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武元年,也就是大明王朝一統(tǒng)江山的第一年。這天剛過午時,在長江入海口的江面上,有艘小船正沿江而行。
船上除了船家還有三人,其中一位是個老者,體格高大,微微有點駝背,腦袋鋥亮,一口白花花的鬍子直垂到胸前,看樣子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不過精神卻倒抖擻。還有一個是個少女,約莫十五六歲,身材高挑,頭上挽了兩個髮鬢,一頭烏黑秀髮直垂到腰間,身著青衫,揹著一柄短劍。站在上首的是個中年男子,衣著華貴,此刻正饒有興致地觀賞著沿江的景色。
“師父你看。”那個青衣少女挽住中年男子的手臂往北指道:“那就是定海涯了吧,果然很高,和通天峰一樣高。”
中年男子順著女孩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遠方一座孤峰傲聳在羣山北端,透過雲(yún)層直插天際,竟看不到頂端。
“那正是定海涯,小姑娘是從南方來的吧,還見過通天峰?”說話的是船家,五六十歲的年紀,一邊把著舵一邊說道:“小老兒還沒見過通天峰呢,不過聽往來的客官所說,只怕是定海涯要高一些。”
“您沒見過您怎麼知道?依我看是通天峰高些纔對。”青衣少女似乎很不滿意有人說通天峰的不好。
“當(dāng)然知道,聽人說天氣好的時候,還有人能看到通天峰的頂上,可是這個定海涯,天氣再好也只能看到半截腰。”船家是本地人,自然要誇本地的景緻。
“那是您老眼花了,我就能看到頂上,你看,就在那裡,正好比通天峰還矮一截。”也不知是真是假,青衣少女把手指向雲(yún)端。
“兩處山峰都是天下神峰之一,一般高的。”那個中年男子開口說話:“你要非較這個真,等到了跟前量量就是。”
“哈哈。”聽了這話,船家笑了,不過到底是客人,即便口出誑語,他也不會當(dāng)真理會。
“您笑什麼?”青衣少女可聽懂了他的不屑,朝他說道:“我們此行就是去定海涯量量它有多高的,等我量出它比通天峰矮一截,看您還有什麼話要說。”
“好,等你量出來回頭告訴小老兒,有生之年能知道定海涯有多高,小老兒就算死,也瞑目了。哈哈!”船家老順著青衣少女的話說道:“不過這次來,小姑娘可量不了了,因爲(wèi)啊,定海涯底下如今住著一夥強人!”說完這話船家故意做出個驚恐的表情。
“強人?”青衣少女沒被他嚇到,而是扭過頭來問那中年男子道:“師父,強人是什麼人?”
“強人就是強盜、土匪。專門打家劫舍,先把人家錢財打劫一空然後又殺人滅口的那些個人。”在一旁的那個老者搭腔道。
“劫財又殺人,那不就是壞人麼?”青衣少女想了想忽然來了興致:“我從書上看到,若是遇上壞人,就要勸他棄惡從善。師父,我們?nèi)駝袼麄兒貌缓茫俊?
“哈哈!”那老者和船家都笑了,只聽老者又道:“若是這麼容易就能勸人爲(wèi)善,天下人也不會動不動就拼個你死我活了,都回家種地去得了。”
“怎麼不能!你當(dāng)初不也是壞人麼?師父不也是很容易就把你勸好了麼?”見那老者和船家合起夥來笑話自己,青衣少女回了他一句。
“那是兩碼事!”一提起從前的事來,那老者雙眼一睜:“我本來就是好人。”
“纔不是好人,好人哪有隨便就要殺人的?”
“當(dāng)時我也就是說說。”
“不要吵了。”見他倆準備把陳年爛穀子的事都翻出來,中年男子開口道:“等到了海口鎮(zhèn)我們?nèi)ヒ娨娔氢窂娙耍钦婺軇瘢蛣駝瘛!闭f到這裡,他特地看向那少女:“就由你來勸。”
“好,就有我來勸。”聽了這話青衣少女高興的連連拍手。
見少女得意地忘了形,那老者和船家都笑而不語。
船沿江而下,越是往北,水面越是開闊。時值春日,放眼望去,水面波光粼粼,兩岸羣山一峰高過一峰,交相掩映,其間不時有飛鳥或掠於水面或翱翔于山間,鳥鳴猿啼希希可聞。江上幾艘船舶有大有小,但在這山間水間,卻都猶如螻蟻一般,如此景象引得那三人連連讚歎,尤其是那青衣少女,一路上嘰嘰喳喳興奮地說個不停。
又往前行了一個多時辰,剛纔所說的定海涯越離越近。快到跟前,衆(zhòng)人擡頭仰目——這連綿羣山已是巍峨,定海崖卻又如一個洪荒巨人般立在衆(zhòng)山之顛。東邊江流如海,北邊萬頃煙波,南邊羣山起伏。欺山趕海,好一股天下唯我的氣勢!
