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都沒機會洗澡，這次阿月不知不覺就洗了很久。

感到溫暖的水流變涼，阿月滿足地長嘆一聲，關掉花灑，擦乾身體，穿上乾淨襯衫，用毛巾裹住溼漉漉的頭髮，開門。

對視。

愣住。

“砰！”

猛然關門。

“你你你你誰啊？”面無人色的阿月靠著門語無倫次的說道：“怎麼這裡……我的……爲什麼在我的房間裡？”

門外依舊沉默。

阿月不禁懷疑起自己：難道剛纔看錯了？

她搜尋著回憶，確定剛纔門外絕對站了個少年，看臉很年輕，看打扮很落魄，披頭散髮，瘦骨嶙峋。看眼神，沒有善意，但也沒有惡意。冰冷的，深邃的目光，注視死物一樣注視自己。

他是怎麼進來的？他進來要幹什麼？

阿月滿腹懷疑夾雜著憂慮和恐懼，穿上了有自潔功能的會服，想到百里說的不要輕易暴露身份，又脫下會服，猶豫一番後咬咬牙，套上那件髒兮兮的外套。

技能釋放，堅硬輕薄的骨質盔甲在外套和襯衫下覆蓋全身。揹包裡的匕首在袖中悄悄現形。、

雖然那個人看起來沒有戰鬥的意思，但還是萬事小心爲妙……

阿月小心翼翼地打開門。

門前沒人，電視機前沒人，電視機旁邊的椅子上沒人。

他在牀上，大大方方地躺著，仰面朝天，張開雙臂。

阿月心裡咯噔一聲，眼睛忍受著潔白牀單與骯髒衣物對比形成的強烈衝擊，苦不堪言，強自平靜：“你幹什麼？”

對方連眼睛都沒睜，淡淡道：“休息。”

“你來我的房間休息？”

“你的房間？”對方仍然沒睜眼，語調微微擡高表明他還是個有情緒的生物，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冷淡一成不變的語氣：“大概是前臺搞錯了吧，我並沒有退房，只是很久沒來這裡而已。”

“那就是你的問題。”阿月絕望地盯著對方的鞋子在雪白牀單上劃出一條黑弧，感覺渾身力氣在被抽走：“請你迅速從我牀上下來，去向前臺說清楚。”

話音落地，消散，對方躺在牀上，一動不動，一聲不吭。

就在阿月以爲自己遇到了流氓無賴，猶豫是否採用強制手段時，對方卻猛然坐起，大步向門口走來。

看他氣勢洶洶，阿月很沒骨氣地後退了半步。但其實她袖子裡的五指已經抓緊了刀柄，全身在爲攻擊而非逃避做準備。

然而對方只是從她身邊掠過，看都不看她一眼：“抱歉，我會讓前臺再爲你開一間房。”

“砰！”

關門。

阿月回頭，已經聽不見對方的腳步了。

走廊上再度傳來跫音時，開門的是滿臉諂媚笑容的工作人員。

“這位小姐，真是不好意思，由於我方工作人員的疏忽導致了……”

一大堆沒用但必要的客套話後，阿月沒想到自己還能留在這間屋子。

“是的，我還是想留在這裡，你們把被套給我換一下吧，謝謝了。嗯——那個人呢？”

“哦，那位先生已經沒有足夠的餘額支撐此處開銷，離開了。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最後，工作人員不僅給她換了被套牀單，還送來了幾盤水果和一瓶飲料。阿月美滋滋地吃完涼冰冰甜津津睡前甜點，心滿意足地躺到牀上，熄燈。

已經好幾天沒這麼舒服地睡過了。

早上起來，神清氣爽，滿血復活。拉開窗簾，金燦燦的陽光早已灑滿大地。遼闊碧藍的海面上波光粼粼，千帆競發，街市上車水馬龍，店鋪的門面和人們的穿著匯成五彩繽紛的洪流，熙熙攘攘。仰頭，天空高遠，白雲悠悠。

與星天城風格迥異的城市畫面，在阿月眼裡既漂亮更新奇。迅速準備完畢，打開門興高采烈地衝向百里房屋，卻在拳頭落向房門的剎那停下。

房門上正對她眼睛的地方貼了一張小紙條：早安。怕你正睡得香，我和鏡花就先下去了。給你買了早飯，放在前臺了，吃後直接乘車去採集區，不要亂逛。

啊……他們都走了嗎？ 我起來的很遲了？

一陣被拋棄的孤獨與慌張涌上心頭，阿月立即乘電梯下樓，在前臺要了早飯直奔最近的十字路口。昨晚和鏡花回來時她記得那裡有很多交通工具，各式各樣。

省吃儉用的習慣作祟，她雖然慌張，但還是選了便宜而緩慢的普通摩托。

小摩托在人流中艱難前進，沒一會狼吞虎嚥的阿月就被周邊形形色色的景物吸引了注意，慌張慚愧和孤獨拋到九霄雲外，好奇地打量著充滿新鮮感的衣著，裝飾，動植物，甚至人的面孔。

“十個金幣。”

“刷卡，謝謝。”阿月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白色的磁卡遞給對方。

這是腥空的工資卡，新手沒有月工資，但每次任務得到的金幣會自動打進卡里。在星天城，陽山，月谷等腥空勢力範圍以內的地區，外觀呈現和腥空會服一樣的圖案，並在刷卡時顯示腥空字樣後自動打折，多半是七折。但在覆蓋範圍以外並不會現出星空圖案和腥空字樣，更不會有任何折扣了。

