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肯定是世界上最難得的景象——我看見我自己站在門口，穿著紅色背心，黑色熱褲，頭髮利落地紮起，渾身散發著□□到骨子裡的人才有的震撼氣質，冷瞪著暗裔的方向。

“燎熒！”

燎熒對我的呼喚置若罔聞，一個縱身就跳了過來：“混帳的鳥人，你居然還敢出現在我眼前！”她一掌就擊垮了暗裔面前的桌子，在他退後的時候迅雷般地擡腳踹向他的方向。暗裔在千鈞一髮的時刻閃開，他身後的櫃子代他受過，被踢成了垃圾塌下來。

柳櫻桃尖叫著抱頭衝了出去。我卻沒空害怕：“燎熒！住手！”她根本不聽我的。面對她狠辣的攻擊，暗裔一味閃躲著並不出手，我明白他是不想破壞我跟她接下來的交涉。我不能辜負他的一片苦心：“燎熒！現在在這個身體裡的人是瀲葵！”

燎熒硬生生地收住打出去的拳頭，回頭看向我：“你說謊！”

“當然是騙你的咯。不過不這麼說你怎麼會住手。”

她的神情看起來恨不得吃了我。我立刻搶身護在暗裔身前：“我千里迢迢來找你，不是爲了打架的！請你給我一刻鐘，我有事關我們兩個一生的重要事件要跟你談。”

我讓暗裔等在外面，把氣沖沖的燎熒推進了裡間關上門。

她哼了一聲抱胸坐在牀沿。我們靜默半晌，見她氣消得差不多了，我出聲道：“我跟你的靈魂在魂系石的作用下見過。”

“嗯。”她打量著我，“看見自己在跟自己說話，還真是鳥的奇怪。”

“同感。”我嘆了口氣，“你……在我的身體裡過得還好嗎？”

她淡淡地笑了一下。爲什麼她能用我的臉笑出那麼動人的慘淡笑容來？“好？我連想死的心都有了。德瑞爾跟英美治的時間差32倍，我在這裡過一天，葵在那裡過一個月。他肯定已經瘋了，我也是。”

我真不敢相信，曾經的自己竟然幼稚到想插入這樣一對深愛對方的人中間。我無力地笑了一下：“既然我能來這裡，就能帶你一起回去。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回英美治，回瀲葵的身邊？”

她看了我許久，用不信任的語氣問：“我問你，你怎麼跟那個鳥人在一起？”

這種事情還真是不好解釋：“暗裔不是暗算你的人。控制蓋爾伯的中心協會叫做黑鑽。是協會的最高統治者‘主人’向手下拿烏羅奇下令對你實行了永不可逆的‘靈魂交換術’。他這麼做的目的是爲了搶奪你身體裡的不死鳥鳳凰去解開某個神秘的封印。”

燎熒鎖緊了眉頭，思索了半響後才問：“不要繞來繞去，我問的是，你爲什麼跟他在一起？你已經背叛葵，投靠蓋爾伯那邊嗎？”

“不是我背叛瀲葵，而是……他只愛你，容不得我。”我苦笑道，“當然這件事我要擔很大的責任。那時的我什麼都不懂，也不懂什麼叫愛情。我根本就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種感情是可以穿越任何時空牢牢維繫的。我曾試圖取代你，但是這是根本沒有勝算的賭博。輸得一無所有，被迫離開他的我，遇見了暗裔，之後就一直跟他在一起。”

“葵對你很壞，以致於你都不肯繼續留在他身邊？”

“不，他對我很好。但如果我不是用你的外貌，他是不會這樣對我的，你明白嗎？”

燎熒沉重地點點頭：“這件事情我可以理解了。不過，爲什麼偏是暗裔－克洛斯那鳥人……”

“我知道他是你們的敵人……我最初根本沒想到會跟他走到今天。事實上，我跟他再過幾天就要結婚了。我來找你正是爲了這件事。我們的身體再也不能交換了，爲了給你和瀲葵一個交代，我一直保護著你的身體沒有受到任何玷污。但是幾天後我就要嫁人了，不可能再爲了你們讓暗裔空等下去。請你允許我用你的身份過我自己的生活，而你請用我的身體回到瀲葵身邊去吧。”

燎熒愣了好長一會兒：“……然後呢？你跟暗裔－克洛斯在一起之後準備怎麼辦？正式成爲星王國的敵人。”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嚴肅地道：“是的。我們會是敵人。”

她注視了我半晌後，輕啓紅脣告訴我她的答案：“NO.”

