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兩天我安排著回星王國的事務,忙著聯繫一切能幫得上忙的人,收集著所有關於蓋爾伯的消息。比起我的忙碌,那個女人倒很悠閒,和殷悠的女人聊聊天,在宮裡逛逛,一天也就這麼打發過去了。
也不知道殷悠是不是存心氣我,沒事就往那個女人身邊蹭,不時動手動腳吃我熒兒的豆腐。忍無可忍的我最終跟他大打出手。好久沒有這麼痛快地發泄過情緒了。打完了我們坐在廢墟上喝酒。殷悠笑問我:“怎麼樣,是不是舒服點了?”我笑看了他一眼。殷悠把長髮全部撩到腦後,擡頭望著天空:“小葵啊,不要愛上那個女人,也不要讓那個女人愛上你。”
前面那句完全是廢話。這個女人和熒兒完全不同。她穿裙子,說話輕聲細語,做事不緊不慢,看起來很文靜。她善於討所有人喜歡,和殷悠的王后也能相談甚歡。就連走路的姿勢都不同,這個女人的步態曼妙,完美呈現女性獨有的柔弱優美,像是有舞蹈功底。在她身上完全找不到雷厲風行,英姿颯爽,又女人味濃香的熒兒的影子。她就像那些我早看厭的淑女小姐,沒有一點吸引我的地方。
如果這個女人不是很聰明,懂得耍些手段讓我注意她,我也許真會不屑多看她。從阿魯蒂科出來的路上,手下回稟,雖然暫時沒能聯絡到伊藤蝶魅,但是巴葉已經在星王國等我了。只要一回去,就能研究出這個女人與熒兒的靈魂交換之謎。我現在煩惱的事是怎麼去德瑞爾迎接熒兒回來。之前與冥斯赫的大戰,導致我與熒兒的母校維奈學院毀於一旦。與德瑞爾溝通的唯一大門驅爾斯就在學院內部,也於那時被毀。這幾年小維奈、殷悠和我爲了不同的目的一齊支持驅爾斯的重建。重建的工程有了一定的起色,但離完成還不知要花多少功夫。最保守的估計也需要一年半載。在這一段時間內,我必須接受這個女人存在的事實。
在與這個女人同乘馬車的時候,她靠在我身上睡著了。這還是這幾天來我頭一次好好看我的熒兒。看著熟悉的睡顏,我實在難以相信熒兒已經不在這個身體中了。我忍不住伸手撫摸她的臉,頭髮與手。她嚶了一聲,似乎要醒來了。我忙收回手,裝得若無其事。她只是翻了個身,仍睡得香甜。
我重重嘆了口氣。我到底要用什麼心情來面對這個女人呢?得不出結論的我立刻下命令轉乘了特快列車。我故意把她的位子擺在遙遠的另一頭,讓自己絕了碰觸她的慾望。很快我就懊惱地發現這根本沒有用。距離讓我更在意她了。我會在批閱文件的中途走神,情不自禁地去看她在幹什麼。她總是在看書,手裡捧著一卷,手邊堆著一摞。手下告訴我她在看歷史、地理、民俗風情。我心情有些複雜。畢竟,她是孤單一個人,在這個陌生的世界中也許會不安、害怕吧。我不能安慰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早點把她跟熒兒換回來,讓她回自己的世界。
回到首都車站出站的時候,人羣像往常一樣蜂擁了過來。她可能從來沒有見過這種陣式,一路上神情緊張地緊跟在我身邊。我回頭的時候瞥到她的手伸著,似乎想來拉我的衣服,又沒有勇氣。我放慢腳步讓她跟上來。終於我和她出了車站上了馬車。她剛鬆了口氣,突然有人拍打馬車的窗戶。她嚇了一大跳,嘟著嘴瞪著又大又圓的眼睛看著窗戶。
是的,被騷擾時,熒兒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原來,她還是有點像她的。熒兒現在在德瑞爾怎麼樣了?那個世界的時間比英美治慢32倍,我的一年對她來說只是短短一個月時間。在那裡不能用魔法,甚至不能用她慣用的槍支,希望在這一個月裡她不要遇到危險,平平安安地回到我的身邊。
回到府邸,巴葉果然已經等著了。我把那個女人交給了她。在被巴葉帶走的時候,那個女人回頭悽楚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一隻手,之後的每天都伸著長長的指甲抓著我的心。
巴葉每天都會向我彙報調查的進展:“用過催眠術了,她真的不是蓋爾伯那邊派來的人,她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會穿到這個世界來。”“今天檢查過熒姐的身體,對外來的靈魂沒有任何排斥現象,兩者結合緊密,想分開需要特別的手段。”
沒有一天的消息令我滿意。既然如此,沒有必要再調查下去了。可奇怪的是,巴葉遲遲不肯讓我跟那個女人見面。她的推三阻四引起了我的懷疑。我私底下找了她的助手談話。我得知了這幾天以來,她以我的名義百般虐待那個女人,今天更是準備強行分離那個女人的靈魂。失去了靈魂的熒兒會變成怎麼樣?毫無知覺的睡美人?失去了殼的那個女人又怎麼辦?
