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虎臣本打算輕車簡從去西安,結(jié)果大家全都反對,上次被刺殺的事情讓所有人都心有餘悸,再不肯讓他冒險。莊虎臣也只好依了大家的意見。
臨走的時候李鴻章拉著他的手久久不肯放開,老牛舔犢之情不言自明,莊虎臣心裡也有些酸楚,對這個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他的感情很複雜。
一方面,李鴻章確實拿他當(dāng)自己孫子看待,從他反對莊虎臣參加議和就能看得出來,而且他開工廠、修鐵路,確實辦了不少正經(jīng)事,雖然說甲午之?dāng)。铠櫿仑?zé)任甚大,但是全算在他一個人頭上也冤枉。李鴻章在美國訪問的時候還爲(wèi)了僑民的利益向美國報界在大聲的呼籲。
但是這次他明明知道俄國對東北居心叵測,可是還是主張要和俄國簽署《中俄密約》,李鴻章對日本的私怨太大了,大到他可以爲(wèi)了私怨?fàn)奚鼥|北數(shù)千萬百姓的生命,不惜讓上千萬平方公里的土地成爲(wèi)了俄國、日本的戰(zhàn)場。
李鴻章就算在朝廷裡最有眼光的人物了,論起才具和見識,朝廷大佬沒有一個能比肩的。伊藤博文雖然是個混蛋,但是他是個有自知之明的混蛋,他自己都說,他要是和李鴻章?lián)Q個位置,李鴻章比他強(qiáng)的太多了。
但是李鴻章最終還是被私怨遮了眼睛,他是故意用《中俄密約》挑起日本和俄國的戰(zhàn)爭,之要能有人修理日本人,他根本不去考慮東北百姓的死活。
東北啊東北,你就真的逃不過成爲(wèi)兩個外國強(qiáng)盜的戰(zhàn)場?
莊虎臣心思複雜的離開了這個住了有些日子地北京,離開這個讓他傷心的賢良寺。在北京議和,他獲得了更高的聲望。報紙上對於他地強(qiáng)硬態(tài)度很是讚賞,百姓都在流傳著“莊欽差舌戰(zhàn)蠻夷”的故事,儘管莊虎臣很清楚。這個是根本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議和這個事情基本都是洋人自己在議,大清的官員只有等消息地份。但是,在北京。他也失去了容齡,這個一心一意愛著他的女人,這個對他有莫大恩情的女人。莊虎臣生命裡最重要的兩個女人,楚顰兒、容齡都是對他有恩的,一個救過他的命,另外一個爲(wèi)了他四處奔走。
楚顰兒現(xiàn)在是娶進(jìn)了門,算是有個交代,可是容齡呢?容齡離開賢良寺的時候。捂著臉,掩面而泣的樣子,至今扔在莊虎臣地腦海裡不時的浮現(xiàn)。
離開賢良寺,大隊人馬一路西行,到了娘子關(guān)。莊虎臣命令停下車馬。
他帶著所有人上了山。山頂?shù)哪亲R香菸繚繞,無數(shù)週圍的百姓自發(fā)的上山朝拜,旁邊一座規(guī)模恢弘地大殿也即將建設(shè)完成。
莊虎臣帶著人恭恭敬敬地上了香,廟宇正中間是方友升的塑像。老頭的樣子被塑造的格外威嚴(yán)。莊虎臣的心裡一幅幅的畫面清晰的浮現(xiàn)出來,在大營門口,義和團(tuán)和神機(jī)營地旗人要衝擊轅門,方友升怒吼一聲調(diào)來了格林炮。在娘子關(guān)仗打地順手的時候。他和古明阿兩個人配合著唱戲。笑地眉眼開花。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還把老家湖南鎮(zhèn)竿的竿軍託付給了自己。
莊虎臣虔誠的磕了三個頭。門口的廟祝是新來的,不認(rèn)識他。見他帶著家眷,穿的也闊氣,忙上來兜生意:“這位爺,您請個土地爺回家吧,咱們這裡的土地特別靈驗,能保佑您多子多福。”
莊虎臣一楞,這土地爺什麼時候還管起這個了?送子觀音的活都給搶了!
