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看了一眼對面的陽臺,楊承延離開了陽臺,回到妻子所在的臥室,走到妻子右邊的空位處,輕身躺下。
睡在他身邊的明明是他的妻子,是他最親密的人,可是他卻好像睡在毒蛇之側(cè)。這兩天夜雪的精神一直不好,睡著睡著會忽然大叫,要麼就睡到中途忽然爬起來。
有一次楊承延半夜忽然醒來,黑暗裡只見一個人影直直坐在他牀頭,嚇得他當(dāng)場失魂,半晌才發(fā)現(xiàn)那是他妻子。
不知道是不是這幾年外調(diào)太少見面了,楊承延發(fā)現(xiàn)自己幾乎不認(rèn)識自己的妻子了,原來那個不漂亮,卻總是將自己裝飾得優(yōu)雅得體的妻子再也不見,現(xiàn)在睡在自己身邊的只是一個憔悴的、神經(jīng)質(zhì)的、正在慢慢老去的中年婦女。
女兒的事情給她的打擊太大了,楊承延心裡明白,於是決定好好照顧妻子,可是這麼幾天下來,妻子的情況沒有好轉(zhuǎn),倒是他自己已經(jīng)快要頂不住了。
這幾天他的頭髮掉得厲害,再這樣下去,他那本來還被同齡男性羨慕不已的茂盛頭頂,估計馬上就要向地中??待R。
一來年齡大了本來就淺眠,二來顧慮妻子的緣故,於是,這個夜裡,像過去每個晚上那樣,楊承延又醒了。
“小雪!”口裡喊著,楊承延一頭大汗醒了過來。
“哎?人又……”頭反射性的右轉(zhuǎn),本以爲(wèi)又會像平時那樣看到空空的枕頭,然而出人意料的,他看到了旁邊妻子的背影。心裡嘆了口氣,楊承延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右手摸上妻子柔軟的發(fā)。
“好冷,也不蓋好被子……”說著,楊承延將妻子只蓋到胸前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做完這一切,楊承延再也睡不著了,睡衣被汗水溼透了,被冷空氣浸得涼涼的,難受極了,楊承延索性下牀進(jìn)了洗澡間。
熱水從蓮蓬頭裡噴出,暖暖的灑了一身的感覺好極了,閉上眼睛,楊承延感覺自己繃了好幾天的情緒暫時鬆了下來,這幾天,連睡覺也不安穩(wěn),似乎也只有洗澡的時候讓他輕鬆一些。
不過,楊承延並沒有輕鬆很久,沒過幾分鐘,他立刻覺得不對勁,他是淋浴,可是現(xiàn)在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腳已經(jīng)泡在水裡了??粗白约荷砩舷聪氯サ呐菽?fù)碓谀_邊纏綿不去的樣子,楊承延立刻感覺有點噁心。
“又堵了!”
是下水道,這裡是老式的房子,下水道就在旁邊。蹲下身子,楊承延摸索著排水的小口,半晌,抓起一團黑乎乎的絲狀物體。
是頭髮。
“我的頭髮有掉這麼厲害麼?”看著自己手裡烏黑的、還沾了些許白色泡沫卻依然能夠看出是頭髮的東西,楊承延用空閒的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頂,還好,那裡雖然輕薄了不少,不過還沒有空空如也。
沒了頭髮的阻擋,之前的廢水終於順利的流了下去,逐漸裸露出來的地面上還是零星留了幾根頭髮,楊承延注意到:自己腳上也有一根。
長長的頭髮。
忽然想到了什麼,楊承延將手裡那團剛纔堵住下水道的罪魁禍?zhǔn)渍归_,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些頭髮,不少也是長髮。
難怪他驚訝。他是短髮,妻子也是短髮,屋子裡怎麼可能有長髮?
