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冷的微風(fēng)拂過滿地的紙錢,圍在院中盤桓幾許,隨即消散在院中的這三名男子的身邊。
沉默片刻後,陸境儀終於再次推了推臉上的單片眼鏡,隨即起身,將蓋在那些屍體上的草蓆一張張掀開。
“從表現(xiàn)上看,這些人的致命傷似乎是咽喉部位的撕裂痕跡,但仔細(xì)檢查的話,可以發(fā)現(xiàn)並不是每一具屍體咽喉上的撕裂傷都能達(dá)到致命的程度。況且……”
陸境儀說著,轉(zhuǎn)身走到一具女性屍體旁邊,用戴著手套的右手輕輕撥開浸潤著血液的粘膩長髮,將屍體的脖頸部分完整地展現(xiàn)在兩人面前。
“這排齒痕是……” 沐境泫望著屍首脖頸上那排明顯的牙印,淡灰色的眼眸微微瞇起。
“沒錯,是人類的齒痕。”陸境儀說道。“雖然其他屍體上的齒痕殘缺不全,但總體特徵與這具女屍身上的大同小異。也就是說,這些人身上的傷痕,都是被同一個人咬出來的。”
“你的意思是,這些人都是被某個人咬死的?開什麼玩笑!”
邊上的沐境淵一聽,頓時又忍不住開懟了。
“人類的咬合力一般才四十二公斤到四十六公斤左右,就算受害者毫無抵抗地任憑對方咬,要咬斷受害者的喉嚨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更何況同時咬死那麼多活生生的成年人!你到底有沒有常識!?”
面對沐境淵的冷嘲熱諷,陸境儀並沒有辯駁什麼,而是伸手輕輕一揮。霎那間,只見一把柳葉般輕薄的藍(lán)色小刀在陸境儀的法力幻化下凌空而出,落在了陸境儀的手心之中。
“是不是人咬的,很快你就知道了。”
話音剛落,那枚鋒利的藍(lán)色小刀便插進(jìn)了女屍脖頸的傷口之中,在陸境儀的操作下鼓搗著什麼。如此不適的場面令沐境淵的胃一陣抽搐,而反觀陸境儀倒是面不改色。
沒過多久,只聽“啪嗒”一聲,一枚指甲蓋大小、沾著血跡的堅硬物體便從屍體的傷口中被挑了出來。
“人類的……門牙?”沐境淵目瞪口呆地看著陸境儀手中那枚血淋淋的牙齒,頓時沒了底氣。“可是……這不合邏輯啊!怎麼可能有人能做到這種事!?”
“雖然這些撕裂傷是被人咬出來的,但我剛纔也說了,那並不是這些人的致命傷。”陸境儀說著,轉(zhuǎn)身指向?qū)企w的傷口。“這些人的真正的死因,其實是‘它’。”
“這痕跡是……!”沐境泫盯著那些逐漸從齒痕傷口蔓延而出的黑青色紋路,臉色頓時一變。
“是毒。”
陸境儀說著,將手中的那枚門牙近距離展示給了沐境泫。“而且毒的源頭,是這枚牙齒。”
“也就是說,這枚牙齒的主人本身便帶有劇毒,而這些受害者是被咬傷後中毒而亡的?”
沐境泫盯著那枚散發(fā)著詭異氣息的牙齒,臉色又凝重了幾分。“這種毒既然如此猛烈,那此人又如何能在身中劇毒的情況下連殺那麼多人?除非……”
“除非那人本身便是‘死人’。”
陸境儀將那枚牙齒小心地放入特製的琉璃收納瓶中,隨即摘下手套,看向邊上那堆悽慘的遺體。
“雖然具體是什麼毒種還無法斷定,但初步看來是‘屍毒’的可能性很高。只是如此烈性的屍毒聞所未聞,只怕……”
“等等等等,你是說……殺了這些人的,是一具散發(fā)著屍毒的屍體!?”沐境淵回過神,立馬質(zhì)疑道。“胡說八道!人死怎麼可能復(fù)生?!”
