜散人孫不二是個暴脾氣,要不然也不至於因爲和丹陽子馬鈺一兩句口角之爭,就幾乎葬送了兩人夫妻情分。他這番來尋孫不二,也是承馬鈺之情,平息孫不二火氣的。怎麼料到,本就性格火爆一腔正義的孫不二,會遇上李莫愁這個女魔頭,若不除她,孫不二不會善罷甘休。聽到孫不二喚自己,劉處玄忍不住一哆嗦連忙上前來,正色對李莫愁道,“李姑娘,你本古墓派出身,說來與我全真教也淵源不淺。快不要執迷不悟,趁早改邪歸正的好。”
“敢問前輩,何爲邪何爲正?”李莫愁負手而立,傲然道,“同爲江湖中人,我輩同樣是懲惡揚善,怎的到我這裡,就變成‘邪’事了?”
“你挾持古墓派掌門人,稱其爲夫人,豈不白白壞了人清白!”劉處玄倒是比孫不二善言些,“自古陰陽相合爲正道,你以女子之身,強佔那龍姑娘,難道不是邪事?仗著武功比你師妹高,便污了她清白,不是邪事?”
“挾持?”李莫愁聽得這詞兒,竟忍不住“撲哧”一笑。剛剛明明是龍熵說的“女子結合乃天經地義”這話,怎的到她們眼中,反倒全部變成自己的不是了?難道這是傳說中的招仇恨體質?
李莫愁哪裡知道,龍熵本就爲人清逸,偏又長得宛如月中仙,讓人不敢褻瀆。年齡又不大,外人看去,只當她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可李莫愁這兩年聲名鵲起,不,確切的說是,臭名昭著,惡名遠揚。相比之下,旁人定然是以爲龍熵乃被李莫愁脅迫的。不然,那樣神仙一般的人物,怎麼會和一個女魔頭在一起?不清理門戶已經算是法外施恩了,又豈會如她那般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怎麼,被劉師兄一語道破,你心虛了?”孫不二臉色陰沉,手中暗著長劍,竟似隨時準備出手。
“唉!”李莫愁好笑之極的搖頭,她知道女子和女子之事,在古代定然會被視爲大逆不道逆天什麼的,想要辯解,卻又覺得,何必。念頭一轉,竟然傲然道,“沒錯,她是被我挾持了。我喜歡她愛她,當然要將她留在我身邊。有何不對?”
“孽障!”孫不二聞言,氣的渾身發抖,當下手中長劍抽出,一劍刺向李莫愁。李莫愁哪料她這等輩分竟會突然出手,一時不慎險些被她刺到。李莫愁黑了臉,“前輩,我見你是全真教中有身份之人,敬你三分,你怎可如此偷襲!全真教中人,難道竟都是似前輩這種暗箭傷人之徒麼!”
口中說著,李莫愁也不示弱,她內力不差,古墓派本就以輕靈見長,李莫愁腰肢一轉,柔若無骨的輕輕一擺,竟然能夠堪堪躲過孫不二這突如其來的一劍。
孫不二被她激的面色通紅,怒道,“對付你這等魔頭,何用講究什麼江湖道義!”