手掌顫了一下,楊承延重新彎腰,將地上的幾根長髮連同自己腳上那根一起,揉進(jìn)之前那團頭發(fā)裡,一同扔進(jìn)垃圾箱,然後他重新擰開熱水開關(guān),用沐浴乳將手掌沖洗了好幾遍。
最後,簡單的沖洗了一下全身,楊承延離開浴室,關(guān)上浴室門的瞬間,或許連他自己也沒注意到,他的視線一直都是盯著地板上的垃圾桶的。
重新回到室內(nèi)的楊承延像吃了一隻蒼蠅一樣,心裡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不適感,他沒有回到臥室,而是留在了客廳,桌上,那個屬於女兒的玩偶靜靜坐在桌子上,露著憨憨的笑容。
楊承延將玩偶拿在手裡,慢慢踱到了陽臺。他將玩偶翻來覆去地看,看到上面“青青生日快樂”幾個小字的時候,眼睛忍不住開始溼潤。
“青青……爸爸對不起你……爸爸……對不起青青……”
將玩偶頂在自己的頭頂,贖罪一般,楊承延靜靜的閉上眼睛,忍了好幾天的淚水終於慢慢淌出。
“爸爸,你知道麼?媽媽她其實一直很想你,我也很想你,所以,爸爸能回來麼?媽媽買的是雙人牀,她一定希望你回來和我們一起住。”
最後一次接到女兒電話的時候,女兒對自己說了什麼?只是希望自己回來而已,可是自己呢?
自己和妻子這些年確實比較疏遠(yuǎn),甚至一度到了要離婚的程度,可是女兒畢竟沒有錯,因爲(wèi)自己不想見夜雪,自己已經(jīng)多少年沒有見過夜雪身邊的青青了呢?
自己印象裡,青青還是那個小小的,紮了兩個小辮子,生日禮物除了要玩偶就是要芭比娃娃的小女孩。
可是實際上,青青在自己沒有參與的時間裡,已經(jīng)長成大姑娘了,這個年齡的女孩,自己應(yīng)該送她更加成熟的生日禮物,可是自己送的還是玩偶,而女兒也將那玩偶寶貝似的掛著。
自己那時候爲(wèi)什麼不回來呢?
爲(wèi)什麼不回來呢?
模糊著視線,楊承延擡起頭來,用手背將狼狽的眼淚擦乾,忽然——
“對面的燈……亮了?”看著對面黑暗中異常顯眼的燈光,楊承延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他很清楚,那裡……是自己女兒屍體被人發(fā)現(xiàn)的地方……
“那個人是……青青?”接下來,他看到了更加不可思議的景象,他覺得自己看到了青青,自己已經(jīng)死去的女兒!
明明隔著遙遠(yuǎn)的距離,可是不知道爲(wèi)什麼,他就是知道那是青青。
“不對……那……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嘴裡胡亂的喃喃著,楊承延心裡一團亂麻,盯著對面那個白色的影子,最終,楊承延咬了咬牙,衝下了樓。
凌晨時分的街道,除了路邊的野貓之外再無人影,心裡惶恐不安的楊承延最終揮開了413的大門。
“爸爸!”
他聽到了女兒的聲音。
“青青!青青!”口中喊著女兒的名字,楊承延緊緊閉上眼睛,哆嗦著。“青青……爸爸對不起你……爸爸對不起你……”
熱流從眼眶中滾落,楊承延終於再度睜開眼睛,慢慢的,他向客廳摸索而去,那裡,在陽臺碎掉的玻璃之前,在那還在不斷轉(zhuǎn)動的吊頂風(fēng)扇之上,他看到了靜靜的被一根繩子吊在上面的女兒。
“青青!你忍一忍,再忍一忍……爸爸這就、這就把你放下來!”男人痛哭流涕,去廚房找了椅子,爬上去,試圖解繩子。
繩子很難解,他找來的椅子不夠高,他站在上面,剛好和被吊起來的女兒同高。女兒睜得大大的眼睛於是就在他的眼前了,那幾乎完全腐敗的臉頰……楊承延幾乎可以嗅到那腐臭的味道。
他的女兒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他的青青,從小就愛乾淨(jìng),身上什麼時候都是香噴噴的,怎麼會這樣臭烘烘呢?
