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月城。
剛剛擺脫極樂鳥,白勇,前幾天還和孟萬里,艾薇拉周旋糾纏的黎澤,此刻累極。奔波完大半個遊戲之國,終於回到他的鳴鹿大地上,黎澤倍感親切。
此次雲遊總算是到了尾聲,收穫不可謂不多,黎澤卻很難笑出來。
花晝,萬事,禮拜。三塊大陸上,到處都能見到十大公會骨幹成員的身影,採藥,採礦,捕獵。
他隱隱嗅到一絲不對勁,但又無法確定。也許是因爲這段時間天災頻繁,各地動盪,導致各公會散落世界的分部需要更多的資源。而根據遊戲之國幾千年歷史,每五十年左右就會迎來天災頻繁的一年,窮鄉僻壤、窮山惡水處的居民舉家遷徙,整個遊戲之國都很動盪。
並沒有明顯異常的地方啊……黎澤頭痛地揉著眼角,每當腦海裡響起自我安慰的聲音,下一瞬便會閃過魔瞳消息欄上的各種消息,以及在雲遊途中見到的種種。
無論消息文字還是親眼所見的情景,都令人心神不寧但又無刺可挑。
“您的餛飩。”
“啊,謝謝。”
盛著滿滿一碗餛飩的白瓷碗放在眼前,熱乎乎的香氣直往鼻子裡鑽,氤氳了腦海中的思緒,泡軟了黎澤的神經。什麼狼穴的天才新人,什麼難民的舉家南遷,什麼動盪,什麼天災……整個遊戲之國都被拋諸腦後。
怎料黎澤津津有味地吃了半碗,猝然飛來一張桌子。縱使黎澤速度極快,護著瓷碗閃到一邊,湯水未灑一滴還成功救走了對面毫無所覺的大媽,但優哉遊哉吃餛飩的環境終究沒了。
帶著什麼都沒反應過來的大媽閃到一邊,黎澤才發現自己多此一舉。那張來勢洶洶的桌子,在離大媽原本的位置還有一釐米的地方穩穩當當停下,穩穩當當放在地上了。
但打架鬧事的人尚在店內,何況店裡反應過來的人早已亂成一團,紛紛尖叫不已,抱頭鼠竄。
用餐環境更差了。
作爲黎澤,他當然不怕,找了個離出口最遠的角落,坐在桌上,端著瓷碗,嚼著餛飩,微微瞇眼,觀摩戰場。
他倒不是有心湊熱鬧,而是早就瞥見了打架的一方是個年輕男孩,想看看能否再爲自己的公會招一個新人而已。
“小兔崽子,給你長點教訓!”
“替你那孬種爹收拾收拾你!”
另一方是兩個年輕壯漢,似乎還有一個事不關己歲月靜好的美嬌娘。
兩個男人罵罵咧咧地靠近男孩。
無論他們罵的多難聽,男孩始終默不作聲,面無表情。漆黑的眼珠裡看不見怒火,反而浸透了一種冰冷,低落的情緒。
黎澤不經意的一瞥,與男孩觀察環境時飄忽的目光相觸,竟都感到心裡發寒。並非出於恐懼,而是同情。
那種目光,他常在家破人亡孤身離鄉,奔波四方無處落腳的少年身上看到。被長時間的孤獨,悲慟,思念,恐懼侵蝕後,那種迷茫的神情出現在一張稚嫩的臉上,讓人一輩子不忍再看第二眼。
兩具高大的身軀同時亮起光芒,一紅一紫,是釋放技能的前兆。
少年半側身體,微微擡手,指尖匯聚著淡淡的藍光。
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黎澤經歷得多了,閉上眼也能感受到“觸發”時氣流的異常涌動,聽到似有似無的一聲“砰”。
此次亦然,不同的是氣流還未完全暴走,輕微的響聲戛然而止。
一個不大不小,剛剛罩住兩個男人的結界憑空出現。少年站在原地,左手緩緩落下,指尖的藍光漸漸暗淡。
女人很明顯一驚,端著茶杯的手定在半空,等結界開始消逝,才猛然揮袖,袖間射出三道寒光。
鋒銳淬毒的暗器在少年面前停下,一刀指著他的鼻尖,一刀指著他的太陽穴,一刀指著他的眼睛,距離不到一寸。
對方卻連眼睛都沒眨過。
須臾之間,沒有任何光芒,沒有任何聲響,三把暗器分別刺進了三人的腰部。
“啊!!!”