毫無預兆地，她翻身將我壓在身下，一手卡住了我的脖子。在我驚訝的注視下，她冷冷地道：“你知道我的身體意味著什麼嗎？它並不只是一個容器而已，甚至不是屬於我一個人的。它身爲星王國的子民，身爲葵的妻子，不能被利用來做與星王國利益背道而馳的事情。我也不希望給葵留下無窮的後患。這件事多說無用，如果你還堅持的話，我會殺了你。”

我回以冷冷的瞪視：“拒絕我的話，我會讓你一輩子無法回到瀲葵身邊，你最好相信我有這個能力。”

我們注視著彼此，我心裡清楚我們都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決絕，我想她也知道。良久後我撥開她的手，放軟了語氣問：“既然我們都不肯妥協，你說該怎麼辦？你難道希望我代替你回去瀲葵身邊？”

她沉默著。

“我們明明是同一個人，爲什麼還要折磨對方？我向你保證我不會動用你的魔力還不行嗎？”

“……你還愛不愛葵？”

“啊？”

“既然身體交換不回來，若是你還愛葵的話，就代替我留在他身邊吧。”

我沒料到燎熒竟然會這樣說，腦中一片空白：“可是——”

她擡手阻止我說下去：“你不要太天真了。既然那個鳥黑鑽協會的目標是鳳凰，怎麼可能放過你？封印一旦打開的話，英美治必定會再度陷入戰亂。我不能讓這種情況發生。”

“你不要那麼一廂情願，瀲葵不愛我，他愛的是你！”

“現在不是談愛不愛的問題。他會理解的。我和他曾經有許多生死與共的同伴：知，悠，安德，惜，葉……爲了過去的那場曾讓生靈塗炭的戰爭，他們付出了所有的東西，包括高於一切的愛情，才換來今天的和平。我和葵是幸運的，只有我們結合並過著幸福的生活。你沒有經歷過這種事情所以不會了解。我比任何人都心懷感恩與不安，衷心地希望這份和平能持續到永遠。爲了這個，我可以做任何事情。”

我完全不懂：“真可笑……英美治的人也許根本就不會知道你爲了他們做了什麼，難道他們會感謝你？”

燎熒複雜地笑了：“我現在相信我跟你是同一個人了。”她擡手撫摸我的臉頰，臉上有我從未見過的聖潔安靜的笑容：“曾經的我也認爲這個世界跟我完全沒有關係，我只需要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在意自己在意的事情就可以了。直到我真正地愛上了，才發現愛情是很大很大的東西，讓我不止愛我愛的人，也愛上了這個讓我們相遇的世界。”

愛情是很大很大的東西……是嗎？是不是我也有點懂得她的意思，所以纔會那麼渴望我們四人都得到幸福呢？

我的腦袋很亂很亂，根本就沒辦法想事情：“燎熒……如果‘主人’要解開的封印真是那麼邪惡的東西，我就必須要考慮你的提議。但是……我……”

我曾經打從心底渴望得到瀲葵。直到現在我心底仍對他殘留著強烈的感情。現在我有機會真的取代燎熒永遠陪著他了。可是……我卻想留在暗裔身邊。

我必須說出來，必須把我對暗裔的感情說出來。我總覺得現在不說，可能永遠也沒有機會表白了。

“我……”

