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我們開始了美術集訓。美術集訓是藝術類考生高中三年間比較自由的一段時期,在這段時間裡,我們可以集中精力攻專業,暫時拋下煩人的文化課。本來我們是應該在學校集訓的,但是我們學校的美術教學還是不夠專業,所以在同學們一致的強烈要求下,校長允許了我們離校進行美術集訓。這是我從上高中以來見過校長做的最明智的事情,雖然他是被動的。
當大部分學生,還在教室裡飽受鋪天蓋地的卷子帶來的壓力的時候,作爲藝術類考生的我們瀟灑地提著畫版,揹著書包走出了校園。看著他們羨慕的眼神,我只能回饋給他們同情的目光,然後對著校門口的看門大爺說:“大爺,您受累,務必要把門看好了,尤其是那些想逃課的,可千萬不能讓他們在校期間出來溜達啊,一定要嚴防死守!”
大爺手裡掐著煙,瞇著眼,笑呵呵地向我揚了一下手說:“放心吧,一個也跑不了。”
我向大爺投去信任的目光。
走出校門口後我站住了,回頭仰望那個讓人心情煩躁的“高考倒計時牌”,在心裡對著它說“拜拜。”——我將至少有三個月不必再見到它了。可此時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上專業課,到哪裡集訓。王思夢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我的身旁,她湊過來問我:“你找到畫室了嗎?”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想拉攏我到小森那裡學畫,我直接告訴她:“還不知道,但我是不會到小森那裡去的。”話剛說完我就看見一張另我作嘔的面孔出現在我面前——是小森。小森殷勤的接過王思夢的畫板,看見我之後面色起了尷尬,但是什麼都沒說,只是傻逼呵呵的站在那裡,我對王思夢說:“還不走啊,待會兒大海要是看見他了,場面可能會失控的。”
王思夢被我這一提醒拉起小森的手就要走,這時一個超級有特點的聲音叫住了小森,那是我們班可愛的唐龍同學特有的普通話口音。
唐龍竟然上前握住了小森的手說:“真是好久不見啊。”
小森可從沒聽過唐龍用這種口音說過話,磕磕巴巴的問唐龍:“你,你怎麼了?”
唐龍說:“我沒怎麼啊,我挺好的,你看,這是我女朋友林萱,”說著唐龍把林萱拉到了身邊,“來林萱,叫小森哥,要不是他,你可沒機會和我在一起啊……”——這句話的潛臺詞是:如果不是小森教我,我怎麼會老牛吃嫩草,泡上你這個小學妹呢。
我從來沒見過唐龍用這麼痞的口氣與人交談,可眼前的這個人正一字一句的話中有話的和小森扯淡,真是頗具喜感的畫面。我正在心裡笑著想,這小夥裝的還挺像樣的時候,我發現小森的眼神不對勁兒了,不是看唐龍的眼神不對勁兒,因爲他看的方向是根本看不見唐龍的,我扭頭順著小森的眼神方向看去,我竟然看到了韓小鎂。
王思夢也發現小森眼神的異樣,但她怕大海看到小森,也沒多想,推著小森說:“快走吧,我餓了。”
小森終於把眼神收了回來,他說:“你等等,其實我今天來想招幾個學生。”終於小森現出了原型,如果我沒分析錯的話,他是個靠欺騙女生感情拉攏學員以牟取暴利的小人,簡單點來說,他就是個騙錢騙色的主兒。
可惜他的算盤打的不是時候,大海姍姍來遲,看見小森後大海直接就衝了上去,大海罵道:“你個王八蛋!還敢來我們學校!我今天他媽的整死你!”說罷一個畫板撇向了小森,還好小森反應快,他頭一低,畫板從小森的頭頂飛過。
大海的突然襲擊把小森弄蒙了,於是小森如那年冬天一樣對大海說了一句話:“你是不是有病啊?!”
大海說:“對!我他媽一看見你就犯病!”
我當時真怕大海搞出人命,上前攔了一下,小森趁這個機會拉著王思夢的手逃走了。大海看看我,推了我一把說:“你竟然幫他?!”
我說:“行啦,你老實幾天吧,剛出校門就惹事,你是不是想讓學校把你提前召回啊?”