“……青青……”
靜靜的和眼睛沒有焦距的女兒對視,淚眼朦朧中,楊承延吸了吸鼻子,踮高腳尖,拼命扯著女兒脖子上面的繩子。
繩子不算粗,是用釣魚線擰成一股做成的繩子,他釣魚的時候就經(jīng)常用這種線,所以知道這種線的厲害,這種線非常堅固,只要細(xì)細(xì)一根就可以釣起十斤的大魚,同樣的,只要細(xì)細(xì)一根,就可以輕易割破人的皮膚。
撕扯間,楊承延的手掌被狠狠割破了,血從傷口內(nèi)噴出,濺到女兒的臉上,那張臉看起來更加可怕。
可是楊承延並沒有停下,只要低頭他就會看到女兒的脖子,那裡,已經(jīng)被深深的切了一個大口子,那附近的皮肉已經(jīng)深度腐化,如果再不將她放下來,恐怕……
繩子,終於解開了,女兒的身子即將墜落的那一刻,楊承延慌不迭跳下椅子抱住女兒的身體。
“好了!好了!爸爸接住你了!爸爸接住你了……”
抱住女兒僵硬冰冷的身體,楊承延安心的閉上眼睛。
抱著女兒,楊承延彷彿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個總喜歡爬得高高的女兒,每每自己找她回家的時候,都會從上面跳下來。
“爸爸!接住我!接住我!”
女孩說著,然後跳下來,跳進(jìn)他懷裡。
“……總算接住你了……”閉著眼睛,黑暗之中,明明是森冷的環(huán)境,然而楊承延心中卻是一片安然。
“爸爸?!?
朦朧中,女兒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不敢相信的,楊承延緩緩睜開眼睛向四周看去,卻發(fā)現(xiàn)周圍只有黑暗。
“爸爸。”
聲音再度響起,卻是貼著耳朵響起的,感覺到脖子附近冰冷的氣息,楊承延忽然清醒了,感覺著懷裡冰冷僵硬的身體,楊承延毛骨悚然。
“……青、青青……是你麼?你怪爸爸麼?你在怪爸爸麼?”
脖子忽然被懷中人的手掌無聲無息的掐住了,那力氣大的可怕,完全不像女孩會有的力氣,楊承延被掐得幾乎喘不過氣來,臉憋得紅紫,他的頭被迫仰起,視線對上房頂上懸著的半截繩子,喉嚨裡發(fā)出模糊的喉音,眼淚再度淌出。
要死了麼?我要死了麼?
他覺得自己眼前一片金星,他無法呼吸,手腳拼命的掙扎,可是卻完全沒有作用。
那是一種清楚的感覺自己如何一步步慢慢死去的過程。
氧氣在慢慢從他的細(xì)胞裡耗去,他覺得自己就像一條被拋上岸的魚。
“青、青青……”青青那時候就是這種感覺麼?無法呼吸,連求救的聲音也無法發(fā)出……爲(wèi)什麼睜著眼睛呢?爲(wèi)什麼……
完全放棄了掙扎,楊承延盯著頭頂?shù)跎壬系睦K子,臉龐慢慢扭曲了。
朦朧間,他看到了青青。中學(xué)生模樣的青青,梳著整齊的頭髮,乾乾淨(jìng)淨(jìng)的出現(xiàn)在他頭頂之上,遮住了那半截繩子。
“青青……”手掌掙扎著向上擡起,楊承延試圖摸上女兒的臉。
“爸爸不是……”
楊承延的手從女兒的臉上穿了過去,他看到女兒對他露出一朵有些悲傷的笑。
“爸爸,媽媽她……你們要好好的……”
女兒的手輕輕落在他的脖子上,然後,疼痛從楊承延的脖子上消失了,他重新呼吸,空氣充滿了他的胸腔。
楊承延看到女兒靜靜站在陽臺上,向著家的方向,楊承延看不到女兒的表情,盯著那個纖細(xì)的背影,他慢慢閉上眼睛。
再次醒來的時候,沈嘉言發(fā)現(xiàn)周圍一片純白,空氣裡遍佈消毒水的味道。
“是醫(yī)院……”他想出聲,可是驚訝地發(fā)現(xiàn)口裡吐出的是極爲(wèi)破碎的字眼,與此同時,他感覺脖子一陣劇痛!
“別動!你脖子差點斷掉!”
正想伸手檢查自己疼痛的來源,沈嘉言卻忽然被阻止了,他吃驚地看到警局的前輩站在自己牀前。
“脖子?斷掉?”沈嘉言吃驚著,卻在手指觸到一層紗布之後腦中一片空白。
他不記得自己的脖子有受傷啊?