我按捺不住怒氣,立刻衝到她的藥廬。踢開她門的那一瞬間,我看見熒兒奄奄一息地倒在池邊。我好不容易纔剋制住對巴葉動手的衝動,將她喝離房間。那個女人露出百感交集的眼神癡癡地望著我。在那一瞬間我竟然有一些愧疚。畢竟,完全不關她的事。
我在猶豫是否要解釋一下的時候,她突然醒悟過來,一把抱住身體沉入水裡,還叫我出去。我突然意識到我雖然對熒兒很熟悉,對她卻是個完全陌生的男人。可是怎麼好放她一個人在這裡?我不顧她的掙扎把她抱了出來。她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只有眼睛還精神地轉來轉去,一副羞愧的樣子。大概是接受了她的身體是我妻子的事實,我幫她擦乾身體的時候她沒有抗拒。
無言的沉默讓氣氛變得很尷尬。我已經太久沒有和熒兒有肌膚之親了。此刻她白瓷一般的冰肌雪膚看起來是如此妖嬈甜美,我盡了最大的努力纔沒讓手指顫抖。我怕不說點話我會控制不住狂奔的心情,於是有一句沒一句地向她解釋。她意外地善解人意,不但不對自己的處境抱有一絲怨言,甚至因爲怕我爲難,說出讓我不用把她當成熒兒來愛護的話來。
她不懂熒兒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我無法忍受她不在我身邊。即使知道她不是熒兒,我還是想看見她,聞到她頭髮的香味。如果我真的不把她當成熒兒,我會失去理智。哪怕再次挑起世界大戰也好,我也要滅了蓋爾伯。可是身爲星王國的首相,我不能這麼做……
哪怕對這個女人殘酷也好,我一定要她留在我身邊。
我讓管家派了幾個侍女給她,讓她正式搬進客房。隨後我去找巴葉算帳。我知道巴葉肯定是受了某人的指使,纔會百般刁難那個女人,以使那個女人絕了取代熒兒的念頭。她也沒有否認。她要我多加提防那個女人,生怕她對我不利。我清醒的很,我知道自己要提防的是蓋爾伯從中作梗,把那個女人也搶離我身邊。
從那天以後,我就帶著那個女人一起上班。那個女人完全顛覆了人們對熒兒的印象。她進退得體,能與外交官夫人周旋,樂意陪著我工作,還會和我討論一些複雜的問題。我知道殷悠的憂慮是正確的。這個女人可能很適合當一個政治家的妻子。萬一她自己也這麼想,我就不得不考慮遠離她了。
但是,我逐漸發現這個女人其實很像熒兒。她會選擇熒花裝飾自己;一個人發呆的時候表情會很多;會因爲瞎想而推開我,害自己被噴泉淋溼;會毫無防備地在我面前小睡。有些時候我會不由自主地把她當成熒兒本人。
這樣是不對的。
直到那天,手下匆匆進來報告:“大人,夫人剛纔跟著助手張廣去了她的武器店。”
我立刻想起前一段時間蔣光明提交的報告來。張廣這個人已經被他收買了,會幹出什麼好事來?同時我也有些生氣。那個女人知道自己的立場嗎?隨便離開我的地盤,她以爲自己是尋常的女人嗎?