大海沒好氣的撿起畫板氣哼哼的走了,他走後我站在校門口與姜恆、秦青唐龍商量了好久,議題就是美術集訓這段時間去哪畫畫。小森那我們是說什麼都不可能去了,而“瓊畫苑”無疑是我們此時最佳的選擇,但是一想到小瑤,我就打怵了,讓我在那麼長的時間裡尷尬的面對一個女生,還不如讓我聽唐龍說普通話。
我說:“要不咱就再找找別的畫室吧,小瓊怎麼說也是個學生,雖然他的專業了得,但畢竟他不是專業的美術老師啊。”
秦青說:“你怎麼婆婆媽媽的?當初咱不就是奔著‘列賓’這個名號去的麼?誰還在乎小瓊會不會教課啊?話又說回來,小瓊教的可以,至少我認爲我是有提高的,你說呢姜恆?”
姜恆說:“是啊,小瓊教的不錯,人也跟咱和得來,得了,咱也別挑了,就去小瓊那吧。”
我說:“小瓊人挺好是不假,咱跟他能玩到一起我也承認,關鍵是……我和小瑤的關係太他媽糾結了!”
秦青說:“你終於承認了!”
我皺著眉頭說:“我承認什麼了?”
秦青說:“你還裝呢?紙是包不住火的,你對人家姑娘都幹那事兒瞭然後又要甩人家,換我我也不願意啊。”
我回秦青:“去你大爺的,在這瞎說什麼呢?”
秦青說:“裝,繼續裝,還挺能演的呢。你不是想讓我們幾個給你頒個奧斯卡小金人吧?你什麼都沒幹人家小瑤怎麼就突然不理你了?”
我解釋道:“你沒玩過曖昧麼?曖昧有時候就是這樣的,玩不好就崩了,有時候崩的比分手的人還厲害。”
這時唐龍在一旁若有所思的說:“曖昧……搞不好是容易走火,然後一拍兩散。”
我對唐龍說:“對了,你剛纔的表現不錯啊,在家偷著練了吧?”
唐龍漲紅了臉,磕磕巴巴地說:“誰?誰啊? 誰沒事練那個幹什麼。”
“那怎麼那些話我聽得都不像你說的呢?”
這時姜恆打斷了我的話:“行了,還是嘮嘮正事兒吧,咱到底去哪畫啊?定下來我還要去接吳曉呢,她已經把假請好了,到時候跟咱一起。”
我說:“要不咱先回家吧,反正今天也訂不下來,等明天咱一起出去再找個畫室吧,小瓊那兒我是不打算去了。”
姜恆說:“那行,等明天咱約個時間再說吧,我去找吳曉了,先走了啊。”姜恆說完拎起畫板就走了。
我說:“哥幾個也別傻站著了,走吧。”
唐龍回頭跟林萱說了一句:“親愛的,再見!”這句話讓我在回家後很長的時間內看著飯都吃不下去。
剛回到家的時候,母親看見我大包小卷的,就問我怎麼回事,我突然想起來我忘記告訴她美術集訓的事情了,就逗她說:“剛和校長幹了一架,我被開除了。”當時的表情和語氣連我自己都信了。
母親什麼都沒說,轉身去廚房忙叨給我做飯了。
吃飯的時候母親一語不發,吃著吃著,竟然眼圈泛紅,哽咽了起來,我忙問她:“怎麼了?”
母親含著淚說:“你啊……你就是不爭氣啊,還有一年啊!都要畢業了!你給自己找什麼事兒啊?你說你現在被開除了……”
沒等母親說完,我就“噗”的一下就把好不容易吃進嘴裡的飯全噴出去了,氣管裡還進了個米粒兒,我玩命的往外咳嗽,咳的滿臉通紅。母親邊拍我的後背邊問我:“你怎麼了郝樂?你別嚇我……不念書沒事兒……你這是怎麼了?”我朝母親擺手示意我沒事,後來我告訴母親美術集訓的事情後,母親的臉上露出了一種很難形容的表情。那不是生氣,生氣的人不會嘴角上揚,那也不是高興,高興的人不會眼中泛著淚花。
事後我回想起在我告訴母親我被學校開除時她的反映,她竟然那麼從容篤定的轉身去做飯了,這或許說明,我這個兒子早已讓她傷透心了,所以她當時什麼都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