“人死雖然不能復(fù)生,但如果用一些妖邪法術(shù)操縱屍首,將其異變爲(wèi)怪物傀儡,倒也不是不可能。”陸境儀的話語依然不緊不慢。
“可如果真是用妖術(shù)操縱屍首,那這現(xiàn)場必定殘留下妖氣,但我從進(jìn)門起就沒有感覺到任何妖氣殘留。”相比沐境淵的急躁,沐境泫倒是冷靜多了。“而且,就算有人用我們未知的手段讓屍首‘復(fù)活’,那這具‘殺人屍首’又是從哪來的?”
“別忘了,這院子裡的屍體,除了邊上的這些,應(yīng)該還有一具……”陸境儀推推眼鏡,忽然話鋒一轉(zhuǎn)。
“還有一具?”
沐境淵一愣,忽然猛地想到了什麼,他連忙轉(zhuǎn)過身,看向了正堂大廳裡那具擺在靈堂中央的棺材。
陰森的冷風(fēng)穿堂而過,將正堂那虛掩的大門吹得“吱嘎”作響,而裡面的那口棺材則靜靜躺在陰影中,在白綾與紙錢的襯托下顯得格外陰森。
“……大哥,你先待在這別動,我過去看看。”
在經(jīng)過最初的震驚之後,沐境淵迅速冷靜了下來。只見他伸手凌空一揮,一把銀色長劍應(yīng)聲幻化而出,凌厲的劍鋒頓時吹起滿地的紙錢,而沐境泫見狀剛想開口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搖頭作罷。
「啪嗒……啪嗒……」
謹(jǐn)慎的腳步漸漸靠近前方正堂,沐境淵一邊持劍,一邊將注意力集中在靈堂內(nèi)那具被掩藏在陰影裡的棺槨,直到站在正堂門口後,他才終於看清了那具棺槨的全貌。
那是一口簡陋的薄木棺材,周身被漆成了黑色,一枚慘白的“奠”字端端正正地寫在棺木一端,黑與白的對比分外刺眼。而更令沐境淵感到頭皮發(fā)麻的是,那棺蓋的一角竟然已被平移了開來,露出了一道一尺見方的漆黑洞口。
“好傢伙,難道這棺材裡的東西還真屍變了?”
沐境淵低聲咒罵了一句,隨即揚起手中的銀色長劍,擺出了戰(zhàn)鬥姿勢。
“管你是什麼鬼東西,碰到我們也算到頭了!”
「磅啷!」
隨著手起刀落,面前的棺蓋頓時在一道利落銀光下被吹飛了出去!然而全身緊繃的沐境淵等了老半天,卻不見棺材內(nèi)有什麼動靜,定睛一看,卻見棺材內(nèi)空空如也,連個屍首的影子都沒瞧見。
“怎麼回事!?”
沐境淵啞然,而隨後走來的沐境泫和陸境儀倒沒什麼驚訝的樣子,像是對此早有預(yù)料。
“呵呵,如果那殺人的異變屍首還在這,我們也不可能那麼平安無事地聊那麼久。”陸境儀伸手扶了下眼鏡,對著沐境淵微微一笑。
“你、你明知道還故意誤導(dǎo)我!?”沐境淵一聽,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不過陸境儀卻壓根沒理,而是徑直走到了被掀到一邊的的棺蓋旁,細(xì)細(xì)觀察著什麼。
“看來我猜得沒錯,這異變的屍首確實曾經(jīng)躺在這。”
陸境儀指著棺蓋內(nèi)部的一隻青色手印,說道。“手印上散發(fā)的氣息和那顆牙齒相同,而且手印周圍還留著點組織粘液。我聽說,這曹大當(dāng)家當(dāng)初就是渾身潰爛而亡的吧?”
“照你這麼說……這殺害衆(zhòng)人的罪魁禍?zhǔn)祝y道真是七天前去世的曹大當(dāng)家?”
見到擺在眼前的證據(jù),這下就算是沐境泫,也似乎有些動搖了。“不過我不明白的是,在沒有妖邪法力的操縱前提下,一具屍體又是如何‘死而復(fù)生’的?”
