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變得很喧鬧,忙碌的大人,搗亂的小孩,飄動的白布。
家裡又變得有些安靜,安詳的奶奶,麻木的周也,黑白的照片。
奶奶去世,村裡人忙碌操持了三天,今天奶奶的遺體要火化下葬了。
隨著火葬場的車駛離,原本喧鬧的家裡徹底安靜了下來。
周也和幾個同輩兄弟跟隨靈車去火葬場,蘇婉沁則帶著兩個孩子去到五爺爺家等著他們回來,小孩子去火葬場還是不好。
一些長者帶著村裡的青壯去了後山,周老爺子和家裡的祖墓都在山腳,他們去把周老爺子的墓打開,讓奶奶和他合在一起。
郭禹坐在門口,身後院子裡原本栽種的月季花菊花都已經不見了,變成了一個黑布包著的棚子,奶奶的遺體之前就停放在棚子中央。
奶奶家到處飄掛著白布,門前左右各懸著一盞白紙燈籠,上面寫著奠字,一陣風吹過,郭禹毛髮晃動,頭上燈籠飄搖。
呆坐了一會兒,郭禹轉身回了屋裡,跳上炕,把身子蜷縮一團睡下,滿是血絲的眼睛終於合上。
他三天沒有睡覺了,安靜的陪在靈堂裡奶奶遺體身邊三天,一千多村民的告別他一個不落,聽到的是每個村民對奶奶的惋惜,對周家的感謝,痛斥著好人命運多舛。
“圓子,奶奶要下葬了,你和我們一起過去麼。”
剛睡了一會兒,蘇婉沁帶著兩個小孩兒已經回到家,輕輕的叫醒了郭禹。
三人都披著麻布,兩個小孩兒眼睛跟他們媽媽一樣,腫的和燈泡似的。
郭禹掙扎起身,默默跳下炕,周鑫昕張著胳膊想抱郭禹,被她哥哥拉住,三人跟在郭禹後面一起往外走。
挖開的墓前,周也帶著全家跪在地上失聲痛哭,身後幾百個男女老少村民或戴孝或黑袖箍,紛紛掩面。
郭禹蹲在坑邊,看著四個周也的兄弟輩兒輕輕的將奶奶骨灰盒葬在周老爺子旁邊,看著他們慢慢覆土,看著墳塋慢慢成型。
滾滾雷聲伴著烏雲壓抑,奶奶走了,走的沒有波瀾,卻又驚天動地。
送葬的隊伍離開了,奶奶墳前只剩下周也還跪在那裡失魂落魄的默默喃呢,以及碑旁的郭禹蜷縮著身體。
良久,周也木然起身。
“圓子,回家。”
郭禹聞聲擡頭,熟悉的話語,不同的面龐,心裡又泛起一絲酸楚。
沒有做聲,掙扎著有些僵硬的四肢起身,跟在周也身後,一點點走回了家。
親戚和村民此時已經各自回家,剩下蘇婉沁一個人收拾著些許狼藉,兩個孩子這幾天哭啼和奔波也累了,雙雙睡在小臥室。
看到周也回來,蘇婉沁放下掃把,上前安慰的抱了抱周也,兩人相擁無言,郭禹則回到炕上再次蜷縮身體。
不一會兒,周也走到炕邊,伸手撫了下郭禹的頭,郭禹沒有躲閃,也沒有睜眼。
“圓子,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不過媽已經走了,走之前她鄭重交代我,要照顧好你,把你當成家人一樣對待,以後,就跟我們生活在一起吧。”
蘇婉沁這時也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件寵物馬甲,還有一個項圈,上邊有郭禹的照片和名字以及周也的信息,在城裡生活,必須要備案登記,回到城裡還需要補打疫苗和防疫針之類。