紅蓮寶石採集區。

七個鮮紅的大字在阿月頭頂懸浮，在陽光之下反射出絢麗的光芒。這些字正是用上好的紅蓮寶石雕刻的。

排隊，向看門人出示許可證，過了安檢之後，阿月真正進入採集區,一塊塊規整的矩形躍入眼簾。

禮拜港作爲紅蓮寶石盛產地已經很久了，這個採集區也是全地區最古老的採集點之一，管理的井井有條，令人一目瞭然。

百里月書站在離入口最近的大松樹下，對剛進去還在張望的阿月招招手。

阿月立即小跑向他，保住手臂緩解慣性的衝力：“早飯很好吃，你買的嗎？”

“是嗎？我居然能得到大美食家的認可，真榮幸啊。”百里打趣道，下一句話切入正題：“鏡花在19區，我在22區，你和我在同一區還是另找地方？”

“當然是和你在一起啦。”

“嗯，我想也是。”

二人說說笑笑走過了兩旁很多矩形，最終在一塊寫著22區的木牌前站定，看著明顯是剛剛進區的一大夥人，陷入尷尬的沉默。

“見鬼……我就兩分鐘沒看著而已。”百里月書邊說邊繼續向前，阿月連忙拉住了他。

百里回頭，阿月朝他搖搖頭。

“我只是去交涉一下，又不會動手。”百里月書有些好笑地嘆道：“我比你更清楚一個大港口有多危險，你不用擔心。”

無奈阿月看見服裝，動作,就連神情都一致嚴肅高冷的對方人馬，實在害怕，仍然緊緊拉著百里月書搖頭：“算了，蘇蘇，我們找別的地方吧。”

百里月書環顧四周一圈：“現在太遲了，到處都有人。”

“那我們一起去鏡花那吧？”

百里回頭看了一眼已經開工的陌生人，猶豫了幾秒點點頭：“好吧”

二人又轉身朝19區前進，這次阿月就遠遠沒剛纔開心了。

19區除了最早到的鏡花，還有兩個後來的年輕男人。鏡花一如既往地用非凡熱情歡迎他們，很快埋頭繼續採挖。百里一腳踏入19區的沒膝海水後，也開啓了工作狀態。

阿月初來乍到，進到水裡，好奇地看了看這些個奇形怪狀的海螺，那些個色彩斑斕的石塊，耽誤了一會纔拿出工具正式開始。挖到第三塊，感到彎腰很累，乾脆坐在水裡，突發奇想地嚐了嚐水是不是鹹的，舌頭說的確是鹹的。

這些小動作鏡花，百里都沒注意，倒是那個離阿月很遠的男人在休息時恰好瞥見了，忍不住當著阿月的面就笑起來。

阿月頓時窘得無地自容，連忙低頭幹活，速度快了幾倍，只比她中午乾飯的速度稍慢一點。

吃完繼續挖，但19區差不多都沒了。阿月還想再找找看，百里便提出去另一個地方。鏡花贊同，阿月也只好點頭。

百里一個人先離開去找地方了。當阿月採完午飯後的第一塊寶石，兩個年輕男人也在收拾東西，準備離開了。他們是普通人，需要的工具多很多，在那裡收拾了足夠阿月挖完第二塊寶石的時間才揹著大包小包離開。

寂靜降臨，阿月轉過身，和鏡花背對背，相距十米，各自幹活，把19區徹底挖空。四周偶爾傳來喊叫，有些阿月勉強聽得懂，有些完全聽不懂。頭頂時而落下鳥兒的鳴叫，阿月一個也不認得，由此揣摩它們都是尋常動物，並非魔怪。

看著腳下的影子一點點變長，光線由金轉紅是她最開心的事，鏡花從頭到尾一言不發是她最慶幸的事。

“多少了？”

“64。”

“3……35”

大道上的人越來越多，百里月書夾在人羣中回來後，問了大致情況，滿意地點點頭：“不錯，明天上午只來兩個人都可以了。”

三人迅速收拾東西，踏上回路。出了採集區的門，剛好拐個彎，前路盡頭就是緩緩下沉的夕陽，如火如血，自天際傾瀉，流滿街道。四五隻海鳥在巨大的落日前翱翔，將瀟灑自由而又優美肅穆的黑色剪影深深印在了阿月的瞳仁之中。

阿月在星天城度過的黃昏也不少了，但星天城的落日是星天城的落日，禮拜港的落日是禮拜港的落日，兩個城市似乎擁有各自不同的太陽。在光明女神璀璨的王冠上，落日也並沒有那麼耀眼。但在繁華程度遠遜星天城的禮拜港，在此時還沒有點起什麼燈火的禮拜港，斜陽得以大顯身手，在暗淡的畫布上潑出了一幅壯美的畫面，令人心生無限感慨和莫名惆悵。

“那家聞起來最香！”

如若沒有濃郁的燒烤香味打擾，阿月必定能在這樣的氛圍中沉思一番，吐出高遠的感慨，絕對不是這個結果……

“剛好還有一桌！快來！老闆，菜單！冰可樂冰雪碧冰啤……啤，皮蛋。”

阿月買單，百里埋單，三人談笑中，晚餐灰飛煙滅，走出煙霧繚繞的區域，在璀璨的星空下步行回旅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