“或許這一切的起因,和當(dāng)初曹大當(dāng)家那次上山打獵有關(guān)。”陸境儀看著沐境泫,平靜地說道。“此外,從現(xiàn)場留下的痕跡看,這具異變的屍首似乎往北面逃走了。”
“北面……暮色山?”沐境泫擡頭望向遠(yuǎn)處那座陰森的山林,臉色凝重。
“恐怕是的。”陸境儀點頭道。“既然整件事由去暮色山打獵而起,那麼要查清真相併找到那具異變屍首,就只有派人去暮色山一探究竟了。”
“這……”沐境泫的淡灰眼眸中似乎掠過一絲糾結(jié),沒等他開口回答,邊上的沐境淵就已經(jīng)嚷嚷開了。
“陸境儀!你以爲(wèi)你是誰?有什麼資格對我們軍機(jī)部的行動指手畫腳?”
沐境淵一臉怒容。
“別忘了,我們這次來的目的是追捕重生的幼年饕餮!這是第一緊急要務(wù),哪來的人手管其他事!更何況現(xiàn)在所有的論斷都只是猜測,在沒有妖邪作惡的確切證據(jù)下,我們靈御臺不能對任何世俗案件插手,這是鐵律!你是想讓我們違紀(jì)嗎!?”
“‘世俗案件’麼……”陸境儀喃喃自語著,擡頭望向那些躺在院中已無生氣的人們,臉上的神色在鏡片的反光中顯得晦暗不明。“可如今這個世道,除了我們,又有誰能替那些冤魂主持公道呢?”
“你……”沐境淵語塞,咬牙低下頭。“這個世上每天都有人不明不白地死去,每天那麼多命案,你又怎麼可能爲(wèi)他們每個人主持公道?”
“找出這些命案的真相不僅僅是爲(wèi)了告慰逝者,更是爲(wèi)了避免生者重蹈覆轍。”
陸境儀低頭推了下眼鏡,重新看向前方的沐境泫。後者回視著陸境儀的目光,在沉默片刻後,移開視線,嘆息著搖了搖頭。
“暮色山範(fàn)圍太大,在沒有確切證據(jù)的情況下,我們軍機(jī)部無法派人手擅自展開搜查。況且正如境淵所言,此次我們來此的目的是搜尋幼年饕餮,如果不及時收服兇獸,恐怕會造成更多無辜民衆(zhòng)傷亡。因此曹家的事,我愛莫能助。”
沐境泫說著壓下帽檐,轉(zhuǎn)身朝著大門走去。
“不過,既然你已經(jīng)不是軍機(jī)部一員,那你要做什麼,我也無權(quán)干涉。”
沐境泫的聲音再次從前方傳來,陸境儀擡起頭,看著遠(yuǎn)處那道背對他的清俊身影。
“曹家人的遺體,我會找人處理,並且護(hù)送附近村民儘快逃離這片區(qū)域。至於暮色山……你自己看著辦吧。我只能說,你的行動,我和境淵都不知情。”
“大哥?”沐境淵似乎有些意外,但沐境泫卻並沒有理會。
“這件事詭異之處甚多,暮色山中可能危險重重,看在我們曾經(jīng)兄弟一場的份上,希望你……多加小心。”
說完,沐境泫便不再言語,推門而去。而沐境淵也不好多說什麼,在最後看了眼陸境儀之後,便匆匆跟了上去,只剩下陸境儀一個人,獨自留在原地。
“謝謝你,大哥。”
陸境儀的輕語消散在微風(fēng)之中。他看著兩人遠(yuǎn)去的背景,隨即似有所感地轉(zhuǎn)過頭,眺望向北邊那座被暗紅雷雲(yún)籠罩的山林。
“暮色山……嗎……”
……
…………
「轟隆隆……」
低沉的雷鳴迴盪在這片蕭瑟樹林上空,在暗紅色的天幕上閃過一道道刺眼的劃痕。斑駁樹影中,數(shù)道扭曲的人影互相交疊著,匍匐在亂石之上。
滴答……滴答……
鮮血從那些冰冷僵硬的殘軀中一點一滴地落下,在亂石間匯聚成一條蜿蜒的“溪流”,如毒蛇般向前逐漸蔓延,最終停留在一道瘦小人影的腳邊。
只見一名紅髮少年正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