沒有抗拒,郭禹任由蘇婉沁給他穿上馬甲,帶上項圈。
周也和蘇婉沁商量著,準備這兩天把老家收拾一下,該清理的清理,
該封藏的封藏,然後後天舉家回市裡。
下午,原本陰雲密佈的天,突然又放了晴,蘇婉沁郭禹一起去了村裡的小市場,準備買些肉菜做飯。倆孩子則在家由周也監督寫作業。
“圓子,你想吃什麼,回去我給你弄。”
郭禹想了想,走到了肉案前,回頭看著蘇婉沁。
“圓子過來了,想吃啥,回頭來家裡給你弄,誒!嫂子也來了,我哥還好麼。”
肉攤老闆叫周雷,周也本家三爺爺的兒子,比周也小幾歲。
“他還好,這幾天也辛苦你們大夥兒了,跟著忙前忙後的。”
“嗨,都一家人說這幹啥,嫂子想吃啥儘管說,我一會兒收攤給你送家去就行。”
胖胖的周雷滿臉橫肉有些不好意思的擠在一起,滿是油花的手撓了撓微卷的短髮。
“不用沒事,正好出來走走,準備買點菜回去做點便飯,圓子過來應該是有想吃的,我給他買點回去弄就行了,該怎麼算怎麼算,不然你哥該罵我了。”
“嘿嘿沒事沒事,那個圓子想吃啥,肉?排骨?棒骨?行,一根夠不?那三根?額。。。”
隨著郭禹的點頭搖頭,最後肉案上二十幾根大棒骨全被蘇婉沁打包了。
一番推搡下,硬是把錢塞給了周雷,周雷拗不過,有些羞愧的強行塞了兩副豬肝到籃子裡。
“嫂子別推,我哥愛吃這個,就當我這做兄弟一點心,我也沒啥本事就賣個肉,你和我哥別嫌棄。”
執拗不過,蘇婉沁只得收下,又推推讓讓的買了些蔬菜,此刻帶著圓子回家路上。
“村裡人真是太熱情了,唉,都不好意思出來買東西了,對了圓子,你要這麼多肉骨頭幹嘛。”
蘇婉沁有些吃力的提著籃子,籃子裡滿滿的肉骨頭,另一隻手上拎著一塑料袋蔬菜顯得左右十分不平衡。
郭禹在前邊走,聞言搖搖尾巴沒有迴應。
晚上吃完飯,陪昕昕玩了一會會兒,周也就帶著倆孩子去睡了,蘇婉沁來到郭禹身邊蹲下。
“圓子,那些骨頭要現在燉麼?”
看著郭禹點了點頭,蘇婉沁輕輕一笑,撫了撫郭禹的頭。
“行,您說了算。”
半夜,郭禹蹲在院子裡的花架旁,身邊是一大盆煮好的肉骨頭,此刻已經放涼了。
嘆了口氣,郭禹起身打開院門,對著天空:
“喔嗷喔!喔喔~”
小臥室裡,周也問聲拉開薄被剛要起身,被蘇婉沁一隻手按在胸口。
“你也醒了,應該是圓子在叫,我去看看怎麼了。”
“噓!別吵到孩子們,他有自己的朋友要告別,睡吧。”
蘇婉沁眨了眨溫柔的眼睛,拍了兩下週也胸口。
周也聞言點了點頭,一隻手握住蘇婉沁拍在自己胸口的柔夷,又閉上了疲憊的劍目。
郭禹停下了叫聲,身邊又蹲滿了能自由活動的狗子,還在學狼叫的小黑被郭禹一巴掌拍停,他怕把兩個孩子吵醒。
看著這一圈大大小小毛色各異的狗子,郭禹轉身回院裡,叼出骨頭,一隻狗子一根,分了下去。
郭禹看著天上殘月如勾,身邊淨是狗子們啃食骨頭的咯吱聲,間或傳來一兩聲狗子們護食兒的低喝,郭禹也並不去理會。
他想回家了,告別這裡的鄉村靜謐,告別這裡的淳樸鄉民,告別這裡的雞鳴犬吠,蛙叫蟲嘶。只帶著對奶奶的回憶,回去千里外,那個好像被自己遺忘的家,念頭十分強烈。