突然一聲巨響打斷了我的話語。一陣爆炸般的衝擊炸飛了房間的門。燎熒護著我滾到牀下，我拼命地支起身子，看見了一羣持槍的黑衣男子正闖進來。

爲首的人，居然是拿烏羅奇。

“你想幹什麼！”我氣憤地尖叫起來。他笑道：“不要衝動。在德瑞爾沒有人能使用魔法，哪怕是暗裔－克洛斯也一樣。桔子，聰明如你，應該知道了我的計劃吧？”

我終於明白了他爲什麼給我魂系石，又爲什麼送我來這個世界。只有通過我，他才能找到燎熒——除掉她。我猛地推了一把燎熒：“你快跑！”

燎熒看了我一眼，躍身撞碎玻璃窗跳了出去。黑衣人紛紛衝了出去，房間裡只剩下了我與拿烏羅奇。

“爲什麼要殺她？”

“爲了防止她得知殺了你就能回到原本的身體後殺了你啊。”

“騙人！”我抓起鬧鐘丟了過去。燎熒說得沒錯，‘主人’不打算放過她的身體，他們想通過殺掉她的靈魂強行讓我的靈魂回去，好讓他們得到燎熒的軀殼。因爲這個計劃與暗裔的利益完全沒有衝突，因此他也不會干涉，可謂完美。

可問題是，我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我一個翻身也跳出了窗外，追著那些黑衣人飛奔。在樹叢後面，突然傳來了槍響。當我趕到現場的時候發現除了手持雙槍的燎熒，所有的追兵都倒在地上。

見到我，她將冷冰冰的槍口對準了我：“是你把他們帶來的吧？”

我搖著頭。她的身後突然出現了一個黑影，我尖叫道：“小心啊！”

她回頭的一瞬間，一把從她背後飛來的劍貫穿了她的胸膛。我捂住了嘴，驚恐地看見她手中的武器掉在地上。

好熱，我的身體好熱！在血液沸騰的一刻，從我身體裡竄出了一團烈火來。周圍的樹木轉眼之間化成了火海。癱坐在地上的我擡起頭。一隻金羽毛硃紅色的鳥出現在天空中。它停頓了片刻，展翅飛向倒在地上的燎熒，用母鳥護雛的姿態用翅膀蓋住了她。

暗算者拿烏羅奇從樹後走了出來。那隻鳥見到他，敵意地發出了低低的嘀叫。他停住了腳步，煩惱地嘀咕著：“怎麼會這樣，礙事的鳳凰！”

我衝向他，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你殺了她！你這該死的居然敢殺了她！”我張嘴狠狠地咬住他的手臂，我的嘴裡立刻嚐到了血的味道。他痛得大叫起來，使勁推開我。我把他骯髒的血吐在地上，又瘋子一般衝了上去。他嚇得躲到樹後：“沒有！那把劍原本可以殺掉她的靈魂，可是有鳳凰在緊要關頭庇護，她死不了的！你看你沒有回去就是最好的證明！”

我停下了瘋狂的舉動，看著自己的雙手。是的，我還在燎熒的身體裡，這說明她的靈魂沒有死。

插在燎熒胸膛上的劍慢慢地消失了。她瞇開眼睛看向我。我衝向她：“你還好嗎？！”

她艱難地擡起了手，我忙把手伸過去。她一把抓住我，用細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道：“鳳凰它救不了靈魂……我只是暫時不會死……但這個……傷……估計好不了……你…………”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我俯下身子才聽得見：“……不要讓葵一個人……”

沒聽見我的回答，她的眼睛就合上了。

世界變得很安靜，只有著火的樹木發出的噼裡啪啦的聲音。

“小桔子……”很久很久之後，我聽見暗裔的聲音在叫我。他來到我的身邊，將我抓著她的手鬆開。我的一腔悲憤立刻失控，衝動地推開他：“爲什麼你默許這種事情發生！”

他任我發泄著情緒，待我力氣都耗盡了他才重新抓住我的手：“我沒有義務保護她。”

是的，對她有好感的人只有我而已，我憑什麼叫暗裔幫助他的敵人……

我撲進了暗裔的懷裡，哽咽著說：“我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