廟祝諂媚的笑著遞過來一尊小塑像:“這個您給請回家去,包您升官發(fā)財,多子多孫。”
莊虎臣仔細(xì)一看,居然是方友升的塑像,這老頭什麼時候當(dāng)了土地爺了?
“這位土地爺可是朝廷的欽差莊虎臣大人封的,這是受過皇封的,特別靈驗!”廟祝還在絮叨。
莊虎臣心裡一陣不痛快,這是什麼廟?這是戰(zhàn)死在娘子關(guān)的戰(zhàn)士的英靈啊!現(xiàn)在被這些人給弄成了烏七八糟的廟宇了,和那個原來被供奉的那個被韓信在背水一戰(zhàn)裡打的找不到北的白麪將軍陳餘有什麼兩樣?這還是自己心靈的聖殿嗎?
莊虎臣怒道:“誰讓你們這樣搞的?原來供奉的陣亡將士的靈牌呢?”
廟祝見他發(fā)了脾氣,又見他身邊的一羣人看著都不是善茬,也有些害怕道:“這個廟原來是供著些靈牌子,後來娘子關(guān)駐守的大人覺得看著晦氣,就給撤了,再後來咱們這裡的土地爺顯靈,就給當(dāng)了土地廟了。”
莊虎臣火衝頂門,罵道:“混賬!李永欽、劉光才該死!誰給他這麼大的膽子?”
廟祝越發(fā)覺得這個年輕人必定是個貴人,更不敢胡說了,忙道:“現(xiàn)在娘子關(guān)的守將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劉軍門和李鎮(zhèn)臺了,是個新來的竇軍門。”
莊虎臣怒氣不平,王天縱這些人都是在娘子關(guān)打過仗了,曉得他的心思,也是怒火中燒。
莊虎臣一擺手道:“都跟我去大營!”
楚顰兒勸道:“相公,你的欽差已經(jīng)卸任了,這裡已經(jīng)不是你管轄了,不必惹這些不痛快。”
莊虎臣瞪了她一眼道:“你懂什麼?”
楚顰兒也覺得自己是不該管這些事情,但是也怕他惹禍,想勸又不知如何勸,只得道:“這些事情外面女人家是不好摻和的,相公你們?nèi)グ桑覀冊谙旅孳囇e等你們。”
莊虎臣點點頭,帶上親兵怒氣衝衝的走了。
小青見他走遠(yuǎn),看著廟祝,悄悄問道:“這個土地爺求子真的靈嗎?”
廟祝連忙道:“這個還有假?咱們這位土地爺是受過莊虎臣莊大人封的!莊大人是什麼人?那是天上的星宿啊!”
小青遞出幾個大子,歡天喜地的買了一個塑像。
廟祝剛纔被嚇了一跳,也有些好奇,就問道:“這位夫人。剛纔那位爺是您相公吧?做什麼的,好大地威風(fēng)啊!”
小青聽他叫自己做夫人,也不禁喜上眉梢。笑道:“你問的是剛纔那位啊?那是我家相公!他啊。他就是您剛纔說的那位星宿,欽差大人莊虎臣!”
廟祝被嚇地差點坐地上,半天才喃喃道:“原來是他啊?我真是瞎了狗眼了!”快馬,全部換了裝束。撇了便裝,莊虎臣一身煊赫的二品文官補(bǔ)服,雙眼的花翎碧綠碧綠的,手下人全是新式地對襟排鈕德式軍裝,這些人都跟著莊虎臣打了一仗,都混了個六品、七品的武職,全是泥金頂子。
幾十人沒多大一會就氣勢洶洶的衝到大營。
大營裡亂糟糟的不成個樣子,當(dāng)兵的在轅門口追逐打鬧嬉戲。有些人把酒桌都搬到校場了,在營門口就吆五喝六的猜拳行令。
這些兵都是跟著莊虎臣打過仗的,都認(rèn)識他,見是他,立刻習(xí)慣性的起立行禮。喝酒地急忙到處找地方藏酒桌。
莊虎臣看著這些人。心裡一寒,好容易調(diào)教出來的兵,才幾個月就又成了這個德行,比自己剛來娘子關(guān)的時候還不如了,真是學(xué)壞容易學(xué)好難啊!