在他們的慘叫聲中,三人身體懸空,一齊被扔出窗外。
隨後,被撞歪的桌椅恢復原位,被撞倒的茶杯重新站立。
黎澤在心裡暗暗叫好,已經打算等男孩吃完那碗餛飩後,自己上前開始推銷。
男孩卻沒有轉身奔向餛飩,反而徑直向黎澤走來。
黎澤單調的讚美瞬間多了幾分好奇。
“找我有事嗎?”對方離自己尚有兩米,黎澤已經託著腮,笑瞇瞇地開口。
“你看上去已經遊歷很久了,一定到過很多地方吧。”男孩輕聲說道,從懷裡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張畫像:“你見過她嗎?”
在舉起畫像的時刻,那雙冰冷漆黑的眼睛才閃現出一點微光。
黎澤身體前傾,極仔細地審視畫像。泛黃的紙頁上畫了一個十歲左右的女孩,海藍色的眼睛,漆黑如瀑的長髮。
他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又一遍,實在有心而無力。
“很可愛。”黎澤笑道:“但我確實沒見過——不過黑頭髮藍眼又是這個年紀的見得不少,和她完全一樣的就沒有了。”
“有很相似的嗎?”
黎澤感到對方的目光逐漸滾燙起來。
“有……吧?”
“在哪?”
“夏普的領土上。”黎澤聳聳肩:“你別想了。以你的力量絕不可能到達禮拜大陸。大概率是去海域都夠嗆。”
奈何他一說完“夏普的領土”,男孩就已轉身,疾步離開。
黎澤嘆口氣,瞬移到了男孩身前。
“別想了,你真的去不了。”
對方並沒有叫他讓開,但也沒有停下,而是想自己繞開。
黎澤按住他的肩,爲公會拉人這活是脫口而出手到擒來:“不如這樣吧?你進入我的公會,我把那個女孩帶到你面前。”
男孩果然停下了,仰頭,開口,問的卻不是“什麼公會”“爲什麼”“你是什麼人”“怎麼加入”,而是問他要等多久。
“這個嘛,肯定比你自己快啊。”
“半個月。”
“這……不太可能。”
他黎澤速度再快,回星天城整理雲遊所得也至少要半個月。還要再整理雲遊期間落下的事務,以後的日子也不能說走就走了。會長肯定不會立即同意他又來一趟這種長途旅行。
“喂!”
他話音未落,男孩甩開了他的手。他轉身再伸手時,全身被一股無形的巨力往後拽。
這大概就是少年剛纔使用的技能。
對黎澤來說突破這點力道不在話下,但他並不想和對方動粗,索性定在原地,不後退也不前進:“萬一那個人不是的怎麼辦?我說了只是很相似。況且你很有可能連那個人也碰不到。”
對他的好心勸說,少年只留下一個背影:“多管閒事。”
獨自留下的黎澤默默搖搖頭,坐到少年點了卻沒吃的餛飩前,含著沉思消滅冷炙。
男孩雖然能力不俗,但性格太孤傲決絕,執念很深,不太適合招進【腥空】。
就是不知道會不會便宜【貴族】那幫傢伙……
——
斷水城。
夕陽西下,萬物染血。
黎澤靠在推車上享受冷冰冰甜滋滋的西瓜汁,消化著一路收到的各種消息。
本來只有六個人知道他要回來了,也不知道是哪個混蛋管不住嘴,到今天忽然整個【腥空】的上層都知道了,一個接一個地給他發來極不走心幾乎一致的歡迎辭,緊接著是長篇大論各不相同的工作內容。
早上覺得這次雲遊有點不對勁,頭疼。
中午放跑了一個可造之材,頭疼。
整個下午都被工作信息轟炸,頭疼啊頭疼。
晚上還要應付各種七嘴八舌的問題,成山堆積的文件……
這頭,不要也罷。
黎澤不自覺地捏緊了裝果汁的塑料杯。雖然心裡是這麼說,不能被訴諸語言的潛意識卻又漾起一層層的歡笑。
葉千年,小羣,胡奈,會長,星天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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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要回家了。
這種潛意識的歡愉很快被胡奈的一通電話打斷。
胡奈?這小屁孩的工作內容和我沒啥關係啊?不對,就算有也不會打電話來問我啊。致歡迎詞什麼的就更不可能了。索要禮物好像也太心急了點……
滿腹疑慮的黎澤接通電話。
“黎澤,你到哪了?”