“前輩這話晚輩又聽不懂了!”李莫愁手中沒有武器,她似乎從來沒用過什麼拂塵。剛剛下樓時沒料到會打架,也沒帶武器,如今赤手空拳對付持劍的孫不二,她只有仗著身子靈活躲避的份兒,“正道中人素來講究江湖道義,若是不按江湖道義行事,那又與邪魔外道有何區別?”李莫愁振振有詞,“前輩只道小女子是魔頭,卻不見咱身爲晚輩赤手空拳迎著前輩你的長劍,這豈不是尊長?小女子也從未有過暗箭傷人之舉,這難道不是正道?倒是前輩您自稱江湖大義,卻接二連三用邪魔外道之法對付晚輩,讓我這個魔頭甚感不解呢!”口中話說不停,李莫愁接二連三的躲著孫不二的劍,兩人打鬥間,客棧中人已經逃的逃,溜得溜。
孫不二聽她這話,老臉一紅,竟然停下手來。她自知自己剛剛出手是不恰當,但奈何她性子急躁,見事不合眼,便要出手,也沒給李莫愁喘息的空間。然而如今,聽李莫愁這一番話說下來,她當然知道自己這番舉動著實失當。且不說自己身爲武林前輩,這個輩分本就不該和小輩動手,就只是李莫愁赤手空拳,她卻手持武器,這一點,已經足夠讓人羞恥了。孫不二有個特點,她性子雖急躁,但反省尤爲及時,既然已經知道李莫愁說的句句在理,孫不二雖然怒火中燒,卻也不好再跟她相鬥,只停下來咬牙望著李莫愁。
李莫愁這才能夠喘息一會兒。
“劉師兄,把你的劍給她!”孫不二手中的寶劍是全真教中最好的一把,乃是得王重陽親傳,教中上下無不敬重這把劍,孫不二深感丟了師父的臉,將自己手裡的劍遞給劉處玄,反而一把奪過他的劍扔給李莫愁,怒聲道,“你用劍,我空手迎你!”
“……”李莫愁啞然,哭笑不得。卻也不由暗歎,孫不二倒真是個正直的人。只是,除非她李莫愁是腦子被門擠了纔會去跟全真七子之一打架,這不是自討苦吃麼!且不論內功修爲,只說迎敵對戰,孫不二已經年過半百,大半輩子都在打鬥中度過,李莫愁要是跟她打,輸的可能性是99%,唯一那百分之一隻能祈求奇蹟發生!
“前輩果是正直之人,晚輩佩服。”李莫愁拱手,話鋒一轉,卻道,“只是,我本是小輩,小輩打長輩,本就是大不敬。若我再用武器,這就是罪加一等。前輩赤手空拳跟我打,倒是成全了前輩您的盛名,我的名聲豈不愈發敗壞了些?”李莫愁故意重重嘆氣,“以後別人再談論起我來,定會說‘李莫愁那女魔頭目無尊長,竟然用劍攻擊全真教赤手空拳的前輩,真是大不敬的女魔頭!人人得而誅之!”李莫愁有意學著孫不二的語氣,自己有些想笑,又連忙忍住了。又拱手對孫不二道,“可是,前輩您看,我並不想與您爲難,這場爭鬥也並非出於我本意,然而傳了出去,外人只會道是我的不是。前輩,江湖傳言,不可信哪!”
李莫愁一副無可奈何苦大仇深的模樣,倒叫孫不二漸漸冷靜下來,自顧呢喃道,“江湖傳言……”
“正是!”李莫愁見狀,連忙趁熱打鐵,“前輩,您看,江湖中人都稱桃花島主爲‘黃老邪’,可黃島主乃一代武林宗師,無論人品還是武功造詣皆爲人稱讚,他雖有‘邪’名,卻並未做過有違江湖道義之事。不過就是行事灑脫不羈些罷了。別人不理解,但前輩您作爲全真教中人,豈會不知道,道家本就不拘外物形式,萬事求於心,隨性隨心而已。黃島主豈不是頗有道家大師風範?然而江湖中人卻對他頗爲忌憚,可見江湖傳言,實在不足信啊!”
顯然“黃島主”分量不低,此言一出,孫不二聞言爲之一震,目光爍然的望向李莫愁。
李莫愁卻是含笑而對,絲毫沒有躲避的意思。
她們二人正在角力,忽聽一聲朗笑,有人大笑說,“你這女娃,倒是會說話!”
話落,李莫愁等人連忙去看,卻不知何時二樓上竟然站著龍熵、紗羅,還有一旁的帶著面具的青袍怪人。
卻聽那怪人又道,“我自以爲已經是個再邪不過的人,不料江山代有才人出,你們幾個小小的女娃,可比我這老人邪性多了!”
李莫愁未答話,只望一眼含笑看著自己的龍熵,不知道她什麼時候竟然和黃老邪走到一起去了。
“你是怪人,我和莫愁可不是。”聽黃藥師說罷,龍熵淡淡的回了他一句,登時叫李莫愁心裡一咯噔。隨即心中又想笑,熵兒呀,就憑著你敢這麼和黃藥師說話,說你不怪,還真沒人信哪!