這些兵被他修理怕了的,積威之下,也算是莊虎臣那時候的訓(xùn)練多少還有些底子。過了一會。這些人都排好了對列。
莊虎臣陰沉著臉,過了一會。一個看起來象是個副將之類地官跑了出來道:“這位大人想必就是莊大人吧?”
莊虎臣冷笑道:“我就是。”
那人諂媚地笑道:“大人的威名,小的早就灌了滿耳朵了,小的已經(jīng)派人去請竇軍門了。不知道大人這次來,有什麼公幹?”
莊虎臣冷著臉道:“我就是來轉(zhuǎn)轉(zhuǎn),沒什麼公幹。”
王天縱接話道:“你們大人不在大營?”
副將答道:“我們大人在外面置了公館,標(biāo)下已經(jīng)派人去請了。”
莊虎臣揹著手往中軍大帳走去,邊走邊道:“好,我就在這裡等他。”
走進(jìn)這個熟悉的中軍帳,莊虎臣不禁搖頭,這裡和原來相比,多了不少的東西,中國、西洋式樣的傢俱,博古架上擺著各色玩物,居然還有煙燈、煙槍。可是唯獨沒有地圖、沙盤這些打仗要用地東西。
莊虎臣看著王天縱道:“現(xiàn)在這些兵,你覺得怎麼樣?”
王天縱搖頭道:“已經(jīng)完了,要是再開戰(zhàn),恐怕是不堪一擊。”
莊虎臣點頭道:“軍無紀(jì)律,已經(jīng)是烏合之衆(zhòng)了。”
王天縱勸慰道:“大人去了甘肅,再整頓出一支鐵軍來。”
莊虎臣有些傷心,這些人也太敗家了,自己好容易調(diào)理出來一支能戰(zhàn)地軍隊,才幾個月就完了,心血算是白費了。
過了一個多時辰,那個竇軍門總算是來了。
他見了莊虎臣,立刻拱手行禮道:“哪陣香風(fēng)把莊撫臺您老人家給吹來了,您也該派人給下官通個信,標(biāo)下也好去迎接啊!”
莊虎臣淡然一笑道:“我現(xiàn)在是甘軍的提督,論起品秩,你我平級,你老哥地那句下官,本官當(dāng)不起。”
提督是一品,巡撫是二品,但是這個二品的文官可是比一品的武官尊貴的多了!
竇提督是個黑胖子,他見莊虎臣的表情裡有些不悅,對手下人罵道:“沒用的東西,還不去給大人準(zhǔn)備酒飯接風(fēng)洗塵!”
莊虎臣冷冷道:“接風(fēng)就不必了。兄弟有件事情不明白,想請教大人。”
竇提督聽他地口氣,立刻就明白是興師問罪的。但是又不曉得是什麼地方得罪了他。莊虎臣可是腳踏榮祿、慶王、李鴻章三條船的人,慈禧和光緒都把他當(dāng)了自己人,聖眷之隆,在漢員裡一時無兩。竇提督也是官場混老地人,怎麼會不曉得他的底細(xì)。
竇提督小心翼翼的問道:“不知道大人有什麼事情?不曉得標(biāo)下有沒有能爲(wèi)大人效勞的地方?”
莊虎臣也懶得和他兜***,開門見山問道:“不知道把山上地陣亡將士的神廟改成土地廟是哪個人的主意?”
竇提督不明白莊虎臣爲(wèi)什麼拿這個事情來尋自己的晦氣,雖然現(xiàn)在莊虎臣已經(jīng)不是欽差了,也算不得自己的上司,但是他的後臺太硬,又是正牌子的巡撫,可不是他這個一品的提督能惹地起的。
竇提督惴惴不安道:“這個啊。這個,哎,標(biāo)下來的時候,看這些兵動不動就跑到山上參拜,影響了操練。而且軍中費用頗爲(wèi)艱難。這個廟宇的維護(hù)又是筆開支,標(biāo)下就自作主張,把這個廟改了,好歹收點香火錢自己養(yǎng)自己,也給朝廷減少點負(fù)擔(dān)。”
莊虎臣沉默了良久,陰著臉不說話。
過了好半天,才猛的一拍桌子:“你好大地膽子!這個廟是請過旨意地!你竟然敢給廢了?這裡供的是娘子關(guān)陣亡將士的英靈?你們有錢抽大煙。就沒錢給陣亡的將士上柱香?”