“海口鎮(zhèn)到嘍!”山腳下有一處平原,其間水路縱橫、房屋林立。這便是海口鎮(zhèn)了。
下了船,老者緊走幾步跟上中年男子道:“師父,海口鎮(zhèn)我從前來過,這裡可是個極熱鬧的地方。”
“說說看。”
“是。”那老者一聽師父有興致,當(dāng)下理了理詞句恭敬地說道:“前朝也就是宣王朝,鼎盛時曾萬國來朝。海口鎮(zhèn)因在江海交匯處,又靠近宣朝的首都北源城,所以海外諸國的商船使船,來到中原的第一站大都在海口鎮(zhèn)停靠;而這也是中原的商船在出海前的最後一站,所以這裡一直是各國風(fēng)情的交匯之地,不僅有許多別處看不到的奇珍異物,還有……”
“不對吧,這也叫熱鬧?”老者還沒說完,青衣少女就開口道。
“怎麼不熱鬧!”剛說到興頭上話就被打斷,讓老者很生氣。
“確實如此。”中年男子也說了一句。
這話老者可不敢接,他擡頭看了看師父,又轉(zhuǎn)頭往鎮(zhèn)上看去,這一看連他也被閃了一下。
只見眼前的海口鎮(zhèn)滿目蒼痍,盡顯蕭條破敗之意,太陽還沒下山路上就了無行人,連家商販竟也沒有。
“還不如渡口處人多呢!”看到此番景象,青衣少女皺著眉:“鐵龜,你是什麼時候來的?”
“八十年前,你管得著麼!”老者沒好氣地回了她一句。
“還是先找家客棧吧。”
這三人在海口鎮(zhèn)上來回逛了兩圈,才找到一家相對滿意的客棧。進了客棧,他們要了三間上房,掌櫃的領(lǐng)他們認房時,那老者朝他問道:“掌櫃的,據(jù)說這海口鎮(zhèn),因著地利之便甚是興旺,怎麼今日如此破敗?”
聽了這話,那掌櫃的嘆了口氣回道:“還不是因爲(wèi)連年戰(zhàn)亂惹得禍,南北兩軍經(jīng)過五年交戰(zhàn),北軍錢糧吃緊,竟然派兵公然搶奪境內(nèi)商賈大戶。海口鎮(zhèn)因著商賈雲(yún)集,更是官兵搶劫的重中之重,短短不到兩個月,竟來了三次之多。結(jié)果就成了眼下客官看到的這番情景。”
“原來如此,可是現(xiàn)如今戰(zhàn)亂已平,新朝也已建國,且仍以北源城爲(wèi)國都,按理說應(yīng)該是一片復(fù)甦景象纔對?”問話的是那個中年男子。
掌櫃的看出他是主人,而且穿著不是普通百姓,當(dāng)下打個千回道:“回這位官人的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大多商賈擔(dān)心,這新朝剛建,時局不穩(wěn),萬一這大明朝的官兵再來搶一番又如何了得?更何況最近這定海崖下,又來了一夥強人,所以就連過往商旅,到這裡也是能不停就不停。加上前些陣子,新朝的官兵又過來圍剿這夥強人,卻不料這夥人還真有些本事,依著地利,兩次都讓官兵無功而返。鎮(zhèn)上的百姓怕長期下去,殃及鎮(zhèn)裡,紛紛到別處躲避,所以現(xiàn)下甚是冷清。”
“那掌櫃的可知這夥賊人是什麼來歷?”
“聽本地人說,有在裡面碰到熟人的,好像是原先北源的護城兵。而且他們與其他搶匪不同,雖然劫物,卻甚少傷人。在鎮(zhèn)上也只向些大戶人家要點錢糧,從不禍亂百姓;有的商旅主動給點銀兩,便也放過去了。聽說朝廷又派兵去平西北叛亂,他們就給撂這了。這兩天又聽人說,好像新朝有意招安。”
“如此說來,這賊人倒是不壞。明日一早定要去拜會拜會。”
“咳!”掌櫃的一聽這話,被吐沫給嗆了一口,咳嗽兩聲回道:“客官莫要說笑,這賊人再好,乾的也是賊人的買賣,可不是開著山門招人攬客的。小老看客官乃富貴中人,此行可萬萬去不得啊!”
“老人家您放心好了。”那青衣少女此時插嘴道:“我們是去勸他們棄惡從善的。到時他們都變成了好人,你們就不用擔(dān)心了。”
“嘿嘿。”掌櫃的笑了。
……
晚間,見沒有客人再來,這掌櫃披上大衣出了門,直往山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