哪料黃藥師聽罷也不以爲忤,反而“哈哈”笑道,“你這小女子雖全然不懂長幼尊卑之禮,卻也是難得的妙人!”
龍熵不答話。
李莫愁抽了嘴角,連忙高聲道,“我等無知,豈敢和前輩並肩!莫要折煞我輩。”
黃藥師聞言皺眉,“剛剛還見你這女子有些靈性,怎的又這樣迂腐起來?倒真不如這小龍女有意思。”
“……”李莫愁啞然,訕笑道,“不過是胡言亂語,前輩見笑。”
“你確是有見地的人,”黃藥師沉吟道,“只不該和這些迂腐道人結交過多,損了你的靈性。”
“噗——”李莫愁聽言,忍不住噴笑。卻叫一旁的孫不二和劉處玄聽了,又臊又惱,卻也只能言語反擊曰,“我全真教乃江湖中名門正派,也不污了您英明。”
“哈哈!”黃藥師大笑,“真真是一些迂腐之輩!”黃藥師話鋒一轉,對李莫愁道,“你說我合於道家大師之道,依我看,若你爲修道之人,我才能真正如你所言,成爲那隨心隨性的道家宗師呢!”隨即瞥一眼孫不二和劉處玄,“卻不是什麼全真教什麼名門正派。”
孫不二和劉處玄被他話語一噎,卻也說不上話來。他們素知黃藥師狂放不羈,江湖中人無人不敬畏三分,不敢也不便再多言。
李莫愁聽黃藥師說的有意思,被他逗樂了,竟隨口答道,“前輩言之有理!爲了前輩盛名,少不得日後晚輩真要去修修道,養養心纔不枉晚輩那番胡說之詞!”
黃藥師道,“既然要修道,又何必非要等到日後?今日便入了道家門有何不可!”
李莫愁一愣,還沒說話,黃藥師竟然隨手扔下來一隻拂塵,“這拂塵乃是我年少之時,得一高人所贈,奈何我道緣不深,今日興起攜出來玩,竟遇到你這小女子,可見小道友你倒是與它有幾分緣分,我索性做個順水人情,贈了你罷!”
李莫愁趕忙接住,目瞪口呆。原來……李莫愁的拂塵竟然是黃藥師送的?!真的假的?但見這拂塵乃是玉石打造,黑曜石般的扶手觸手冰涼,卻也十分令人舒服。捋過那縷縷銀絲,雖然極柔極軟,卻也極爲堅韌,不知是什麼物什打造,也是絲滑冰涼。整個拂塵拿在手中,又輕巧又靈便,實在讓人愛不釋手。
李莫愁讚歎不已,歡喜的握著拂塵對黃藥師拱手,“謝前輩贈物!自今日起,我李莫愁也是修道之人,自成一家,決不食言!”
“哈哈!”黃藥師聞言大笑,“有意思,有意思!幾個有意思的小女子,我黃老邪也難得交上你們這幾個不是一般邪性的女子,也是道緣!”他笑著笑著,卻突然悲慼起來,喃喃道,“都是奇女子,奇女子……都如你一樣……”兀自說著,竟然青袍閃過,人已飛身離去。只不過眨眼功夫,李莫愁衆人耳邊只聞得“都與你一樣……”這句話的迴音,淒涼又溫暖,讓人聽得心顫。
李莫愁暗想,怕不是想到黃蓉的母親了吧?那可不是一個奇女子麼!過目不忘,又能全憑記憶手寫《九陰真經》,還迷得灑脫不羈的黃藥師如此死心塌地,不是奇女子,還能有什麼來形容她?
“唉……”李莫愁悄悄嘆息,忍不住望向龍熵。見人之悲哀,方更能體會己之幸運。李莫愁眸中滿是愛意,凝視著龍熵不肯移目。
龍熵見狀,抿脣一笑,拉著紗羅的手竟然回去房中。李莫愁遠遠聽到她清冷的聲音說,“別隻顧著打架,耽誤了大家行程。”
那語氣似有嗔怪,李莫愁低頭一笑,轉身向孫不二和劉處玄拱手道,“兩位道友,還要打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