我立刻叫了一支騎士小隊跟我前去‘蒼鳳’。命令他們圍住店鋪,我自己進了店鋪。見我到來,接待處的十分驚訝:“夫人?剛纔跟張廣去倉庫盤點貨物了。”
推開門的那一瞬間,我聽見槍響。持槍的熒兒與一個男人在對峙。她柳眉倒豎,目露銳利的光芒,氣勢十足地斥罵著那個男人。
那持槍的動作,那神情,沒錯,是我的熒兒。在那一瞬間我有種感覺,她回來了。
這種虛幻的感覺持續了很久。在回家的路上,我想起,明天就是我跟熒兒的結婚紀念日。
原本會是個幸福的日子。那個女人回屋後,我獨自望著放在桌上的藍絲絨。上面靜靜躺著我爲熒兒挑選的冰雪之淚。如果我沒有去挑選它,是不是一切事情都不會發生了?
時間是怎麼流逝的我不知道,恍惚中,深夜已經到了。手下小心翼翼地問:“大人,還不請夫人來吃飯嗎?”
夫人?可惜她不是。
我沉默良久,然後起身將那隻白得透明的髮夾放進口袋。我到花園獨自拉琴。在少年時代,我時常這樣排解無法說出口的孤獨心情。沒想到與熒兒在一起之後,我還會捧起這把黑色的小提琴。如泣如訴的音調殘酷地提醒著我,熒兒已經不在了。現在沒有人能陪伴在我身邊。我重新回到瞭如蜘蛛網般無法掙脫的孤寂之中。
寂靜之中響起了陌生的高跟鞋聲。我看見一個穿黑色裙子的美麗女子站在遠處望著我。她的眼神悲涼,似乎能看穿我的寂寞。她站在我的身邊,用魔咒一般溫柔的語氣說願意陪伴我。那一刻我被蠱惑了。
我拿掉她身上多餘的飾品,把本屬於熒兒的冰雪之淚別在她烏黑柔軟的頭髮上。
即使是她也可以。留下吧。
我沒想到自己會脆弱至此。那一夜後,那個女人不再收斂自己的光芒。她很快收攏了我母親與姐姐的心;在一些重大事件上,她試圖如一個賢內助般給予我意見。我有一種不好的感覺,她正計劃著完全取熒兒而代之。她的放肆是我縱容的,所以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最後,她在宮廷當衆給了蔣光明難堪。
我勃然大怒。這些年來,我保護著純潔的熒兒不沾染上黑色的政治灰塵。這是我答應過她的。但現在,這個女人毫不留情地將熒兒推上了鋒芒畢露的位置。熒兒回來的時候,會身不由己地成爲衆矢之的,被捲入政治的漩渦。
這種事,我怎麼能允許!
盛怒之下,我狠狠地嘲諷了那個女人。她留下受傷的背影,奔入了房間。我把自己關在書房裡一杯一杯地灌酒下肚。殷悠與巴葉擔心的事終於成真了。聰明女人有了慾望後會變成最棘手的困境。在我還沒有任何對策之前,事情突然演變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一片混亂的我唯有用酒精麻痹疲憊到極點的精神。
可惜怎麼也喝不醉。我不知道那晚我喝了多少,我喝了很久,對之後發生的事沒有了印象。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我在那個女人的房間,躺在她的牀上。我捧著疼痛欲裂的腦袋坐起來時,管家的聲音隔著門傳來:“大人,您醒了嗎?夫人不見了。”
那個女人走了。她把冰雪之淚留在花園的石桌上。當初我幫她戴上時,她說過要留下。現在她走了,所以把這一切都還給我嗎……
望著髮夾,我眼前突然出現了一片沙。我伸手去抓,沙從我指間滑落。
周圍的聲音隔了好久才傳入我的耳朵:“大人,跟在夫人身邊的眼線全部被殺,附近還有巡邏騎士的屍體。夫人恐怕是被蓋爾伯的人強行帶走的。”
沙的幻境從我眼前消失。我收緊了握著髮夾的手瞇起了眼睛。
蓋爾伯,會付出代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