“斷水城。有屁快放。”
“額……”胡奈罕見地發出一系列整理措辭的聲音,最後問了句平平無奇的話:“你還記得你推薦的兩個孩子嗎?”
“阿月和百里月書?阿月出事了?”
“大家很冷落她。”胡奈頓了頓,嗓音透著孩子般不加掩飾的苦惱:“我去過兩次F區的活動,本來是去看她的,結果都沒見到。她說前幾次活動都沒有給她留座位,就不去了。還有什麼……貼通知的大廳離宿舍有點遠?”
“就是說根本沒人會告訴她通知。”黎澤嘆了口氣,胸前一團濁氣漸漸凝實:“她狀態怎樣?”
“狀態?哦,那倒挺好的。我想幫她出氣,她說大家雖然不記得她,但對她還不錯,還說她忙得沒時間交際,大多數活動對她的幫助也不大。叫我千萬別擔心。對了!阿月給我的一個煎的小魚真好吃,金黃色的,你知不知道?”
“那不是挺好嗎?”黎澤鬆了口氣:“素秋沙魚。”
“她說是這麼說,但我看她老是皺眉,她以前可不是這樣的。我和她還有百里那傢伙一起來星天城的路上,阿月沒皺過幾次眉,老是笑,要不就驚訝。”
“……百里月書呢?他還好吧?”
“他混的可好啦。已經是F區的明星……或者說稱王了?”
“阿月告訴你的?”
“我胡奈親眼看見的。”魔力波動完美地送來另一邊的憤憤不平:“他這麼厲害卻不帶阿月,成天泡在人堆裡,根本不管阿月。虧阿月兩條腿天天跟著他跑,兩隻眼天天跟著他轉!混賬東西!連——”
“行了行了,百里月書和阿月的水平本來就差的太遠了,無法互幫互助,總不能讓百里無償當阿月的老師對吧?阿月什麼態度?”
“就和你一個態度,都不敢再去問他問題了。還給他買吃的,放壞了也不給我!浪費糧食真可恥!”
“好啦好啦,人阿月沒說什麼你在這瞎跳腳,我看你就是饞吃的。”黎澤毫不留情地戳破,喝了一口西瓜汁,正要再開口,魔力波動傳來了更暴躁的聲音。
“她說什麼代表她想什麼嗎?!我都說了阿月看起來很難過了!說到底,你爲什麼要把她帶進來?雖然四個覺醒技能是不錯,但這麼急著進公會讓她離起跑線太遠了!”
黎澤嘆了口氣,然後又深吸了口氣。
“她有個技能,30級內必殺的大範圍羣體攻擊。我怕再晚一步被別人搶了。還有個重要原因,她失憶了,只能和百里月書在一起,百里月書完全達到了入會條件,年齡又快超標了。”
“反正你坑進來的人,你負責!”
“知道了知道了,我當然會負責的。還有,什麼叫坑啊?!”
“這還不叫坑嗎?!她完全變了個人!”
“……好了,我知道了,我會快點回來的。”黎澤說著,已經轉身向前,瞬移連續發動,引得各處人羣側目:“給她弄個植物或者動物養吧。”
“這能有什麼用……”
胡奈嘀咕著,中斷了通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