“是啊,說到這兒,你還記得昨天晚上發(fā)生了什麼嗎?你不是應(yīng)該在樓下監(jiān)視何珍麼?怎麼會出現(xiàn)在413?你被人用繩子吊在風(fēng)扇上了你知道不知道?誰幹的?你最後襲擊了上個案件死者的父親你知道不知道?對方年紀(jì)大了,現(xiàn)在還沒醒過來……”
一連串問題從前輩口裡脫口而出,看樣子憋得已經(jīng)久了,就等自己醒過來答疑解惑了。
“我……”盯著醫(yī)院雪白的天花板,沈嘉言陷入了沉思。
大概是昏迷了太長時間的緣故,他的腦中一片混亂,他的前輩也是知道這一點,不再出聲,只是靜靜的等他自己回憶起來。
昨天晚上……他聽到樓上有響聲,於是跑上了樓,那裡……他想到了確認(rèn)413住戶身份的另一個方法,然後……正要回去彙報調(diào)查,手機掉了,他去撿手機,再然後,在牀底下他看到了一雙腳,女人的腳,就在那個瞬間,他被抓住了!
瞳仁猛地放大,昨晚的記憶一下回爐,太多片段一齊涌入腦中讓沈嘉言忽然激動了起來,本能的想將身子彈起來,卻因爲(wèi)脖子的劇痛而不得不重新摔回原地。激動的扣住前輩的手腕,沈嘉言顫抖著。
“慢慢來,不要激動,你的嗓子受不了?!?
前輩的溫言勸慰下,沈嘉言終於冷靜了一下心情,然後慢慢地用破碎的聲音,將昨天晚上的奇遇一一道出。
“你是說你暈倒前看到了一個女人?”聽完沈嘉言斷斷續(xù)續(xù)的敘述,前輩雙手抱肩,皺起了眉毛。
“不、不止一個女人,牀底下還有一個人……”閉著眼睛,沈嘉言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晚上,那個黑暗的牀底,最後,自己被人緊緊抓住了手腕……
手腕?
吃力擡起沉重不已的胳膊,沈嘉言垂下眸子拼命向自己腕上看去——
“這是……”四道細(xì)細(xì)的血痕,突兀的出現(xiàn)在沈嘉言的手腕上。
“嘿——你確定牀下抓住你的是人不是貓?抓得夠狠的,不過醫(yī)生說問題不大,但還是給你打了疫苗,因爲(wèi)沒怎麼流血,所以就沒給你包紮。怎麼,傷口很疼?”看到沈嘉言的舉動,前輩立刻爲(wèi)他解惑。
“不……這個傷口……貓……”喃喃的,沈嘉言陷入了沉思。
前輩也沉默。
“可是,你還沒有說你襲擊楊承延的原因?!卑肷危拜呍俣乳_口。
沈嘉言吃驚地擡起視線。
“我剛纔就跟你說了,楊小青的父親被你襲擊,他的脖子上有掐痕,指紋驗證證明那是你的指紋沒錯。”
“什麼?!”沈嘉言瞪大了眼睛。“我、我昨天晚上的記憶里根本沒有楊承延!我跑上去是因爲(wèi)聽到那裡有人,楊承延跑到那裡是爲(wèi)了什麼?
“我在牀底下的時候就暈倒了,楊承延是在哪裡被我襲擊的?難不成牀底下那個人是他不成?可是我發(fā)誓我在牀底下被人抓住手腕的同時就暈倒了……”
而且……牀底下那個人絕對不是貓,更不是楊承延,雖然沒有看清,可是沈嘉言確定那個人不是他,因爲(wèi)、因爲(wèi)那個牀底下的人,看起來……像是個孩子……
很小的孩子。
不過那一段記憶實在太不可靠,躊躇著,沈嘉言最終選擇不說出自己感覺上的判斷。
“……你確定你在牀底下就暈倒了麼?”
看著驚慌失措的沈嘉言,前輩認(rèn)真地看向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他,沈嘉言回給他同樣的堅定,半晌,前輩收回視線。
“可是,你們兩個被人發(fā)現(xiàn)的時候是在客廳,而且……”又深深看了沈嘉言一眼,前輩揚起下巴向沈嘉言的脖子點了點,“你對你脖子上的傷口……有印象麼?”