莊虎臣看著目瞪口呆。傻戰(zhàn)著的竇提督,冷冷道:“本官要彈劾你。你就等著聽參吧!”
說罷,轉(zhuǎn)身要走。
竇提督連忙拉住他的衣服道:“莊撫臺,標(biāo)下知錯了,請大人高擡貴手。”
莊虎臣理也不理他,徑直往外走。
竇提督急了,忙道:“求大人看在振貝勒和慶王爺?shù)拿孀由希o標(biāo)下個改錯地機(jī)會,不過是些許小事情,大人不必動怒!”
莊虎臣更是火大了:“些許小事?在你看來是小事情,可是本官可不敢當(dāng)小事啊!沒有這些陣亡地將士,沒有娘子關(guān)的浴血苦戰(zhàn),洋兵早就殺到西安了,這座廟是請了旨意地,你居然說廢就給廢了,你竇大人好大的威風(fēng)啊?你這是公然的抗旨!”
竇提督被嚇的差點癱軟在地上,這個帽子也太大了。莊虎臣是巡撫,按照慣例是加右副都御使的,參他不是正好啊?而且莊虎臣在朝廷裡的面子有多大,他是很清楚的,說他抗旨,那就是抗旨了,這麼大的帽子,他的小腦袋哪裡戴的起?
竇提督嚇的眼淚都出來了,拉著莊虎臣的官服哀求道:“大人啊,下官這個差事是振貝勒給保薦的,您老人家不看僧面看佛面,一定要周全周全標(biāo)下啊!”
竇提督不提載振的名字還好,莊虎臣身邊就有個人恨載振恨的牙癢的,不是別人,就是楊士琦的乾女婿,大才子李叔同。
楊士琦的乾女兒小翠喜的死,這個貝勒載振雖然不是元兇,但是也脫不了干係,他在一旁煽風(fēng)點火道:“要是連抗旨的事情都不算個事情,那朝廷的法度還有用?這樣的事情,若不追究是要冷了將士的心的,連陣亡將士的神主牌位都給扔出了大殿,這還了得?”
莊虎臣也曉得李叔同是恨載振,但是李叔同既是楊士琦的乾女婿,又是個才子,今後是要重用的,這個竇提督就只好認(rèn)倒黴了。
莊虎臣冷冷一笑,也不再搭理還在絮叨的竇提督,徑直走出大帳。外面的兵見他出來,立刻站的旗槍般筆直。
莊虎臣朝這些兵點了點頭,一羣人牽過馬,飛馳而去。一個副將看著面如死灰的竇提督問道:“大人,現(xiàn)在怎麼辦?”
竇提督哭喪著臉道:“我要是知道怎麼辦就好了?這姓莊的,老子和他沒仇沒冤,他來尋我的晦氣做什麼?”
副將提醒道:“大人,眼下還是要把事情抹平啊!”
竇提督強(qiáng)打精神道:“去,趕快派人把廟宇恢復(fù)起來,再打發(fā)人帶上銀子去西安找振貝勒,看他能不能把事情攔下來,這姓莊的怕是多少要賣貝勒和慶王個面子吧?”
當(dāng)天,西安的載振就收到了竇提督的電報,他看了以後哈哈大笑。
載振的一個心腹親隨見他笑的開心,問道:“貝勒爺,什麼事笑成這樣?”
載振把電報遞給他道:“這個蠢貨誰不好得罪,得罪莊虎臣?”
親隨疑惑道:“貝勒爺?shù)囊馑寄兀勘_@個竇某人?”
載振對他的頭上就是一個毛栗子,聲音脆響:“你個混蛋!比姓竇的還蠢!白跟了老子一場!他被莊虎臣參了,不就又出了個缺嗎?一個一品的提督啊!又是十多萬的銀子!莊虎臣啊莊虎臣,你這份大禮貝勒爺就不客氣收下來了!”
親隨被他打醒,捂著腦門讚道:“貝勒爺就是不同凡響啊!”
“小子,學(xué)著點吧!”載振得意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