“脖子?這個……我剛纔就想問你了,我記得我受傷的是頭纔對,怎麼……”
“你被人用繩子吊在了屋頂?shù)牡跎壬希瑒e瞪眼,就像你想象中那樣,和楊小青一樣,你被吊在了房頂。雖然我們現(xiàn)在還不明白楊承延出現(xiàn)的原因,不過似乎是楊承延把你放下來的,如果他再晚一點,你絕對死定了。
“你應(yīng)謝那個傢伙纔是,可是……種種跡象顯示,你在那之後襲擊了他?!?
聽完前輩的話,沈嘉言徹底迷惘了。
他經(jīng)歷了整件事,可是他卻完全不記得後半截事情。
“你還應(yīng)該感謝一個郵差,是他報的警,要不是他送信的時候發(fā)現(xiàn)門開著,你和楊承延的兩條小命,搞不好就真的交代在那裡了?!?
“郵差?郵差……信……對了!信!”
郵差所帶來的關(guān)鍵字的聯(lián)想,讓沈嘉言記起昨夜自己的大收穫!手掌用力伸向前輩的方向,被他的舉動嚇得慌忙走近他的前輩,立刻被沈嘉言緊緊抓住,一字一字的,沈嘉言迫切說出自己的發(fā)現(xiàn)。果然,他的發(fā)現(xiàn)讓前輩欣喜不已。
“好樣的!真有你的!我這就把這件事吩咐下去,你好好養(yǎng)傷,早點從牀上爬起來,等著你的事情多著吶!”狠狠地握了握沈嘉言的手,前輩立刻丟下了所有的事,不等沈嘉言回答就興沖沖走了出去。
摸摸自己被前輩握得生疼的手,沈嘉言苦笑了一下,還沒多享受幾分鐘發(fā)現(xiàn)案情突破點的激動,沈嘉言的思緒很快因爲(wèi)昨晚自己不知道的那段記憶而重新陰霾。
413的最後一名房客名叫姚美雪,根據(jù)從何珍那裡拿到的信件以及那名郵差的記錄,這個答案被證明確實無誤。
姚美雪,女,二十八歲,鄰市人,五年前搬來本市,自由業(yè)。這樣的生活背景下,這個女人住在這樣的破舊公寓,看起來是很合乎常理的事情。
可是住所雖舊,裡面的東西卻並不廉價,服裝考究,傢俱雖然少,卻也各個是精品,她的經(jīng)濟來源是什麼?爲(wèi)什麼選擇一個人單獨住在這裡?她和案件有什麼關(guān)係?她現(xiàn)在又在哪裡?
一個問題解決了,更多的問題鑽了出來。
沒有在病牀上躺夠醫(yī)生要求的時間,沈嘉言在自己脖子能動之後,就開始拼命要求出院,局裡當(dāng)然是不同意的。瞞著同事偷偷辦完退院手續(xù),走出醫(yī)院的大門,重新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之下,沈嘉言深呼吸了一口,然後,脖子的疼痛打擾了他的愜意。
右手摸上纏著層層白紗的脖子,沈嘉言忽然打了個寒顫:如果不是這個……他幾乎以爲(wèi)那個晚上只是自己在做夢。
醫(yī)生給他換藥的時候,他藉著鏡子看到了自己脖子上的傷口,非??膳碌暮圹E,完全符合他在警校時候的課堂上、老師講解過的上吊傷口的特徵:
“……如果是在激動的情緒下上吊,一來心臟受不了太大的壓力,二來腦部由於興奮加大了對氧氣的需求,所以這種情況下,上吊幾乎一上去就會死。
“而平靜的情況下,人會進(jìn)入一個內(nèi)部供氧的休眠期,大概五分鐘之內(nèi)纔會死。
“當(dāng)然,以上是上吊方面比較有天分的人,如果上吊手法比較笨拙,壓到的地方不對,很有可能痛苦幾十分鐘才掛掉的,所以,各位一旦成了警員,碰到想要上吊自殺的民衆(zhòng),可以把我說的話告訴他們,讓他們換個更加輕鬆的死法……”
那個老師說的很是輕鬆,沈嘉言當(dāng)時跟著同學(xué)笑個不停,可是現(xiàn)在,他笑不出來了。
幾天前見過的少女楊小青的屍體還歷歷在目,那樣噁心的……就是死亡!真實的死亡!而自己現(xiàn)在親身經(jīng)歷的……
摸著自己脖子的手哆嗦了一下,沈嘉言忽然害怕:如果他那天就那麼死去,就在昏迷中那樣無知的死去……
實在太可怕了!
如果不是楊承延,自己就真的死去了!不過楊承延……
忽然想到這個名字,沈嘉言重新走進(jìn)身後封閉的醫(yī)院建築。
“請問那天和我一起送進(jìn)來的一名叫楊承延的病人出院了沒有?”
“楊承延……查到了,沒有,他還沒有醒過來?!痹谟嬎銠C上檢索了一下,接待處的護(hù)士小姐擡起頭對沈嘉言說。
亮出自己的警察身份,沈嘉言又詢問了楊承延的病房號,然後,重新回到了住院部。
楊承延住得離他之前的病房只有一層之差,沈嘉言輕車熟路的找到了那間病房,拉開門悄悄進(jìn)去。
“??!對不起!”
進(jìn)門迎面就撞上一個女人,沈嘉言忽然想到自己忘了敲門,那個女人轉(zhuǎn)過半張臉看了他一眼,一聲不吭的走了。扶了扶自己因爲(wèi)剛纔劇烈的動作再度感到疼痛的脖子,沈嘉言的視線重新回到室內(nèi)。
這是單人病房,楊承延靜靜躺在屋內(nèi)唯一一張病牀上,手背上連著病牀旁邊的點滴。
病牀旁邊有一些包裝很好的果籃花籃,看樣子還是有人過來看他的,從名帖上對楊承延的稱呼看來,探病的人應(yīng)該是他的同事,不過從花籃果籃的新鮮程度看,那些人應(yīng)該是前幾天來的,水果和花朵都有些蔫了。
持起楊承延露在外面的手,只見上面纏滿繃帶,密密麻麻的,就像自己的脖子一樣,聽說楊承延是用自己的手強行將繩子解開的。那可是魚線做成的繩子,極爲(wèi)割手,這個看起來有點冷漠的中年男子竟然這麼有義氣,居然這麼花心思救下自己。
沈嘉言感動之餘,有點困惑。
沈嘉言忽然注意到了桌上的手機,是楊承延的手機吧?對了,自己是不是應(yīng)該詢問一下楊太太的情況?女兒出了那樣的事之後,她本來就有些不對頭,現(xiàn)在丈夫又成了這樣子……
想到這兒,沈嘉言拿起了楊承延的手機,他手邊並沒有楊家的電話,他想用楊承延的手機找出自己想要的號碼,結(jié)果,楊家的電話沒有找到,倒是找到了楊太太的名字。
“小雪”——這是標(biāo)註在楊承延手機上的名字,沈嘉言記得楊太太的名字中就有個雪字來著。
一摸沒摸到自己的手機,沈嘉言於是用了楊承延的手機,他撥通了楊太太的號碼。
電話過了很久才被人接起。
“喂!是楊太太麼?我是警察沈嘉言,請問——”
電話忽然被掛斷了。
盯著手中的電話,沈嘉言皺起了眉。
沈嘉言又撥了幾次那個號碼,開始電話還會響,再後來就提示對方已關(guān)機。一開始他是覺得這樣很奇怪,不過後來聯(lián)想了一下楊太太現(xiàn)在的精神狀態(tài),沈嘉言隨即放下了楊承延的手機,最後看了牀上蒼白的男人一眼,然後輕輕走了出去。
重新回到陽光下,沈嘉言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給警局打電話,伸手向口袋摸去,忽然想起剛纔就沒摸到電話,他臉色一僵。
沈嘉言這纔想起來自己的手機早在那個晚上就被……
當(dāng)時他看得清楚,有個女人彎腰想要撿自己的電話,然後他就暈了。
女人……那個時間出現(xiàn)在那個房間的女人,會是嫌疑人姚美雪麼?
如果是那個人撿起了自己的電話……
沈嘉言停在了喧鬧的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